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林冲,陆谦 陆谦

林教头是人们津津乐道的一个人物。他的性格一直是人们所讨论的问题,现今的公论是能忍,甚至是软弱。可也有人赞颂他、崇拜他。那他的性格究竟是什么样的呢?造成他这样的性格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在我看来,林冲的性格并不是软弱,是能忍。但对能忍的理解不应该是忍气吞声之类的想法。林冲其实是个很聪明的人;这一点在“风雪山神庙”中就有所体现,他先杀差役,再杀陆迁。对于这一点许多人都认为他还是能忍,忍到最后才去找陆迁报仇。至于为什么是去找陆迁,在后面我会讲的,先继续讲下去。实际上,林冲的聪明就是这样体现出来的——能分清主次;他如果先与陆迁交手,那些差役尽管怕林冲,但他们不怕陆迁吗?陆迁让他们帮忙,他们会不帮忙吗?敢不帮忙吗?他们硬着头皮也要上啊!这里再讲得直白一些。他们不上就是等死,无论林冲还是陆迁都会剐了他们。可林冲要杀的是一个差拨,因为他是小人,林冲最见不得的那种人。余下的人串通一气,自然也免不了一死。然而陆迁杀人的动机就要比林冲坏许多——杀人灭口!既然如此那就“上”。虽然这无异于找死,但这比等死要好得多;三打一,尽管吃力,获胜的可能性很低,但终究是有希望的。在那样一个冰天雪地的环境中,林冲纵然本事再大,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一命呜呼。讲到这儿,有的人忍不住又要问:既然危险,那他为什么要找陆迁而不直接找高太尉或者高衙内报仇?我现在就来回答。说到底这是因为他没机会;他不想杀他们?况且“往日同乡今朝是谁”,想我林冲当时如何待你,而你却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不杀你真是“天理难容”;你自己送上门来,我岂会放过你!先杀你以解心头之恨,待来日再找那老贼算账。正因为如此,林冲才“一枪龙转回”刺死了可恶的陆迁。这是能忍。但这是忍气吞声吗?这便是行侠了,也是复仇的开始。
再把视线拉回来,看林冲第一次登场后发生的事情——林娘子被调戏。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他的第一反应是赶紧去救。当怒气填胸的他找到那大恶人的时候,提手便要打,不料那人却是花花太岁高衙内。真是敢怒不敢打啊!书中写他首先就手软了,这个情况被许多人看到后都有些愤愤不平,更有甚者大骂他无能,胡诌他太软。我不禁拍案而起,为林冲不平;他哪里无能,哪里软弱?他的行为在当时可以讲完全是受限制的;不能和衙门里的捕头、捕快比啊!试想他若如鲁智深一般,提拳便打,后果是什么?后果其实很严重。这会儿有人要讲作为男人就要“该出手时就出手”!话是不错,可是以高衙内的性子定要报告他的所谓的父亲,这高俅是何等人物?林冲给他“惹麻烦”,他岂会善罢甘休?再加上身边那些依靠于他们的爪牙说几句谗言,就会将林冲置于死地,而他的家眷必遭牵连,弄得家破人亡,何其惨淡!因此他的这一行为是正确的;放到当今社会也可被认为是聪明的行为。硬来是没有任何好处的。我这样认为。我很欣赏林冲这种沉得住气的性格,做事考虑后果,三思而后行。

水浒是一部反映人性的著作。林冲是书中唯一一个直接因为美满婚姻遭受迫害而逼上梁山的人。当代人乐此不疲地争论林冲休妻的动机和实际效果,唇齿喷溅间,林冲作为一个丈夫的面目越发模糊。在网上辩得多了,只想反问一下:若林冲不休妻,又当如何?
晋重耳流亡列国时,曾经对他的赤狄妻子季隗说过一句话:等我二十五年后,你就改嫁吧。
放到今天,这种自私自利的话只怕要被劈头啐一脸。而季隗只是笑着说:等到二十五年后,我坟上的柏木都已经很茂盛了。我不会改嫁的,就在这里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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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为男性守志是一种牺牲。这种牺牲是值得赞扬的,却不是理所当然的。假如林冲不下休书,一样会有人攻击林冲将年少妻子抛在危险的东京守活寡乃至守寡。张教头有一句话:“我儿放心,虽是女婿恁的主张,我终不成【下】得将你来再嫁人!”以前我认为这话是张教头对林冲决定的不认同,后来想到还有另一层意思:林冲遭此横祸可以说完全是因为高衙内觊觎林娘子的美貌。当然这个责任不该由林娘子承担。但是,张氏明知自己连累了丈夫,而且丈夫又在休书中把一切责任都揽下了,任从改嫁,作为一个贞节烈妇,她以何面目再改事他人?
林冲休妻,是情;张氏父女的坚持同样是情也是义。彼此都是为对方着想。本来这件事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效仿金氏父女逃出东京就是选择),正是这种坚持斩断了后路。对于某些人而言,道德、尊严是比生命还重要的。
林冲出场是三十四五岁,落草后获悉亲人死讯,就算他是三十六岁吧。距离最后在六和寺的死亡,还有十年。书中再也没有写到他对任何一个女子假以辞色。这十来年恰是一个男人生理和情感的旺盛期。而八百里水泊的罡风中,一个中年鳏居的男子如何度过一个个漫漫长夜,水浒作者并不关心。

但是世人总是不甘寂寞的。林冲夫妇的故事过于细腻平实恻怆动人,读者无法把林冲等同于晁盖那样的“于女色并不打紧”的性冷淡者。所以就有了种种幻想配对,最典型的人选是扈三娘。
这两个人到底配不配呢?如果看他们的出场诗词,的确是珠联璧合:
蝉鬓金钗双压,凤鞋宝镫斜踏。连环铠甲衬红纱,绣带柳腰端跨。霜刀把雄兵乱砍,玉纤将猛将生拿。天然美貌海棠花,一丈青当先出马。

嵌宝头盔稳戴,磨银铠甲重披。素罗袍上绣花枝,狮蛮带琼瑶密砌。丈八蛇矛紧挺,霜花骏马频嘶。满山都唤小张飞,豹子头林冲便是。

类似西江月的变格,结构与内容都像是搭好的。想象一下黄昏的树林中,红衣女将与白马将军刀兵相见,战斗的观赏性远远高于本质的残酷。可是——这是打仗,讲什么人情啊!
除了后文两次作战配合:对阵连环马时的“左是林冲、一丈青”,月夜赚关胜时的林冲、花荣、扈三娘一路,再看不到林扈有什么接触了。我是不认为扈三娘会喜欢上一个生擒自己从此改变命运的人,即便他再英雄威猛。扈三娘还不至于患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至于林冲,他不是秦明。

那天有人说到林冲的“守节”。这个词语往往被人狭义地理解为“女子在夫亡后不嫁”。其实不是。古代汉语词典对“守节”的第一条解释是“守住节操,不做非礼之事”。联系水浒实际,就是“死生能守岁寒心”了。即便从情感上来讲,守节也不仅仅只能用于女性对男性。举个例子,《孔雀东南飞》有“君既为府吏,守节情不移”,这是刘兰芝对焦仲卿的评价。水浒展现给我们的林冲,为妻子的枉死潸然泪下,自此杜绝了心中挂念,正好合乎传统道德英雄的尺度。


水浒写人名有时会成对。林冲、陆谦两名,在字义上是互证的,“谦冲”可以说是林冲的重要个性特点。只是他这位“自幼相交”实在太损了些。
我想过,一冲一谦名字起得这么巧,是不是恰好寓意双鱼的两极。林冲能维持道德底线到什么地步,陆谦就能寡廉鲜耻到什么地步。
除却鲁智深,水浒只重点写了陆谦这一个朋友,不代表林冲只有一位朋友。

陆谦陷害林冲一事向来被认为是林冲处理人际关系失败的典型证据。有人从陆谦的阴狠歹毒出发,转而指责林冲的交友不慎,自取其祸。然而撇开道德人品不论,林陆在待人接物上是很像的,同样有小心谨慎知礼节的一面。“如今禁军中虽有几个教头,谁人及兄长的本事?”这话即便是奉承套问之言,也算是暖人心的话了。我很理解为什么林冲跟陆谦这样的人更谈得来。
如果说,将林冲骗出去喝酒,还只是陆谦没奈何之举;那后来的宝刀计,可就纯粹是积极下手了。我曾设想过,倘若林冲在樊楼事发后不是把火全撒在陆谦身上,将他彻底逼到高俅一边,至少可以保证陆谦在接下来的过程中不主动陷害林冲。后来觉得,这全是做梦。

富安对高衙内描述林冲时有一句话:“他现在帐下听使唤,大请大受,怎敢恶了太尉?轻则便刺配了他,重则害了他性命。”从后续情节来看,林冲的命运完全被说中。这里的“请受”是官俸薪饷之意。那么,“门下知心腹的陆虞候陆谦”,在太尉府的处境和林冲是一样的。陆谦既然已经参与了算计林冲,就不可能停手。除非高衙内放弃了对林娘子的念头。
论起对高俅的了解,陆谦比林冲清醒得多。陆谦深知,即便“如今禁军中虽有几个教头,谁人及兄长的本事。太尉又看承得好”,但只要林冲与高俅发生利益冲突,高俅就会毫不留情地舍弃林冲。我们看原著,陆谦没有在高俅面前多说一句,比如林冲对太尉素有怨言什么的——后世的衍生作品总喜欢在这上面发挥。他在老都管跟前设下宝刀计时,就已经默认高俅肯定会同意。而高俅果然同意。陆谦丝毫不必担心若高俅不同意这件勾当,会对自己造成什么不利后果。
“衙内且宽心,只在小人两个身上,好歹要共那人完聚;只除他自缢死了,便罢。”这是富、陆二人对林娘子命运的预言。高俅口上答应“救得我孩儿好了时,我自抬举你二人”,不过从下文来看,陆谦纯粹是损人不利己。
损人不利己,也要做。无怪【袁眉批: 将人的性命奉承人的性命,小人谋毒如此。】【容眉批: 如一伙不识道理、不知法度的畜生。】

再来看一下宝刀计吧。其中对人性的把握令我骇然。

虽然书中是陆富两个去老都管跟前说,我两个已经设下计了。但是,从富安先前设的那条樊楼计来看,是并不高明的。富安了解林冲的顾忌,却不了解林冲的心性。所以可以认为,宝刀计是陆谦主谋。
林冲对陆谦说过一句话:“男子汉空有一身本事,不遇明主,屈沉在小人之下,受这般腌臜的气!”卖刀人的兜售词里,“不遇识者,屈沉了我这口宝刀!”“好口宝刀!可惜不遇识者!”“偌大个东京,没个识得兵器的!”这是一语双关,非常符合古老中国的文化背景:怀才不遇,借物咏志。所以才能那样准确地抓住林冲的心思。
林冲原本与高俅关系不错,好到可以几番向高俅借刀看。我觉得这种上下级关系令林冲有点忘乎所以。试想他都揣了刀子在太尉府外候了三天了,居然一点都不去考虑万一高俅知道了怎么办。甚至将林娘子一事渐渐慢了,买了刀,还想着比刀。所以第二天承局来呼唤他时,简直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
宝刀计还有一条高明之处,是掠走了林冲家里一千贯钱。虽然不知道林冲的家财到底有多少,这样一笔大数目刮去,对后来打官司上下使钱也是不利的。

开封府向高俅妥协了。我一直觉得白虎节堂一段对高俅的描写很有意思:“情知理短,又碍府尹,只得准了。”接下来陆谦做了一件令人发指的事:以太尉府之名收买公差谋害林冲。林冲已从公堂上逃出生天,定计陷害不成的小人陆谦,比高俅更惧怕林冲他日挣扎得回来复仇。我曾经怀疑过,野猪林事件并非高俅本意,而是陆谦为讨好衙内也为自保,假借高俅之名擅自主张,要取林冲性命。但是后文卢俊义那里的一句话让我推翻了这种猜测:“原来这董超、薛霸,自从开封府做公人,押解林冲去沧州路上,害不得林冲,回来被高太尉寻事,刺配北京。”——如此,陆谦确是“奉着太尉钧旨”。

“还是薛端公真是爽利!明日到地了时,是必揭取林冲脸上金印回来做表证,陆谦再包办二位十两金子相谢。专等好音,切不可相误。”这话叫人心寒齿冷。陆谦迫不及待地要看见林冲死。林冲在世上活一天,他就煎熬难受睡不得一个好觉。这才有了后来沧州的千里大追杀。

两次买通小吏陷害林冲,陆谦都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身份,而是先以利诱之,再以势压之,使对方情愿去这伤天害理的过程。不过陆谦虽然晓得要避人,却还是引起了旁人的怀疑。第一次,被鲁智深看见酒保来请两个公人说话;第二次,李小二夫妇监听了整个密谋过程。从这一点可见,陆谦的办事能力是有限的。
火烧草料场,被林冲拿住后,陆谦说了一句该死之言:“不干小人事,太尉差遣,不敢不来。”这是推卸责任的话,所以林冲怒骂之。今天在职场上,当面推卸责任都是最容易令人反感的。陆谦有害人的心计却没有担当的勇气。

我们可以对比一下林冲陆谦两人的肖像描写:
一个是“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八尺长短身材,三十四五年纪”
一个是“五短身材,白净面皮,没甚髭须,约有三十余岁”
倘若按传统审美眼光来看,林冲生就一个好男子,陆谦则显得卑微、委琐。林陆自幼相交,又同在高俅手下做事,文武有别,本不存在竞争关系。陆谦这样处心积虑地害林冲,除却卖友求荣的动机外,是否他本身就活在林冲的阴影中?林冲的品德才能、事业家庭,无不令人艳羡,也容易令人因嫉生恨。但这一点猜测,文本中没有足够证据了。

自从东岳庙高衙内看上了林娘子,林冲就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陆谦亦然。这个三十岁的小公务员同时顶着来自高、林双方的压力,终至心理扭曲。“再看一看,拾得他一两块骨头回京,府里见太尉和衙内时,也道我们也能会干事。”这种人让活人听见是什么滋味。最后林冲那一刀,实际上是陆谦的解脱。

台湾诗人杨牧在七十年代写过一首〖林冲夜奔〗——声音的戏剧,选取一段与大家共享:

第三折甲 林冲声·向陆谦

陆谦,陆谦,雪中来人
又是你陆虞候!
若不是风雪倒了草料场
若不是山神庇佑,我今夜
准定被这厮烧死了——却在
庙前招供!我与你自幼相交
你樊楼害我,尖刀等你三日
让你逃了,如今真寻来沧州
放火陷我,千里迢迢
且吃我一刀

宛然是童年
大朵牡丹花
在你园子里开放
是浮沉的水莲仲夏
开满山池塘,是你
读书的朱砂
爱脸红的陆谦,你何苦
何苦来沧州送死?


陆谦实际上反映了职场小人物的生存焦虑。陆谦了解林冲,而林冲不了解陆谦。这是林冲的悲哀。另外我觉得吧,处在顺境中的林冲不会挖空心思去揣摩别人的用意,所以,君子可欺之以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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