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虎城能不能不死? 杨虎城

我在2014年5月4日发表了文章《真实世界的决策是复杂多变的 ----以西安事变为例》之后,脑子中一直萦绕着一个问题:杨虎城能不能不死?
  这是因为:杨虎城基本上算是白手起家。他年轻时就在家乡组织打富济贫为宗旨的“中秋会”,后来又参加“护国军”,从营长一直做到师长。后来自立门户,成为十七路军首领,独霸陕西的小军阀。像这种从底层干起来的,一般都相当聪明或狡诈。以他在西安事变中的行动和建议,也可以看出这一点。所以,像他这么聪明机警的人,怎么会被近乎杀光全家呢?
  而且西安事变之后,蒋介石对十七路军的态度和对东北军差不多,都是实行分化瓦解的政策。杨虎城一看不妙,立刻“出国考察”去了。他可不像张学良那样“自投罗网”,也不会留在国内,以免给戴笠或者手下投靠蒋介石的人以暗杀的机会。所以他确实够机警。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要从国外回来,再次“自投罗网”到蒋的手里,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我认为,如果他回国时投靠中共,结局断然不会这么惨。看来小军阀就是小军阀,还是不够聪明啊。
  但当我详细了解了史料之后,发现愚蠢的是我。
  1937年七七事变之后,杨虎城多次向蒋介石提出要回国参战,蒋都置之不理。蒋这么做是有理由的。西安事变之后,东北军和西北军这两支异己武装都得到了解决。东北军瓦解,西北军(十七路军)已经改编为第三十八军,军长孙蔚如和几个师长、团长都是杨虎城的铁杆,是杨虎城过去提拔上来的。但孙蔚如头脑简单,缺少城府,比杨好指挥,所以蒋介石觉得三十八军基本上算是自己的了。三十八军已经仅仅是一支军事力量,而不再是政治力量了。如果让杨虎城回来抗战,考虑到三十八军都是他的老部下,他很可能会重新把三十八军拉走,这怎么行?蒋不可能再让杨有实权的。
  那么回来给个虚职行不行?也不行。因为杨的名声在西安事变后已经很大,他在国内如果只有虚职,万一对媒体发牢骚怎么办?更何况张学良还在软禁中,杨却有个职位,如果他再为张呼吁,又该怎么办?所以连虚职都不能给。那么软禁呢?蒋软禁张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不想再软禁杨,因为他担心人们会说他把张杨都软禁了,为什么不允许他们抗日?所以,再软禁杨对正在指挥全国抗战的蒋是不利的。更何况如果软禁或杀掉杨,对三十八军也会有影响。
  所以,蒋不让杨回国是有充分理由的。但蒋又不能明说,否则等于给杨虎城以不让他抗战的口实。所以蒋只能置之不理。所以,既然杨已经跑到国外了,蒋希望他一直在国外呆着,蒋这时并不想囚禁或杀掉杨。从个人恩怨来说,蒋固然想报复。但通盘考虑,他这时根本没有杀杨虎城之心,甚至都不想囚禁。
  那么,杨虎城屡次被拒绝,能不能不回来,或者通过别的渠道回来?
  不回来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因为:  1、杨是白手起家之人,从底层一直升到一方霸主,说明他有超强的能力。这种人往往不愿意让自己的才华一直得不到施展。  2、更何况,当时的军阀都有军阀思想,也就是想方设法重新东山再起。杨虎城说要回国抗日,理由足够光明正大,但他借机重新拉起自己的武装,重新成为一方豪强,这种可能性很大。更何况,据说杨出国前藏了一大笔钱,回国之后可以招起“十几万人”。所以杨虎城一直留了一手。  3、张杨发动西安事变,目的就是抗日,如果杨在抗日期间反而一直逍遥国外,恐怕给人以口实,说他发动西安事变完全是为了自己的私立,中日真正打起来之后反而在国外逍遥。这种话很不好听吧。
  所以,杨一定会多次提出回国,也很想回国的。
  好了,现在蒋既然置之不理。杨怎么办?
  有人说能不能私自回来?难道杨回国还要得到蒋的同意?当然喽,那时都是讲“组织原则”的。杨自认是国民党人,当然要征求蒋的意见。当时在苏联的中共人士一样要征求以毛泽东为首的中共的意见,否则也不能回国。这是当时的氛围决定的。更何况杨虎城私自回来算怎么回事?他是政治人物,政治人物往往都要走“上层路线”的。
  有人说好办啊,找中共啊。杨不是和中共关系不错吗?
  杨正是这么做的。当然,他在国外找不到中共,但可以找到中共的大后台 ----苏联。
  所以,杨在多次给蒋请求无果之后,在德国找到了苏联大使馆,请苏联帮忙安排其回国。杨的想法是:既然你老蒋不理我,我就只能找苏联了。不是我没有组织纪律性,实在是因为你总不理我。我通过外蒙或新疆进入中国西北,再和中共联系不就行了吗?至于苏联的态度,这还用说吗?苏联肯定会帮助自己的,因为我和中共关系不错,抗日也符合苏联的利益。所以苏联一定会支持自己的。
  杨的这个举动不能说不合情合理。所以杨虎城一点都不傻,他找苏联而不是英美帮忙,是有充分理由的,他做了充分的考虑。他的想法,恰恰是我以前的想法。
  但是,恰恰是苏联出卖了他。
  苏联得到消息后,立刻把消息告诉了蒋介石。蒋介石闻言大怒!
  老蒋为什么会如此生气?
杨虎城能不能不死? 杨虎城
  因为在蒋看来,杨的这个举动等于叛变。蒋的想法显然是这样的:我不让你回来你就找苏联,你不知道我一直很讨厌苏联吗?你找苏联和中共,靠他们回国,以后就更会与我为敌了。你回来之后只能有三种可能:1、把三十八军拉过去。2、重新拉起一支武装。3、投身中共,得到极高的礼遇(但中共未必会给杨实权)。而这三种可能都是不能容忍的!
  杨的行为,对于有帝王之心的人来说,都无异于真正的反叛。既然杨非要回国,非要拉起自己的武装或者投靠中共,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所以蒋不再犹豫。他委托宋子文告诉杨:可以回国。
  杨虎城大喜过望!看来自己找苏联是找对人了,于是1937年9月他欣然回国,旋即被囚禁。
  显然,杨这时放松了警惕。他没有仔细考虑苏联为什么要把这个消息告诉蒋,而蒋的态度又为何大变。当然,也许杨想过,他可能认为蒋是当时中国的领袖,苏联告诉蒋或许也是应该的,而且苏联很可能帮助自己做了蒋的工作,所以蒋同意了。但实际上,苏联之所以把这个消息告诉蒋,其实就是出卖杨虎城。因为在苏联看来,杨只是一个小军阀,蒋则统率着中国的抗日全局。所以,为了杨而得罪蒋是不划算的。苏联就这么出卖了杨。事后看来,苏联的这个心理,杨虎城显然没有充分理解。
  绝不是杨虎城不够聪明。因为在当时,没有多少人能理解苏联的想法,全世界都害怕苏联输出革命。连蒋介石也不能从这件事看出苏联首先是相当实际的民族主义者,其次才是共产主义者。要是蒋对这件事的意义有充分理解的话,他以后就不应该那么反苏,从而激怒苏联在1946年全力支持中共了。苏联已经无数次表现出承认蒋的权威的言论和行动,但蒋的逻辑一直是这样的:“我和中共不相容,但中共和苏共都是共,而且苏联是中共的后台,所以我和苏联也不相容。所以苏联支持我是假的,他们一直都想支持中共推翻我。”  我们现在都知道,这个逻辑是错误的。但身处那个年代,又有多少人能认识到呢?至少蒋介石一直认识不到。蒋自己是个民族主义者,为什么一直不能理解同为民族主义者的斯大林?为什么不能真正客观评估苏联的态度?由此可见蒋也不是真正的高明之士。这让他栽了大跟头。
  但是在1937年乃至之后几年,蒋仍然不想杀杨虎城。他只是把杨一直关着,只是到1949年离开大陆前,才痛下杀手。
  那么,蒋为什么关了杨这么多年而不杀呢?
  我认为蒋对杨的心理,和三国时袁绍对田丰的心理很像。田丰劝袁绍不能和曹操开战,袁绍不听,反而把田丰关起来了。后来袁绍失败,狱卒恭喜田丰,说先生以后肯定会得到重用。但田丰说:袁绍此人外宽而内忌,如果他得胜,反而会放我,以显示他的智慧和宽宏,但现在他打败了,我的死期就不远了。
  蒋也一样。八年抗战和三年内战都没有杀杨,应该是想留着显示自己智慧与宽宏的机会。杨已经失去了政治影响,何必杀了显示自己小鸡肚肠呢?但1949年之后,蒋显然已经无力回天了。此时他再次想到杨,心态已经变了。我估计他是这么想的:本来西安事变的“仇”一直没报,现在又“养”了杨十几年。杨虽然失去自由,但一直在看自己败给中共的笑话,心里不知道已经叫好多少回了。蒋肯定越想越搓火,索性杀他全家!包括跟随杨的副官,全杀。
  杨虎城悲惨的命运,就这么注定了。
  所以,自西安事变杨到国外之后,他要想避祸,只能是长期不回国,然后等抗战乃至内战结束之后,在国内做个像傅作义、李宗仁一样的名义上的高官,得到中共极高的礼遇(去台湾?想都不用想),这就是他最好的命运。但是正如上文分析的那样,从杨的能力、性格、时势等各方面来看,他不可能不回国,不可能满足于不做事。杨在西安事变中已经改变了历史,假如在国外逍遥十几年再回来,他难道不担心后人会说他投机取巧?就算他之后彻底退出政治舞台,无所事事几十年,真的会感到幸福吗?
  嗟夫!予尝以为“退易进难”。但以杨虎城公观之,退果易乎?今予尚解范仲淹公之言:“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矣!范公高言,确非常人所及。然杨公亦非庸夫。夫以杨公之能,尚且举家遭戮,吾辈岂比杨公强乎?  进固难,然退果易乎?诚值深思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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