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杀大王——王亚樵 王亚樵操余婉君

暗杀大王——王亚樵

凛冽的北风打着呼哨,凄惨地号叫着:随风卷起的尘土漫天飞舞,天地一片混沌。

临街的荫堂药铺,半掩着漆黑的大门。柜台里边立着一位中年人,一手按着流水帐簿,一手拨弄着黑色的算盘珠子,还时不时朝门外张望,希望一大早有顾客光临。

“王老先生,我爹咯血不止,给抓副药救救吧!”一个衣服褴褛,打着赤脚的十二三岁的少年突然冲进门内,把王荫堂吓了一跳。上月下旬,王荫堂被请到他家里去诊断过:“冷气入肺,支气管膨胀,气血淤肝,拣几副药吃,会慢慢好的。”王荫堂切脉后对张大汉的家人说。然而,张大汉的病一天天恶化,先是咳嗽无痰,后是痰中带血,现在是大口大口喷血。

“赤勺四钱,丹皮三钱,生地四钱,芡草四钱,仙鹤四钱,银花四钱,连翘三钱,卜黄四钱,白术三钱,分两次放罐煨之,三沸为止,日喝三遍,共喝两天。”王荫堂吆喝着,用牛皮纸将药包裹起来。往日,最少会抓三四天的药,这次只抓了喝两天的剂量。

“多少钱?”少年怯怯地问道。

“本来值两块大洋,只收你一块吧。”王荫堂对少年多少有些同情。

“我只有三个铜板。”少年眼巴巴地望着柜台上的一包药,仿佛看到父亲生命的灵光。

“最少也得十个铜板,太差远了,你回去凑足后再来吧。”王荫堂将柜台上的药撤下,放入柜底。

少年无可奈何地转身出了药店门。

这一幕被药柜后面看书的九光听得真切,他心里怨恨父亲:都是穷家兄弟,何必那么狠心呢?

“九光,那孩子的三个铜板丢在柜台上了,你追上去给他吧!”王荫堂虽然吝啬、刻薄,但昧心钱他是不会要的。

“嗯!”九光从里面走出来,乘父亲不注意,将那包药悄悄拈在手,缩进宽大的袖筒,装出很冷的样子,另一只手抓住三个铜板,箭一般射向门外。

“哎,你的钱!”少年听到喊声,才恍然记起,钱丢在柜台上了,慌忙朝药店跑去。

“我已给你送来了。”王九光将铜钱塞进少年的手里,又将袖管里的药抖出来,“先拿去煎了,救人要紧。”

少年十分感激地看着王九光,宽额、圆脸、深邃乌亮的眼睛,他知道是荫堂药店的大少爷,仿佛很面熟,似乎在哪儿遇见过。

“你是张文龙吧?你是不是在陈家祠堂读过私塾?”

“啊,你是王亚樵。”少年忽然记起,四年前他们一道在陈家祠堂读过书。张文龙依然记得,中午休堂时,富家子弟肚子饿了,就拿出自带的煎饼或馒头吃,有的干脆到小店买饭买菜。此时,张文龙却呆在教室里不出来,王亚樵很是同情,常将自己的一半分给他:“我总是吃不完的,丢掉浪费了,你就帮忙吃掉吧!”学堂里三十多个孩子,分大小两个班,其实在一个屋子里。小班的孩子七八岁,大班的孩子十一二岁。散学时,张文龙不小心将大班陈调元的砚台撞了一下,墨汗溅到陈调元身上,陈调元仗自己身高力壮,一出学堂门就冲上前去扭住张文龙,揪住他的耳朵,将其按倒在地,要张文龙将身上的墨汁舔干净。王亚樵见自己的朋友被欺负,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抱住陈调元的大腿,猛力一撑,陈调元仰面倒下。两人一人按住头,一人压住陈调元的腿,将陈调元打得鼻青脸肿。自此以后,二人就再也没有见面。

“谢谢少爷!”张文龙将要跪下去,王亚樵连忙拦住:“快回去吧,你娘急着呢!”

因为打架,儿子被陈家私塾除名。王荫堂没有办法,决定把调皮的王亚樵送到乡下老家堂弟那儿去,忙时帮忙干些农活,意在磨砺磨砺。堂叔是个木匠,平时在外做些散活,闲时购些木料,做点桌椅板凳,拿到集市上换零花钱。堂哥的棺材若卖完了,就请几个帮手,在家赶制,运往城里,因而全家置有5亩薄地,耕牛、农具齐全,日子过得去。天还没亮,堂叔就起床,打开后门,在园内树林中“嗨、嗨、嗨”地吼叫,把地跺得“嘭嘭”直响。王亚樵被惊醒了,好生奇怪,终于发现了秘密,原来堂叔在练武功:打了一套拳后,舞起了铁链。三尺长的铁链在他手中变戏法似的空中飞舞如蛟龙,地下旋转似飞轮,所到之处,枝断叶落。王亚樵看傻了眼。一有机会,王亚樵就缠着堂叔要学功夫。三番五次,堂叔见侄子机灵、聪慧,终于答应:“每天清晨,要准时起床。”

不出三年时间,王亚樵将堂叔的硬气功、拳、刀、棍、铁练等功夫尽数掌握,一招一式挥洒自如。

在堂叔家的四年是王九光最快乐的,这里是一片自由的乐土。闲时,王亚樵给堂叔帮忙拉锯、钻眼,堂叔就给他讲伍子胥、楚霸王等历史故事,讲“义和团”如何爱国,抗击外国列强。堂叔还说:他的师傅是“义和团”首领张德成的护卫,在八国联军的洋枪洋炮和清军的联合剿杀下挫败了。堂叔的师傅改名换姓,流落安徽,听说现在在明教寺当了和尚。

堂叔家里藏有一些古书,王亚樵最爱看的是《水浒传》和《三国演义》、《岳飞传》。书中勇武仗义的英雄豪杰。足智善断的诡异谋士,使他大开眼界,时常被那些忠良的故事所感动。

翌年,城里集中会考,王亚樵不费吹灰之力,轻松地得了个秀才。

再说王亚樵送还三个铜板,顺便在街上买了两支火炮,悄悄进了店大门,蹑手蹑脚,来到后院,心里怦怦直跳,害怕父亲发现他刚才的小动作。

“今天不上学了?”王荫堂瞪了儿子一眼,语气硬梆梆的。

“好,我马上就去上学!”王亚樵躲在书房里,将在堂叔那儿依照铁铳作的木柄手枪从床底下拿出来,拨了两颗大炮竹黑色的火药灌进弹壳,垫一层纸后,装上两粒铁弹丸后再塞一团纸,弹壳刚好装满,随后将弹壳套在枪杆上绑着的一根三寸长的铁管上,偷偷放进书包。今天,他要试试它的威力。

好不容易熬到太阳偏西,老先生布置的《劝学篇》他读了两遍就倒背如流,轻松过关,被允许回家。途经财主孙驼背家门口,两只石狮鼓突着圆圆的眼睛,凶神恶煞般盯着王亚樵。王亚樵一看到这石狮子的眼睛,眼前就浮现孙驼背,来到药店,抖抖黑色的花绸长衫,干咳一声,右手捋着一撮山羊胡,细眯的眼睛闪动着贪婪的光。

王亚樵怒不可遏,从书包里取出火炮枪,套上橡皮筋,拉开撞针,安上底炮,对准左边一只狮子的眼睛,勾动铁丝制作的扳机,“砰”的一声巨响,石狮的一只眼睛瞎了,两只铁弹丸反弹到大门上,击了两个窟窿。

孙驼背惊慌地跑出来,将门打开一条缝,左右张望着。见门上击穿了两个洞,石狮的一只眼睛瞎了,气得青筋直冒,颤抖着手臂,指着王亚樵,骂道:“狗崽子,你吃了豹子胆是不是?”冲下台阶,一副与王亚樵拼命的样子。

王亚樵见门里有人出来,准备马上离开,但他惊魂未定,耳里敲铜铃似的一阵乱响,愣在那儿,下意识地举起还在冒烟的火炮枪。

“别!……别……”孙驼背摊着双手,遮拦着,连忙后退,被石阶绊倒了,瘫在地上,直呼:“救命啦!救……救命!”

孙驼背的老婆、姨太太、家丁纷纷跑出来,连忙将他扶进屋子。一条大黄狗突然从屋内冲出来,“汪汪汪”狂吠着扑向王亚樵。王亚樵就地捡起一鹅卵石,击中大黄狗脑门,大黄狗嗷嗷惨叫着倒在地上,颤抖着四条腿,声音渐小,没有了声息。

王亚樵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不敢回家了。

傍晚时分,天空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不多时,地面、屋顶便铺了一层白雪。

王亚樵的肚子咕啦啦叫唤起来,他已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他漫无目的地穿街过巷,不知走了多少路。实在累得不行,悄悄扒上从身边经过的一辆运货的马车,藏在帘子里面,直到一幢洋房子前面停下,他才轻巧地从车上跳下来。赶车的和押车的浑然不知。

走了一天,仍然没有走出合肥城,这合肥城也真够大的。到哪里去弄点东西吃呢?正寻思间,耳旁掠过一丝轻风,王亚樵下意识地把头一偏,后背上早挨了一枪托。

王亚樵扭头一看,一个留仁丹胡,着黄色衣服,系牛皮腰带的东洋宪兵正“八格呀鲁”乱叫。

脸色蜡黄,瘦骨零丁的车夫走过来,在王亚樵身上里外搜了一遍,问:“你偷了车上的东西么?” 王亚樵摇了摇头。车夫拨开马车后门,朝里仔细查看了一遍,布包、木箱并没有动,才说:“太君,这小子没有偷东西!”

“你的小偷的干活。”从屋内走出一个戴白色手套的军官,他从皮套里掏出手枪,在食指下打着转儿,“叽哩哇啦”说了一通日语,来到王亚樵身边。

“不好了,这两个东洋兵要把你关起来审问。前天,这里失窃了一箱鸦片。”车夫轻声说:“这些家伙,连官府、朝廷都惧怕他们,你得想办法逃脱。”

未等两个东洋兵靠近,王亚樵突然蹲下身去,一个扫腿将长枪兵绊倒,随手捡起一石,反手击中军官的眼睛,在他捂眼护疼的一刹那,王亚樵一把夺过军官的手枪,迅疾爬上一棵梧桐树,飞身越过院墙。

“砰!砰!”屋子里涌出十几个东洋兵,朝王亚樵追过来,子弹“嗖嗖”从身边掠过,打在旁边的墙壁上,碰撞的火花到处飞溅。王亚樵闪身拐进一条小胡同,从一堵院墙上爬上屋顶,藏在背街的一个黑角落里。

“得想办法弄点吃的,饿垮了,什么也干不成。”王亚樵已顾不了那么多,纵身跳下,见屋子里有亮光,就轻轻敲门。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一个面色黝黑的中年女人来:“哎呀,你是怎么进里屋的?你找谁,有什么事?”中年女人显得有些惊慌,前言不答后语。

“我几天没有吃东西,快饿死了。”王亚樵几乎用哀求的口音说,“大娘行行好,给弄点东西吃吧,来日一定报答。”黝黑女人迟疑片刻,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大男孩,见并无恶意,让开一条缝,容他进门:“你真会找啊,知道我开小吃店,有现成的东西。”

女人进了灶房,燃了柴火,将三个烧饼放在锅里烤着,召唤道:“婉君,在筲箕里拿三根油条来,给这位哥哥吃!”

“嗳!”随着清亮的童音,一个四五岁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忽闪着晶亮的大眼睛,羞怯地将油条递给王亚樵。

“傻丫头,又冷又硬,怎么吃?等娘烙热了饼子,用开水泡一泡再吃!”婉君的脸刷地红到耳根,将三根油条搁在一个大黑瓷碗里,帮娘添柴火去了。王亚樵看见她左耳边有小块紫色的胎记。

“你不是打洋人的小子吧?刚才洋人是不是抓你?”中年女人无话找话,说:“这些洋人也真可恶,专门贩卖大烟害中国人。她爹给赶马车运货物,染上大烟瘾,一年不但得不到一分工钱,反把当街的店铺当给了洋人。家里只靠开小吃店维持,没有好吃的,你尽管吃饱。”王亚樵先是吃了一惊,见大娘是随意说话,很快镇静下来,吃了两块烧饼,喝了一碗水煮油条,连说:“多谢大娘,来日一定不忘大娘恩情!”说着起身告辞。

女人将剩下的烧饼给王亚樵:“留在路上充饥吧!”

吃饱了肚子,王亚樵身子暖和了许多,精神也来了。他朝鼓声响起的方向快步走着。因为刚才的一场虚惊,他显得格外小心,专拣小街、岔道走,以避免遇到兵丁。

根据寺庙钟声,他不断调整方向。不知走了多少路,来到一个小山丘下,光秃秃的树林中,隐约可见一座寺庙。他沿着一条石阶,攀援而上,来到门楼下。门楼上依稀可见一块黑色的大匾,在雪光的映照下,“明教寺”三个金黄的大字清晰可见。王亚樵见到了主持芦大师。王亚樵跪在芦大师面前,双手将飞镖呈上:“蒙堂叔王世富嘱托,来贵寺寻找师傅,请大师受王亚樵一拜!”

“阿弥陀佛!此乃贫寺瘠土,天狭地窄,岂不碍鸿鹄展翅乎?”说罢,芦隐大师在屋内摊开一张白纸,未及坐凳,拿起毛笔在砚池上蘸了蘸,手至笔落,十几行小楷便跃然纸上。大师将信折好,从衣袋里搜出二块大洋,一并交给王亚樵:“你去梅山找柏文蔚先生,有路可行矣。”

王亚樵未敢多加停留,揣好大师的书信,鞠躬行礼,后退至香堂门,才转身离开寺院。走了不过五六里路,花一元大洋,雇了辆人力车,到晌午才赶到梅山。打听了好几个人,才问到确切去向。此时,柏文蔚正在省立中学授课。王亚樵从怀里取出信笺,递给柏文蔚。柏文蔚拆开信,脸色凝重地看着:

文蔚贤弟:

见信如见。来人乃我门徒之侄,欲习武报国。观其行为,孺子可教,且年轻而志远。窃以为,拜弟为师更妥。来于天地间,还于万物中。贤弟收悉便笺之时,我已化作一净土矣。顿首

柏文蔚看完信,立于窗前,凝神远望,眼泪忍不住滚落而出。好半天,柏文蔚才转过头来,长长吁了口气,感叹说:“真是河北多义士,豪杰名天下。好,我收下你,从明天起,你随我听课。”

王亚樵安顿下来后,立即给家里去了封信,告诉父母自己在外求学,勿挂念。

三年时间,王亚樵结识了华克之、蔡克强、张国屏等要好的朋友。

王亚樵除了听柏文蔚等几位先生讲授经史外,还通过一些杂志,了解到其它主要国家的人文地理及经济发展、社会动态。知识愈学的多,脑子里的疑问便愈多。有天,他忍不住问道:“柏先生,我真想不通,泱泱偌大之中国,为何惧怕小小东洋日本,西洋英、法、德、荷、葡、意和澳洲?朝廷圣上为何惧怕几个洋人?洋人欺负压榨中国人,官府不但不追究,反而为虎作伥?几万万中国人全是懦夫吗?”

柏文蔚微笑着点了点头,拍着王亚樵的肩膀:“正如芦大师所言,尔乃血气方刚,志贯长虹。先甭急,以后会慢慢知道的,并且会想到自己应该为国家和民族做点什么。”说完,从床底下的木箱子里拿出几本小册子:《公车上书》、《革命军》、《猛回头》、《破梦雷》,并嘱咐王亚樵说:“只限于你的几位好朋友圈内传阅。”

柏文蔚感到王亚樵思想激进,日趋成熟,吸收他为同盟会员,负责皖、苏、浙等区革命党人的组织联络和保密工作。是年,王亚樵十九岁。

二十年代初,与上海紧邻的江浙两省分别是直系军阀齐燮元、皖系军阀卢永祥的势力范围。这两个不可一世的魔王,对这块近在咫尺的风水宝地垂涎欲滴,都想独吞于自己口中。齐燮元将其麾下徐国梁安插在上海担任松沪警察厅长。而当时最具实力的皖系军阀卢永祥在段祺瑞的支持下,让妹夫何丰林将五千余人的部队开进上海,担任松沪护军署护军使一职。上海虽属齐燮元管辖,实际受卢永祥控制。齐走私的军火、烟土船只常被何军扣留;徐国梁到所开办的旅馆、赌场收费,为齐军筹措军饷,却被何军没收。警察稍有不逊,即被何军缴枪,甚至挨揍。“真是欺人太甚!”齐燮元听了徐国梁的报告,脸上青筋条条绽出,狠狠地说道:“得想办法拔掉这个钉子!”

何丰林在上海外滩与情妇游泳,躺在沙滩上沐浴傍晚的日光。“砰!”从一条汽艇上射来一冷枪,击中腹部。幸亏卫队及时赶到阻出击,汽艇朝江心仓皇而逃。何丰林被送到条件较好的上海耀东医院救治。

半个多月了,何丰林躺在医院里,还未痊愈。卢永祥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打狗还要看主人是谁,这完全是给老子颜色看!”卢永祥越想越生气,将烟蒂狠狠地灭在烟缸里,好像揉搓的就是齐燮元。卢永祥已下定决心,除掉徐国梁,报复齐燮元。

此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了,一个衣着得体的小个子青年走进来。

卢永祥推开身边捶背的年轻女子,欠了欠身:“筱川,你有什么事吗?”

“是的,爸爸!”卢筱川让那年轻女子出去后,掩上门,挨着卢永祥坐下:“爸爸,你又在为刺杀徐国梁的事犯愁吧?”

“嗯!你哥卢筱嘉只顾玩女人,不能成事!”

“要杀徐国梁并不难,只需说动一个人。”卢筱川向父亲献计。

“谁?”

“王亚樵!”

卢永祥迷惘的双眼忽然露出一丝光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王亚樵的大名他早有耳闻:此人出身贫贱,文武兼备,胸有大志而外受压抑。他是安徽合肥人,曹锟贿选时,他组织上海各界十余万人,声援孙中山与奉、皖系组成反直联盟,使曹锟丑态百出。王亚樵和他的“斧头帮”在上海滩有股巨大的势力,如果联系上这个人,在上海多一个帮手,无疑是一着妙棋。卢永祥点燃一支烟:“可是,如何说动他呢?”

“他已把家人安顿在上海。他一贯仗义,接济穷人,身边的弟兄更不在话下,他是很需要钱的。给点钱他,找一块地盘让他发展,他定会答应。”

“这两个条件我都答应他。”

“好,我立即与他联系。”卢筱川信心十足,匆匆走出门外。

再说徐国梁在戒备森严的公馆内实在憋闷得很,几天没有去浴池洗澡,浑身痒得难受。他让副官派三十名警察将温泉浴池周围密布岗哨,严密封锁,不准外人入内,还让十几名侦探着便衣把住通道、楼梯、出口。

晚上八点,徐国梁坐上黑色高级防弹车,让两名贴身保镖把住浴池门。不久,徐国梁出来,一露脸,“砰、砰、砰!”徐国梁连中三枪,顷刻倒毙。两个保镖还未弄清是怎么一回事,院墙边一棵樟木树上,呼啦一声,一个黑影飞身扒上旅馆楼顶,瞬间消失。

原来,王亚樵侦悉到几处徐国梁的活动地点,在其主要路口、场所均埋伏了杀手。温泉浴池的异常动作,属下早已密报给王亚樵。王亚樵与两个门徒扮成旅客,住进温泉浴池相邻的旅馆。浴池院墙边的一棵樟木树枝正好遮住二楼旅馆3号房阳台,王亚樵便秘密藏在茂叶中守候。浴池门正好在其视线内。

卢永祥收到捷报后,喜出望外,在杭州督军府大摆筵席,像迎接凯旋的将军,热情款待了王亚樵。按事先约定,王亚樵得到一大笔赏金,一部分赏给这次行动的兄弟,一部分留给会馆作救济基金。卢永祥当众宣布,委任王亚樵为浙江别动大队司令,划出湖州地区给王亚樵做据点,让其招兵买马,发展武装,练兵备战。王亚樵感到十分欣慰,去了湖州,开始招兵买马。他将司令部设在城外的白雀寺。首先,他广罗人才,写信给方振武等同乡,让其帮忙训练军士,同时经助手胡抱一推荐,邀请戴春风到湖州来整理军务。

“司令,外面有人求见!”王亚樵听到报告,立即向寺外走去,看到一个风尘仆仆的青年站在寺外,一双眼睛打量着整个寺庙。

“鄙人胡宗南,原本孝丰人,现迁居湖州,因仰慕王司令大名,特来投奔。”

王亚樵见这青年文质彬彬的,心中已喜欢上了几分,便热情地招呼道:“军中难得这样的人才,胡老弟来此,是我王某人的荣幸和造化,我们一起干吧。”

一天傍晚,王亚樵与胡抱一、胡宗南等将领在讨论如何训练士卒。卫兵进来报告:“一位姓戴的先生求见!”

“在哪里?在哪里?”王亚樵连忙起身迎接。

一个背着黑色布包的青年已走进大殿,望着众人。

“哎呀,春风,是你呀!”胡宗南站起身,大步迎上前去。

“你们早就认识?”王亚樵感到颇为蹊跷。

“九哥,我认识戴春风比你早得多!”胡宗南异常兴奋地说。

原来,民国十一年夏,戴春风在江山县峡口镇拉起一支三百人的队伍,自立门户,成立县衙。省府下令剿灭,将匪首戴春风捉拿归案,依法严办。在一天深夜将峡口里外包围起来。戴春风的队伍尽管十分顽强,终因寡不敌众,溃阵而逃。戴春风见坚守无望,慌忙脱下军装,迅速换一身粗布衣服,抓一顶斗笠戴上,扮成农夫,乘混乱之际,溜出峡口镇。逃出了江山县城。

“戴春风,戴春风……”他的脑袋嗡嗡作响,这名字再也不能用了,那改用什么名字呢?他苦苦地想着,手不自觉地触摸到头上的斗笠,对,就改名戴笠吧。戴春风改名换姓后逃到杭州,首先买了套灰色旧军服,又花不多的钱买了双白力士鞋,把自己打扮成学生模样。饿了啃几个烧饼,吃几根油条,晚上就在寺庙内、廊檐下一躺。衣服穿脏了,就找个僻静处洗澡、洗衣服,一举两得。南方的夏天酷热难当,他照例来到灵隐寺湖畔,先把衣服洗净拧干,然后把衣服摊在沙石上,用石头压着,生怕唯一的衣服被风刮走,再回到湖中戏耍,等岸上的衣服晒干。

“喂,同学们,不要动压衣服的石头!”戴笠忽然在水中大叫。

原来,来了一群小学生在湖边游玩,捡石头往水里扔,打水漂玩。顽皮的学生哪管他叫与不叫,捡起衣服上的石子就扔到水里了。戴笠慌忙朝岸上奔去,却又见自己一丝不挂,他只有藏在深水中干叫,心里十分着急。这时,从孩子们中走出一位带队的老师,他明白了水里人大叫的原因,便捡了两块干净的石头,将衣服重新压住了,彼此会心一笑。戴笠内心不胜感激。这带队的老师正是胡宗南。

胡宗南在附近县立小学当教员。次日,戴笠来到学校,当面向胡致谢。二人谈话,颇为投机,一来二往,成为知心朋友。胡宗南因竞选校长失败,自己立志教育救国的道路受阻,决定投奔王亚樵,弃笔从戎。

胡抱一将戴笠介绍给王亚樵:“我的好朋友戴春风,人称江山才子,文武兼备。他从小离家漂泊,想投奔到一个真正报国为民的队伍,铲除豪强,以忠报国,终不能如愿。”戴笠接过话茬说:“雨农久闻司令威名,几欲追随左右,只是无缘得见。今见司令需要用人,特来投奔,听从调遣。”王亚樵见戴笠黑黝黝的面孔,厚厚的嘴唇,两眼炯炯有神,神态谦恭,非常满意。当即任命戴笠为第四分队长,拨给120名新兵交其训练。自此后,戴笠对王亚樵言必称“先生”,十分敬重王亚樵。

王亚樵对戴笠、胡宗南等笑道:“聚饮干杯男儿事,诸位老弟是我的分队长了,不必那么拘谨、谦卑。咱们应当众人一心,奋力拼搏,干出一点名堂来。”众人鼓掌叫好。胡抱一见状提议说:“九哥,你们三人如此情投意合,何不来个桃园三结义?”

“好主意!既然我们有缘,何不来个‘湖州四结义’?”王亚樵不仅赞成,还拉上了胡抱一。戴笠、胡宗南更是喜不自禁,岂有不愿之理?按年龄,王亚樵居长,胡宗南次之,戴笠第三,胡抱一第四。

民国十三年秋,齐燮元、卢永祥明争暗斗,摩擦不断升级。两大军事集团终于调兵遣将,发动了大规模的战斗。王亚樵、戴笠、胡抱一、余亚农等跃跃欲试,想乘此机会,打几个漂亮仗,显显本领。这支4000人的队伍,在王亚樵的指挥下,人人奋勇当先,以一当十;攻无不克,打得齐军丢盔弃甲,人仰马翻,令齐军闻风丧胆。不料一个月之后,卢军全线崩溃,湖州四面受敌,限入重重包围之中。

“大哥,怎么办?”胡宗南提着枪,来到司令部。

“哼!”戴笠早已来到司令部,冷笑道:“卢永祥一开始就估计错了,他不知齐燮元背后还有曹锟、吴佩孚、孙传芳这三个军阀。”

“九哥,我们弹药打光了,士兵已两天没有吃东西了。”方振武、胡抱一等几个分队长纷纷跑来告急。“咱们分头突围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王亚樵带着几个亲信,消失在夜幕中。

“呜——”一艘客轮鸣着汽笛,徐徐靠近黄浦江码头。

在柏文蔚的引荐下,王亚樵拜见了孙中山。王亚樵说:“先生的‘三民主义’已深入国人之心,广州革命蓬勃发展,欣欣向荣,一个崭新的世界即将诞生。然北面军阀各据一方,你争我夺,战祸不断,人民饱受欺压、凌辱,苦不堪言。如有可能,当建立空军,发展新式武器,武装国民新军,可横扫中国如卷席。先生若有用王某之地,亚樵唯先生马首是瞻,效命疆场,死而无憾矣!”

孙中山颔首微笑:“先生一腔热血委实难得,不过,现在时机尚未成熟,到时候定命你为先锋!”

此时,站在孙中山先生旁边的侍卫官见孙中山很欣赏王亚樵,向王亚樵投来羡慕的眼光。柏文蔚介绍说:“这位是黄埔军校校长,国民革命军总司令蒋介石先生。”

两人握手寒暄,彼此都有相见恨晚之意。

一有机会,王蒋二人相约,登门造访,畅谈孙中山先生的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谈军阀之势力,谈世界几个主要帝国对中国革命的利弊、影响,谈广州革命的前途,甚为投机。蒋介石意欲聘请王亚樵到黄埔军校任军事总监兼武术教练,又担心他不甘屈于自己门下,便没有开口。

民国十三年秋末,冯玉祥发动北京兵变,曹锟被赶下台,段祺瑞赴京组织临时政府,孙中山应邀赴京,商定治国大计。王亚樵获悉,极力劝阻:“现军阀混战,天下未平,况段祺瑞心怀叵测,先生此行,安危为重耳!”

“亚樵不必多虑,吾名利不争,宽仁为本,诚待天下,不祸予人,岂有人祸吾哉?”

为安全起见,柏文蔚、王亚樵陪孙中山乘轮船从海上经天津到北京。临别时,孙中山对他俩说:“河南地处全国腹地,非常重要,你们先到那儿去吧。”

孙中山委任柏文蔚、王亚樵为中央特派员,驻河南指导党务和军队工作。河南督军胡景冀久闻王亚樵大名,任命他为混成旅旅长。次年三月,孙中山肝病发作,柏文蔚、王亚樵赴京探望,直至伟人长逝,办完丧事,才离开北京。

王亚樵在北方深感势单力孤,不足以图大事,个人潜能发挥不出来,乃十分痛苦。他所向往的,还是革命中心——广州。

民国十五年7月9日,广州艳阳高照,人声鼎沸,口号如潮。国民革命军在军校广场誓师北伐。王亚樵站在楼房顶,举目望去,但见黄埔大操场密密麻麻排满了队伍。他过去的部下胡宗南、戴笠等都在里面,他找柏文蔚谈了欲参加北伐的想法。柏文蔚将王亚樵推荐给北伐军总政治部主任邓演达。邓演达提名,任命王亚樵为安徽副宣慰史,到安徽发动组织武装力量,以配合北伐军北上。这个既无人又无枪的虚职,王亚樵仍然乐意。凭自己的实力和基础,到安徽去拉一支队伍并不难,先干出点成绩来再说。

王亚樵与华克之、张国屏、蔡克强、郑抱真等联络上后,秘密潜回合肥。他忽然想起了婉君,十八九年了,店大娘和婉君现在不知怎样。那天晚上,如果不是三块烧饼两根油条,王亚樵恐怕早已饿死了。

叫了辆人力车,再拐几个弯,到了,就是这家。此时已近傍晚。他先敲了敲门,半天没有动静。他便从墙上翻过,进入一个小院子。一间房内透出微弱的灯光,从窗缝里朝里看,只见一个年轻的女子,坐在桌边,轻拭着眼泪。

王亚樵看到她左耳下一块紫色的胎记,轻声问道:“你是婉君吧?”

女子抬起头来,满脸狐疑,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子:“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还记得那天晚上,你与你娘的烧饼、油条救了我一命,那时,你只有四五岁。”王亚樵亲切地问道,“哎,你娘呢?”

婉君仿佛看见了亲人,她哭诉道:“自你出逃后,官兵查出我家门前的脚印,说我家暗通窃匪。日本人将爹娘以助匪逃匿之罪活活打死了,我被迫去一家戏馆学唱黄梅戏。十四岁时,班主见我有几分姿色,遂起不良之心,欲纳我做妾,我宁死不依,被赶出戏馆,现在整日在街上卖唱讨钱糊口。”说完大哭起来。

王亚樵心如刀绞,他十分同情怜悯婉君,说:“跟我走吧,我把你当亲妹子,照顾你一辈子。”

王亚樵很快聚拢旧部,以洪泽湖为据点,集结农民自卫军2000余人,开展革命活动,建立洪泽湖革命政府。执掌安徽军政大权的新军阀陈调元闻报大怒:“老子宁肯投降老蒋,改头换面,变成革命军,岂容乡野草寇来革我的命?”迅速抽调两个团的兵力包围了王亚樵的领地。这些农民军多使用大刀、长矛,敌不住陈调元的枪炮。王亚樵指挥部下立即突围,各自疏散。

王亚樵突围后,来到南京,发动工会,组织宣传队、卫生队、担架队三千余人,随军支持北伐。随着北伐军的节节胜利,王亚樵内心一阵阵欣喜:中国图强指日可待,人民扬眉吐气为期不远矣!然而,一些怪事又层出不穷:北伐军所占之地,大官僚、大地主并没有被惩治,甚至仍原地作官;一些军阀摇身一变,成了国民党革命军头。那些思想激进,革命要求最强烈的工人、青年学生或遭秘密逮捕,或遭枪杀;革命意志无比坚定的共产党人被排挤、驱逐;工人纠察队不准参加对敌军事行动,甚至被莫名其妙缴械。

老蒋怎么了,莫不是想借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打着“国民革命”的旗号,达到谋求统一中国,实现个人独裁统治之目的?随着上海、长沙、武汉等事变,蒋介石的真面目已暴露无遗。他已公开举起屠刀,杀向了帮助、支持自己北伐的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血淋淋的事实也证明了王亚樵的猜测。王亚樵深深失望了。然而,他不能忍受蒋介石就这样将新兴的国民革命断送掉,只要王亚樵有一口气,就要为实现孙先生遗愿而呐喊,血战到底。

王亚樵几次约见蒋介石,以面陈所思,直言相谏。蒋介石借军务繁忙而推诿,并告之说:“你已被国民政府委任为津浦铁路护路司令,此职十分重要,很多人想得此位而得不到,望竭诚为党国效力,不枉我们相识一场。”

民国十六年4月18日,南京国民党政府举行奠都仪式,孙科让王亚樵以工人代表身份发言,因为王亚樵十几年来一直在安徽、上海、南京等地奔走革命,在工人中影响很大,一呼百应。王亚樵昂首挺胸走上主席台,说:“孙中山先生所倡导的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及民生、民权、民族的三民主义随先生逝世已无踪影矣。国民革命横扫大半个中国,何故半途而止?反而将刀枪举向帮助支持北伐革命的工农群众、青年学生耳?凡革命之地方,农民没有得到地权,工人没有得到新生;贪官污吏、土豪劣绅依旧横行乡里城镇,请问革命实质何在?目的意义何在?工人兄弟们不禁要问:是真革命耶、假革命耶?余以为:当局借先生威名,打革命旗号,实为个人集结力量,谋取实力,实现独裁统治耳!旧军阀打倒了,取而代之的是新的更大的军阀。”王亚樵情绪激昂,紧握拳头,高高举起,慷慨陈词,以大量事实揭露蒋介石屠杀革命、背叛革命的罪行。坐在主席台上的蒋介石脸红一阵、白一阵,最后变得乌紫。

北伐军攻陷武昌后,陈调元摇身一变,成为国民革命政府安徽省主席。“四·一二”事变后,陈调元积极推行蒋介石反共政策,大肆逮捕、屠杀革命群众。王亚樵对张国屏、蔡克强、余亚农等几名亲信说:“凡国民革命所不及,我有责任与义务努力尽至之。”他决定拿陈调元开刀,向蒋介石集团打响政治谋杀第一枪,实现自己彻底革命的愿望。张国屏、蔡克强、余亚农各带两名助手,奉王亚樵之命,秘密潜入合肥。按事先计划:张国屏一组负责在省政府附近守候,蔡克强一组负责在其住宅地阻击,余亚农一组机动策应。

一天早晨,张国屏和两名助手夹着公文包装扮成公务员混进省政府办公室。张国屏独自上楼,让其助手在下掩护。主席办公室内,一个胖胖的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低头在办公桌上整理公文,张国屏掏出手枪,对准其脑袋“叭叭”两枪,将其击毙,乘混乱之际,三人离开省府,逃之夭夭。

三个小组兴高采烈回到上海。报纸上所发的消息却是:《安徽省府发生血案,建设厅长张秋白被击身亡》。原来,蒋介石下野后,陈调元去浙江奉化蒋介石老家看望他:一来安慰一下主子,二来探探虚实,三是为了表明自己忠心耿耿,盼望主子早日复出,顺便转道庐山闲游,没有回合肥。在陈调元离皖之时,由副主席兼建设厅长张秋白替其行使职权,还没代行三天,却成了替死鬼。而张国屏并不认识陈调元。

几个弟兄非常内疚,无颜面对王亚樵。王亚樵知情后,便让华克之出面,把三个组长接到自己家里,让发妻王淑英亲自烧菜。王亚樵主动朝三位弟兄敬酒,说:“此次出击,全国震动。序幕已拉开,好戏还在后头,主角还须仗靠各位兄弟来演。陈调元虽没被击毙,主要责任在我消息不通,谋划不密,不怪诸位。大家一路辛苦,王亚樵略备薄酒,为各位弟兄接风洗尘。”

张国屏、蔡克强、余亚农很受感动,异口同声说:“我们唯九哥之命而从之,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蒋介石复出平乱后,最令他寝食不安的是江西的红军。共产党一旦得势,将无法收拾。他决定调30万大军,分六路一举剿灭之。为了筹措反共经费,蒋介石在全国实行“米照捐”。陈调元在安徽率先响应,积极推行。地方贪官污吏巧立名目,变本加厉,搞得百姓苦不堪言。王亚樵组织“安徽旅沪同乡会”,发起召开抵制“米照捐”运动,同时派出六路代表,分别到上海、南京、安庆、合肥、杭州、武汉请愿,组织米船停运,米行摆市,造成米价飞涨,民怨沸腾,城乡一片混乱。蒋介石不得不取消“米照捐”,将陈调元调离安徽。

当蒋介石得知这场运动的幕后策划者是王亚樵时,气得咬牙切齿,命令上海警察厅查封安徽旅沪同乡会馆,密令戴笠监视王亚樵的一举一动。戴笠隐隐感觉到,他与王亚樵由义结金兰到变成仇敌之间的厮杀不可避免了。

民国二十年3月1日,蒋介石因约法问题与胡汉民大吵大闹。胡汉民是蒋介石的老师和前辈,时任国民政府委员、国民党常务委员,又是立法院长。胡汉民平时经常提醒蒋介石:“做事要尊重大家的意见,不要过分。”蒋介石对他早就不耐烦,可碍于胡汉民是国民党元老,表面上哼哼哈哈,敷衍了事,这次为约法问题终于吵了起来。事后,胡汉民被囚禁在南京汤山,引起了汪精卫等国民党上层人物的震怒,更激怒了“西南派”。他们派人携二十六万元巨款到上海找王亚樵杀蒋救胡。王受命后,经过周密的计划,派出两路刺客,分赴南京、庐山,伺机下手。杀手陈成隐蔽在蒋介石旅馆附近的树林中,静等蒋的出现。下午三点左右,蒋介石身穿长袍,背着手,走下石阶。他想到旅馆外散散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陈成掏枪就射,但由于距离太远和过分紧张,子弹从蒋介石耳边擦过。几名卫士飞奔而来,护住蒋介石,一阵乱枪,将陈成打死。

南京一地,郑抱真等四名杀手终于等到一次蒋介石演说的机会,他们化装成记者和学生混进会场。四名杀手无法靠近讲台,十分着急。他们越是往前挤,越引起一帮人的注意,给拼死挡住。担任总联络人的王亚瑛见周围军警林立,室内暗探、特务密布,担心杀蒋不成而暴露身份,反误大事,便发出了“暂缓执行”的暗号。

两次杀蒋未成,王亚樵按“西南派”倒蒋必先去宋,以“乱其经济组织”的指令,决定了下一个刺杀目标——宋子文。民国二十年7月21日,王亚樵了解到宋子文将于次日返沪的情报,便派三路杀手到宋子文可能到达的车站、码头守候。王亚樵亲率龚春浦、张文龙到最有可能出现的上海北站。乘客从站台鱼贯而出,“那个瘦个子就是宋子文。”王亚樵用手一指,龚春浦、张文龙举枪便射,恰好宋子文被一石柱遮住,没有击中,其秘书唐腴胪连中两枪,倒地身亡。

数案并发,使蒋介石大为震怒,当即命令任军统特务处长不久的戴笠迅速查明系列谋杀案系何人所为。戴笠经过仔细调查,确认此案系王亚樵所为,并如实向蒋介石汇报。戴笠与王亚樵曾是结拜兄弟,认为他是一位难得的人才,成立特务处时,曾向蒋介石推荐起用王亚樵,但蒋介石说:“此人思想左倾,行为放纵,独来独往,不能为我所用。”蒋介石听完戴笠的汇报,决定对王亚樵实行政治收买,并要戴笠寻找与王亚樵联系的渠道。戴笠得令后,派特务处特务、早年和自己一起追随王亚樵的门生胡抱一携四万元巨款到上海收买,遭到王亚樵的拒绝。蒋介石一计不成,再令胡宗南写信给王亚樵,提出由胡宗南、王亚樵合组安徽省政府,让王亚樵担任省政府副主席。王亚樵将信付之一炬,嗤之以鼻。此招不灵,蒋介石认为王亚樵是不愿屈从于早年的两个门徒之下,又派王亚樵的安徽老乡、一起和他参加辛亥革命、时任松沪警备司令的杨虎亲自上门拜会王亚樵。

杨虎说:“蒋公很欣赏你的才干,希望你弃暗投明,效忠党国!”

王亚樵噗哧一笑:“那给什么条件呀?”

杨虎很认真地说:“封你为陆军中将,而且绝对有实权。”

王亚樵说:“我还以为老蒋把自己的位置让给我呢,原来只是个小小的陆军中将,没意思,不干!”

“作为老相识和同乡,我奉劝你不要错过机会,固执己见,一意孤行,长此以往,没有好结果的。”杨虎期待的目光看着王亚樵,“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啊!”

“人各有志,我干我的,并不要你负责!”王亚樵冷冷地说。

王亚樵如此骄横而不买帐,大出杨虎意外,他毫无这种心理准备,气得拂袖而去。

蒋介石闻报大怒,严令戴笠同上海警察合作,悬赏百万元,限期缉拿王亚樵。戴笠经过缜密的分析认为:王亚樵在上海活动了近十年,手下徒众数千人,其核心班子只有数十人。无论他多么神通广大,难免不露出破绽,让人寻到蛛丝马迹。只要广泛调查,善于搜集情报,一旦发现疑点便穷追不舍,一查到底。这样,目标一个个被侦察发现,密点一处处被控制掌握,范围一步步收紧缩小。王亚樵这时才真正感到戴笠的份量。十多年来,他打遍上海无敌手。不但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这些上海滩的流氓大亨们对他心存畏惧之心,就连蒋介石对他也刮目相看。但是,他感到戴笠非等闲之辈。时至今日,王亚樵有些后悔在湖州初识戴笠时没有好好研究他,多少有些轻视他夸夸其谈,现在却终于成了自己的劲敌和对手。

再说赏金是一百万,具有极强的诱惑力。一些见利忘义、见财起心的人一个个从阴暗角落里冒出来,四处钻营打听,向特务告密。有个安徽同乡会的小头目,他多少知道一些王亚樵的底细,打听消息要比别人少走许多冤枉路。有天,他终于打听到一点消息,赶紧向特务报告。

经过十余天的蹲点守候,终于在一天深夜,王亚樵坐一辆黑色轿车开进了公馆。不多时,数百名警察、特务将公馆围得严严实实,特务们破门而入,可是除了被窝里尚有余温外,搜遍公馆的每个角落,始终不见王亚樵的影子。

原来,王亚樵在特务围上来之前,已发现情况异常,随即从阳台上翻出,运用轻功,从一条夹巷里逃了出去,进入楼后的一个小山丘。山丘周围是一片开阔地,不管往哪个方向跑,都会暴露目标。寻路间,戴笠已指挥特务从两边包抄过来。这时,山岗上的乱坟堆里有人影晃动。王亚樵刚来时听人说,常有盗墓贼出没在此,于是,灵机一动,大胆朝坟堆逼近。果然,盗墓贼以为是墓主的家人来抓他们,吓得四散而逃。突然,枪声划破午夜的宁静,接下来是几个盗墓贼的惨叫声,特务们把盗墓贼当成王亚樵了。特务渐渐逼近,没有选择的余地,王亚樵从腰间拔出一支左轮手枪,以一土坟包作掩护,准备与特务拼杀。一股浓浓的臭味迎风飘来,王亚樵一看,发现五米开外有一坟墓被掘开,王亚樵滚下坟坑,将棺材盖合上,只留下出气孔。实在很臭,他以手绢捂住鼻孔,才稍微缓解些。

特务们将一个盗墓贼扭住,盗墓贼磕头如捣蒜地求饶。戴笠喝问道:“看到有人跑过来没有?”

“来过,我们以为是来抓我们的,才到处乱跑。”盗墓贼声音打颤。

“沈醉、赵理君,你们带人在这山丘仔细搜查,王亚樵不会跑远。”戴笠命令道。

王亚樵紧握手枪,密切注视着墓外的动静,山丘上一时电光闪烁,如鬼火般游动。曾有不少人寻到坟包附近,因闻到尸臭,捏着鼻子走开了。

离开墓地在附近找了一阵子,一无所获。戴笠猛然省悟:“那副棺材怎么又盖上了呢?回去,开那副棺材!”

正如戴笠所料,那副棺材的盖已被掀在一旁,坟边丢下粘满尸臭味的外衣、外裤……失去这次机会,再找王亚樵恐怕更难了。正在戴笠焦急万分之时,又有人向他报告了王亚樵的最新住处。此人叫祁连生。他也是冲着巨额赏金来的。

祁连生在追随王亚樵的几年里,因打架凶猛,不怕死,曾立下汗马功劳,被王亚樵任命为班头。然而,他常出入花街柳巷,起初还给点钱,渐渐囊中羞涩,欠下一屁股债。债主追得紧时,他索性板起脸孔赖帐。后来,他不仅白嫖,反而持斧索要辛苦费。鸨母一次二次忍气吞声,祁连生得寸进尺,鸨母被迫到王亚樵那儿求救。王亚樵知情后,把祁连生狠狠教训了一顿,因败坏“斧头党”声誉,撤去其领班之职。从此,祁连生心生嫉恨。现在政府公开悬赏捉拿,他认为是报复的最好机会。

农历二月初十晚上,王亚樵通知所有骨干成员在黄浦码头某处开会,祁连生也在被通知之列。祁连生喜出望外,这次不仅可以轻松地拿一笔赏金,就连华克之、蔡克强、余立奎等也可一网打尽。

再说那天王亚樵在坟墓里,听见戴笠走远,立即爬出来,脱掉沾满尸臭味的衣服,乘夜色摸回了刘志陆公馆,洗浴更衣。东躲西藏了一个多月,这夜睡得最香甜。一觉醒来,天已大亮,猛然记起昨夜惊险的一幕,不禁使他毛骨悚然。此处秘密住宅一般人不会知道,“不好,身边肯定出现了叛徒。”那么,又是谁呢?他在脑海中仔细排查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最后将疑点锁定在几个人身上。除了自己,王亚樵第二个可信赖的人便王亚瑛。他将自己的想法与她说了,她也有同感,决定对可疑之人暗中跟踪、监视。经她亲自打探,果然发现祁连生暗中与特务联系,同时发现柏藏香形迹十分可疑。

身边不止一个叛徒,王亚樵高度警觉起来。王亚瑛说:“干脆把他俩立即干掉,以绝后患!”王亚樵摇摇头,说:“干掉二人很容易,但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他在室内来回踱着,突然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悄声对王亚瑛说了,王亚瑛点点头,失声叫道:“妙计!”

各路人马接到通知后,分乘各种交通工具抵达黄浦码头附近一间隐秘的屋子里,待人到齐后,王亚瑛说:“九哥临时改变了开会地点,在法租界。”

当晚,戴笠又扑了空,并且没法与柏藏香、祁连生取得联系。望着满天星星,万家灯火,戴笠长叹道:“又被王亚樵耍了,他真是一个难以对付的敌手!”

开会的人到齐后,王亚瑛给每人端来一杯酒。王亚樵从椅子上站起身,拉开窗帘,推开窗户,转过头来,提醒说:“诸位兄弟请看,今晚月亮多么美丽啊,可惜还有阴影,不知能否抹去?”

众人面面相觑,不解其意,小声议论起来。华克之大声说道:“九哥,今天是二月初十,离月圆时还有五天,五天一过,阴影自然消失。”

王亚樵抬头哈哈大笑,说:“月有阴晴圆缺,乃自然规律,非人力所能及矣。不过,若我身边有阴影,却伸手可去。”

众人惊愕,方知王亚樵话中有话。众人屏声敛气,静等下文。

王亚樵摆了摆手,说:“用不着兜圈子了,把话挑明了吧。若哪位兄弟认为王亚樵办事不公,亏待了谁,可以摆在桌面上说,说错了也不要紧。可是,有人暗中捣鬼,向戴笠告密,对我屡下毒手。我王亚樵打个喷嚏,特务们十里之外就听到了,是谁放的线?”

与会的三十二个门徒一时惊恐万状,情态各异。

王亚樵嘴角掠过一丝冷笑,说:“都是自家兄弟,难免有糊涂的时候。但见利忘义,出卖兄弟,势必酿成大祸。告密者只盯着一百万大洋,殊不知,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早已查清是何人。你们听清楚,每人面前放有一杯酒,无愧者大胆喝下去。”王亚樵声音低缓下来,“有鬼者酒里有毒,念你我兄弟一场,留下一具全尸!”

王亚樵一双虎目有意无意间在祁连生、柏藏香脸上瞟来瞟去。他二人脸色灰白如土,手不停地发抖。王亚樵干咳一声,收回目光,率先举杯,喝道:“干!”

众人迟疑片刻,继而站起身,手臂举起像一片森林。当然,也有几个不那么自然的。“慢着!”王亚樵喝叫一声,目光从门徒脸上扫过,三十二人中,有五个人的手明显发抖。王亚樵走下主台,将五人点出来,单独成一列。说:“我已断定,奸细就在你们中间,有人只是动了邪念,姑且宽恕。毒酒只有两杯,在告密者手里。没有与特务接上头的,放心喝下。”

在王亚樵咄咄如火的目光逼视下,有三个人强打精神,又将酒杯举起,硬着头皮喝了下去,见自己没有死,吁了一口气。柏藏香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九哥,是我对不起你,我好悔……我该死……”

在众目睽睽之下,柏藏香含泪把杯中酒饮下,片刻口吐白沫,倒地而亡。

王亚樵乜了一眼柏藏香,直视祁连生,断喝一声:“祁家兄弟,为何不喝?”

祁连生脸色惨白,额上大汗淋漓,目光中充满哀怜与绝望,双腿筛糠似的抖索不停,经王亚樵一喝问,手中酒杯滑落在地。他再也支撑不住了,“扑嗵”一声跪在王亚樵面前,哭求道:“九哥,我不是人,我是畜生。九哥,我上有高堂老母,下有弱妻幼子,看在他们份上,饶了我吧,后半生给你当牛做马,心甘情愿……”

王亚樵冷笑一声:“你现在才后悔,晚了!你也太不争气了,为了那一百万元而出卖弟兄——你睁眼看着我,我岂只值一百万?太少了!去跟戴笠讲个价,要是出一千万,我把自己的头取下来,送你九代富贵,也算我们兄弟一场的情份!”

说完,从衣袖中取出一铁球,直飞祁连生脑门,祁连生顿时一命呜呼。

民国十一年1月28日,日寇集结十万大军在闸北向上海的中国驻军发动突然进攻。十九路军三万官兵在蒋光鼐、蔡廷锴二将军的率领下,奋起还击,和敌寇殊死决战。上海人民掀起了空前未有的支前高潮。王亚樵组织一万多名工会会员,运送弹药,救护伤员,送水送饭,有力地支持了十九路军的对日作战。

日军不断增兵,十九路军三面受困,伤亡很大。因左不见援军,右得不到弹药兵员补充,形势十分危险。王亚樵立即招募门徒,精选年轻力壮的人,组成7000余抗日义勇军。然而没有武器,真可把王亚樵难住了。正一筹莫展之际,手下余亚农报告说:“黄浦江岸搁浅了一艘日本军火船。”

晚上,王亚樵亲自去江边查看。江面上,有五艘日艇以探照灯扫来扫去,将江面照得如同白昼。岸边常有日军巡逻,每隔三小时一次。军火船上有岗哨。“一定要把武器搞到手!”王亚樵对华克之说。

王亚樵先让华克之、张国屏、龚春蒲等三人从水里潜过去,在探照灯扫过的间隙,干掉哨兵,迅速换上自己人穿日兵军服站岗,然后,开一条大木船,载三十人,巧妙绕过探照灯,在高大的军火船背光面阴影下停泊。军火船仓库的大铁锁环有大拇指粗。王亚樵以湿毛巾包住,用钢锯切割,花了半个小时才锯断。打开船舱门,三十余人排成三列,将各种枪枝弹药紧张地搬运到木船上。日军巡逻队从岸边经过,三十余人全部趴下。巡逻日军见甲板上的哨兵持枪来回走动,并没有注意到军火船阴影下的木船。近五个小时的紧张搬运,装满了木船。才往回返。等木船走远,不见影子,岗哨才在军火船舱内安上定时炸弹,从水里潜回岸边。待日军发现时,军火船炸毁了,5000支步枪、100只短枪,200挺机枪和数十万发子弹已分发到义勇军手中。自此后,日军受到更猛烈的阻击,死伤惨重。

日寇进攻受阻,增兵20万,又倚仗优势火力,以飞机、火炮、坦克向仅持简陋武器的十九路军和义勇军疯狂进攻。中华儿女置生死于度外:子弹打光了,以刺刀、枪托、石块和日军拼杀,一些伤员举起手榴弹,拉开导火索,滚向敌群,与敌人同归于尽。

蒋介石闻知王亚樵组织了7000余人的义勇军,成天坐卧不安。于是,他下令解散义勇军,命令十九路军撤退休整。王亚樵被迫疏散义勇军,转入地下活动。义勇军的解散,等于十九路军失了一条胳膊,外境更为险恶。在内无粮草弹药,外无援军的情况下,被迫撤出阵地,南下福建休整。抗日义勇军大部分随十九路军撤退,剩下的一部分骨干组成“铁血抗日锄奸团”。日军、汉奸稍有不慎,常被黑暗角落的冷枪击毙,日伪的座骑常被从天而降的炸弹掀翻,搞得日伪人心惶惶,不敢抛头露面。

民国十一年4月29日,日军在上海虹口公园一座大厅里张灯结彩,举行庆祝日本天皇诞辰活动。王亚樵闻悉,与在沈阳相识的朝鲜志士安昌浩先生商议说:“此乃天赐良机,正好狠狠打击一下日军的嚣张气焰。”安昌浩老先生会日、中、朝三国语言。他说:“我有几个学生在日军中当差,可找他们帮忙。”

王亚樵通过尹奉吉、安昌杰、金天山等秘密接触,三人均表示了以身报国的决心。于是,他们分头准备。王亚樵将一枚特制的定时炸弹,交给尹奉杰藏在猪肉中,于28日下午带进公园。安昌浩通过给日军当翻译官的金天山给王亚樵、华克之、王亚瑛弄了三份通行证,在二十九日这天,他们装扮成日本侨民,混进虹口公园。

庆祝大会由日军总司令白川义则大将主持。他身穿笔挺的将军服,腰挎日本天皇亲手相赠的七星军刀,脚蹬乌亮的马靴,显得威风凛凛。他左手按在棕色的手枪皮套上,右手举杯,神气十足,开始致祝词,最后,他说:“为了大东亚圣战的胜利,为了天皇陛下的健康长寿,干杯!”话音刚落,轰隆一声巨响,案几上藏在苹果底下的炸弹早已等得不耐烦了。白川义则的头被削掉半边,当场身亡(是二战时被击毙的侵略军最高长官)。民团行政委员长河端贞次、日租界商会会长岗村洋勇等数人被气浪推出丈远,气息奄奄,在送往医院急救的路上见了阎王。日军野村中将的右眼球被炸飞,植田中将、日驻华大使重光蔡的腿被炸断。

爆炸声过后,紧急警报随之拉响,日军宪兵迅速包围大厅,封锁了虹口公园。王亚樵等三人在爆炸之前,已与尹奉杰对上了暗号,在一切顺利的情况下,钻进一片树林,装扮成游客,翻过院墙,跳上来接应的汽车逃走了。

此次爆炸震动了日本朝野,并引起国际舆论界的强烈关注。也引起了蒋介石的极大恐慌。在上海,戴笠一刻也没有放松对王亚樵的追捕。对蒋介石交办的要案,他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又有几处王亚樵的秘密住宅被特务侦悉,加之日军对吴淞口的海上封锁,王亚樵处于十分危险的境地。此时,著名爱国民主人士、中国民权保障同盟负责人杨杏佛先生被国民党特务暗杀,王亚樵闻悉,写了一篇《哭悼杨杏佛先生》的挽联,派人带到福建厦门的鼓浪屿,将挽联邮寄到“杨杏佛治丧委员会”。

沈醉惊恐不安地将挽联送到戴笠手中,说:“这个王亚樵真是神出鬼没,不知什么时候跑到福建厦门了。”

戴笠一见哈哈大笑,说:“王亚樵这个人一向狂妄自大,敢作敢为。今天竟然用声东击西、调虎离山计来金蝉脱壳,说明他日子十分难熬,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暗杀大王——王亚樵 王亚樵操余婉君

戴笠进一步收紧围捕之网,对王亚樵的亲友和有可能藏身的地方进行严密的监视。经过一段时间的搜查,王亚樵的窝点被一个个捣毁,只剩下他和王亚瑛的住处没有被发现。但戴笠通过多方打听和特务们对王亚樵的亲信多次秘密跟踪,确定了赫德里路有处密点。戴笠立即对这一带居民展开秘密调查,很快查清准确地址。戴笠命令不要惊动王亚瑛以免打草惊蛇,悄悄布下密网,专待王亚樵自投落网。

一天,趁着黎明前的黑雾,王亚樵机警地闪进赫德里弄堂,左右观察了一阵,确定没有可疑之人之后,悄悄从后门上楼。

几天来,王亚瑛为王亚樵的处境而惴惴不安,见他平安回来,又惊又喜,未及问候,先撩起窗帘对弄堂里的行人和动静观察一番——不看则已,一看吓了一跳,连呼:“不好,有情况!”

王亚樵探头一看,果见几个人打手势,分头跑回路口。情急之下,他看到屋角的菜篮子,心里一亮:他迅速刮掉胡须,穿上王亚瑛的衣裤,扎上一块头巾,拐上菜篮子,步下楼来,低头蹙眉,尾随清晨买菜的几个姨娘,慢慢腾腾地走着,在弄堂里和几个特务擦肩而过。刚出弄堂口,几部汽车满载军警,风驰电掣,呼啸而来,却又一次扑空。

蒋介石悬赏百万大洋捉拿王亚樵已过了大半年,民间传说、报纸的渲染,几乎把王亚樵炒成“孙悟空”了,什么他会飞檐走壁、千变万化、蹲地隐身云云。炸死白川义则的主谋是王亚樵,戴笠已书面报告给蒋介石。蒋介石很清楚,再令戴笠追下去,不仅没有什么结果,逼急了,说不定王亚樵潜入南京来报复,在什么地方打他一冷枪。

戴笠来到庐山仙人洞面见蒋介石,蒋介石说:“雨农追杀王老九历尽千辛万苦,我知道你是尽了心的。王老九在上海滩经营了十几年,根深蒂固,何况有‘西南派’撑腰,十天半月是捉不到的。这样吧,”将介石伸了伸睡袍的长袖,“你还是和琴斋(胡宗南)一起到上海谈谈条件,只要王老九不再和我们作对,我可以既往不咎。”

戴笠说:“请校长通知琴斋速去上海,王亚樵被逼得到处躲藏,已走投无路,现在去谈和,正是时候。”

这时,胡宗南矮小的身材出现在戴笠的眼前,接着胡抱一也从屋内走出来。三个老友久别重逢,高兴得搂在一起。

“你们三个过去都是王老九的得意门徒,结拜弟兄,具体如何办,你们自己商量好了。”蒋介石说完,起身离去。

袁加声、岳相如三人在外赌了一夜钱,天刚麻亮时才散,路过好友张树侯家,轻轻敲着门。张树侯很客气地将二位老友迎进了门,“看二个游神喜气洋洋的,手气不错吧,准赢了大钱。喂——”张树侯朝房间内的老婆喊道,“快出去弄几道好菜,我们今天好好庆贺庆贺!”

“哎,我们在赌场听人说九哥已被人杀死在江边了,有人看到了他的一只断臂,有人还寻到他的金丝眼镜。”袁加声悄声说,“那个戴笠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九哥是他的师傅和长兄哩!”

“真的么?”张树侯的脸由阳转阴,骂道,“真是个无情无义的小人!”

屋顶上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王亚樵如同天降,突然闪进门内。张树侯大惊失色:“风声这么紧,你真吃了豹子胆,还在外面跑。”

王亚樵神情漠然,喘了口粗气,说:“特务正在围捕我,无处可藏,请允许我暂避。”王亚樵见到过去的两个旧友在这儿,拔出手枪,说:“我脱险至此,不得不小心谨慎,请两位老兄暂时不要离开此地。”

岳相如、袁加声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张树侯悄悄出门,把情况告诉了王述樵、洪耀斗。夜深人静时,一辆救护车驶至,王亚樵换上医护人员衣服,头戴白色护士帽,被送至租界四马路一处秘密住宅。此时,王亚樵既不能出外活动,又担心亲友的安危,心里十分悒郁。内忧外患之时,常恒芳捎来戴笠和谈的消息。王亚樵认为:戴笠可能是在耍花招,便找来心腹郑抱真、张文龙商议应对之策。

郑抱真说:“依我看是个骗局,其目的是想让大哥出头露面,乘机下手。”

张文龙也反对与戴笠见面。但王亚樵还是让王述樵与戴笠见了面。

“我与你哥是拜把兄弟,九哥之弟也是雨农之弟,上海警署真是有眼无珠,连我的弟弟也敢抓。我现在才知道,一定要他们解除监戒,向你赔罪!”戴笠假惺惺地说。

王述樵这种场合见得多,不冷不热地说:“我们本来无罪,却白白坐了牢,岂是赔罪就能解决问题的么?不知是谁瞎了狗眼,主谋抓我!”

戴笠的脸皮很厚,一点也不感到羞辱,还一本正经地说:“现在领袖号召全民团结抗日。我们三人前来,主要是叙叙兄弟之情,希望九哥与我们一道共图国事。可九哥来无影去无踪,望述弟传传信,从中撮合撮合。”

王述樵抬起头,满脸狐疑说:“你们不是抓不到我哥哥才来找我的吧?”

戴笠哑口无言,求助地望着胡抱一。

胡抱一说:“述弟,这回根本不是戴老板的主意,你应该相信我才是。蒋委员长亲自将我们招到庐山,让我们劝劝九哥,这回要给九哥大官当,不然,怎么会把胡长官派来呢?”胡宗南接过话茬说:“我与九哥相识的时间虽不长,但受益不浅,对九哥的为人,我十分钦佩。这次委员长是诚心诚意的,希望九哥不要错过了这次机会。我们兄弟四人,三人已在为国效命,如果九哥进来了,该是多么圆满的事!”

王述樵思虑再三,说:“我与兄长确实已失去联络,如果你们确实有诚意,可以找找常恒芳,他是唯一与我大哥联系得上的人。”

因迟迟得不到王亚樵的消息,戴笠十分着急,他在心里盘算着,终于想出了一个法子:以胡抱一的名义在上海《新民晚报》、《申报》上用《胡二问鼎》(胡抱一绰号胡二;王亚樵别名王鼎)为题刊登寻人启事:“王鼎:你如此下去究竟何意?迷途知返者所为,何去何从请予以一决。”

王亚樵看了之后,再也按捺不住了。他认为:无论蒋介石诚意与否,这次谈判是逃脱不掉的。时间长了,外界还以为王亚樵害怕了。在江湖上纵横驰骋十数年,他最怕落个“怕死鬼”名声。他对手下说:“戴笠的用意无非有两条:第一,不排除老蒋有诚意;第二,设下埋伏,乘机加害于我。针对第一种情况,我们应该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如果是第二种情况,我们应有所防备。”

“九哥与老蒋有和好之意吗?”郑抱真关切地问道。

“怎么可能呢?”王亚樵摇了摇头,“我如果真有和好之意,不会等到今天。从民国元年至今,袁世凯、黎元洪、段祺瑞、冯国璋、张勋、曹锟、蒋介石等大大小小的军阀政客,没有一个不是两面三刀,玩弄权术的小人,我的确看不起他们。亚樵是条硬汉子,中华民国的第一条硬汉,我将始终无愧于这个称号。诸位尽管放心,我决不会给弟兄们丢脸。抱真,你有机会就去捎个信给常恒芳,转告戴笠,可以选个地点,约个适当的时间见见面。”

“这太危险了。”郑抱真不无忧虑地说。

王亚樵十分轻松、自然地说:“有你们这些铁杆弟兄相随,有什么危险可言呢?”

时间定在民国十二年7月20日,地点在上海耀东医院。为了以防万一,王亚樵在医院周围布置了几十个暗哨,还有意把此事透露给几家新闻机构。

上午九点,戴笠、胡宗南、胡抱一、常恒芳及几十名特务分乘四辆轿车来到耀东医院,几十名特务在前开道。戴笠推开拍照、采访的记者,径直来到二楼院长办公室。不到半小时,又一辆黑色的轿车驶进院门,走下一个长袍马褂,戴一副金丝眼镜,方脸、平头、宽额,蓄着浓密胡须的中年人。个子不很高,却挺有精神。记者们认出来,他就是赫赫有名的王亚樵。在郑抱真、张文龙的护卫下,王亚樵向记者们频频招手致意。记者们纷纷提问,面对来自各方面的提问,王亚樵不好一一作答,只好抱拳致歉,往院长办公室走去。办公室内,窗明几净。五个人静静地坐着,空气似乎凝固了似的。常恒芳首先打破沉默,说:“你们四位过去是结拜兄弟,今天能在这儿相聚,实在很不容易。”“可不是,民国十三年,我们四人湖州结拜,患难与共。后来各奔前程,离现在九年了,今天好不容易团聚在一起。”胡抱一一开口就喋喋不休,“前天,委员长把我们三人专门叫到庐山,让我们来劝劝大哥,替国家效力。我们三人都已跟随委员长,唯独大哥一人在江湖上奔走。如果大哥这次想通了,我们就真正志同道合了。”

王亚樵两手摊在椅靠上,根本没正眼看胡抱一。当初是王亚樵不干,胡抱一才当上补充团长,从此便抱住蒋介石的大腿不放,后来又与戴笠打得火热,现在居然厚着脸皮来当说客。

戴笠见王亚樵毫不动心,心里有些着急,把话接过来,说:“这些年来,雨农总想与大哥合作,却屡遭拒绝,还多次惹祸。一面是委员长的命令,一面是手足之情,雨农夹在当中,委实难以做人。这回好了,委员长器重大哥才干,网开一面,给了这次机会。大哥不必疑虑,这次委员长是诚心的,雨农也不敢有半点假意。今天常老可作见证人,我们兄弟四人敞开胸怀,把心里话说出来,目的就是消除成见,精诚团结,忠心报国!”

此时,王亚樵的戒备之心稍微松弛下来,说:“难得雨农口口声声叫我大哥。那么,我要问你,你把大哥的像印得遍地可见,且悬赏百万缉拿,这又怎么说呢?”

“大哥应该明白‘端人碗,服人管’这句俗训。若大哥能体恤雨农苦衷,放弃谋杀领袖,以党国利益为重,兄弟通力合作,共同对付共产党、日本人,悬赏缉拿是不会存在的。”胡宗南帮腔说。

“王亚樵多年来与当局发生冲突,决非有意与哪个人过不去,实在是为了民族利益。若介公真有诚意,亚樵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本人愿意化干戈为玉帛,共赴国难!”

王亚樵的这番话,使戴笠感到一丝希望,脸上露出笑意,说:“大哥如果有什么难办的尽管都讲出来。”

王亚樵沉吟片刻,说:“兄弟间就不用转弯抹角了。第一,对南京、上海、苏州等地,凡因我被捕的,一律释放;第二,跟我吃饭的人很多,要他们散伙就得安排他们的生活,这里我大致算了一下,至少也需要一百万元;第三,我所提条件,如介公能采纳,亚樵定会赴京向介公请罪,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若介公不能采纳,亚樵仍我行我素,一息尚存,决不低眉俯首!”

胡宗南瞥了戴笠一眼,戴笠不慌不忙,说:“大哥所提条件,我代表蒋委员长表示同意。但我也有三个条件,请大哥仔细考虑好:一、大哥全家必须迁居南京,由雨农安排住处;二、还是以前说的,向‘西南派’打一枪,胡汉民、李济深、陈铭枢、李宗仁、陈济棠任你选择一个;三、办完以上两件之后,大哥必须出国,待空气缓和之后再回国重用。”

王亚樵听罢,一股无名怒火从胸中涌出,说:“这哪儿是谈心里话,简直是把我往绝路上逼。我坦白地告诉你们,杀‘西南派’任何一个人,我不可能办到。我跟你戴雨农不一样,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无情无义的小人!”

“如今内患外忧,国人理应同心同德。可‘西南派’不思团结救之,反欲图谋不轨,里通外国,与汉奸无异,杀掉他们是为国除害,大哥不必顾虑,可旗帜鲜明地去干。”戴笠并不气恼,心平气和,继续劝说道。

王亚樵怒不可遏,以手拍案,大声说:“你不要血口喷人,据我所知,他们抗日态度坚定于蒋介石十倍。你要我以刺杀他们为条件,这哪儿是谈判?哪儿是为了党国团结?”王亚樵一对虎目盯着戴笠,“分明是让亚樵不义,使党国分裂!我头可断,血可流,但绝不做使朋友痛恨、敌人欢乐的千古罪人!看样子没有必要再浪费口舌了,你们继续悬赏缉拿好了,告辞!”戴笠等四人愣在椅子上,面面相觑。

不久,王亚樵托常恒芳带信,要求戴笠释放因他而被捕的亲友,否则与当局誓不两立。戴笠接信后,回信说:“放人之事好商量,重要的是我们四人义结金兰,不同生誓同死。现在我们三人已投身革命,难道天下正义、真理在你一人手中吗?我已与委员长说通,条件还可放宽,何日再晤,由兄定夺。”

王亚樵认为,这次肯定是以和谈为诱饵引他上钩,他不得不开始小心谨慎了。他不打算会面,于是复信说:“亚樵不敢妄言天下正义真理独在己手,但反蒋抗日、忧国忧民,你们三人均不如我。人多并非理正……谢谢戴先生诚意,一再作出让步,然而,亚樵身处江湖,险恶此伏彼起,不敢随意与人会晤……”

戴笠的最后一线希望破灭后,下令特务全面出动,展开更加严密的搜查,同时释放了王述樵、洪耀斗等人,并暗中跟踪,寻找线索。但王亚樵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

8月6日上午,沈醉得到一份情报向戴笠报告:王亚樵化名王维新,让他的亲信陈中军同日本领事馆交涉,准备乘日本船去香港。

“这回有好戏看了。”戴笠十分得意,“日本白川义则大将是他炸死的,你马上密报日本领事馆,千万不要让他逃出上海。”

沈醉按戴笠的意思办了,但日本方面没有擒住王亚樵,此后,线索又断了。

8月27日,秋高气爽,晴空万里。上海黄浦码头,九时左右,一声汽笛长鸣,客轮开船时间到了,岸上站满了准备上船的旅客。沈醉领着30余名军警特务,气势汹汹开来,对所有旅客的身份证、行李一一进行检查,然后放行。

这时,20余名码头工人背着学生的货物,鱼贯而行,尾随旅客上了甲板。只见他们个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经过沈醉身边时,一股难闻的恶臭扑鼻而来。特务们或以手捂鼻,或以手扇风,避之不及。码头工人将货物放进货舱,特务们随后过来检查,这里也是异臭难闻,和往常一样,都是些包装木箱和肮脏的黄麻袋子,没有发现可疑情况。稍有不同的是,客轮启锚离港时,有位乞丐尾随沈醉等人下了船。

接下来,沈醉带人对另外几只木船进行了认真的检查,也没有发现任何情况,只好回去向戴笠交差。几乎在同一时刻,那位随同他下船的乞丐也到了特务处上海特区门口。沈醉喝问道:“你这叫化子,来这儿干什么?”

乞丐似乎没有听见,反主动迎上来,问道:“请问先生,这里是不是西门路法租界?我想找个叫戴雨农的人,有很重要的事情告诉他。”

“你这叫化子,口气倒还不小。有什么事,告诉我是一样的。”沈醉心里闪过一丝不安,莫非那群码头工人里有什么鬼……

“那可不行,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事只能跟戴雨农说。你不肯带路,我自己去找!”乞丐就要往门里闯。

沈醉担心误了大事,只好带着乞丐面见戴笠。一见到戴笠,乞丐拍手笑道:“这就对了,王亚樵先生说戴笠长方脸、阔嘴巴,剑眉秀目,身材魁梧。是这样的,戴先生,我在船上乞讨时,王亚樵给我十块大洋,委托我给你一封信,并让我转告你,他已平安抵达香港了,叫你不用惦念。”

戴笠一听,吃了一惊,转头死死地盯住沈醉。

沈醉恼羞成怒,大骂乞丐:“你他妈的尽胡说八道,王亚樵长了翅膀不成?他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去了香港?码头、车站、飞机场我都进行了严格检查,除非他真有孙悟空的本领,变成苍蝇飞走了。”

“王亚樵和他的二十几个朋友背着货物从你眼前走的,难道你没有看见?”

沈醉顿时哑口无言。

戴笠啐了一口唾沫,狠狠地瞪了沈醉一眼,接过乞丐递来的信,只见信封上写着“面呈戴雨农启。”果然是王亚樵的字迹。拆开,里面有两页信纸。王亚樵在信里写道:

雨农老弟惠鉴:

江浙战败,君等去粤复命,尔后分道扬镳,各奔东西,辗转十年矣。庐山刺蒋、北站刺宋,数案并发,当局震怒,悬赏百万欲购亚樵之首级。亚樵乃一介布衣寒士,辛亥革命以来,以身许国,复兴中华;历受总理遗训,奔走国民革命,致力北伐,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尔来数年,日寇侵华,强占东北,入侵华北,大片国土沦没,民族危亡,迫在眉睫。“一·二八”淞沪抗敌,亚樵偕十九路军,率义军抗日救之,炸死日倭侵华大将白川义则,而执政当局久持不抵抗政策,迷恋内战,宿怨耿耿,限制国人抗日,遂有北站、庐山违命之举。君等钟爱亚樵,出面斡旋,约亚樵顺当局——常老带转之事,实难从命。君等所持私义,亚樵所持公义耳!若执政当局能改变国策,从而停止内战,释私怨,精诚团结,并赴国难,亚樵当只身抵京,负荆请罪。亚樵何去何从在于当局,否则誓与周旋到底,悬首都门,又何足惜?

戴笠见此信寄自上海,失声大叫:“不好,王亚樵已逃离上海了。”转而对沈醉大骂,“全是他妈的一群废物!居然让王亚樵一伙从你们眼皮底下逃走了。我看你们再想什么法子去逮捕王亚樵……”

王亚樵等逃至香港后,很快与“西南派”首领人物取得了联系,被安排住进光明路一号公寓,并共同谋划刺蒋行动。这回他们吸取以往的经验教训,周密计划,精心准备,不搞盲目行动,务必杀蒋成功。

经过策划,王亚樵派手下到南京晨光通讯社,以记者身份接触国民党高层,打探蒋介石行止,伺机下手。晨光通讯社于民国14年春成立,并开始发稿。王亚樵踌躇满志,信心十足,他坚信,总有一天,蒋介石会倒毙在徒众的枪口下。

民国十四年11月,经过几个月筹备的国民党四届六中全会在南京湖南路中央党部礼堂召开,各新闻机构都派实力记者前去采访。

上午,参加会议的中央执监委员预定开幕式后,在会议厅门前集体合影留念,因久等中委蒋介石未到,行政院长汪精卫只好牵头带领全体中委拍照。汪精卫身穿得体的灰白色西服,满面春风。今天,他心情十分舒畅,各实力派代表都参加了会议,蒋介石推举他主持了开幕式,使他在会上大出风头。

“大家不要再等了,蒋先生有要紧的事情处理,我们来一起照!”汪精卫优雅地招了招手,在服务生的引导下,走到中间位置,摆出庄重的仪态,露出和蔼的微笑。

“砰——”一声枪响,化装成记者的孙凤鸣从箱式相机里掏出手枪,举枪便射,汪精卫应声倒地。平时威风凛凛的国民党高官们此时惊惶失措,乱了手脚,四散而逃。特务们蜂拥而上,乱枪齐发,顷刻,孙凤鸣便躺在血泊里。

所有闲杂人员被驱赶殆尽后,蒋介石才从楼上密室内走下来,抱着奄奄一息的汪精卫,显得十分悲痛,大声呼喊道:“兆铭兄!”

汪夫人陈璧君泪流满面,指着蒋介石愤怒地吼道:“蒋先生,你不让兆铭干就算了,让他出国好了,何必暗地里下毒手呢?”

蒋介石十分尴尬,连忙说:“别误会,别误会!”扭头对侍卫们咆哮道,“还呆着干什么?快送汪院长去医院救治!”

中央全会,汪精卫被刺,在全国引起轩然大波。冯玉祥、李宗仁等各派领袖纷纷质问、指责,要蒋介石给全国一个明确的交代。蒋介石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按先例,中央党部开会,安全保卫工作由宪兵司令谷正伦、首都警察厅长陈淖、中央组织部调查科长徐恩曾共同分工负责。案发后,三家组成专案联合侦缉处,开展侦破工作。可是,四五天过去了,凶手死了,晨光通讯社关门了,所有的线索都断了。

凶杀案毫无进展,蒋介石如坐针毡,无奈之下,召来戴笠。

“他妈的一群蠢猪!要人给人,要钱给钱,是让你们白吃饭的!什么革命灵魂,领袖耳目?狗屁不如!”蒋介石骂了一通,还不解气,又愤怒地吼道,“居然让刺客到中央党部来行凶,限三天内破案,找不到线索,不要见我!”

戴笠收紧双腿,“啪”地一个立正,语调铿锵有力,“请校长放心,不出三天,学生一定查明真相!”

戴笠开始分析这次枪杀案:很显然,这次枪杀的目标是冲校长而来,要校长脑袋的不会是共产党,因为共产党不主张搞恐怖暗杀,那么只能是反蒋派。在反蒋派中,谁又有这么大的胆量、技术、谋略、手段?除了王亚樵,在中国恐怕找不到第二人。看样子,这王亚樵的头不拿下来,我戴笠的头迟早会被校长拿走。如果说在上海,戴笠对王亚樵尚存一念师徒之情,还抱有一线携手合作的希望,此时,在戴笠的心目中已经荡然无存,恩断情绝。

据戴笠所知,晨光通讯社所有负责人的详细履历、京中保证人及经费来源,每日发稿内容都要报南京市委宣传部和中央宣传部审核,平时还要接受中央通讯社的管理。沿着这条线索顺藤摸瓜,一下子查出两个至关重要的人:一个是南京钟山中学校长李怀诚,另一个是浙江人项仲霖。

戴笠命令将两人抓来,严加拷问。

李怀诚是王亚樵的故交,与王亚樵一起参加过“福建事变”并献计王亚樵装扮成码头工人逃避香港,并亲自护送至船上。

戴笠一见到李怀诚,好生面熟,猛然记起半年前乞丐捎信的事,狞笑道:“嘿嘿,大胆的乞丐,上次就让你溜了,果然是王亚樵的同伙。”对几个行刑的打手命令道,“给我好好地伺候一下他。”

李怀诚毕竟是一介书生,酷刑之下供出晨光通讯社人员名单及家庭地址。通讯社社长“胡云卿”其实就是王亚樵手下大将华克之。根据所掌握的情况,戴笠开始了大逮捕。再说孙凤鸣行刺之前,王亚樵已作了周密的部署,命令华克之率晨光通讯社人员立即撤离,转道上海,乘船赴港。许志远等人逃至上海后,发现孙凤鸣的妻子崔正瑶突然失踪,王亚樵命令华克之、张玉华打听其下落,带她安全返港。

崔正瑶,江苏仪征县城人。她读过女子中学,思想开放、新潮。当丈夫选择了一条以身报国之路时,她为丈夫斟了一杯壮行酒:“凤鸣,假若你遭遇不测,我会为你守一辈子的!”可当她听到丈夫牺牲的消息时,悲痛得失去理智,在上海竟与同伴失散了。为了寻找崔正瑶,华克之与张玉华分头行动。

根据叛徒提供的线索,戴笠得知张玉华、华克之一个住在静安寺路沧州饭店,一个住法租界赫德里路。戴笠觉得这两个人十分重要,如果擒获,等于砍掉王亚樵的左右手。谁能担此重任呢?戴笠左思右想,还是认为沈醉较为合适。于是,戴笠把沈醉召来,仔细交代了任务。

一天,手下报告说,张玉华在沧州饭店露面,由于不敢肯定,怕打草惊蛇,所以没冒然下手。沈醉闻讯后,装扮成食客,去沧州饭店核实,果然是张玉华。沈醉为了立大功,令手下不要妄动,在附近布下眼线,希望有同伴来找张玉华,好一网打尽。直到晚上,没有一人来找张玉华接头。沈醉担心夜长梦多,不再等待,派两名特务把住张玉华的房门,自己率一名特务守候在楼后窗下,使一名特务故意在楼梯口拉住饭店老板大声喊叫:“王亚樵的同伙张玉华在这饭店里,你把他藏到哪里了?快交出来!”

房间里的张玉华一听,知道特务已封锁楼梯口和通道,只好打开窗门,从楼后逃走。因楼太高,张玉华跳下去时,腿摔伤了,还未爬起,即被沈醉按住。

张玉华被捕后,无论沈醉怎样拷打,始终不肯吐出关于王亚樵的半句话。此时,特务进门报告说:“华克之在赫德里出现了。”

沈醉立即率十二名手下乘小汽车赶往赫德里。此时,天色已黑,他们在离华克之寓所约半里路的地方下了车,乘黑夜悄悄包抄过去。

这是一个狭窄的里弄,华克之就住在一幢普通的二层楼房上。沈醉见房里没有灯,估计华克之不在,于是,轻轻敲开房东的门,出示证件后,用手指了指楼上。中年妇女明白了,轻声说:“白天出去的,还没有回来。”

沈醉立即吩咐手下在弄堂两端暗中监视,自己带三人上楼,撬开房门。房东正要开灯,沈醉赶紧用手拦住,他担心华克之远远地见到灯光,受惊转身而逃。沈醉以纸捂住电筒,将屋子整个检查了一遍。屋内只有一张双人床和一张写字桌,几把木椅子。写字台上整齐地排列着三四十本书。沈醉打开抽屉,里面有几封信和一张不大的照片,是华克之和他妻子的合影。搜查完后,沈醉嘱咐手下说:“你们去楼下埋伏,千万不要来回走动,若他回来,放他上来,我自有办法对付。”

沈醉和衣躺在华克之床上,握着一把威力很大的两截式驳壳枪,全神贯注地盯着房门,听着外面的动静,心想:华克之一进门,在开灯前出其不意将他击倒,当然,能够活捉他更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沈醉始终没敢眨一下眼皮,直至天亮,不见华克之的人影。沈醉仍不死心,将十二个特务分成三班,轮流在房内、楼下守了三天三夜。第四天,戴笠找他有要紧的事,他才离开,仍留下三名壮实的特务继续监视。

原来,在11月6日那天中午,华克之听说某处“疯女”像崔正瑶,匆匆赶去核实,却不见人影。晚上约九时返回,素来机警的华克之和往常一样,在进入弄堂口时,又突然乘人力车到街上转了一圈,回来时,躲在一处较高的位置观察他所住的房间。临出门,他设了一处机关:以一棉线系在门框上,一头系一铁钉和一块白手帕,从窗缝里牵出去,若有人开门,棉线自断,白手帕连着断线自然掉落,不会发出大的声响。张玉华被捕后,他更加谨慎小心,左看右看不见白手帕,知道特务到过他的房间,料定有特务埋伏,便迅速转身离开此地。

且说戴笠召回沈醉,说:“有人在新亚州饭店发现了一个身着黑色衣服的女人很像崔正瑶,找到了崔正瑶,等于找到王亚樵在上海的门徒,王亚樵平时最讲哥们义气,孙凤鸣死了,他一定设法寻找崔正瑶的下落,即使不供出王亚樵的情况,也可以引他们上钩。”

沈醉通过辨识,果然是崔正瑶。他没有立即逮捕他,而是以她作诱饵。凡与她有接触、联系的人,一律秘密跟踪、逮捕。经过审问,没有一个是王亚樵的“斧头党”成员。沈醉担心时间长了会有闪失,下令逮捕崔正瑶。

崔正瑶被关在一间宽敞明亮的房子里,用品齐全,生活优裕,还有一名女佣专门服侍她。戴笠亲自来到房间看望,显出十分怜悯的样子说:“王亚樵这个人不可深交,他表面上对部下好,实际上是想利用部下替他卖命。孙凤鸣太年轻了,头脑发热,受他蛊惑,误入歧路,把命搭进去了,丢下你一个年轻女子守寡、受苦,他却得了一大笔赏金在香港逍遥取乐,肆意挥霍。”

崔正瑶目光呆滞,像没听到戴笠的话一样,不予理睬。戴笠继续说道:“有朝一日,王亚樵会杀人灭口的,崔女士可千万要小心啦!”

任凭戴笠怎样说,崔正瑶只是咬紧双唇,缄口不语。

戴笠见软的不起丝毫作用,将崔正瑶打入阴暗、潮湿、充满腥臭味的牢里,三十六种刑具一一奉陪。

经过刑具的刺激,崔正瑶一片混沌的大脑反而清醒了过来。她知道,人死了,再也不能复生,何况是为国而死。于是,她化悲痛为仇恨,只要有一丝气息,对特务就骂不绝口。

戴笠有意放风,将崔正瑶受刑的照片有意贴出去,以引王亚樵上钩。崔正瑶早防备到这一招。

一天夜里,她说通了一个与自己是同乡的女看守,求她弄到一支铅笔和两张纸,写了两张条子: “从我的积蓄里给持此字人银洋十块。”“琪琳今夜即死,远亲不必参加葬礼!” 两张条子写好后,崔正瑶托女看守尽快交给法租界的陈中军,让他设法转告王亚樵。

崔正瑶乳名“琪琳”。孙凤鸣在上海加盟王亚樵、华克之、郑抱真少数核心人物知道。崔正瑶已抱定一死,到天国与孙凤鸣为伴。为了防戴笠以她为诱饵,于是想出这一绝招,暗示远在香港的王亚樵没有必要前来冒险。当女看守告诉她已平安送达时,崔正瑶才无牵无挂,将衣服撕成条状,勒颈吊窗而死。

再说贺波光等几个人由于时间短促,没能逃出南京,水、陆、空均被封锁,只好暂避南京市郊宝堰。

戴笠往返上海、南京,亲自督阵指挥,并逮捕了贺波光的母亲,迫使孝子贺波光投案,酷刑之下,供出这次谋杀目标主要是蒋介石。

戴笠侦破谋杀案的时间不长,王亚樵手下先后被抓的案犯有三十余人,其中有一人是汪精卫、陈公博安插在晨光通讯社里的。晨光通讯社的成立,是胡汉民通过汪精卫指示陈公博帮忙操办。汪精卫的手谕摊在陈璧君的面前,陈璧君便哑口无言,不再吵闹了。刺汪案的侦破,解了蒋介石的围,蒋介石很高兴,对戴笠的工作表示满意。欣喜之余,额上不由得渗出冷汗,原来那几粒子弹是射向他的,上帝保佑我,幸好那天没有出头露面,否则早见阎王。他立即给戴笠下了道死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捕捉王亚樵,死活不论。

戴笠经过周密筹划和精心准备后,立刻带领二十余名骨干分子,赴香港捕杀王亚樵。然而,他深知王亚樵的情报系统非常厉害,加上自己多次到香港秘密捕人,香港警方对戴笠已表示不满。所以,这次行动,戴笠十分保密。为了减小目标,他采取化整为零的办法,分头进入香港。戴笠自己则租了一艘大型的豪华游艇,和副官贾金兰一起,以旅游观光者的身份,打算瞒过香港警方,悄悄潜入香港。

戴笠的行动很快被王亚樵桢悉。“西南派”领袖胡汉民亲自与香港总督葛洪亮协商,请香港当局按国际准则,保护政治犯王亚樵的安全。王亚樵则亲自出面请香港警务处长亨利·勃郎共进晚餐,并向他透露戴笠到港捕人的消息。

戴笠所租的豪华大游艇进入香港本岛卢吉道三号码头,戴笠一副巨商打扮,与佣人打扮的贾金兰一前一后,气宇轩昂地走下游艇。抬头一看,三号码头上,站立着十多位身穿蓝色哔叽警服的港警,正虎视眈眈盯着自己,像等待一个嫌疑犯人,觉得有些不妙。香港法律明确规定,禁止私人擅自携武器入境,因公务需要必须事先申请,须在英国驻本国领事馆办理枪照。戴笠担心走露消息而没有申办枪照,今天可能要遇到麻烦了。戴笠灵机一动,转身朝贾金兰使了个眼色,贾金兰会意,二人并肩而行的瞬间,相互调换了一模一样的手提箱。

戴笠十分傲慢,走上船埠头,递上证件。

“哦!大名鼎鼎的戴先生光临本港,香港警务处处长亨利·勃郎感到不甚荣幸!”勃郎礼貌地奉还护照,“啪”地立正,行了个英国军礼,低头鞠躬,请戴笠上车,一副英国绅士的派头。

车到警务处,戴笠刚坐下,两个手持证件的港警意欲对其进行检查。在大陆威风惯了的戴笠怎么受得住这等待遇,刚想起制止,无奈身在异域,眼下只想平安渡过这一关。不料一个港警拎进一只皮箱,当着戴笠的面打开。

戴笠心里一怔,马上镇静下来,脸上露出嘲讽的冷笑,显出十分坦然的样子,“勃郎处长,你有何证据说这皮箱是我的?”

勃郎随即宣布:“戴先生,我不得不很遗憾地通知你,由于你非法携带武器入境,依照大英帝国法律,从现在起,你要受委屈拘留了。”

戴笠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从沙发上跳起来:“请你们不要误会,我是复兴社的戴雨农!”戴笠板起面孔,斥责道,“你们无权逮捕我!”

“不,不不!我们有这权力!”香港情报处的警察,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皱了皱眉头,摊开双手,耸了耸肩,“戴先生,即使是英国首相无证持枪,我们也有权扣押。”戴笠还想进一步抗议,勃郎不由分说,向港警一挥手,两个港警不由分说,将戴笠带走。

出牢的当天,戴笠召集分批潜入香港的20名特务开会,部署围剿王亚樵的行动,并在铜锣湾晚景楼一号寓所坐镇指挥。

一天下午,几个店员、帮工模样的人走进开设在轩尼诗道上的绸布店,他们便是“斧头党”的核心成员王亚樵、余立奎等人。这家店面后的木楼,是一个极为保密的联络点,只有少数几个骨干成员才能在此集会。王亚樵来到后面的阁楼,刚刚坐下,与几名心腹大将讨论如何对付戴笠的围捕,没说几句话,楼下忽然传来店主的吼叫声:“你们想干什么?站住!”

王亚樵情知有变,立即打开窗户,说:“快逃!”随即跳下楼去。郑抱真、余亚农、蔡克强等依次跳出。待余立奎想跳窗时,特务们已冲上阁楼,一阵激烈的撞门声把木阁楼震得嘎嘎作响,左右摇晃起来。

“立奎,快跳下来!”窗外传来王亚樵焦急的声音。

余立奎见木板门就要被砸开,果决地说:“九哥,你快走吧,我掩护你。”说完,及时关上窗户。特务们砸开木门,涌进阁楼,将余立奎团团围住。余立奎知道,再反抗已是徒劳,说:“不用你们动手,我跟你们走。”

消息传来,戴笠喜出望外,他立即带上政府的公文,要求引渡余立奎。香港当局按国际惯例,政治犯不予引渡,拒绝了戴笠的要求。

戴笠又气又恼,但毫无办法。此时,手下悍将唐纵献计说:“只有通过外交途径,指出王亚樵、余立奎在社会上为非作歹,专干暗杀、绑票等罪恶勾当,刺杀汪精卫没有任何政治意图,纯是泄私愤、图报复,是刑事凶杀大案。”当时,中英两国正在加紧改善关系,结成同盟伙伴。英国政府不愿为了几个有争议的案犯而损害本国利益,立即电令香港当局允许戴笠带走被捕人员,并答应中国政府,协助逮捕王亚樵及其同伙。香港警务处不得已,通知王亚樵尽快离开香港。王亚樵困在寓所里,心情非常苦闷,仰天长叹道:“天下之大,却无王亚樵栖身之所。”正当王亚樵走投无路之时,郑抱真领来一位身穿西服、仪表堂堂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九哥,这位先生是任公派来看望九哥的。”郑抱真作了简单的介绍之后,转身到门外望风去了。王亚樵接过中年人递过来的信,见是李济深先生的字迹,才放下心来,问道:“李先生可好?”

“李先生派我来,请王先生去广西梧州李先生老家暂居。”

“谢谢李先生为我操心!梧州是否安全?”

“绝对不会有问题。你知道的,广西是李宗仁、白崇禧的地盘,二人与蒋介石貌合神离,几乎是半独立状态。王先生此去,他们不会袖手旁观的。”

香港当局与国民党政府达成了协议,王亚樵不再是政治犯,在香港得不到保护,因此无法呆下去。他把一切工作安排妥当后,带着郑抱真、许志远,装扮成生意人,巧妙地突破戴笠设置的罗网,平安地来到了广西梧州。王亚樵化名匡云舒,住进李济深的祖居府地。这里处于西江岸边,三面环水,十分静谧。

王亚樵虽然摆脱了戴笠的追捕,但由于香港当局出尔反尔发难,使他流落异地僻壤,整天闷闷不乐,愁眉不展。然而,他并没有动摇反蒋抗日的决心。他决定亲赴南宁,劝李宗仁、白崇禧起兵反蒋。二月和四月,他去南宁两次,均遭到李、白二人冷眼。民国十五年5月,王亚樵在郑抱真的陪同下,第三次赴南宁,碍于李济深、胡汉民的情面,李、白二人接待了王亚樵。

李宗仁对王亚樵的主张不以为然,淡淡地说道:“前有闽、粤之鉴。此事不能操之过急,要考虑长远,欲速则不达啊!”

白崇禧阴阳怪调,戏谑道:“王先生反蒋抗日意志那么坚定,可用自己的老本行嘛!”王亚樵有些愠怒地说:“如果二公不起义兵,亚樵愿持短枪、匕首,做今日之荆轲。”“王先生反蒋抗日的精神实在令人钦佩!可是,王先生奔走多年,蒋介石还是蒋介石。”白崇禧嘿嘿一笑,有些挖苦地说,“反教当年的结拜兄弟追得无路可走。”

王亚樵冷冷一笑,说道:“戴笠已屈身投靠老蒋,唯老蒋之命是从,仇视不同政见之人,暗杀仁人志士,和我早已义断情绝。哼!鼠犬之辈,不值一提!”

“我等莽夫粗人,不能谋此大事。”白崇禧微微一笑说。

王亚樵继续规劝说:“二公拥兵数十万,据地山险地阔,大旗一举,各省响应,人心所向,众望所归,何不早日动手?”

白崇禧打了个哈欠,转脸对李宗仁笑道:“老九真不愧是个血性汉子,还是那么气盛啦!嗬——此事就这样吧,来日再来作商议。”

“二公太瞧不起人,不足为谋罢了。”王亚樵愤然失声,拂袖而去。

此次南宁之行,王亚樵对李宗仁、白崇禧彻底失望了。他感到英雄无用武之地,心情沉郁。住在李圩,他总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因此,他执意搬进倪庄。李济深非常理解王亚樵的苦衷,经常约他喝酒,以冲淡他的烦闷。王亚樵有些担忧地说:“一旦广西、南京合流,我又将成为他们刀俎上的鱼肉了。”

“健生虽然刻薄,德邻为人却很忠厚,我看不会出什么事。再说,你又能到哪儿去呢?”王亚樵将一杯酒一饮而尽,放下手中酒杯,举头仰望,但见夜空辽阔,星汉灿烂,他不由得站起身来,轻轻吟诵起曹孟德的诗词来:“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他心潮澎湃,感慨万端:“当年曹孟德统兵数十万,手下良将数百名,威震中原,尚感叹人生苦短,哀力量薄弱,何况我王亚樵呢?任公,我决定投奔延安。”

“共产党?”李济深大惊失色,“老九,你可要冷静地想一想啊!”

“我已经考虑了很久,”王亚樵以探询的目光注视着李济深,沉稳而坚定地说,“中国如今各派政治力量,始终不与老蒋合流,有自己明确的政治纲领,人心所向,众望所归者,唯有共产党!我担心中共不愿接纳,因此拖延到今天。任公,看你是否帮我联系一下,我早就应该汇聚到他们中去,不应单枪匹马,孤军奋战。”

“中共上层人物我倒认识几个,周恩来、朱德与我曾有过交往。你可要三思而后行呀。”

“我主意已定!”王亚樵决然说,“若中共不愿接纳,我将杀出一条血路,为实现孙中山先生遗愿,死而无憾。”

酒席散后,王亚樵召来自己的贴身门徒张献廷、余亚农,说:“你们愿意为我去一趟陕北延安吗?”

“凡是九哥吩咐的事,我们万死不辞!”张献廷、余亚农相互看了一眼,几乎异口同声说。

“李先生写了两封信,一封是给周恩来先生的,一封是给朱德将军、毛泽东先生的,你们务必亲手交给他们!”王亚樵嘱咐他们说,“白崇禧生性多疑,诡计多端,你们千万要小心谨慎,切不可走漏风声。”

“请九哥放心,我们一定遵嘱照办!”张献廷接过两封信,装进贴身的衣袋。

“事不宜迟,我们今夜就动身。”余亚农端详着王亚樵说。

“今天就走?”王亚樵欲言又止,一把揽过余亚农、张献廷,三人紧紧拥抱,依依不舍。

月光如水,夜阑人静,偶尔传来几声狗吠,给寂寥的夜空平添了几分苍凉。一丝乌云飘来,将月亮整个儿遮住,夜色黯淡下来。带着王亚樵的苦心,余亚农、张献廷背起行囊,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余亚农、张献延北上没几天,一个娇美的少妇,跟在蔡克强后面,来到了倪庄。

一直在门外望风的王亚樵一愣:“克强,婉君怎么到这儿来了?”

没容蔡克强答话,婉君抢上前来,惊喜地叫道:“我可把你们找到了。”

婉君身着紫色的衣裙,脸色红润,眼睛明亮,艳光四射,楚楚动人。尽管面带凄苦之色,仍掩不住平日生活的优裕。她来到王亚瑛面前,拉住王亚瑛的手,眼圈一红:“我日夜都在想你们哪!九哥呢?怎么不见九哥?”

王亚瑛随意笑笑,答非所问,道:“你从哪儿来?”

“从香港来。”

“住什么地方?我们怎么一直没有找到你?”

“住光明台十五号。我们女人家很少出门,就是有事出去了,别人也不知道姓甚名谁。”王亚瑛又是一惊:“在我的印象中,光明台十五号都是阔气人住的,那儿挺华丽的。”婉君脸上掠过一丝慌乱,但马上镇定下来,“我租的那儿闲置的平房,价格很便宜。”“你生活得好像不错嘛!”王亚瑛打量着一身绸缎打扮的婉君。

婉君像是受了极大的冤枉和委屈似的,泪眼汪汪:“自从余立奎被捕,我与九哥失去联系,我的日子真是难熬。出门在外,不穿好点,别人越发看不起。我在那儿已实在过不下去了,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你们的消息。”

“九哥不在这里!”王亚瑛转身对蔡克强吩咐说,“克强,你给她在梧州城里找间房子,先将他们安顿下来再说。”

“城里人生地疏的,我怕人家欺负,想和你们在一起,九哥去了哪儿?”婉君掏出手帕,不停地揩着眼泪,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王亚瑛脸色陡然变得凝重起来,盯住婉君:“对于九哥在哪儿,你好像特别关心。你究竟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婉君双颊涨得通红,哭泣道;“连你也不相信我,欺负我来了。我会做对不起九哥的事吗?”

王亚瑛脸色缓和了一些,安慰地说:“现在情势很危急,我们不得不谨慎提防,希望你不要多心。”

婉君左右环顾了一下,有些不情愿地说:“好吧,我就到城里去,请转告九哥,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婉君,请等一等!”王亚樵从屋里疾步走出,“你如果想在这儿,就不要走了,大家在一起,相互有个照应,就像一家人似的,不会感到寂寞。”

婉君一见到王亚樵,惊喜地抹了一把眼泪,扑上前去:“九哥,你在这里呀,我总算找到你了。”

王亚瑛、蔡克强十分伤感地对视了一下,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郑抱真坚决反对婉君留下。他附在耳边对王亚樵说:“婉君在香港一度下落不明,现在一点儿也不见无依无靠,流落逃命的迹象,而且一来就迫不及待打听九哥的行止,防人之心不可无哇!我看还是在城里把她安顿下来,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王亚樵双眉紧蹙,低头思考:依他多年的亡命生涯的敏感,也隐隐感到婉君此次来得有点蹊跷。但一则婉君的丈夫余立奎因掩护自己被捕,二则一听到婉君说:“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时,再也忍不住从屋内冲出来,对于郑抱真的建议,王亚樵点头同意,立刻让蔡克强在江边租了一幢漂亮的房子,然后让婉君把香港的东西搬来。

婉君乐滋滋地回到香港,早有一个风度翩翩的青年男子在码头口迎接她:“婉君!情况怎么样?”

“我见到王亚樵了,就在广西梧州的苍梧!”婉君满面笑容。

原来,王亚樵在香港神秘消失后,蒋介石整日惶恐不安,总感到黑暗角落里会突然冒出王亚樵举枪对着他的脑袋,搅得他食之无味,安之不稳,成天头昏脑胀,疲惫不堪,只好拿戴笠出气。戴笠挨一顿臭骂之后,又气又羞。正当戴笠黔驴技穷之时,手下陈质平向戴笠献了一计。陈质平在特务处工作了六七年,鬼点子颇多。他年轻英武,风流倜傥,谈吐儒雅,很讨女人欢心。遵照戴笠预先安排,几名特务化装成街头流氓,把上街买菜的婉君拦住,嘻皮笑脸地调戏她。婉君突然遭到此羞辱,不知所措,慌了手脚,高呼:“救命!”

此时,一个高大英俊的青年男子正好从这儿路过,挺身而出,在声吼道:“狗崽子,大青天白日,胆敢行非礼,看我来教训你们!”

三个流氓见只有一人,便围了过去一齐动起手来,但敌不住青年男子的拳脚,狼狈而逃。青年受了轻伤,嘴角还出了血。惊魂未定的婉君抹了一把眼泪,瞥了一眼青年男子,无限感激:“谢谢大哥相救!”

“没事!没事!”这青年男子便是特务陈质平。婉君千恩万谢,留他吃了一餐饭。临走时还说:“大哥若不嫌弃,今后常来坐坐!”

“你说到哪儿去了呢?我也只不过是个穷公务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会随叫随到,哪怕只是陪你聊聊天,我也很乐意。”陈质平忽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微笑着,“今天我们相遇实在是一种缘分,我很珍惜。”

陈质平一副大度的男人气概,善解人意、体贴女人的谈吐,令婉君感动不已。

婉君自来到上海后,陶醉于大都市的生活,已养尊处优惯了。过去的清贫与单纯早抛却脑后,甚至她发誓以后要好好生活,以弥补她少女时代所遭受的苦难。

陈质平的介入,给她寂寞难耐的生活平添了不少的乐趣。她经常随陈质平出入舞厅、海滨公园等娱乐场所,打发空虚的时光。时间不长,二人就如胶似漆,粘在一起了。

见时机成熟,一天晚上,陈质平说:“王亚樵那么重情义,怎么没派人来寻你呀?你怎么不去找他呢?”婉君已完全明白了陈质平的身份,她生气地说:“九哥永远是我心中的神,我决不会加害九哥!”

“你真是傻女人,怎么会呢?”陈质平马上转口,顺水推舟,哄骗说,“你是知道的,蒋委员长一向器重王亚樵的才干,找到他是为了救他,重用他,至少可委任一个省主席给他干。何况他与戴老板是结拜兄弟,情同手足。戴老板绝不会加害他!”

婉君一听,真的动了心。过去随余立奎颠沛流离,游荡江湖,提心吊胆,从来没过一天安稳日子,要是真如陈质平所说,岂不是一个三全其美的大幸事么?在陈质平的软磨硬缠之下,婉君稍加犹豫之后就答应了,编了一通谎话,骗取了王亚樵的信任。

听完陈质平的汇报,戴笠心中十分欢悦:“老九啊,你这个‘孙悟空’终究逃不出我‘如来佛’的巴掌心。”然而,戴笠转念一想,广西是李宗仁、白崇禧的地盘,在那里动刀动枪抓人,李、白二人不会坐视不管。他在心里谋划着赴广西梧州的缉捕方案。

首先,戴笠亲自飞抵香港,送十万元巨款给婉君,以稳住她,防她中途变卦,让她对戴笠一伙人深信不疑。

“戴先生,你千万不能害了九哥!”

“你放心好了。”戴笠信誓旦旦,“我和亚樵是患难之交,我怎么会做对不起他的事呢?”然后,戴笠飞赴南京,拜见白崇禧。密谈中,白崇禧已流露出与蒋介石携手合作的意图,戴笠便向白崇禧和盘托出捕杀王亚樵的想法。

白崇禧一口回绝道:“你们在广西对付王老九,我可要背不仁不义的骂名啊。”

“你可以佯装不知道嘛。”戴笠努力掩饰自己的惶恐与不安,眯了眯眼睛说。

“那我岂不成了糊涂虫?任人随意摆布?”白崇禧轻蔑地一笑,“从我的地盘上,几十人抓走一个人,让我不知道,鬼才相信!”

戴笠失望地叹息了一声:“好不容易找到他,这回又要让他从我掌心里逃走,我回去如何向校长交帐呢?”

“雨农,你可是个聪明人。”白崇禧若有所思,诡秘地朝戴笠一笑说,“王老九在广西,我理当尽地主之谊,可我并没有保证他人身安全的责任呀?”

戴笠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向白崇禧深深鞠了一躬:“多谢白长官提醒,多谢白长官相助。”

白崇禧冷冷一笑:“若是看在任公面上,我的确不应该如此绝情,但他已有投共迹象,说不定什么时候搞翻了脸,会朝我打一冷枪。留着他的确是个祸害。”

民国十五年10月20日中午,梧州富豪李任仁设宴款待王亚樵。李任仁与王亚樵并坐首席,对王亚樵非常热情。酒正酣时,李任仁满腹的牢骚如缺堤的江水,倾泻而出——他愤怒地倾诉日本鬼子在中国东北的种种暴行,“华北面临危急,政府若再不全民总动员,一致抗日,亡国为期不远矣。我作为中华民族子孙,实在感到窝囊。只要政府号令,我将倾其全部家当,购买飞机大炮,去前方杀敌!”王亚樵听了李任仁的一席话,十分感慨,备受鼓舞。他想:有血性的中国人遍地可寻,不单只我王亚樵啊!谁不热爱自己的祖国?谁人没有民族自尊心,甘愿受外族的欺凌?宴会散后已到下午三点多。王亚樵脸色红润,精神愉悦。他望了一眼仲秋西斜的太阳,对同伴郑抱真说:“今天的天气真明朗啊!”

正好有人打来电话找王亚樵。王亚樵匆匆赶去接听,只听到婉君的声音:“九哥,我好想你。请到我处来一下,我有重要的事情与你商量。”

郑抱真极力反对:“九哥,你不能去,要去先让我去看看再说。”

“今天你怎么了?”王亚樵打了个酒嗝,虎目炯炯,凝视着郑抱真,“我们是应该小心谨慎,但不至于那样胆小如鼠。”

郑抱真知道再劝也没有什么效果,就建议说:“我去喊克强、国屏过来陪你一块去!”蔡克强,张国屏均是王亚樵的同乡,二人身体强壮,武艺高强,枪法出众,在他们的陪同下,王亚樵总是化险为夷,从没出过事。

王亚樵看了看西坠的太阳:“天色太晚,不麻烦他们了。”

郑抱真坚决地说:“那我陪同你一起去!”

太阳还没落山时,二人来到婉君住房门口。婉君面若桃花,脸上浮出浅浅的靥,她不停地用浅蓝色围裙揩着手,迎了出来:“九哥来了!刚好,你的两个保镖蔡克强、张国屏在这里。抱真哥,你也进来喝一杯。”

郑抱真一听他们二人在这儿,才放下心来,对王亚樵拱了拱手:“九哥,我就不进去了,先走一步!”

“好吧,我一会就回。”说着,王亚樵随婉君走进院里。

这是一座两层小楼。楼下小院子里栽有许多花,香气四溢。王亚樵环视小院,见无一人影,诧异地问道:“婉君,他们在哪儿?”

“他俩喝多了酒,可能在楼上睡着了,你先上去,我弄几个菜端上来!”婉君转身朝厨房走去。

此时,王亚樵的疑虑全打消了,悠闲地赏了会儿花,便走上楼梯,来到门口,喊道:“国屏,克强!”两个人影一晃,一把石灰迎面撒来。顷刻,王亚樵的眼睛火烧般疼痛,眼前一片漆黑。他忍不住蹲下身去。此时,埋伏在房中的特务乱枪齐发。说时迟,那时快,王亚樵凭感觉,突然空中跃起,旋即掏出手枪,打了三枪,落地后,按声音的方位“啪啪”还击。

特务们聚在桌子、柜子后面向王亚樵疯狂射击,王亚樵伏地不动了。

“哼,这次王老九该成了死鬼吧!”五个特务从房内钻了出来,一涌而上。谁知,王亚樵闪电般跳起,几个点射,前面的三个特务应声而倒。

婉君听到枪响,知道情况有变,赶紧从楼下跑上来,哭喊道:“质平,你答应只劝劝九哥的,不害他的。”

王亚樵顿时醒悟过来:“婉君,是你……”

婉君见靠在墙角的王亚樵,满身是血,哭泣道:“九哥,我一时鬼迷心窍,是我对不起你!”

王亚樵双眼刺痛难忍,眼前一片漆黑,他微微喘了口气,冷静下来:“婉君,你快下去,楼上危险!”

藏在楼下的十二名特务,见楼上的特务没有得手,蜂拥而上,举枪齐射。王亚樵还击了几枪,终于重重地倒下了。婉君扑倒在王亚樵身上,痛哭失声。

陈质平狞笑着走了过来,揪住婉君的头发,一把将她提起来,匕首寒光一闪,扎进了她的后背……

夕阳已经落下山去,西边的天空一抹血红的残云,渐渐淡去,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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