宝珠鬼话 小棺材B 类似宝珠鬼话的小说

小棺材(6)
十岁那年冬天,一场横来的车祸将父母从我身边生生夺去,我很清楚地记得那天下着无比大的雪,积雪几乎没过了我的膝盖,也把我的心冻得像块冰一样麻木。
  所以对于那后来一整年的记忆,我都几乎没有任何印象,就像从小到大那些大脑为了储存更多记忆,而自行删除了多余的东西一样。甚至连什么时候得知他们去世的消息,也不记得了,唯一记得的就是姥姥一遍遍安慰我的声音,还有她背着我时哭泣的声音。
  但相比于我,她其实是更加悲痛的,因为她唯一而最爱的女儿再也不回来了。因而,家里至今都没有摆放父母的相片,全都被她收了起来,小时候我对此一直很难理解,后来渐渐知道了,人在最悲痛的时候通常会做两种事,一种是让自己永不忘记,一种是让自己永不想起。
  张兰那句话将我这片尘封已久的记忆再度撕了开来。
  并且带着毁灭者般的力量,因为她竟说,我父母是因我而死的。
  这话让我极度震怒。无论她出于什么目的说了这句话,都是不可原谅的,我开始觉得这人不单有令人厌烦的对通灵能力的执着,并且还极其可憎,她甚至为了表现出自己的能力而不惜诋毁和伤害别人,这比单纯的骗人钱财更为可恨。
  想到这里,伸在碗里的筷子一时忘了继续动作,就那么直直地插着。狐狸由此而朝我看了眼,随后将筷尖塞进嘴里轻轻嘬了一口:“从后边回来后你脸色就不对劲,这是见了什么鬼了么,小白。”
  “鬼是没见着,倒见着个装神弄鬼的神婆喵。”没等我回答,杰杰从鱼丸上抬起头插了一嘴道。
  “神婆?”狐狸闻言目光微闪,继而笑了笑:“怪不到那边这样热闹,这剧组也挺会想法子宣传的。”
  “就是呗,喵。不过话说回来,这神婆虽然从头到脚是个冒牌货,但养的古曼还有那么点儿灵气。”
  “古曼童么?”
  “是啊喵。”
  “哧……”狐狸笑笑,似乎一副很可乐的样子:“最近养这个的倒真是不少,不过即便是在泰国,懂得收童尸灰去做古曼的人,怕也已经几乎没有了吧。”
  “那是。自从第二代鬼王去世,泰国那边真正的上品童尸古曼只怕就仅剩下那一些早先的存货,市面上流通最广的大都是些阿……阿狗的魂魄炼的,或者干脆是个空壳喵。”
  说到阿猫阿狗时,杰杰的脸僵了一下,很快把猫字给吞进了肚里,低下头继续吃起它的鱼丸。于是我趁这间隙便问道:“古曼童是什么,狐狸?”
  “那是泰国时兴的
  一种玩意,”狐狸夹了块鸡塞进嘴里后慢慢道:“同养小鬼有些类似,不过没有那个凶险,无非是将那些无依无靠的幼儿的魂魄,设法收拢在一样小型的法器中,然后由买下的人带在身边终日供奉和修行。”
  “那是派什么用的,驱邪和通灵么?”
  “噗……”我的话令狐狸一声嗤笑。随后轻描淡写道:“傻瓜,这么弱小的东西怎么可能驱邪和通灵,你们这些人类如此热衷于养那种玩意,无非一则期望能得到古曼童的庇护,二则也是给那些无依无靠的孤魂一个定期的供养。也算……是个善举吧。”
  “善举?”想起张兰所说所做的种种,我不由一声冷哼:“是自以为是的那种善举吗。”
  说话间不自禁流露出的愤慨和不屑很显然地令狐狸看了出来,他眉梢轻轻一挑,有些意味深长地朝我仔细看了看。“哦呀……你在说谁?表情这样刻薄。”
  “这不叫刻薄。”
  “那叫什么?”
  我没再继续回答。只索性将碗和筷子放了下来,问他:“狐狸,你很神通广大么?”
  他眉梢再次一挑,以一种无比轻蔑的眼神在表明,我说的那叫一个废话。
  于是我再道:“那你一定知道很多东西了。”
  “这还用说么?”
  “那你是否知道,我父母当初究竟是在什么样的状况下出事的么?”
  这句话出口,狐狸很明显地怔了怔。
  杰杰也因此停下了嘴里的咀嚼,有些茫然地朝我看了一眼,随后咕哝道:“你父母?你父母不是出车祸去世的么?那当然一定是在他们过马路或者开车的情况下出事的喽喵。”
  我没理会杰杰,只是望着狐狸。
  他目光先是有些微微诧异的,随后逐渐将两眼眯了起来,咬着筷子尖朝我咧咧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小白,什么叫你父母当初究竟是在什么状况下出事的。”
  “……因为,”真的被他问起,倒令我迟疑了阵。片刻后咬咬嘴唇,我打消顾虑直说道:“今天突然想起,我发觉自己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那时候的事。似乎很多很重要的东西被我忘记了,这让我觉得有点不舒服。”
  “比如?”
  “比如……我完全不记得他们出事那天我做了什么,连之后做了什么也完全不记得了。我甚至想不起来究竟是我姥姥告诉我他们出了事,还是别的谁……”
  “别的谁,还能有谁?”
  我抬眼望向他,摇摇头,“我就是不知道,所以……”
  “所以你以为我知道。”
  “
  你不是神通广大么?”
  “啧,”他冷哼,一面放下筷子:“那么多年以前,我都不晓得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混,同什么人待在一起。所以,你说我哪能知道当时一个小丫头片子在某一个日子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这话让我心里微微一刺。
  几乎要立时发怒了,转而想想他说得也并非没有道理,便沉默了下来,将碗筷朝前一推,起身自顾着朝房间里走去。
  “喂,今天轮到你洗碗呐。”身后再次响起狐狸的话音,我不由气结。
  他竟在轻描淡写地说了那样一句话后,还惦记着今天轮到我洗碗。登时抓起一旁的鸡毛掸子用力朝他头上扔了过去,随后怒冲冲进房间,在狐狸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前砰的声将门关紧。
  然后在门上用力踢了一脚,那涨涨的怒气才算泄去了一些。
  转过身时见到窗外那栋原本始终如幽灵般暗沉的房子此时灯火通明,凑近了看,隐隐可见那冯姓导演正同几名亲近的工作人员以及这部戏的主角们,在原本那间总孤零零照着秦奶奶身影的厨房里聚着餐,指手画脚一派眉飞色舞的样子,看表情应是在说着下午那个神神叨叨的女人。
  而方即真也在这些人中间,时不时地同他们说笑两句,或者同边上美丽的女主角面贴面说上几句私话。
  真有意思,这世界说小不小,说大不大,都毕业那么久了,原本从没想过会再碰见这个人,却不料会在这种情形下遇到。而他亦如过去那样,在仅仅碰面的那一点短暂的时间里,便如秋千架般让我重新尝到了情绪跌宕起伏的滋味。看来,以后还是尽量避开他一些才好,免得又突然给我留下些什么令我难以忘却的不快来,而他还完全不自知。
  琢磨间,我发觉他似乎朝我这边看了眼,于是忙将窗帘用力拉上。
  对面的灯光依旧能透过窗帘照进我屋里,我关了灯躺到床上,一面让自己逐渐安静下来,一面将今天整个儿一天的经历全部都回想了一遍。
  随后带着种无比艰涩的情绪,我将张兰说的那句话重新在脑子里翻了出来,似自虐般来回咀嚼,然后问自己,她为什么会突然会对我说这句话,为什么。
  没有答案,除非我能想起当年的一切,那些除了我父母出车祸亡故的记忆之外,其余所都被我遗忘干净的一切。这种想将那些记忆全部唤醒过来的欲望是如此强烈,但越是这样,我发觉我的的思维却反而变得越发模糊和沉重。似乎隐隐有样东西在极力阻挡着我的思考,并以一种沉甸甸的方式将我的思维拖向大脑的最深处,那样一
  直一直……直至我睁着两只眼睛,却什么也想不动了,仿佛睡着了一般。
  这令我我呼吸开始变得有些发重,因为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奇怪的感觉。
  仿佛被魇着了似的,却又比那感觉更加清晰和难受。
  于是用力挣扎了一下,我试图让自己从这感觉里清醒过来,却随即发觉,不仅自己的头脑,甚至连我的身体也似完全不听使唤。它们静静躺在原地,在屋内昏暗的光线下死气沉沉的,我看着它们就仿佛是看着别人的躯体一般。
  这令我呼吸几乎都滞住了,只继续呆呆望着它们,想着究竟自己是出了什么问题才会令自己陷入这样的状况里……却不料就在此时,突然一声轻轻的叹息由房间右侧的角落里飘了过来,细而尖锐,如一条长长的指甲自那处墙壁上漫不经心地滑过。
  那是什么?!见状我不由大吃一惊。
  忙动了动眼珠朝那方向看去,一眼便见到那地方隐隐绰绰如雾气般蹲着道身影。
  翠绿色的身影……
  那颜色在四周浑浊的光线里显得如此突兀,因而令我激灵灵一个冷战,并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谁!”随即脱口大叫了声。
  但那方向什么东西也没有,只有角落固有的黑暗在寂静的夜色里沉默着,这寂静令我不由朝窗户处看了一眼,发觉对面的灯不知几时已经全都熄了,隐隐一些树的影子被路灯照在窗帘上,再透过窗帘投到墙角处,便如一些若隐若现的人影一般。
  原来只是错觉……
  意识到这点,我微微松了口气。想着自己是不是被那女人弄得神经已经太过紧张了,便重新躺到回床上。
  随手拿起一旁的闹钟看了眼,发觉此时竟已是凌晨一点,我不由乍舌,没想到从之前的胡思乱想到后来仿佛被鬼压床似的痛苦,我已在其间不知不觉睡了有五六个小时,也难怪后脑勺胀痛得那么厉害,痛得原本想继续睡下去的欲望很快消除得干干净净。
  便随手翻出枕边的书将台灯打开,想借着小说的催眠让脑子的疼痛稍微减轻些。
  那样翻了两三页的样子,突兀窗外砰的声响,似有什么东西被砸落在了地上。
  没等我循着声音朝那方向望去,紧跟着一声无比凄厉的尖叫声从我窗外那栋死气沉沉的房子内直冲了出来,并如一支利剑般,瞬间将这深夜狠狠给割裂了开来!
  “来人啊!!来人啊!!!有人上吊了啊!!!!”
小棺材(7)
发出那么可怕叫声的人,是“尸变”剧组里一名新人演员,叫周艳。
  我天亮起床见到她时,她正一脸煞白地站在秦奶奶家门口的台阶上,不知是夜里受到的惊吓,还是此刻冯大导演在她身边走来走去所显露出的怒气,她如惊弓之鸟般瑟瑟发抖,一双眼里饱涨着泪水,仿佛轻轻一碰就会不可抑制地滚落下来。
  冯导则是心烦意乱的,他原本就是个脾气不太好的人,此时面对周围街坊的投诉,以及那几个昨晚睡在秦奶奶家的人无精打采的状态,更是十分光火,却又不好对一个较弱的女孩子多加指责,所以用分外严厉的语气时不时地对场务们百般挑剔,之后算是平静了些,他转身缓和了下脸色,对这女孩道:“小周,我知道让你一个女孩子晚上住在这种老房子里确实委屈你了,但是你看,和你一样住在这里的人不少,有些都是打地铺,但大家都没什么意见,唯独你,何必要把这种不满提升到搞这种神神鬼鬼的事情上来呢。这要是把媒体引来了在网上报上一通乱说,那我们这戏指不定得复审到什么时候才能再拍了是不是?你别以为你们昨天在狸宝吃茶时说的话我一句都不晓得哦。”
  为了节省拍摄时间,一些工作人员和隔天有戏的演员便被剧组安排在秦奶奶家住下,这一点昨天让那些被安排的人都挺不满,因为晚上来店里喝茶时,我听他们私下说起过,那房子又旧又冷,还死过人,导演和统筹这么安排简直是虐待人。
  此时听冯导说到这个,周艳的脸色一红继而再次发白,摇了摇头争辩道:“我没有不满!导演!我是真的看到罗姐姐上吊了,绝对不是做噩梦!”
  “好啦!”冯导因她的话而不耐烦地摆了下手,随后朝屋内叫道:“罗娟娟!过来!她一个劲说你昨晚上吊死了,那你好好跟她沟通下你是怎么又活过来的吧,下一幕你戏份到了再叫你。其他人都给我赶紧做准备了!时间不等人,预备开拍!”
  话音落,便带着一干人等朝屋内走去,屋内客堂中央灯光大亮,第八幕戏的镜头已预备好即将开拍。
  留下罗娟娟在原地,同周艳面对面站着,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她就是昨夜被周艳看成在屋里上吊的那个人,在昨晚被周艳当成是上吊自杀,而又在今早开着跑车款款而来后,她已被剧组所有人称作‘鬼姐’。
  ‘鬼姐’六岁出道,拍戏二十多年,至今已捧过两次金鸡百花奖,是绯闻中方即真的地下情人。在将面前那瑟瑟发抖的女孩看了个遍后,她把手里的台本递到周艳面前,淡淡道:“这本子研究了多少了?你比我刚
  出道时年纪大很多,所以理所当然会对剧本有一定的幻想力。这是件好事,但也不要入戏太深,不就是剧本里的一点情节么,剧里的我是上吊了,于是你就梦见我也上吊了。”
  “但是……”
  “有什么好‘但是’的,但是我为什么活生生站在你面前,这点你想过没有。”
  这句话令周艳到嘴的话噎了噎,不由把头轻轻摇了摇,罗娟娟见状,微微牵了下嘴角:“所以,这其实就是所谓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以前我对剧本研究得多了也会这样,不要太在意就是了。”
  “是么……”
  “不然还能怎样,我要是真的上吊了,难道这会儿在你面前的是个鬼?”
  罗娟娟的话让周艳脸再次红了起来,随后有些尴尬地垂下头,将台本从罗娟娟手里接了过去:“对不起娟姐,谢谢娟姐。”
  “不用谢我,我只是奇怪一个人怎么能对噩梦那么当成,到现在还吓得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这么胆小,我看你实在不应该来拍这种悬念片的。”边说,罗娟娟边笑着扬长而去。周艳也陪着一副笑脸,直到见她身影消失在屋内,脸色才又再次沉了下来,以为无人见到般深深叹了口气,随后坐到一旁的石墩上,嘴里絮絮地也不知在咕哝着什么,一边对着台本认真看了起来。
  “我想拿块毛巾怎么要那么久,原来是在偷看别人拍戏,”此时身后忽然响起狐狸的话音,突兀得令我几乎一头撞到窗玻璃上,忙作势要去柜子里翻毛巾,却见他朝外望了一眼,似随口般又说了句:“但方即真也不在这儿啊。”
  “这跟方即真有什么关系。”我不由脸一红,匆匆辩解道:“我只不过是在看昨晚那个女孩子。”
  “是那个说别人上吊的女孩么。”狐狸因此而将目光落到周艳身上,撇了撇嘴:“不是讲那是她做的噩梦么,怎么,今天还在纠结?”
  “是的,她总认为她昨晚真见到有人上吊,但她见到上吊的那个人,这会儿正好好的在拍戏呢。”
  “那倒是有趣。”
  “没什么有趣的,她让我想到我第一次同人说起我见到鬼时的事,怪不好受的。”
  闻言狐狸瞥了我一眼,挑挑眉道:“这么说,你是觉得她讲的那事确实是真的么?”
  我摇头:“倒也不是,我只是在想也许她被什么东西给戏弄了。说到这个……我想起来,昨晚我也好想见到了什么怪东西。”
  “什么怪东西。”狐狸侧过头问。
  但没等我回答,便见方即真从对面的房门内走了出来,身上穿着民国时的长衫,手里
  拿着卷书,一副那个时候儒雅公子哥的模样。
  走到门前时朝周艳笑了笑,周艳似乎有些怕他,匆匆打了个招呼后便进屋了,他也不以为意,只带着一副慵懒的神情微笑着朝我这边望了过来,随后径自走到窗边,在我面前这道玻璃上敲了敲:“日安,宝珠。”
  “……日安,”我下意识回了句,边把窗户推了开来。“忙完了?”
  “还早,只是在找地方练习下一幕的台词。顺便想问问你,晚上有空么,一起去吃顿便饭怎么样。”
  突如其来的邀请让我不由一愣。
  没等回答,便听狐狸道:“明天有个宴会用点心的急单,老板娘晚上可能没空。”
  “没空是么?”此时总算发现了狐狸的存在,方即真于是将视线转向他,随后似有些失望地笑了笑,道:“可惜了,刚找到家不错的餐厅,想带她去尝尝呢。”
  “不如改日?”狐狸也朝他笑笑,随后拍拍我的头:“她胃口比较大,所谓不错的餐厅,最好分量够足。”
  “是么?”方即真闻言望向我,而我还没来得及对此作出任何反应,他已是点了点头:“那,记着了。”说着回头朝后面的房子内看了一眼,似乎是要回去,但忽地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来,便再次将视线投向狐狸,有些突兀地道:“她单身至今,不会是同你有关吧。”
  话一出口,自己已先行笑了起来,目光从狐狸波澜不兴的那张脸转向呆愣住的我,伸手在我脸上捏了一把:“你看,她又发呆了,果然是一点也没变。”
  “不然怎么说她是小白呐,”狐狸淡淡道,“傻惯了的。”
  “小白?”方即真闻言再次笑了起来:“呵呵,倒也形象。那给这么傻的人打工,你就不觉得自个儿有点儿屈才么,阿离?”
  “还好,比起终日套着副不知是谁的面具过活,我倒还更自在些。”
  这句话一出口,便见方即真的目光微微闪了闪。
  似乎有一瞬见他要再对狐狸说些什么,却忽儿将目光轻轻一转瞥向我,微笑道:“喂,宝珠,总对男人死心肠一根,早晚会让你吃足苦头。”
  “……你说什么?”我被他说得嘴角一僵。
  咧着张嘴却也不知该对他笑还是做出别的什么更恰当一些的表情,恰在此时,忽见有个人匆匆从对面的屋内走出来,径直到方即真身后,如有杀气般朝他用力抖了把手中厚厚一摞纸:“真哥,他们说这是你要求改的,是不是??”
  “对。”目光仍停留在我脸上,方即真直起身淡淡应道。
  “为什么要改动那么
  大,我记得你的职务是演员才对。”那人显然有些气急,对方即真说话的口吻是我从未在剧组那些人身上所见过的无理。
  方即真倒依旧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微侧了侧对他笑道:“原也确实不该做那么多改动的,刘编,但我仔细研究了下整个剧本,感觉问题还是蛮多的。”
  “比如??”
  “比如,你那些对白实在拗口,太过装腔作势,应该改得顺嘴些通俗些。还有,张庭这角色是落难的富家少爷,难免有些公子哥的脾性,你这角色的设定是不是再改改,太温吞了,吸引不了观众的眼球。最重要的是第二十四幕我跟娟娟的对手戏,未免也太过平淡。”
  短短几句话,一句比一句更令那姓刘的编剧脸色难看,直到最末那句,我几乎以为他握紧了拳头要一拳朝方即真那张微笑而美丽的脸上挥过去了。
  但他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微微喘着粗气忍耐道:“如果改动那么大,势必要拖后进度。”
  “没关系,为了剧出来漂亮,多拖几天也无妨。”
  轻描淡写一句话说完,眼见刘编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身子一转在那男人僵硬的肩膀上轻轻一搭,敛了笑正色道:
  “况且,你的这整个本子是多么精彩,我当时一看就爱上这个角色,无以伦比,几近完美。难道你能忍受被那一点点很快就能除去的瑕疵连累了这整部堪称经典的佳作么?”
  这几句话竟奇迹般让那原本面色已怒得发黑的编剧激动了起来,跟变魔术似的。
  我见他定定看着方即真的脸嘴里轻轻咕哝着什么,随后手用力一挥,目光灼灼地坚定道:“改,必须改。”
  “那就交给你了。”方即真嫣然一笑。
  随后朝我轻轻摆了下手,便同那编辑头肩搭背如亲兄弟般说笑着离去,留下我在原地发了好一阵呆,那样不知过了多久,忽听见狐狸在我身后静静说了一句:“多好看的面具,几乎该忘了自己原本是副什么模样了吧。”
  我因此而回头望向他,脱口道:“人都爱戴面具的,妖怪也是。”
  “是么。”他看着我笑笑。
  “譬如你脸上带着这样一张面具,几乎都让人忘记你原本狐狸的模样了。”
  他闻言嘴唇微微一抿。
  于是我立时后悔起来。嘴唇动了半天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去弥补,正低头苦恼着,却突然被狐狸扯了下衣服。
  我立刻抬起头望向他,便见他朝窗外努了努嘴,似见到了什么特别令他感兴趣的东西般,一双眼绿得微微发亮。
  于是我立即循着那目光朝窗外看去
  ,随即见到冯导正自秦奶奶家出来,一边打着手机,一边似有些疲劳般不停捏着自己的脖子和肩膀。
  片刻后见他在房子边上那块石墩上坐了下来,右腿朝左腿上一搁,突然掐住了嗓门如同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般拍着大腿对着手机那头怒骂起来:“我说你啊,怎么搞的,要老娘说多少次才懂啊,那种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你一大老爷们不给我解决掉。什么?说我有病,你他妈才有病,你个神经病……”
  说到这里,手机突然啪的声掉落到地上,他身子因此而猛地抖了抖。
  此时立在门内看样片的制作人闻声从门里探出头看了他一眼,问他:“老冯,怎么了,跟谁吵架呢?”
  他有些茫然地朝她看看,想说什么又一副什么也想不起来的样子,然后挠挠头将手机拾了起来,一边摇着头慢吞吞朝屋里重新走了进去。
  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我见他背后伏着头似鼠非鼠,似貂非貂的东西,黄澄澄的一团挂在他背上,两只细细的爪子勾着他的肩,随着他走路的节奏微微摆动着细细的身体。
  “咦!黄……”黄皮子三字还未从嘴里说出,被狐狸一把捂住了我的嘴。
  我闭嘴朝他看了眼,于是他松开手道:“别多看了,这几天的事多到做不完,别人的事还是少管。”说完转身径自朝外走去,我正要跟上,却还是忍不住又朝窗外看了一眼。
  因为我无法不去想起昨天张兰对冯导说过的话,她说冯导一直都被黄皮子缠着。
  原本我以为她是在装神弄鬼,但此时看来,却竟是真的。
  是巧合么?
  还是她真的有通灵的本事。
  想到这里不由一阵不安,因为忍不住又想起她后来在秦奶奶家后窗时所说的那番话,那番关于一个吊死鬼的描述……如此简单却又鲜活到阴森的描述……而可巧的是,偏偏当夜周艳又说她见到有人上吊。虽然后来被证实那是假的,也许是仅仅只是她做的噩梦,但两下一经联系,难免令我有种无法名状的不安。
  正这样胡思乱想间,忽见那黄皮子扭头朝我方向看了一眼,细小的眼睛里闪过一抹似有若无的笑。随后整个儿忽地消失了,我看到冯导如释重负般直了直腰,精神忽起地抬高声音大声道:“第七幕准备,小张,西厢房里那口柜子修得怎么样了?”
  “昨儿晚饭前就已经把门装好了。”西厢房内有人应。
  “那就好,这年头这种样子的好东西不多见,你仿真度可得弄得高点,免得一上银幕就露陷了。”一边说,他一边带着众人朝秦奶
  奶那间看风景的小房间内走了进去,片刻里面静了下来,隐隐能听见演员念台词的声音,窗口处有几个偷溜进来的邻居趴在窗户口朝里看着,回头瞅见我,便示意我过去看,并用嘴形对我讲:是程杰伦!
  我笑着摇摇头。
  便转身要朝回厨房,不料刚一迈步便猛听见冯导那巨大的嗓子里骤地爆出声粗话:“我操!!我他妈操!!什么玩意啊这是!!什么玩意啊!!”
  而随即窗户口那几人一下子触电般朝后退了开来。
  随着屋内一阵炸开了锅般的尖叫声,我见到那几人像看到了什么无比令人骇然的东西般苍白着脸朝弄堂外奔了出去,与此同时屋内的人也都争先恐后地奔了出来,有几个女人更是一边跑一边放声大哭,有的干脆吐了起来,也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只隐隐听见他们巨大的惊叫声里夹杂着死人,尸体之类的字眼,不由得令我重新跑回到窗口前。
  此时一大群人从弄堂外涌了进来,包括守在外面的保安。显然是被那几个仓皇跑出去的人给叫进来的,他们瞬间把对面那栋房子围得水泄不通,于是原先从屋里逃出去的剧组成员也重新装起胆子跟着靠近了过去,但也仅限于门口和窗户处,随后踮着脚朝里张望,亦有几个胆大的跟着保安朝门里走了进去,不出片刻,便听到更多的惊叫声响起,此起彼伏:
  “天哪,怎么这么惨啊!”
  “他到底是谁啊……”
  “死了很久了吧……要死了……哪个变态下的手!怎么那么惨啊!”
  “啊呀……那件绿绸袄子!该……该不会是后勤老杨吧?!”
  “呃……是啊,这两天一直看他穿的这件啊!!”
  
小棺材(8)
 警方大约在二十分钟后彻底封锁了这个地方,两旁弄堂的出入口都被封死,相关的剧组人员被集中在二楼接受警方盘查,狭窄的地方待不下所有人,于是导演制片以及比较大腕的演员便暂留在我店里,因而我的店这一整天也就只能歇业。
  又见罗警官,他一看到我就是那副“果然又跟你沾边”的表情。
  天可怜见,这次我仅仅只是凑巧住在命案现场的对面而已,但当我凭着同他认识的关系,在被清空了的弄堂内走到西厢房那处墙壁边,踮脚望进秦奶奶房间那道窗里时,一眼见到里头的景象,虽然自持也算是见多识广,仍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那里原本空落落的房间正中,端端正正摆着口橱。
  就是原先靠墙摆放着的那口缺了门的雕花壁橱。此时两边的门已被修好,一扇半掩着,一扇敞开着,从敞开的那扇门内可以清楚见到有个人“蹲”在里面,说是蹲,其实是弯曲了身体被挂在里面,就像件皱巴巴的衣服一样,因为整个身体的水分似乎全都蒸发了。
  这令他全身皮肤松松垮垮垂挂在骨骼外,被一些肌肉勉强支撑着,一眼看上去非常瘦小,仿佛完全不是个四五十岁的成年人,而像个儿童一般,因此轻易便被一支衣架给悬挂在壁橱内。
  架子勾着它身上那件颇为刺眼的碧绿色袄子,那颜色令它整个儿看去如蜡一般枯黄,突出的颈椎骨连着垂到胸口处那颗异样庞大的头颅,摇摇欲坠,因而令脸上那双直愣愣圆睁着的眼睛有时看上去仿佛有生命般,时不时会在有人走动时闪过一丝光,在那张被皱纹挤出种怪异笑容的面孔上,如移动般忽隐忽现,几乎能让人感觉出一种叫做“视线”的东西。
  “似乎每次见到你,必然能遇到一些特别诡异的东西。”正屏息观望得仔细时,身后冷不丁响起罗警官的话音,将我给惊得一跳。
  匆忙回过头,便见他正若有所思在朝屋里看着,也不知道是同我一样在打量着那具形同木乃伊般的尸体,还是在观看着里面取证人员小心翼翼的动作。于是苦笑了下,我道:“只不过是碰巧住在这附近,罗队。”
  “开个玩笑。”他闻言朝我笑笑,伸手在我肩上拍了把,“你怎么会跑这里来偷看,瞧脸色难看成这样,晚上可别做噩梦了。”
  “确实有点后悔。刚才听他们说得有些好奇,所以忍不住过来看了,现在想来,还不如不过来看,这死人的样子实在太可怕了。”
  “岂止是可怕。”轻轻咕哝了句,他似想起了什么,伸手朝这房子指了指:“说起来,记得这房子以前也发生过
  一桩有些诡异的事,你应该是记得的吧。”
  “你是说秦奶奶么?“
  “对,我看过法医的报告,说是她死了半年才被人发现了尸体,按说,那尸体都该烂得差不多了吧,可是外表却保存得堪称完好。更有趣的是,还有人声称那半年里见过她在市场里捡菜皮,你说,这多有意思……”
  “嗯,这我也听说过。”我点点头。继而补充了一句:“但我是没有见到过。”
  他倒并没有关心我说了什么,只在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摸了摸下巴再次望向窗内:“但眼下这具尸体,状况却更为让人费解。”
  “是么?”
  “当然。你看,这具尸体的样子让你想到什么?”他用套了手套的手敲了敲窗玻璃。
  “木乃伊。”我不假思索道。
  “确实很像木乃伊。但你知道一具尸体从刚死到木乃伊化,需要多少时间么?”
  我摇摇头。我又不是百科全书,这种问题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通常情况下需要几个月,如果环境特别干燥通风的话,也许会稍微快一点。”
  “那他已经死去很久了么?”我问。但心里却不由思忖,若这个尸体真的是刚才听他们所说,是剧组后勤部的那个姓杨的人,那么他死的时间绝对不可能超过一天。
  而随后罗永刚的话亦证实了这一点。
  他听了我的话后摇了摇头,道:“应该是死去了很久才会变成这种样子,但从尸体的僵硬度,眼睛,还有身体剩余的□等等,这些非常单纯、不需要借助任何复杂的实验室仪器便可看出的是,这人死亡的时间应该不超过一天。”
  “一天时间怎么会变成这种样子?”我不由脱口问。
  “这就是欲待解决的谜了,”他从窗内收回视线,望向我道。“或者在那些人里找出凶手,由他来告诉我们这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那些人里,你是说剧组那些人么?”
  “没错,尤其是昨晚留在这房子里的人,他们的嫌疑最大,也最具备作案的时间。”
  听他这么说,我不由道:“但昨晚午夜后他们都几乎没睡,应该是没什么作案的时间吧。”
  “昨晚午夜后他们几乎没睡?”这话令罗永刚登时感兴趣了起来,他露出一丝笑看了看我,朝我点点手指:“我就知道有你在,你必然会或多或少知道些什么东西,那昨晚他们发生了什么事导致一晚上没睡的?”
  我望着他脸上的神情,一瞬间有些后悔自己的多嘴。
  本来若我不说,他们组里的人也会对他说,现在被我说了,只怕
  我又要同这案子纠缠不清了。但悔则悔矣,已是晚了,只能强打了精神将昨晚我听见的,以及今早所发生的事简单同罗永刚说了一遍。
  他听后蹙眉怔了片刻,随后似有些好笑般扬了扬眉,望着我道:“看到有人上吊,但第二天那个上吊的人跑来上班了么?嗯,看来这宅子的磁场还当真是奇特得很,你说是么。”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看着我的眼神那种眼神似乎在说,除了每次总能在一些诡异的命案里碰上我,原来我还同一间那么诡异的房子住得那么近,怪不得磁场也如此诡异,真是很难不将我同它们都联系到一块儿去……
  想着不由头微微痛了起来,我正要寻思离开,他却忽然看了下表,先行告辞道:“不同你多说,差不多该去同那些人聊聊了。”
  我对此如释重负:“那好,不打扰你了。”
  边说边看着他大步朝秦奶奶家中走去,直等到身影彻底看不见,方才擦了擦手心里的汗,快步往自家店里走去。
  此时我店周围一圈也已被警方和保卫封锁。
  有不少人想过来凑热闹看明星以及命案现场,皆被警戒线挡得远远的。唯有媒体颇为难缠,有些人干脆爬在对面的树上和房梁上,用长长的炮筒般镜头对准我店里观望着,时不时嚓嚓数声快门声响,起起落落,狐狸由此而将百叶窗全部拉了下来,挡住了光线,也挡出了略微一点清净。
  却亦因此而令店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压抑。冯导和制片神色肃穆地坐在靠角落的餐桌前低低私语,程杰伦和方即真两名最大的大牌各居一处比较隐蔽的角落,同私下比较交好的人际圈子围坐在一起。他们似是在闲聊,却都目光有些飘忽和不安,尤其是周艳,一张脸比原先更苍白了些,如惊弓之鸟般紧挨着罗娟娟坐在靠窗的位置。相比,罗娟娟倒是有些无所谓的样子,慢慢喝着茶,眼睛不时朝收银台里的狐狸瞥着,我便在这样的状况中走进了店里,而随着我进门时头顶铃声咔啷阵响,那些目光似不约而同般一齐望向了我。
  这不免令我有些尴尬,正要往狐狸身边跑,便见角落中那位冯导招了招手,对我道:“小妹,你过来下,刚才那位罗大队长是你朋友么?”
  我迟疑了下,摇摇头:“不是,只是认识而已。”
  “那有没有方法知道那人到底是谁杀的呢?要调查多久的样子?”
  “这个他们是不可能告诉我的,但既然有人死了……怕得有段时间吧。”说着,不等那男人再说些什么,我头一低便朝厨房里钻了进去。
  耳边听见他有
  些气闷地咒骂了一声,随后道:“从仪式那天起就出不吉利的事,早该知道那女人一出现,必然会要有倒霉事发生。”
  “冯导,谁让您上回惹了人家呢。”
  “放屁,我有惹过她么?是她不请自来要给剧组卜凶吉,后来被抓进局子里,那纯属她自己犯的诈骗罪,罪有应得好么。”
  “万一人家不那么认为呢。”
  “嘿我说你小子!在说眼前那桩要命的命案,你没事给我扯那神婆做什么。”
  “……那不是您刚才……刚才……”似乎是想说,那是刚才导演他自己提到神婆在先,但兴许是很快意识到了再这样下去会惹导演发怒,于是那名一直在同冯导说着话的男人讪笑了两声,闭口不再吭声。
  此时听见外面那位制片人招呼我道:“老板娘,来点热的点心和奶茶,无论什么样都行,每人一份记我账上。”
  我应了声。
  便开始忙着张罗起来,而随着厨房里嘈杂的声音传向外面,我听见冯导在静默了半晌后,又开始按捺不住地针对张兰,以一种忿忿的语气骂骂咧咧说了起来。
  自他口中可以看出,那个张兰并非如她自称的是什么博士,也从未在大学里教过书。那都是她为了骗取别人的崇敬而编造的。
  她也根本没什么阴阳眼,一切神神道道的东西无非是她同合伙人一起搭档制造的骗局,专门挑选那些有钱又单纯的人家骗,久了倒也被她混出一点名气,这名气让她混进了娱乐圈,于是骗得的钱便是成倍递增。但后来在冯导的剧组里时,不慎骗术被拆穿,而恰在此时警方已留意到了这个人,并对她展开调查,此后不多久便以诈骗罪将她逮捕,判了两年刑。
  没想到出狱后她竟又重操旧业了,真是无可救药。偏偏她一出现还又再次盯上了冯导,并在那之后发生了这么倒霉而可怕的事情,怎不令冯导感到心烦意乱。
  说到这里外头再次一静,可能是都不约而同地又想到了那具蹲在西厢房壁橱里的干尸。
  我在这样寂静的氛围中将奶茶和点心一一送了出去,颇有些不自在,幸而狐狸在边上递着杯碟,他所经之处总能引来无数若隐若现的视线,他们观察着他打量着他,于是我的自在不自在,也就渐渐成了隐形。
  那样一阵忙碌后,我见右手处那名今天同方即真争执过的编辑轻叹了口气,若有所思道:“老杨人一直都那么厚道,应该不会有什么仇人啊,不知道究竟得罪了什么人,会让他死得那么……那么……”说到这里竟是说不下去,可见那尸体的可怕
  ,竟是连一个舞文弄墨的文人也恐惧得一时无法组织语言去形容。
  “是啊……”他的话如一粒石头在原本平静的湖面里激起细细一层浪,很快其他人也开始叹息起来,并对他的话表示赞同。
  “多好的一个人,这两天道具材料没预算够,全是他给想办法尽快弄来的。”
  “是啊,还总是帮忙跑腿……”
  “这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会死得那么惨……到底会是什么人能下得了那种毒手呢……”
  一时东一句西一句,那死者的好处似乎怎么也说不完,每说一句便让人脸上的惋惜和不安增添上一分,直到突兀间轻轻一声嗤笑,在这原本肃穆又悲哀的氛围骤地如小针般刺了一道。
  于是瞬间所有人的目光便朝那方向转了过去。
  便见罗娟娟神色颇有些不自然地斜靠在窗玻璃上,嘴还因刚才的嗤笑微微歪斜着,一双眼帘适时低垂了下来,却又似有些不太甘心就此继续沉默下去,便在忍了片刻后直率道:“也没你们说得那么好吧,纵然死者为大,他不是昨晚上还吃过小田的豆腐么。”
  小田是名长得不起眼的小小后勤。在听到罗娟娟的话后脸微微一红,更在众人目光因此而转向她时,几乎将整张脸都缩进了脖子里去。
  登时整个店面里气氛变得异样古怪起来,而众人也彻底失了说话的兴致,只僵硬地沉默着,一时四周静得几乎连根针落到地上都能听清楚。我在这样糟糕的气氛里匆匆将最后一副碗筷摆好,随后想赶紧从这里离开,岂料刚转过身,手腕突然被一旁的周艳抓了一把。
  她冰冷的手指吓了我一跳。
  意识到自己抓错了对象,她赶紧收手重新挽住了罗娟娟的胳膊。而这时我突然听见她刚才两眼紧盯着的那个方向传来阵奇怪的声音:
  “咯……咯呃……咯!”
  听上去像是谁噎着了,回头看去不由一愣,因为我看到原本好好坐在位子上同制片低声说着话的冯导,此时如同只公鸡一样拉长了脖子,一双眼朝上翻着,嘴微张,那奇怪的声音就是从他这张嘴里发出来的,他那样咯咯地叫着,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周围聚集过来的目光,也完全没有感觉到身旁的制片正涨红这脸在扯他衣袖。
  随后突然猛地一拍桌子他跳了起来,伸手朝前一指,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对着谁用力一瞪眼,掐着嗓门从嘴里发出一叠声谩骂:“我□!神经病!你个神经病!”
  骂完扑通声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呼哧呼哧喘了几口粗气,随即抬起头,在周遭人起身朝他投来的那种惊恐而不知所措的目
  光下,茫然地抬了抬眉毛:“你们干什么这样看着我?”
  声音已然恢复到他原来的样子,但似乎不仅是我,连周围的人也都看到了,在他肩膀上隐隐露着半只黄绒绒的头,看上去像老鼠又像貂,却又比那两样要大得多。
  “黄……黄……”有人指着那东西似要说,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因为那东西在听到狐狸的脚步声后,便朝着此人露出丝诡异的笑脸,随后倏地下不见了,只留冯导那张茫然的脸对着众人,显然完全不知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见状我不由慢慢咽了口口水,随即见到狐狸站在厨房门口朝我招了下手,便立刻跟了进去,而店内再度寂静下来,每个人似乎都在低头用心吃着点心,只有那制片僵硬着一张脸望着身边的冯导,欲言又止,似乎一副要快哭出来的样子。
  

小棺材(9)
黄皮子就是黄鼠狼,同狐狸一样是会修炼成精的,通常蛰伏在乡村里,离现代化气息越远的地方越容易碰到它们。但印象里它们远没有狐狸精那么诡黠,也不如狐狸精那么善于变化,所以一般情形下,它们成了精后只会在寄居的地方闹出一点动静,或附身在阳气比较弱的人身体内折腾折腾,等讨得了必要的供奉便会安静离开,是非常谨慎的一种妖精。
  因此,像刚才那只一样堂而皇之地在冯导背后现形,那可是极其罕见的。我想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应该见到它了吧,从它那会儿的眼神便可看出,这必然是它故意所为,并且还当着狐狸的面,却不知是故意挑衅还是有着别的目的。
  于是带着这样的疑问,我跟着狐狸进了厨房。
  本以为他把我叫进去是要同我说些什么,却只见他翻箱倒柜地在厨房里胡乱找了一阵,随后翻出了一些茶叶似的干草,墨绿色厚厚一把,将它们倒进锅里灌上水,开足了灶火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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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这种时候还有心情烧茶喝的呢?
  见此情形不由令我皱了皱眉,但随即,我闻到那从锅子的热气中逐渐散发出来的气味并非像是茶叶,它非常浓烈,应是香的,但同一种辛辣的味道缠在一起,便令这香气变得非常古怪。
  “你在烧什么??”于是忍不住问道。
  狐狸没有回答,只轻轻朝我瞥了一眼,一副‘等着看便是’的神情。我便只能在一旁耐心等着,直等到那口锅中沸腾出的热量渐渐将周围的瓷砖蒙上一层水汽时,见狐狸从灶台上跳下,走到一旁偏窗处将那扇灰蒙蒙的窗又朝外推开了点,随后照着缝隙处朝店堂内看了片刻,复直起身,挑了挑眉道:“果真如我所料,是那种东西。”
  “什么东西?”听他这样说我不由凑过去看,见他目光所指之处正是冯导的位置。
  那男人正徘徊在角落里打着手机,面色很难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过了会儿实在忍耐不住了,他欲哭无泪般对着手机内的人道:“王局长,我骂你?我怎么可能骂你?我上午到底啥时候给你打过电话呢你倒是给个话啊……”
  话还没说完,对方显然已经将电话挂了,他呆呆对着自己手机看了片刻,低低骂了声娘。随后坐回到制片身边压低了声音同她开始谈起了什么。这时刚好背正对着我,于是我见到他背上那片衣服朝上隆起微微一点弧度,似有什么东西在里头钻着,时不时的随着他说话动作而一阵波动。
  随后那东西似乎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像是薄雾般的一团,看不出任何形状,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样一种颜色。朦朦胧胧自冯
  导的脖子处直至他腰的地方吸附着,时而波动一下,便似乎整个儿膨胀了一点,这时就会看到冯导用力地捏一下自己的脖子或者肩膀,一副关节疼痛的样子。
  “这就是那只黄皮子么??”见状我不由再次问道。
  狐狸闻言朝我笑了笑,朝我咧出一排白亮亮的大牙:“黄皮子怎会是这种样子,不过要说是,倒也未尝不可,它原是一只被执念生成的黄皮子。”
  “……什么意思……”我被他的话绕得有点糊涂。
  狐狸将目光再次朝窗外投了一眼,随后道:“这东西叫念蛊,本是无形无状的,但随着人执念的加深,便会渐具规模。看他身上这一只恐怕没个把年头是形成不了的,也不知是招惹了谁给下了这样的蛊,此时我只有用苦艾草熏出的味道才能令你窥到它原形,但长此这样下去,只怕他早晚会连骨髓都被这东西给蛀空。”
  “是吗?!”他这话令我不禁倒抽了口冷气。
  原以为只是单纯的黄皮子附身,却没想到被狐狸这一说,竟得到这样一个真相。“那他岂不是死定了……”
  “也许吧。”狐狸看了我一眼,“但无论怎样,你少理会便是,蛊这东西最是烦人,若沾上边不知以后会引来些怎样的麻烦。”说到这儿,忽低头弹了下我的额头,将我从原先惶恐僵滞的状态中弹醒了回来。“啧,发什么傻呆,早知不该告诉给你听。”
  “那我总会问到你肯说为止的。”我咕哝。
  他再弹了我一把:“因而你也别去多想什么,晓得你这小白总是不知便罢,知道了难免纠结半天。要想想那种人所处的世界纷乱复杂,遭遇到这种事也许冥冥中自有注定,你只需记着这点就是了。”
  “知道啦。”
  一边应着,我一边又不自禁朝那导演望了过去。此时难免带着一种有些悲哀的感觉,仿佛面对着一个濒临死亡的重症患者,明知他死期将至却也只能袖手旁观,这种滋味实在是相当不好受的。
  “呐……狐狸,我在想……”于是不由自主的扯了下狐狸的袖子。
  他似知道我想说些什么般朝我咧嘴一笑,然后朝我做了个‘一边玩儿去’的手势。
  恰在此时外面人叫我添饮料,我便悻悻然提着茶壶走了出去。刚出厨房,便见店门口有人在争执,原来是周艳受惊后似乎有些不舒服,所以罗娟娟差自己助理去给她买些药来,但助理却在店门口被警方挡住了,说什么也不让她离开,于是双方由争论陷入僵持,甚至罗娟娟也亲自加入了进去,这大明星持着同警方高层有朋友的关系,所以说话很是不
  客气,将两名拦在外面的年轻警察说得面红耳赤,乃至见到罗永刚过来,仍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
  “罗警官,您看看您的下属,这也太不人道了吧,连药都不让买!”
  “是什么地方不舒服,我可以找人给你们代买。”毕竟是见惯不怪,罗永刚不温不火两句话便将罗娟娟的气焰给轻轻压了下去,她有些迟疑地回头看了眼周艳,问:“那倒是,你胃不舒服胸口也不舒服,那该买哪种药呢?”
  周艳见状红着脸垂下头,也不吭声,只是用力地抱住了自己的胳膊。
  周围的人同样沉默着。自他们见着冯导身后的黄皮子以后,就一直那样沉默着鲜少再有人说话,似乎连那起命案都给忘了似的。此时见到罗永刚进店,似不约而同轻轻松了口气,一声不响等着他过来问话,那种急切想离开这里的神色几乎呼之欲出。
  罗永刚静静观察着他们。
  我想他必然比我看得要仔细得多,并带着他的某种目的,不放过这里任何一人脸上细微的神情。
  在短短一圈扫视后,他再次朝罗娟娟望了一眼,笑了笑问她:“我从别人嘴里听到件有趣的事情,说是有人见到你昨天夜里上吊了是么。”
  这话令罗娟娟牵了牵嘴角朝周艳看了眼。
  周艳的头因此而垂得更低,几乎要碰到自己的胸口。
  “是的。”于是罗娟娟笑笑道。
  “那你可以告诉我昨晚至你今天到拍摄现场,这段时间你究竟在什么地方么?”
  “这就算是开始盘查了么。”罗娟娟自言自语般咕哝了一句,便道:“昨天我的戏份结束以后我同别人一起吃了顿夜宵,大约九点左右的样子吧,然后就回希尔顿睡觉了。一直到今早九点起来,然后过来上工,差不多九点半到的这里。”
  “也就是说,从昨晚大约十点到今早九点半,你始终是一个人。”
  “原本是该有两个的,另一个临时有事。”说着她朝方即真望了一眼。对方也不知有没有听见她的话,因为他正在角落中靠在助理的身侧打着盹。
  “那么有谁可以证明你那段时间都在希尔顿么。”
  “前台和监控可以证明我那时回希尔顿,之后么,我便一直都在房内睡觉。”
  “也就是说,那之后,便无人可证明你是否仍在希尔顿了。”边说,罗永刚边在随身带的本子上记了两笔。
  罗娟娟抿了抿唇有些严肃地望着他这一举动:“难道我有嫌疑么?”
  罗永刚笑笑。没有回答,只径自朝店内走进了几步,随后望向一旁如受惊的雀鸟般
  微微发着颤的周艳:“你就是昨晚说见到罗娟娟上吊的那个人。”
  周艳抬头仓促地看了他一眼,迟疑着点了下头。
  “能说说当时是个怎样的情况么?”
  “……但,那兴许是我的噩梦。”
  “我没见过有谁对自己做梦与否那么不自信的。姑且不管那是不是你在做梦,说说看当时的情形,我想了解一下。”
  这话令周艳舔了舔舌头。
  在周围无声集中而来的目光中,她脸再次红了起来,迟疑了半晌,她以一种细得跟蚊子叫般的声音对他道:“昨晚我一个人睡在楼上的小房间里,觉得很害怕,怎么也睡不着。大约凌晨一点多的时候,我起来想上个厕所,但那房子只有一楼有厕所,我又找不到走廊灯在哪里,就借着路灯的光走下去。这时我看到娟姐……似乎是娟姐的一个人影在我前面走,我就跟了过去,想问她怎么回去了又突然跑到这里来了。但她走得很快,很快就在西厢房的门后消失不见了……”
  说到这里似又想起昨夜所带给她的惊恐,她缩了缩脖子用力打了个颤,随后慢慢再道:“当时也不知中了什么邪,我跟了进去,一到门里就看到地上有条长长的影子在晃,我还无知无觉的,以为是电扇呢,就一边叫着娟姐,一边朝上看了一眼。然后……然后就看到娟姐头朝下耷拉着挂在天花板那副吊扇上,脖子都拉得跟油条那么细了,舌头拖得老长……老……”说到这儿,意识到罗娟娟瞪大了的目光,她没能再说下去,脸再次刷的下涨红,一低头蜷缩进了角落里。
  “那么有谁能证明你进房间以后,一直到你起夜下楼,那段时间你都一直在那间房间里?”
  罗永刚的问话令她惶惶然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咬着嘴唇用力摇摇头。
  罗永刚见状再次往本子上记了两笔,随后抬头朝四周扫了一圈。
  就在众人以一种近乎期待的眼神等着被他叫到问话时,他却合上本子朝众人微微一笑,道:“耽搁大家那么久,真是怪不好意思的,但恐怕还要再耽搁大家一会儿时间,应该不会太久,因为接下来的时间,请你们到外面同我那两名助手依次谈一下,谈完便可以自便,我这边……还需要同方先生单独谈一谈。”
  “要同即真单独谈么??”这话令冯导微微一怔,其余的人也以一种有些费解的神色望向罗永刚,对此他并未回答,只是再次礼貌性地笑了笑,随后朝身后做出一个“请离开”的手势,便提着手里那袋子东西,径直朝着那刚从助理身侧醒转过来,睁着一双惺忪的眼有些慵懒的朝他望过来的方即真,慢慢的走了过去。

小棺材(10)
“能说说昨晚自你离开拍摄现场后,一直到今天返回,那段时间你都去了哪些地方么?”
  重新回到厨房后,我透过后窗的缝隙见罗警官拖了张凳子坐到方即真面前,这样问他。
  方即真垂着眼帘认真地想了片刻,随后道:“离开剧组时挺晚的,因为陪导演喝了点酒,到十来点钟的时候才散场,那之后就直接回了我的住处,一直到今天上午九点出门,十点左右的样子到了这里,其中一个小时的时间都在路上。”
  “有人能证明你昨晚离开后就直接回家,并一直待在家里没有出去过么?”罗永刚记了几笔后问。
  方即真低头笑了笑:“我可能远没有娟娟那样证据确凿,可巧昨天大门处的摄像头坏了,所以唯一能证明那些的,应该是小区门卫吧,但不知他是否还记得我昨晚回家时的确切时间。”
  “你说你从家里到这边开车要一个小时的路程么?”
  “是的,那还是在不堵车的情形下。”
  罗永刚飞快地记着,点点头。随后又问:“你陪导演喝酒的时候罗娟娟也是在场的是么。”
  “是的,她那会儿也在,很多人都在。不过她走得比较早。”
  “他们说她走前和你有些不愉快。”
  “呵……”听他提到这个,方即真再次笑笑:“也不能说是不愉快,只是本来约好了一起出去转转,但我临时改变了主意。”
  “她同你是外界所传的那种关系么?”
  突兀这样问了句,这令方即真脸色略略一沉:“这好像是我的私事,罗队长。”
  “凡是牵涉到可能同案子有关系的部分,都不再算是你个人的私事。”罗永刚淡淡道,一派公事公办的样子。“但你我此刻的交谈内容都属于保密范围,不会泄露给媒体。”
  这令方即真难再找到借口拒谈,便在沉默了片刻后,道:“我同她关系确实比较亲密。”
  “所以你和她今天可能都对我隐瞒了一点状况,是么。”
  “什么意思。”
  “据我所知,在你们各自从这里离开后,你们其实在罗娟娟的家里又碰过一次面。关于这一点,之前在同希尔顿那边取证时,他们顺便告之了我。他们说虽然当时你们并未走在一起,你也戴了墨镜遮掩来你的脸,但他们还是凭着忠实粉丝对你的熟知感认出了你。”
  “也许是他们看错了吧。”方即真随即道。
  目光很平静,静静从罗永刚的脸上移向一旁的窗,透过百叶窗帘的缝隙望着窗外偶尔走过的人影,然后再道:“不然,你们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
  “倒确实没有什么证据,”罗永刚坦白回答。在方即真漫不经心望着窗外时,他那双训练有素的眼始终目不转睛望着这名演员,似要从他那无懈可击的神情中寻出些什么来。“酒店的摄像头只拍到罗娟娟,并没有留下任何有你的影像。”
  这话令方即真再次笑了起来。
  笑罢,他靠着椅背眯眼望向罗永刚,伸出手指朝他点了点:“所以,罗队长,其实您只是在一边推测和想象着,一边顺便用那种肯定的语气在套我的话是么。”
  对此罗永刚不置可否。
  只看了看手中所记的那个小本,似在沉思着什么,过了片刻抬起头,有些突兀地对他道:“如果他们看错了,你昨晚确实没和罗娟娟一起在希尔顿,那你想必应该也不知道,罗娟娟在昨晚靠近午夜时分时,曾离开过她的房间吧。”
  “是么?”这句话令方即真的目光似乎闪了闪,随后朝前微倾了□子,他问:“她出门做什么?”
  “不清楚,摄像头只拍摄到她出门片刻,又返回了房间,看表情似有些木讷,不排除是梦游的可能。”
  “梦游么……”方即真自言自语般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
  片刻后望向罗永刚,他径直问道:“为什么你总在同我说着这些东西,罗队长?你刚才说,凡是牵涉到可能同案子有关系的部分,都不再算是我个人的私事,那么能否请你告知我,究竟我在什么地方被牵涉到眼下这起案子里了?”
  罗永刚没有回答。
  只低头把那只被他摆在脚下的袋子拿了起来放到桌上,打开,用带了橡胶手套的手将一件外套从袋里取了出来。随后望向方即真,道:“这件衣服是你的吧。”
  方即真迅速瞥了它一眼,点点头:“是我的,上午换戏服时我交给了助理,有什么问题么?”
  罗永刚示意他看仔细这件衣服。随后一伸手将这件浅灰色的夹克抖了开来,便见到在靠近袖子和前襟处的地方,那上面触目所及一片浅蓝色的痕迹,似乎被墨水泼过一样,在室内有些昏暗的光线下闪着似有若无的荧光。
  见状方即真眉头微微蹙起,脱口问道:“这是什么。”
  “发光氨,能令血迹即便被非常仔细地擦洗到肉眼见不到的地步,仍可让残留物通过化学反应显示出来。我们刚才在你们存放衣服的地方给每一件衣服都喷过一次,而很不幸,只有你这件衣服起了反应。”
  “所以你们认为老杨是我杀的?”听罢方即真轻吸了口气,倒也冷静,只那样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
  罗永刚依旧
  不置可否。收好了衣服后,他淡淡道:“死者致死的原因是喉管处巨大的撕裂性伤口所造成的血液急速流失,按照当时血溅的幅度和会造成的滴溅形状,同你衣服上这几片血痕非常接近。但现在我只能说,我们只是在你身上找到了血液的残留物,但究竟这血是谁的,还有待进一步分析才能知晓,而你是不是真正的犯罪嫌疑人,也要等化验结果出来才能正式判定。”
  “那么看来我得去将我律师叫来了。”
  “轻便。而在那之前,请跟我到局里先待一阵吧,就当过去喝杯茶。”
  “喝茶?”也不知是不是这话在此时听来颇为有趣,方即真眉头松开笑了起来,边笑边同罗永刚一起站起身朝店外走去,临到门口也不知有意无意,他忽地朝我这边的窗户处看了过来。
  我忙将身子侧到一边,也不知他有没有见到我在这里偷看。
  片刻听见他们离去时门铃咔啷声响,这才伸手将窗户关上,心里头却似打翻了五味水般感觉有些复杂。
  方即真的衣服上为什么会有血迹?
  他真的是犯罪嫌疑人么?但怎么可能,那具尸体死后的样子那么诡异,显然不仅仅只是被杀了那么简单,凶手让它仅仅在一晚上的时间就变成了一具木乃伊,这对于普通人来说,是完全不可能做到的吧。方即真只是个演员,他的地位和财富让他不可能去杀人,就算杀了人,他也不可能让一具尸体在短短时间内变成那种样子。
  寻思间,见狐狸从客厅里折了回来,翻着袖子似是准备洗碗,我不由凑近了过去问他道:“狐狸,对面那具尸体的样子你见着没?”
  “见着了。”他冲着水洗刷着,一边漫不经心道。
  “样子好诡异。”
  “还成吧,无非一具干尸而已。”
  “死了仅仅一晚上就变成一具干尸,这还不诡异么?”
  “嘁,”他朝我瞥了一眼,似嫌我碍手碍脚般朝我甩了下湿漉漉的手:“记得魑魅那东西么?”
  我怔了怔,随即下意识点点头。
  “它们吃食的时候,把活生生一个人变成一层空空的皮囊,也就半小时不到的功夫。”
  “……是……是么。”他说着那具话时轻描淡写的口吻令我后背微微一阵发麻,他感觉到我瞪在他脸上的目光,扭头朝我弯眼一笑:“我能比那时间还短哦。”
  “你也吃人??!!”脱口而出才发觉自己叫得过响,我忙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巴死死盯着他。
  见状他眼里的笑意更深,简直要哈哈大笑起来:“小白,要不怎么叫你小白呢。
  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我脸一红,怒道:“你说得那样认真,谁知道你是真是假。况且狐狸精名声本来就不好来着!”
  “哦呀,那你就当我吃人的好了。”
  一边说,一边无比风骚地扭着屁股,于是那条巨大的尾巴在他屁股上甩啊甩的,如他眼神一般轻佻而恼人。我望着它真想在那屁股上踹上一脚,但随即想起这又是狐狸试图转移话题的诡计了,便耐住了性子,将话题转了回来道:“这么说,那尸体可能是被妖怪杀掉的了?”
  “我也没这么说,但看那样子,十有□是如此。”
  “那方即真……”
  似是立即知晓我要说什么,狐狸瞥了我一眼,道:“你这老相识倒的确是无辜的。”
  “是么……”他这话令我微微松了一口气。继而再问:“那么会是谁?”
  “不清楚,无论那是什么,藏得挺深,深到嗅不出那吃人的味道。”
  “吃人有味道么?”
  “自然有,那种杀戮的戾气,非一般的力量是隐藏不了的。”在说这句话时,狐狸脸上原本轻佻嬉笑着的神情似乎微微敛了敛。
  这令我感到有些不安起来:“这样的话,也许那东西就在这附近……”
  “也许而已。”他复又嬉笑了起来,一边将碗碟在水里搓出一大团泡沫:“但是有那只麒麟在,想必它也不敢对你的肉动什么念头,况且你还一身的油肉,多腻味。”
  “你找死啊!”我再也按捺不住,跳起来用力拍了他一巴掌。
  他捂着头号丧了两声,然后继续低头洗碗,似乎之前说的那些东西,对他来说只是随口一段故事而已。我见状知他是不愿再多说,便卷了袖子同他一起洗起碗来,只心里头总忍不住一再想起那具尸体的模样,再联想狐狸所说的那些话,终忍不住忐忑不已。
  转眼到了第二天,满大街都开始疯传方即真被捕的新闻。
  说他身上那件衣服所沾的血正是惨死在秦奶奶家那口壁橱里的老杨的血,所以人很可能就是他杀的,至于杀人原因,却是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毕竟那两人是八杆子也打不到一块儿去的。
  而仅仅过了两天,他却又被释放出来了。
  因为虽然他衣服上沾的确实是老杨的血,但他既没有杀人的动机,也找不到他动手的证据,更何况他离开拍摄场地时是十点多,到家一个小时的路十一点多,这是经过他家小区保安证实的,再出来,即便是当时就出来,那么回到秦奶奶家也得十二点多,那之后不久就发生了周艳见到上吊者的事,之后所有人
  一夜几乎没睡,那方即真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在那种情形下即杀了老杨,又将他尸体处理成那种样子,再毫不露痕迹地离开的。
  因此,杀人者究竟是谁,仍是个谜。而死者的血迹为什么会在方即真的衣服上出现,亦是个谜。
  带着这样种种的谜团和猜测,“尸变”剧组在经过一个多礼拜的停工后又开始进行拍摄了,只是换了拍摄的场地,先去了别处将其它剧目提前拍摄。他们是如此急切地要将电影尽快拍摄完毕,并非因停工导致资金变紧,而是因为这剧受到命案的影响,变得红透半边天。
  方即真的被抓以及后来的释放,令他如英雄凯旋而归。
  杀人的嫌疑非但没有令这当红偶像的声誉受到印象,反而因此而令他博得更多的同情和关注,一时无论新闻综艺还是广告,随处可见方即真那英俊潇洒的身影,他简直是籍着那场杯具再登上了从艺的一个高峰,连带这部新剧也格外受到青睐起来,这恐怕是这整个剧组所有人都未曾料想的结果。
  而我房间对面那栋房子又逐渐恢复了它的苍老和寂静,有时候会有人慕名过来参观这处“凶宅”,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它渐渐被淡出人们的视线。唯有周围的邻居,每次说起那具可怕的尸体时还总会一副不寒而栗的表情,有些住得近的甚至表示想要搬家,当然,那只是口头表示表示而已。
  似乎一切又恢复到了原本平静如水的日子,生意也再次清淡下来,终日无所事事着,闲得让人有些发慌,我只能靠看书和睡觉去打发一天又一天无聊的时间。
  这天又和往常一样,早早关了店门,吃过晚饭充了个热水袋舒舒服服钻进被窝里看书,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手背处冷飕飕的总似有风吹过的样子。
  便放下书想下床去看看窗有没有关牢,可是刚低下头要找拖鞋,便猛看到一团绿糊糊的身影在我床下蹲着,一张被脸皮的皱褶挤得几乎看不清五官的脸朝上望着我,那不停吹在我手背上的风边是从它身上钻出来的,冰冷刺骨……仿佛冷到能钻进我骨髓里去……
  “杨……老杨?!”那样惊呆了片刻后,我小心交出它名字。
  它闻声忽地伸出干瘪的手朝我抓了过来,嘴里发出长长一声悲鸣。
  却在手指几乎碰到我的瞬间,被边上门开的声音突地一震,便顷刻在我面前消失得干干净净。
  门外铘望着它消失的方向低低一声冷哼,而在他身后,狐狸一双绿幽幽的眼望着窗外,似笑非笑朝里走了进来。
  边走边在周遭的空气里轻轻嗅着,随后到窗边将那紧闭着的窗
  户一把推开,对着外头如幽灵般静静屹立在对面那栋苍老的房子轻轻拍了下手,冷笑道:“老子没来管你的闲事,你倒先来招惹老子,也好,现在我倒是真得要好好瞧一瞧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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