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白藤江——元朝对越南战争的全景式素描附地图 白毛藤

          血染白藤江——元朝对越南战争的全景式素描(附地图)
    
  公元938年秋,越南封建主阶级的代表吴权乘中国陷入五代十国的混乱之机,在白藤江(1)击溃了南汉政府的军队,“这是一个重要的历史性的巨大胜利,它为越南民族的历史开辟了一个新的纪元。”(2)939年初,吴权自立为王(前吴王),定都于螺城(3),从此越南脱离中国统治,走上自主建国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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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白藤江为本文题标,其具体地理方位,请见下文和所附地图。必须指出的是,越南省名地名,自上世纪70年代以来,频繁合并拆析,其分合变化之快,为世界各国所罕见,更令历史地理工作者和爱好者无所适从!
(2)[越南]陶维英《越南历代疆域》,143页。
(3)今越南首都河内市所属东英县古螺村,因该城形似田螺,故称螺城。
    
  越南独立之初,政权处于动荡之中,944年吴权死后不久,十二个封建军阀便各据一方,相互混战,越史上称为“十二使君之乱”。十二使君中最强大的领主是丁部领,他连败群雄,消灭吴氏后人,于968年自称大胜明皇帝(丁先皇),建国号“大瞿越”,定都华闾(1),是为越南丁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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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今越南宁平省嘉远县西北的古城址。
    
  丁部领未能安享他的胜利果实,在979年被杀,次年,大将黎桓废杀丁部领幼子,自称皇帝,建立(前)黎朝。黎朝和丁朝一样属于短命王朝,在黎桓死(1005年六月)后即陷入内乱,大将李公蕴依样画葫芦,先除掉黎桓后人,然后于1009年自立为帝(李太祖),次年迁都大罗城,改名升龙(1),是为越南李朝。1054年,李太祖之孙、李朝第三代主李圣宗李日尊将国号更名为“大越”,事实上建立了大越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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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今越南首都河内市。
    
  李朝建立后,依靠吸收高度发达的中国政治经济文化成果,实行行政制度改革,对中央和地方官制,兵役,税收和徭役,刑律等事项作出规定,发布了政令,使越南社会生产力有所提高,封建统治趋于巩固。
  
  越南自吴权称王至黎桓篡立,疆土仅局限于今红河三角洲和清化省一带,黎桓称帝后,开始开疆拓土,向北推进至今宣光省,向南略地至今河静省。从此,对外侵略扩张的国策为历朝历代越南统治者忠实继承,强力予以推行,这一过程贯穿了从前黎朝直到当今越南社会主义共和国的时代,其间除了在1885~1945年间因沦为法国、日本的殖民地而中断外,可以说是千年以来史不绝书,正如越南人自己所标榜的“开拓疆域,历世相承”(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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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越南]张登桂等《大南实录》。
    
  越南封建主对外扩张,因所遇对手不同而策略也不同。北面的中国是封建大国,名义上是越南的宗主国,越南皇帝接受中国册封,履行称臣纳贡义务,因此,中国正史中从不承认越南国主为“皇帝”,而仅称其为“国王”、“王(世)子”。1164年,宋朝封李朝第六代主李英宗李天祚为“安南国王”,改交趾为安南,“(安南)国名自此始”(1)。有鉴于此,越南统治者虽然对北方土地馋涎欲滴,但如果明目张胆地大举出兵侵夺,与中国直接对抗,显然是巴蛇吞象、力不从心,所以,它便采取无理取闹、滋衅骚扰、明争暗占、小块蚕食的方法予以窃取;往往是先行抢占,造成既成事实,当与内附土官酋领发生争执时,以“上国”自居的中国封建王朝,经常盲目自大,认为中国已经“广大如此,……何必劳民动众,(再)贪无用之地?!”(2)既使失一二“蛮荒僻地”又“何损于上国乎?”于是以怀柔远人为名,竟将国之边堠随心所俗地“赐卿(越南国王)主领”(3),还美其名曰“服远自应文德在,五溪何必动干戈”,真是迂腐透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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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越南]黎崱《安南志略》,14页。这个黎崱,被越南人目为“陈朝时投降元朝军队的越奸”(见《越南历代疆域》,10页),请参见本文后续。另外,无论是交趾或安南,都是中国根据古称对越南的习惯性称呼。
(2)《安南志略》,290页所引宋真宗赵恒语。
(3)例如,1085年十月二十二日,宋仁宗赵祯在给李仁宗李乾德的诏书中,就将所谓“界外”六县二峒“赐给”了越南(见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349),这种慷国家之慨的无耻行为,到了明朝后期和清朝时,就更加严重了,参见笔者的文章《千年不泯的印支霸主梦》。
  
  越南统治者摸透了中国皇帝好大喜空,爱听甘言蜜语的心理,在贡表中常常赌咒发誓说“臣敢不终身正行,抗节致忠!金石此心,永荷乾坤之德;涓埃其报,仰酬海岳之恩”(1),奉承汤上了一碗又一碗,背地里却是寇边犯界不止;哪怕是对于名义上的臣子礼数,也是阳奉阴违,推委逃避。990年,宋朝使者来到越南宣读皇帝诏书,“(黎)桓受诏不拜,言近岁与寇接战,坠马伤足故也。”(2)被腐儒思想熏坏了脑筋的宋朝帝王尽管对“南荒小国”一再客气礼让,还是免不了遭受“走狗不走,反咬一口”之痛!1075年冬,李朝第四代主李仁宗李乾德突然出兵8万侵入宋境,连陷钦州(3)、廉州(4)、邕州(5),杀死边民守卒10万人,毁城掠物而去。“天朝”受此大辱,自然发兵报复。次年,宋军反击,攻入越南,战役打得相当艰苦,宋军虽然在富良江(6)击败越军,但自己也伤亡严重。李乾德已经坐立不安了,但是比他更加惊慌的却是宋廷中那邦腐儒酸臣,官僚们沸反盈天,哓哓不休地说越南乃“瘴海穷山,蛟虺雾毒之渊薮,飞茑堕囗囗水,浪泊瘟风所作生。其间殆非人境。虽尽得之,顾何益于天下!”(7)宋朝皇帝本就苟安怯战,当听了“心若圣德日新,远人自然入贡,外国自然来降”(8)的腐儒滥词后,立刻罢战撤兵,改用“招安”之法,在给李仁宗的诏书中自欺欺人地说“乾德幼稚,政非己出,造廷之日,待遇如初,朕言不爽,逖听毋惑。……已戒使臣,具宣恩旨,暴政横赋,即为蠲除,益我一方,永为乐土。“(9)其结果是中国徒呈口舌之能,而越南占尽便宜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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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安南志略》,155~156页所引越南陈朝给宋朝的表文。
(2)《安南志略》,82页所引北宋使者宋镐的行录。
(3)今广西钦州市。
(4)今广西北海市合浦县。
(5)今广西首府南宁市。
(6)即求(桥)江,流经今越南北太省、河北省,在海兴省汇入太平河,再向东南注入北部湾,因北太省有一个富良县,所以求江又名富良江;后来,富良江又被不太正确地用于指靠近河内的一段红河。
(7)《安南志略》,130页所引腐儒监察御史蔡奉喜谏止征交趾书。
(8)《安南志略》,126页所引腐儒田锡谏止征交趾书。
(9)《安南志略》,61~62页所引宋神宗赵顼谕交趾李乾德诏。

  总之,越南李朝利用宋朝执政者为腐儒意识毒化,对边境问题认识不清、重视不够的失误,逐步向北推进,一路一州加以侵占,既使是对小到一村一寨的地方也绝不放过,到了李朝末期,已经将东北方向的边界推进到和现在中越边界大体相当之处了。
  
  当时越南的西北方向,距离现在的中越(和后来的老越)边界还很遥远,今越南莱州省、老街省等地属于大理国(后属元朝云南行省),即使是沱江中游地区(今越南山萝省一带),也是当地岱(泰)人各部落的土地,越南人称他们为“牛吼蛮(国)”,承认“它原来是一个独立的部落。”(1)自李朝第二代主李太宗李佛玛(中国史料称他为李德政,初名李开天)起,越南开始大事“讨伐”牛吼国,不断掠夺人、牛、马、象带回升龙,但是在岱人的英勇抵抗下,在李朝时代,越南人未能使牛吼国就范,也未能侵占他们的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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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越南历代疆域》,320页。
  
  在越南西边,即今清化、义安、河静三省的西部——马江、朱江和兰(大)江诸水的中上游地区,是寮(老挝)人的诸部落,越南人称他们为“哀牢蛮(国)”,由于寮人和岱人结成盟友,互相支持,因此也遭到李朝的入侵,越南对哀牢国的侵略也是从李太宗时期开始的。
  
  无论是牛吼还是哀牢,都因为社会发展水平低下,财富匮乏,被越南人视为“夷狄诸蛮”,尚不能满足越南封建主的贪欲,最能体现大越帝国侵略野心的,是历代越南统治者向南方的扩张。

  还在越南独立以前很早的时候,今越南的中南部地方就出现了一个文明古国——占婆补罗(1),该国亦自中国统治下独立。公元192年,东汉日南郡(2)象林县(3)功曹之子区连杀县令,自立为林邑王,区连传数世被外甥范氏取代,后接受印度教信仰,其名字和王号都渐渐梵语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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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mpa-pura,pura梵语意为城,因此中国和越南史料省称为占城。
(2)今越南广平、广治、承天-顺化、广南-岘港四省地,郡治西卷城在越南广平省氵灵(读音为ling,越音为linh)江南岸高牢下村的古城址。
(3)今越南广南-岘港省潍川县茶荞。
  
  占婆王国北起今越南广平省横山县(曾经包括横山以北的河静省),南至今越南庆和省(有时包括南面的宁顺、平顺省),首都因陀罗补罗(1)。当地田土膏腴,物产丰富,手工业、造船业和航海业都很发达,加上它东临南中国海,处于水陆交通要道,为中古时代东西交往的重要商埠,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因此,越南封建帝国虽然独立不久,却已经对占婆垂涎三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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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今越南广南-岘港省桐杨县。
  
  公元982年,黎桓亲自率兵南侵占婆,拉开了长达七个多世纪的越南对占婆侵略吞并史的序幕。如果说对于北面的中国,越南封建主慑于“天朝”实力,尚不敢太过嚣张,那么对于南面弱小的占婆,越南侵略军则如虎兕出柙,横行无忌!“黎桓长驱直入,攻进了广南地区,夷平了占城京都,掳获财货士卒而还,迫使占城国称臣纳贡。”(1)约在1000年前后,迫于越南封建主的军事压力,占婆国王将首都向南迁到佛逝(2),但这又怎能躲过贪心无尽的越南统治者的魔手?李朝历代帝王,皆不忘“征占”之举,或者是派兵“征讨”,或者是“御驾亲征”,1044年和1069年,李军两次攻陷占婆新都佛逝,占人遭受重创,只好割让北方边邑,李朝置其地为布政(3)、临平(4)、明灵(5)三州,“这就是说,李朝开始兼并了从横山至石杆江的占城之地。”(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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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越南历代疆域》,290页。
(2)今越南平定省省会归仁市北面的阇槃古城址。
(3)今越南平定省北部, 氵灵 江南、北两岸地区,州治在氵灵 江北岸的广泽县。
(4)今越南广平省南部,州治在丽水县蕴奥社(社和下文中出现的总为越南行政区划单位,总相当于区,社相当于乡)。
(5)今越南广治省,州治在广治省东北边海河北岸的永灵县。
(6)《越南历代疆域》,294页。

  李朝之后,越南历代王朝继续推行南下侵吞占婆的国策,“一部越南史,实(为)一部越占交争史”(1)。到了17世纪末,曾经创造了灿烂文化的占婆王国终于被越南黩武主义者灭亡了。七百年间,占婆人民惨遭侵略者的洗劫、杀戮和强制同化,人口锐减,幸存者一部分逃到柬埔寨,一部分逃入今越南西原地区的深山老林,沦为少数民族,被越南人称为“昆蛮”。占婆甫一灭亡,越南封建主就迫不及待地发动对柬埔寨和老挝的入侵,真可谓是得陇望蜀、贪得无厌(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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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法国]亨利·马斯佩罗《占婆王国史》,译序第2页。
(2)参见笔者的文章《千年不泯的印支霸主梦》。
  
  12世纪末到13世纪初年,李朝政治腐败,征敛苛急,又连年天灾,民不聊生,“盗贼蜂起”,社会秩序动荡不安。李朝第八代主李惠宗李昊旵(1)崇信佛教,加上疯病缠身,不能理政,大权渐为外戚陈承、陈守度兄弟攫取。1224年十月,李惠宗为一心向佛,传位于他年仅七岁的女儿李佛金(李惠宗无子),是为李昭皇——越史上唯一的女皇,但在位仅有一年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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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越南喃字(字喃),越音读作sam。

1225年十二月,殿前指挥使陈守度强迫李昭皇“嫁”给他的侄子(即陈承次子)陈煚(此陈煚与李佛金同岁,皆为无知小儿),旋即又逼使李昭皇“禅位”给陈煚,于是李朝结束,开始了陈朝的统治,陈煚即陈太宗,因其年幼,以其父陈承为太上皇(陈太祖)摄政。1226年八月十日,陈守度逼迫已出家的李惠宗上吊自戕,然后将李惠宗的皇后(1)霸占;1232年冬又将李氏宗族用活埋的方式一网打尽,陈朝家天下的统治得到加强。因此,这个陈守度才是陈朝的实际建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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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顺贞皇后陈氏,被陈守度降封为天极公主,此陈氏与陈守度实为姐弟辈,请参见后文说明。
  
  陈朝为吸取前代吴、丁、黎、李诸氏皆被权臣篡夺的教训,实行太上皇与皇帝二主共治的制度,并做为有陈一代的定制,大体上皇帝居于首都升龙,太上皇居于南方天长府(1),“盖内以防篡弑,外以策国防”。中国古代的编年史家由于对越南陈朝的“双皇制”不了解,对陈朝的世系和帝王名字经常搞成一团乱麻(2)。
血染白藤江——元朝对越南战争的全景式素描(附地图) 白毛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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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今越南南河省,府治在古礼,今清廉县附近,为陈氏发迹之地。
(2)陈朝皇帝的名字有越名和汉名两个系统,如陈太宗陈煚,汉文中称他为陈日煚,《安南志略》310页记:“戊午岁[元宪宗八年,宋理宗宝祐六年(1258年)],(陈日煚)改名(陈)光昺”,但是《元史·安南传》中却将陈光昺作为陈日煚一个不存在的儿子的名字,详见下文。
    
  陈朝初年,奖励开荒,兴修水利,农业、手工业、商业都较以前发达,1226年陈朝统一币制,使商品货币关系进一步发展。陈朝的经济恢复,王权稳固,国力较盛。当时陈朝疆域北(东北面)至今谅山和高平省(局部有出入),南抵今广治省(参见地图一)。
  
  陈太宗亲政后(太上皇陈承死于1234年正月十八日),立即高举起扩张主义的大旗,于1241年亲征宋朝,袭击永安(1)、永平(2)、钦、廉等地;次年四月,又命亲卫将军陈闺擎攻击宋凭祥路(3)。1252年正月,陈太宗“发驾”占婆,十二月,俘占王王后及人口而还。志骄气盛的陈煚,继续磨刀霍霍,准备为大越帝国广开疆土之时,一个巨大的威胁却从遥远的北方袭来,给予从来以侵略他人为能事的越南扩张主义者措手不及的一击,这一击所引起的震荡和惨烈,在越南陈朝史上,在中越关系史上,在整个中南半岛历史上,都留下了无法磨灭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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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越南广宁省芒街县,与中国广西防城港市的东兴市隔界相望,时为宋朝领土。
(2)永平州治在广西崇左市宁明县明江镇,参见后文的永平寨。
(3)广西崇左市的凭祥市。
    
  1253年,一支由忽必烈大王统帅,各将兀良合部人速不台-拔阿秃儿之子兀良合台做总参谋长的蒙古远征军穿越地形险阻、气候恶劣的川西高原,以泰山压卵之势攻入已立国300余年的大理王国(如果从南诏时算起,则已割据了500多年),1254年1月5日(1)攻克其首都大理城(2),大理国宣告灭亡。忽必烈留兀良合台继续征服活动,自己“振旅而还”。1255年,兀良合台攻陷押赤城(3),活捉了末代大理王天定贤王段兴智,完成了对云南全境的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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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阿拉伯数字表示公历,下同。
(2)今云南大理白族自治州州驻地大理市下关区。
(3)今云南省会昆明市,押赤为纳西语Yichi,意为南方。
    
  这样,越南陈朝便和如日中天的大蒙古国不期而遇了,按照越南人的说法,陈朝已经处在“企图充当世界霸主和向东南亚地区扩张的当时世界上最强暴的帝国之旁”(1)。但是越南封建主早已经习惯用欺瞒手段和北方“上国”虚与委蛇,他们也许并不认为这次北方新来的邻居有什么特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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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越南]潘辉黎《越南民族历史上的几次战略决战》,10页。
    
  没容陈朝帝王有太多时间进行观察和判断,1257年八月,两名蒙古使者来到河内“谕降”,他们传达云南都元帅的话,要求陈朝准许蒙古军“途经安南边邑,欲出邕、桂(1),会大兵于鄂(2),以征宋。”(3)这是早在远征云南之前就由蒙古汗廷制定的计划。刚刚在侵略宋朝和占婆战争中得程的陈太宗怎能忍耐蒙古人的傲慢,他将使者扣压,投入狱中。九月,陈太宗派他的侄子陈国峻领一支人马开赴北部边境驻防(请参见后文),十月,陈煚通告全国,让国人置备武器,准备拒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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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桂州,即南宋静江府,今广西桂林市。
(2)湖北省会武汉市武昌区。
(3)《安南志略》,85页。
  
  1257年十月,兀良合台得知使者被囚,他命部将彻彻都率前锋千余骑陈兵越南西北界上,十一月,又派他的儿子阿术率一军作为彻彻都的后援。十二月,兀良合台亲自出马,催动3万军队[蒙古-汉军1万人为后队,云南的爨僰(1)军2万人充前锋]沿红河(3)顺流而下,侵入越南,蒙元对陈越的第一次战争爆发了(参见地图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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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爨人:今彝族先民的一支。僰人:今白族的先民。
(3)红河上流在中国境内称为元江。
  
  十二月十二日(1258年1月17日),蒙军到达平厉源(1),陈太宗陈煚率水陆两军隔江设防线拦截,“陈朝的主力军包括步兵、骑兵、象兵、水兵等兵种。”(2)陈太宗将全部兵种摆出亮相,“列象、骑、步卒甚盛”,陈太宗回视众亲随,问何人敢上前讨战,只有御史中相秦黎敢于单骑向前,向蒙古人示威。兀良合台不为所动,他指挥军队分三批渡河攻击,他本人率主力居中,驸马怀都(3)与阿术在后跟进,彻彻都从下流先渡。兀良合台向彻彻都面授机宜说:“汝军既济,勿与之战,彼必来逆我,驸马随断其后,汝伺便夺其船。蛮兵溃走,至江无船,必为我擒矣。”(4)蒙古军厌难折冲,攻势凌厉,阿术率弓箭手猛射越军大象,大象惊奔,反蹂越军,越军大乱,防线崩溃,此时已经登岸的彻彻都见敌兵溃败,忘记了司令官要他夺取敌船的命令,只顾纵兵出击,陈煚得以乘快船(5)逃离战场。兀良合台十分生气,申斥彻彻都说:“先锋违我节度,军有常刑!”(6)彻彻都惧怕治罪,服毒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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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今越南永富省境内。
(2)《越南民族历史上的几次战略决战》,64页。
(3)弘吉剌部勃思忽儿氏人,所尚公主名瓮吉八忽,具体世系不明。
(4)《元史》卷121《兀良合台传》。
(5)元朝人陈孚在他的《安南即事》中谈到越南人的“船轻而长,船板甚薄,尾如鸳鸯翅,船弦两侧甚高。每船有三十人划浆,多可达百人。船行如飞”。
(6)《元史·兀良合台传》。
  
  陈太宗撤至扶鲁(1),命令拆断泸江上的扶鲁桥,在河对岸列阵。蒙军追至,“师欲济,未测深浅。乃沿江仰空射之。验箭堕水而不浮者,知为浅处。即以骑兵济,马跃登岸;翼而击,安南兵溃。大军继杀万人,斩其宗子富良候。”(2)越军再次遭到蒙古弓箭手的猛烈射杀,陈太宗身处险境,多亏“辅陈(黎辅陈,即黎秦,见下文)为殿,贼兵乱射,辅陈以舟板翼之得免”(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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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今越南永富省省会越池市白鹤县南的扶立社。
(2)《安南志略》,85页。
(3)[越南]黎僖等《大越史记全书·本纪全书·陈纪·太宗皇帝》。
    
  陈太宗败回升龙,此时“佛贼”(1)“凶猛地越过各条战线,蜂涌南下,威胁升龙。”(2)黎秦建言“虏势甚盛”,不可硬抗,提议避敌锋芒,撤离京城,于是越南军队撤到天幕(3),而陈煚更是“逃往一个孤岛以求安全”,在逃跑的船上,陈煚问他的弟弟太尉钦天王陈日皎下一步怎么办,陈日皎神情沮丧,在船舷上写了“入宋”二字,表示不如去投奔南宋。陈煚心有不甘,又问他的叔父太师陈守度,这位阴鸷刻毒的陈朝奠基人回答说;“臣首未至地,陛下无烦他虑”(4),虽未明言抵抗,但多少给陈太宗稳了稳心神。陈朝君臣逃跑时,将仓库里的粮食、珍宝能搬走的都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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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越南人时称蒙古人如此。
(2)《越南民族历史上的几次战略决战》,47页。
(3)今越南海兴省快州县。
(4)《大越史记全书·本纪全书·陈纪·太宗皇帝》。

蒙军进入升龙后,城里已是冷冷清清,蒙古人在监狱里找到了去年派来招谕越南国王的两名使者,二使被“以破竹束体入肤,比释缚,一使死,”蒙古人素来最不能容忍杀虐使者的行为,“因屠其城”(1),即将升龙城中来不及逃走的百姓都杀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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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元史·安南传》。
  
  根据中国史料记载,蒙古军很快就主动从原路撤出了越南。“兀良合台入交趾(指升龙),……越七日,(陈)日煚请内附,于是置酒大飨军士。还军押赤城。”又说,“国兵留(升龙)九日,以气候郁热,乃班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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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见《元史·卷121·兀良合台传》,《元史·卷209·安南传》。
  
  但是越南人宣称,蒙古军是被越军赶出升龙的,越军因此取得了所谓的“东步头大捷”。据越史记载,蒙军在升龙停留几天后,粮食告罄,困难日重,越军乘机从天幕溯红河而上,“二十四日(1258年1月29日),帝(陈煚)及太子(陈晃)御楼船进军东步头(1),逆战大破之。”(2)蒙军被反击出升龙,沿红河回撤,在归化州(3)又遭到当地勉(瑶)人头领何俸所率乡兵的阻击,“敌军遭到沉重损失惊慌失措”,“幸存的人们一口气逃回云南。”(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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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越南首都河内市横跨红河的公路铁路两用龙编大铁桥上方的码头,为蒙军大本营驻地。
(2)《大越史记全书·本纪全书·陈纪·太宗皇帝》。
(3)越南安沛省和老街省南部。
(4)《越南民族历史上的几次战略决战》,47页。
  
  中、越史料都有失实之处,但越南的说法更显夸张。综合分析来看,事实应当是这样的:蒙军在升龙驻扎到第七天时,陈煚派人来“请内附”,这倒不用奇怪,陈朝君主厚貌深情,惯于用两面手法以绐敌人,表面上做出低眉顺眼之态,背地里却在准备毒手遵拳,一有机会便会施以暗算伎俩。兀良合台见陈王“惧降”,“于是置酒大飨军士。”但两天后忽然班师了,连原定的出越南东北入南宋广西的计划也没有执行。
  
  《元史》中说蒙军“以气候郁热,乃班师”是完全不符合实际的,越南属于热带季风气候,旱、雨季明显,5至10月为雨季,11月至次年4月为旱季,雨季里气温高、湿度大、风雨多,旱季里相对凉爽干燥。兀良合台在河内短暂驻扎的时间是公历的1月份,正是越南较为舒爽的旱季,离天气转炎还有三到四个月的时间,怎么可能会因“气候郁热”而班师呢?实际上,蒙元的军事指挥官对越南的这种气候特点还是了解的,三次出兵的时间都选在越南旱季开始的时候;另外,宋、明、清三朝对越南的军事行动也选择同样的月份,甚至今朝的“对越自卫反击战”也是在1979年的2月17日开始,这些,都不是偶然的。
  
  至于粮食,对于这支驻扎河内仅仅九天的蒙古铁骑也不是大问题,因为当时的蒙古战士“出入只饮马乳,或宰羊为粮,”或者“射兔、鹿、野豕为食”,“屯数十万之师,不举烟火”(1),或者在敌境中抢粮,做到兵家推崇的“因粮于敌”。因此,笔者认为,兀良合台所部遇到的问题不是气候,也不是粮食,而是后方的云南出现了紧急军情,即押赤城附近的乌蛮人(2)发动“叛乱”,四出攻击蒙古留戍军,恰好这时“陈王乃降”,兀良合台以此为契机,命令部队循原路赶回云南平叛。不过到了后来,元军两次征越始终被气候和粮食问题困扰,那是因为元军的成份发生了大改变,汉人士兵远远超过了蒙古士兵,汉人所宣扬的“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思想左右了军队指挥官,蒙古人“无后方作战”的观念被抛弃。这是后话,本文后面将有详细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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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南宋]赵珙《蒙鞑备录》。
(2)今彝族的先民。
  
  越军得知蒙军撤退,来了精神,立即反攻升龙,大约在东步头攻击了一支蒙军殿后的小部队。蒙军在归化或许会遭到一些少数民族土兵的骚扰,但决不至于“遭到沉重损失惊慌失措”,否则我们既无法解释兀良合台所部刚回到云南就迅速平定了乌蛮、土僚蛮(1)等当地土著的反抗,而且仅半年之后(到了1258年十月),这支蒙古军就按既定方针从云南进入广西,一路向北转战势如破竹;也无法解释兀朗合台刚退回云南就“复遣二使招日煚来归”——如果这位都元帅刚刚惨败的话(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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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今仡佬族和壮族的先民。
(2)《大越史记全书》的作者承认,“时元人新取云南,(对于越南仅是)游兵略之,无攻取意。”
  
  陈太宗返回升龙后,“见国都皆已残破,大发愤”,但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他这次没有扣留蒙古使者,只是“缚二使遣还。”(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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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元史·安南传》。

1258年元旦日(公历2月5日),越南朝廷举行庆功会,对抗蒙有功的黎秦、何俸等人予以嘉奖,赐封何俸侯爵之职。对于黎秦的褒奖是将他更名为黎辅陈,提升为御史大夫,又将太宗的前妻——李朝末代女主李佛金(昭圣公主)赐给他为妻。此前在1237年正月,陈煚因李佛金不能生育,废之,娶李佛金的姐姐(顺天公主)为后,此事为陈守度一手包办。这个新李皇后本为陈煚长兄怀王陈柳的妻子,来时怀着三个月的身孕。陈柳不堪夺妻之恨,一度起兵造反,因此被降封为安生王。陈柳临死前,叮嘱他的儿子陈国峻——越南在抗元战争中树立起来的民族英雄——为老父报夺妻之仇。陈国峻铭记在心、锱铢必较,1251年二月,他果然将陈煚之子(或说是侄子)忠诚王(名不详)的老婆天诚公主夺为已有。陈太宗感觉理亏,只好承认天诚公主归于陈国峻的既成事实,而给予忠诚王田地二千顷作为补偿。陈家两兄弟所争之女天诚公主实为他们的同族姐妹——即陈太宗之女。陈朝为防止天下落入外姓之手,在陈氏家族内实行“族内婚”,这一糟糕规距亦为陈守度所制定。前文已经讲过,陈守度为推行陈家“族内婚”而率先垂范,将自己的姐姐——李惠宗的废后(前述天极公主,遵称为灵慈国母)占为已有。陈朝宫帷之乱,由此可见一斑。《大越史记全书》的作者承认,“盖帝(指陈太宗)于夫妇之道不正,故其臣子效之也。且婚姻不于异性而于同姓,惟陈氏为,然失礼之中失礼焉。”又指责陈守度“弑君烝后之罪难逃于后世矣。“

接下来发生的事就更耐人寻味了,庆功会后只过了一个月,陈太宗陈煚就传位于太子陈晃,自任太上皇。陈晃(又作陈威晃,汉名陈日烜)即陈圣宗,陈圣宗年仅18岁,朝权仍掌握在上皇陈光昺(1)之手。陈光昺随即派出两拨使者,一拨使者前往南宋,竟向他此前一直轻慢的宋朝皇帝表起了忠心,请求宋廷批准他“内授”之举。另一拨使者则到了云南,向兀良合台表示愿意向蒙古国“纳款,奉贡职”,兀良合台于是派回回人讷剌丁来越南办理陈朝“内附”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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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元史·安南传》载:“(元宪宗)八年(1258年)戊午二月,(陈)日煚传国于长子光昺,”“(至元)十四年(1277年),光昺卒,国人立其世子日烜,”似乎在陈日煚与陈日烜之间又多出了叫陈光昺的一代,而笔者在前面业已说明,所谓陈光昺是陈煚逊位时更改的名字,而陈晃为陈光昺次子,并非长子。长子陈国康为陈光昺长兄陈柳的遗腹子(已见前述),陈光昺自然不会将王位传给长子。这些错误都是中国的文牍主义者只顾埋头桌案,懒于考定核对,以致下笔“无不差谬”。

这些情况都说明,陈朝帝王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他们不得不暂时收敛起对外扩张的野心,开始小心翼翼地和他们极不适应的北方新邻居打交道。这个新邻居和他们一贯认为文弱好欺的“宋鼻涕”是迥然不同的,为了能在“当时世界上最强暴的帝国之旁生存下来”,陈光昺主动派陪臣黎辅陈、周博览赴云南行营,表达“纳款臣附,遣使贡方物”(1)的意向。即使是对于“宋鼻涕”,陈光昺也不惜伏低示好,无非是希望“宋鼻涕”能持久地阻挡牵制住蒙古汗国的军事力量。在第一次抗蒙战争中,陈氏王朝也很快谙熟了遇强敌则远遁的招术,后来屡试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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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安南志略》,85页。

  1260年三月二十四日(5月5日),忽必烈在漠南开平(1)即蒙古大汗之位。同年末,忽必烈汗任命孟甲为安南宣慰使、李文俊为副使,持国书远赴越南(2)“招谕”。当时忽必烈汗正忙于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在给越南的诏书中“大度”地表示,“谕本国(越南)官僚士庶:凡衣冠典礼风俗百事,一依本国旧例,不须更改。……(并)戒除云南等处边将,不得擅兴兵甲,侵掠疆场,扰乱人民;卿国官僚士民,各宜安治如故。”(3)元使于次年六月到达河内,越南上皇陈光昺遣通侍大夫陈奉公、诸卫寄班阮深(琛)、员外郎阮演跟随孟甲等北上蒙古汗廷报聘,“乞三年一贡”,忽必烈汗“遂封光昺为安南国王”(4),颁给“虎符国印”,赐给锦缎等礼物(5)。1262年,大汗认为越南既已臣服,应按惯例派官监临,于是命前兀良合台所差官员讷剌丁为“安南达鲁花赤”(6)前往越南督察国政,收取贡品。在蒙古官员捎带的索贡单上开列着:儒士、医师、阴阳术士、工匠各三人;香油、金银、朱砂、香料、犀角、玳瑁、珍珠、象牙等特产方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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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内蒙锡林郭勒盟正蓝旗敦达浩特镇东北23公里处闪电河北岸的遗址。
(2)当时南宋未平,使者需绕行甘肃、吐蕃东部、云南的辽远道路。
(3)《安南志略》,46页所引世祖皇帝旨谕安南国陈日煚诏。
(4)《元史·安南传》。
(5)《大越史记全书》认为越南使者为陈圣宗所遣,且蒙古汗所封“安南国王”亦为陈圣宗。
(6)蒙语Darugaq,意为镇守者,蒙古国在地方设置的最高军事长官。

此后十多年间,忽必烈汗虽然倾全力灭宋,但对越南不断施以高压,口气逐渐强硬,在1267年的诏书中就提出臣服“六事”:“凡有归附之国,君长亲朝,子弟入质,编民数,出军役,输纳税赋,仍置达鲁花赤统治之;以数事以表附之深诚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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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安南志略》,47页所引至元四年七月谕安南诏。
  
  1271年十一月十五日(12月18日),忽必烈汗在大蒙古国国号的基础上另加汉语国号“大元”(1),表明忽必烈汗把区域性的蒙古政权,转变为封建性的全国政权,而“大元”是中国历代封建王朝的正统继承者。至此,薜禅汗(2)——或者说元世祖将蒙古大汗开拓进取的鹰性与汉人天子扬威海外的虚荣心合二为一了,他可以以“中原上国”正统继承人的身份,“名正言顺”的要求“海外诸番”纳款进忠,因为这是“古亦有之”的,并非“今日创为之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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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关于“大元”国号与“大蒙古国”国号的关系,参见笔者的文章《生生不息,纵横驰骋的蒙古人(之二)》。
(2)忽必烈的蒙语尊号Secen-haan,意为贤明的汗。
(3)《安南志略》,47页。

蒙元使者频繁奔赴河内,反复敦促陈朝履行“六事”,陈光昺拿出1260年蒙古汗的诏书,指出上面已经明示“凡衣冠典礼风俗百事,一依本国旧例,不须更改”,拒绝元朝皇帝的苛刻要求,并请罢除本国达鲁花赤。尽管元廷对越南“君长亲朝”一事作出某种“变通”——“倘(安南国主)有他故,必不果来,可令子弟入朝。”(1)但陈朝上皇使出“滚刀肉”的本领,以各种借口搪塞推辞,不肯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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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安南志略》,48页所引至元十二年(1275年)诏。
  
  越南学者在谈到这一时期的越元关系时总结说,在二十年中,元朝使者不断来到越南,这此人以“上等人自居”,态度傲慢,威胁利诱,提出露骨的要挟。越南感受到斗争的紧张和复杂,陈朝既要维护国家主权和民族荣誉,又要避免和元朝公开闹翻,尽量拖延和避免战争。因此,陈朝做出一些让步,同意三年一贡,接受元朝册封为“安南国王”,甚至一度让达鲁花赤进驻河内,“但是这些监察官员的活动完全受到限制和防范。”对于有损主权和国体的要求,如国君入朝、子弟入质、进贡贤士和技师等,在大越政府官员或婉言拒绝,或暂时答应了,却从不兑现,“他们与元朝派来的使者官员进行了机智、灵活的斗争,以维护民族的尊严。”对于蛮横无理的元朝使者,陈朝有时采取示威或软禁一段时间给予警告。而且“陈朝皇帝从来没有对元朝皇帝的诏书下跪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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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越南]越共社会科学委员会《越南通史》。

  上述总结大体中肯,反映出“小国”在“天朝”高压之下采取应对政策的圆滑和周全。但说“陈朝皇帝从来没有对元朝皇帝的诏书下跪过”,事实恐怕未必如此。当时的陈上皇陈光昺固然倔强自尊, 但后来的陈朝皇帝就有“识时务者”了。陈圣宗在1278年致元朝的表文中说,当元朝使者柴椿抵达越南后,“臣(陈圣宗自称)率百官,具礼迎迓。焚香拜读,伏见诏书,……”(1)如果说这仍是陈朝皇帝口是心非的表面说词,那么另一位元朝使臣张立道在他的游记《安南录》中的记载就很能说明问题了。张立道说,1292年三月二十四日,他捧大元天子诏书由正门进入越南皇宫,“至明霞阁下,褥道焚香。世子(2)与僭太师国叔昭明王(3)、太尉国弟佐天王(4)、少保、御史大夫、翰林等八人,登寿光殿。龙椅前置香案,世子拜诏,礼毕,自宣读。世子曰:‘恭读天子诏书,不胜喜舞,皇帝万万岁!’”(5)张立道还记录了很多细节,皆反映出越南君臣在接待“上国天使”时的诚惶诚恐与毕恭毕敬,至少,升龙朝廷表面上做足了文章,让张立道一行赚足了面子(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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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安南志略》,133页所引安南世子陈日烜上皇帝表章。
(2)指陈圣宗之子陈仁宗陈昑(越南字喃,越音读为Kham),他的汉名为陈日燇,参见下文。
(3)即陈光启,参见下文。
(4)即陈德晔。
(5)转引自《安南志略》,70页。
(6)张立道是元代名臣,曾协助云南行省首任省长赛典赤·瞻思丁·乌马儿在云南兴修水利,开垦屯田,很有作为。所以,他的记载是相当可信的。以他的身份,如果陈朝君臣有不恭之礼,他是不必为其隐瞒溢美的。
  在《安南志略》74~75页所引另一份资料,1294年元使“萧方崖使交录序”中也有陈朝皇帝“屏息听诏,拜舞叩头,如在阙庭”的记载。请参见本文后续。

1275年,陈圣宗派大夫黎克复、黎文粹入元进贡,请改达鲁花赤为“引进使”,元帝不从。1276年二月,陈圣宗又派陶世龙赴元朝龙州(1),“以买药探元人情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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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广西崇左市龙州县。
  
  1277年四月一日,陈上皇陈光昺死于天长府,次年十月,陈圣宗陈晃按陈朝惯例让位于太子陈昑,陈晃自赴天长任太上皇。陈昑即陈仁宗。元廷不明陈朝“双皇制”的真相,以为陈光昺死后陈日烜方即位为“王”,于是遗礼部尚书柴椿奔赴越南“问罪”。这时元军深入江南,南宋灭亡在即,柴椿不必再绕路西南,而是取道中南的江陵(1)、邕州直抵越南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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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湖北荆州市江陵县。
  
  柴椿自命为大国天使,“踞傲无礼,骑马直入阳明门,天长军士止之,椿以马鞭击伤其首,至集贤殿,见帷帐张设,方下马焉。”柴椿在馆舍中“高卧不出”,陈圣宗无奈,派他的弟弟相国太尉、昭明王陈光启(陈太宗第三子)去拜访元使,“光启直入房内,(柴椿)亦不为起。”此时越南陈朝的擎天柱、兴道王陈国峻出场了,他向陈圣宗奏请去会一会这名目中无人的元使。“时国峻以剪发服布衣矣。至馆入房,(柴)椿起揖延坐,人皆惊异,殊不知剪发布衣及北和尚状也。坐定论茗,与之饮。椿从者执箭立国峻后,钻其首流血,国峻色不变。及回,椿出门送之。“(1)尽管陈国峻的这次表演为陈朝挽回了一些颜面,但柴椿依然呼幺喝六地责备陈日烜不修“六事”,“不请命自立”,宣布元廷不承认他为“安南国王”,仅称之为“(王)世子”;复命陈日烜亲赴大元京城大都(2)向天子作出解释,“若果不能自觐,则积金以代其身,两珠以代其目,付以贤士、方技、子女、工匠各二,以代其土民。”如果“固拒朕命,则修尔城隍,缮尔兵甲以待;祸福转移之机,在此一举,宜审图之!”(3)元朝皇帝的国书中已经充满了火药味,但陈日烜以“居丧”、“有疾”、“道路悠远”等种种借口拒绝北上朝觐,袭智一如其父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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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越史记全书·本纪全书·陈纪·圣宗皇帝》,该书作者记此事于1281年,学者们认为有误,此事应发生在1278年份里。
(2)北京市。
(3)《安南志略》,48页所引至元十五年(1278年)八月谕安南国世子陈日烜诏。

  1279年二月六日(3月19日),元军在崖山(1)海面上消灭了南宋最后一支抵抗力量,元世祖完成了中国空前的大一统,这一成功更加燃起了蒙古君主的征服欲望,作为蒙古共主和中国皇帝的忽必烈汗不仅有黄金家族的征服激情,更增添了企慕汉唐盛世,急于宣威海外,向四海八荒播撒泱泱大国皇恩浩荡的自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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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广东江门市新会区南40公里的崖门。
  
  南宋灭亡后,一些南宋遗民逃往越南,这些人虽然处境卑微,但尚做着反元复宋的迷梦(1)。不过陈上皇陈晃眼见南宋败亡,陈朝曾冀望于能够阻挡蒙古风暴的屏障不复存在,不得不再次做出一定让步,虽然自己仍不肯亲身赴阙,但同意按1275年元朝诏书中要求的“可令子弟入朝”的条件,派族叔陈遗爱代替自己跟随柴椿北上元大都朝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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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宋入越流亡军民被越南编入昭文王陈日燏(陈圣宗之弟,陈太宗第五子)旗下,以资利用。

  大都朝廷对陈煚、陈晃父子俩的“滚刀肉”本领实在忍无可忍,枢密院提出进兵越南,追究陈朝君主“累召不朝”之罪。1279年十一月,元廷将越南使臣郑庭瓒扣留(不久放回),1281年十月,成立安南宣慰司,进行战争准备。薜禅汗发布诏旨宣布,“尔(指陈圣宗陈晃)既称疾不朝,今听汝以医药自持。故立汝之叔父(陈)遗爱,代汝为安南国王,抚治尔众。”(1)大汗任命柴椿为安南宣慰使都元帅,卜颜帖木儿为安南达鲁花赤(2),领兵一千,护送“安南国王”陈遗爱回国就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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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安南志略》,50页。
(2)《元史·安南传》认为卜颜帖木儿的官职为宣慰使都元帅。
  
  事实证明,以一千元军加上一个傀儡安南王就想让顽强的陈朝就范,实在是太过天真了。柴椿、陈遗爱一行刚出了永平寨界(1),陈上皇陈圣宗就密令陈氏“宗族握兵逆旅,”元兵溃散,柴椿被击伤,陈遗爱逃跑未遂,被陈军活捉押回升龙,后被陈圣宗秘密下令处死(2)。元朝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陈遗爱下落,每每遣使追问时,陈朝君主就糊弄说:“国叔(陈遗爱)自惧,不知所往”(3)。但对于大元天使,陈圣宗还不敢撕破脸皮,“世子(即陈圣宗)遣陪臣迎柴公(柴椿),入国谕旨。”(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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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面注释已指明,永平寨在今越南凉山省禄平县附近,当时为中国领土,元朝设有永平万户府,万户府驻地则在广西崇左市宁明县明江镇。
(2)时间约为1282年四至六月间,但《大越史记全书·本纪全书·陈纪·仁宗皇帝》载,1282年“六月,治判首陈隘等罪,徙隘天长稿甲兵,……”此陈隘如是陈遗爱的话,则似乎未被处死。
(3)《安南志略》,71页。
(4)《安南志略》,67页。

  1281年对于元世祖来说是多事之秋,福建漳(1)、汀(2)地方的畲族人民起义声势浩大;派出了第二次出征日本的庞大元军(后惨败而回);与占婆王国的战争也迫在眉睫,为此成立了荆湖占城行省;元朝使臣到达爪哇,谕爪哇国王亲自去大都朝觐,被骄傲的新柯沙里国王严辞拒绝……一连串不如意的事情早已让元世祖应接不暇,所以,对于他所册封的“安南国王”陈遗爱刚到越南边境就“失踪”一事,蒙古皇帝实在无暇深入追究,先前准备直接对越南用兵的方案因为与占婆的交涉紧张,便转而求其次,变为要求越南允许元军过境去讨伐占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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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福建漳州市。
(2)福建龙岩市长汀县。

  占婆国王因陀罗跋摩六世(1)愿意与元朝通好,但以王子诃里纪持(2)为代表的强硬派拒绝元廷提出“亲朝”、“设省”、的要求,忽必烈汗以占婆王廷囚元朝使臣为理由,任命札剌亦儿部人、猛将唆都为占城行省右丞,汉将刘圭(或说是刘深)为左丞,统兵5000人,战船百艘从广州(3)出发,浮海驶向占婆首都佛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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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本名室里阇耶·辛哈·瓦尔马哈里·迭瓦,《元史》中称他为孛由蒲剌者吾。
(2)后来的国王阇耶僧加跋摩三世,《元史》中称他为补的。
(3)广东省会广州市。

1282年底,元军在佛逝港(1)登陆,占婆朝廷在海港西边修建一座军事要塞——木城,据城固守,表达出抗战不降的决心。1283年2月13日,元军水陆并进,猛攻之下摧毁木城,并乘胜夺取佛逝都城(2),占婆王室逃入西原地区(3)的深山密林,依托有利的山区地形展开山地游击战。唆都有勇无谋,屡屡被诃里纪持的缓兵计所绐,在山林中作战时不断吃亏碰壁,不得已只好退回海港。虽然战事不顺,但唆都和刘圭仍按照元世祖的指示,要把佛逝建成进一步经营海外诸国的基地,于是修筑木栅营垒作为“占城行省”驻地,又让士兵屯田耕种,解决军粮供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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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此海港,即今越南平定省省会归仁市。
(2)《元史》中称为大州,如前所述,即今越南平定省安仁县北面的阇槃古城址。
(3)即越南嘉莱省、多乐省一带。

如前所述,占婆与越南本为世仇,但是在共同面临蒙元的军事威胁时,占、越暂时化敌为友,表现出某种结盟抗元的意向。1282年十月,陈仁宗陈昑在平滩行在(1)陈舍湾召百官会议,商讨如何应对日益严峻的越元关系,“议攻守之策之分守要害”,陈朝的重臣如上相太师昭明王陈光启、仁惠王陈庆余(陈圣宗义子)等人与会。陈朝君臣做出决定,秘密派200艘兵船给占婆(2)以支援其抗元斗争。越南史家在评述这一事件时说:“这是越、占两个民族面临元帝国侵略危机时协同作战的最生动体现。”(3)显然把越南对占婆的血腥讨伐忘了个精光。但不管怎么说,在元朝对越南的总体战中,确实已经先失一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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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平滩在平滩江畔,所谓平滩江即沟通越南红河与求江(太平河)两水系之间的急流河,“这在升龙东部水路上具有重要的战略地位。”(《越南历代疆域》,299页)
(2)又说另派2万士兵援占,恐有夸大。
(3)《越南通史》,第一集。

在平滩会议期间,发生了一件小插曲,很为越南民族主义者所津津乐道。陈氏宗族子弟怀文侯陈国瓒因为只有15岁,没有被允许参加会议。“国瓒内自怀愧愤,手握柑子不觉碎烂。”(1)后来,陈国瓒组织自己的家奴、亲属一千多人,自备武器和战船,在旗子上题写六个金字“破强敌报皇恩”,在与元军的战斗中表现英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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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越史记全书·本纪全书·陈纪·仁宗皇帝》。
  
  1283年,元世祖得知占人拒降,又风闻越南和占婆暗中交通,汗极为光火,派鄂州路达鲁花赤赵翥赴河内,以元军出征占婆为由,“谕安南假道助军给粮”(1),陈上皇陈晃上表,以越南国小民贫、粮食缺乏为辞,仅答应在边界上的永安州提供少量的粮草供应。七月,陈朝派中品黄于令、内书院阮章前往元朝湖广行省打探消息,越南官员侦听到元朝正在调集军马,准备征越呢(2)!十月,陈仁宗陈昑演练水、步兵,作必要的应对,陈昑封其从父兴道王陈国峻为国公,节制诸王,统领全国军队,元军的劲敌正式粉墨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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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安南志略》,87页。
(2)《大越史记全书》记载:越使赴元朝,“会遇太子阿台、平章阿剌于湖广,会各处兵五十万期明年入寇。”关于元兵“五十万”的问题笔者稍后再谈。这里的“太子阿台”在越史上多次出现,但仔细通读全文可以断定,所谓的“太子阿台”实为镇南王脱欢,而“平章阿剌”似指畏兀儿人阿里海牙。

陈国峻(《元史》中称为陈峻)出身陈朝皇族,约生于1213年,为现今上皇陈晃的堂兄、现今皇帝陈昑的伯父。前文已经叙及,此公在第一次蒙越战争中也出过场,陈太宗曾命他率一部兵马去越南北境防守,但蒙古军并未从正北的明江(1)流域入侵,而是从西北方向的红河入侵。陈国峻兵少将微,不能抵抗,便退到山西(2)躲藏起来,在兀良合台来如闪电,去如疾风的行兵中,陈国峻仿佛看客一般置身局外。从后来的表现看,他或许在琢磨蒙古人的战术特点和应对方略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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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泸江上游的名称,在中国云南境内名盘江。
(2)今越南河西省的西部地区,以山西县为中心。
  
  陈兴道熟读过“各家兵法”,特别是“曾仔细研究过《孙子兵法》,”后来他用汉文写下一部《兵家妙理要略书》(即《兵家要略》),用来“授诸裨将”,但今已不存。因此,陈国峻有一定的军事素养,尤其善于运用越南的山水地形与敌人周旋,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彼恃长阵,我恃短兵,以短制长,兵法之常也。”但陈国峻为人城府极深,心胸狭小,睚眦必报。他又曾搜集诸家兵法为“八卦九宫图”,写成《万劫秘宗传书》——从名字上来说就有些故弄玄虚。该书由仁惠王陈庆余作序,陈国峻在书中亦总结古来战争成败,但该书只是用于“授受家传,不为外泄”,陈国峻嘱托他的后人说:“后我子孙陪臣,得其秘术者,可以布哲施行布列,不可以顽昧遗文传言,否则身招殃咎,祸及子孙,是谓泄天机者。”(1)体现了这位越南兴道王的小家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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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越史记全书》,382~383页。

为了试探越南陈朝忠诚与否,忽必烈汗铁下心要执行假道越南进攻占婆的计划,如果说陈仁宗寄厚望于他的伯父陈国峻,那么元世祖则钟情于他的九儿子脱欢。1284年六月,脱欢受封为镇南王,置藩王府于鄂州。脱欢的王号显示出蒙古皇帝对越南和占婆强烈的觊觎心情,但皇帝知道他的这个儿子并无沙场经验,便把几位能征贯战的名将——如唐兀人李恒、畏兀儿人阿里海牙等派在王子麾下做行军参谋。李恒、阿里海牙都参加过灭宋战争,可以说是久历行伍、经验丰富。另外,回回人乌马儿-拔阿秃儿、汉将樊辑、李邦宪、女真人高元长等任南征军副将。七月,脱欢、李恒、阿里海牙(1)等以受命征占婆为由,起程赶往越南边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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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在后来的作战中,阿里海牙仅负责后勤,并未直接参战。

在战争一触即发的情形下,升龙朝廷加紧施行两面手法。八月,陈国峻集合各路陈氏王侯军队,在东步头阅兵,决定分兵把守各处要冲,命令对来犯之敌步步予以阻击。十一月,上皇陈圣宗派大夫陈甫(或作陈谦甫)、陈钧赴荆湖占城行省(1),请求缓师,元朝官员不允。十二月,陈甫返回河内,向陈朝君主报告说元朝的镇南王等人假称征讨占婆执意要通过越境。陈圣宗心急如焚,再次派出两拨使臣,其中段晏、黎贵直接赴北京进贡,向元世祖面庭申辩,乞求元廷佑护越南生灵免遭涂炭,但此时元军已发,势无挽回,段晏、黎贵被质留于大都。另外越使阮文翰、阮德舆持书信往见镇南王脱欢,陈王在书信中言词恳切,“不能亲见未光,然中心欣幸。以往者钦蒙圣诏云别敕‘我军不入尔境’;今见邕州营站桥梁往往相接,实深惊惧,辜昭仞忠诚,少加矜恤。”(2)脱欢将阮文翰留下做向导,派把总阿里在阮德舆陪同下赴河内向陈王宣称:“兴兵之故实为占城,非为安南也。”但边境各地“俱有兴道王兵,阿里不能进。”(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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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以叙及,此机构是元朝为征占婆而特设,对安南的军事也归其负责。
(2)《元史·安南传》。
(3)《元史·安南传》。

陈圣宗见缓兵之计不能奏效,便来到延洪阶(1)召集天下父老族长,赐食问战降之策,国人“皆曰:‘战!’万人同辞如出一口。”(2)《大越史记全书》的作者解释陈上皇的用意说:“胡虏入冠,国之大难也,二帝合谋群臣会议,岂无御之之策?奚侍于宴父老问计哉?圣宗盖欲以察下民爱戴之诚,且使闻论问,而感激奋发也。古人养老乞言之义存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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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可能是今越南太平省西北部的延洪县,在兴仁县的东面。
(2)《大越史记全书·本纪全书·陈纪·仁宗皇帝》。

1284年十二月,元军南征部队在思明州(1)集结完毕。《元史》中对这支元军的数量没有记载,《大越史记全书》乘机夸大——并多次夸大为50万人(另参见后文的说明)!需知元朝全军总人数不过100多万人,如果一个越南陈朝竟要动用元朝一半的军力,那么元朝还有什么力量来镇戌全国各地和应付元世祖时代不间断的其它军事行动——诸如打击北边诸王叛乱、镇压南方农民起义、发动对周边其它国家的远征呢?《大越史记全书》的作者出于民族主义情绪的渲泄,而超级夸大征越元军的数量,确实是小国寡民思想的典型体现。总之,这第二次征越部队的人数不会超过第三次,结合第三次征越军的数量(参见后文)来看,这次出兵人数当在5万人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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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广西崇左市宁明县。

十二月二十一日(公历为1285年1月14日),元军分成两队向越南边境开进,西边一路由万户孛罗哈达儿等人率领,通过丘温县(1),指向丘急岭(2)方向;东边一路元军为主力,由万户李邦宪任先锋,镇南王脱欢亲统后军,指向可利隘(3)方向。到此时为止,元军一直打着过境越南征讨占婆的幌子(4),尚不能断定陈朝是否会抗拒“官军”,但是,陈兴道很快就给予了明确的回答,元军在各处均遭越军阴击,只能强行夺路,武力通行,元王朝与大越帝国的第二次战争爆发了(参见地图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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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今越南凉山省温州县,当时为中国领土。
(2)今越南凉山省同名省会凉山市的北面。
(3)今越南凉山省定(亭)立县的北面,奇穷江的南岸;奇穷江的下流流入中国广西境内,注入左江;在宋元时代,奇穷江上游尚为中国领土。
(4)元军入越还有一个目的,即消灭陈朝庇护下的前宋流亡势力。

李邦宪部前锋元军攻破可利隘,斩杀越军主将秦岑,俘管军奉御杜尾、杜祐;接着力克女儿关(1),“获间谍人杜伟等斩之。”(2)越南兴道王陈国峻亲自在内旁关(3)布防,脱欢率主力军赶至。十二月二十七日,元军奋勇突击,击破内旁关,陈国峻退往凉江州(4),立足尚未稳,元军已奄至,陈国峻又仓皇败走,元军夺取战舟10艘。同时,元军西路的策应部队攻破了支陵隘(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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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约在今越南谅山省库间县附近,越南地名过于细小锁碎,加上中越史料记载互歧,又缺少大比例地图,许多越南古地名只能标注大概位置。
(2)《安南志略》,87页。此杜伟可能同前述杜尾为同一人。
(3)越南河北省山东县附近。
(4)越南河北省谅江县。
(5)又名老鼠关,越南谅山省右陇县的北面,该部元军所走即为“谅山大道”,即越南北方谅山地区的交通要道,后来越南修筑的公路、铁路均在此交通线上。
  
  十二月二十六日(1月19日),越军在边防各要隘(1)接连失利的消息传到升龙,陈仁宗陈昑又派中亮大夫陈德钧、朝散郎了陈嗣宗持书前往元军大营,陈朝使者向脱欢呈交陈仁宗的书信,表示越南随时愿意向元军奉献军粮,但这不过是陈朝君主贯用而老套的缓兵之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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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越史记载为永州、内旁、铁略、支棱等关,与汉文史料略有不同。

各地溃败下来的越军都退到万劫津(1),古代和现代的著述家都对万劫的险要地势留下了深刻印象,“万劫山前控大江,后山万重,有茂林修竹、水桥流水之胜。”(2)“在这里有六头江、至灵山、普赖山,地势险要,处于水、陆交通的机动的地位。”(3)因此,越军总司令快定在这里与元军进行一场会战,他征调海东(4)、云茶、巴点(5)等路军民,选择其中的勇壮者为前锋军,渡海(北部湾)来万劫会合,越军“势稍振”。同时,陈兴道的四个儿子——兴武王陈巘、明宪王陈蔚、兴让王陈颡、兴智王陈岘从旁河(6)、那岑(7)、茶乡(8)、安生(9)、龙眼(10)等地征集了20万军队(11),也来到万劫汇合,于是诸军会集,皆听陈兴道指挥。这支庞大的军队无疑“包括朝廷主力军、王侯军队以及各村社的民兵”(12),这是陈朝军队的基本构成方式。陈兴道为激励士气,发布《檄将士文》,“何则蒙鞑乃不共戴天之仇,汝等既恬然不以雪耻为念,不以除凶为心,而又不教士卒,是倒戈迎降,空拳受敌,使平虏之后,后世遗羞,尚何面目立于天地覆载之间耶!”(13)陈军将士群情激愤,纷纷在手臂上刺“杀鞑”二字,以示与“胡虏”誓死抗争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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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越南海兴省北部至(志)灵县境,位于陆南江(陆岸河)与六头江之间。
(2)《安南志略》,23页。
(3)《越南民族历史上的几次战略决战》,53页。
(4)陈朝海东路,即今越南广宁省,治所为今横蒲县。
(5)大约是旁河(见注6)附近一地。
(6)即平河,越南海兴省省会海阳市西南的青河县,青河县文澳海口(即太平河口)之东有小旁社和旁洞社,建瑞县有大旁社,因此,古代的旁(平)河相当于建瑞县文澳河左右岸,可能还包括海阳市的先浪县。
(7)越南谅山省文渊县附近的那岑地区。
(8)越南海兴省东部的金城县。
(9)可能是越南宣光省的安山县。
(10)越南河北省境内,在陆岸县的西边。
(11)此数字为《大越史记全书》提供。
(12)《越南民族历史上的几次战略决战》,64页。
(13)《大越史记全书》,382页。

陈兴道分出一部分军队进屯北江(1),形成犄角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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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越南河北省省会北江市。
  
  陈仁宗见越军重兵集结,盛况为陈朝开国以来所未见,禁止不住心潮澎湃,激动之余赋诗一首,其中两句写道:“会稽旧事君须记,欢演犹存十万军。”意思是除了在万劫的20多万大军,在后方的欢州(1)、演州(2)还有10万兵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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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旧地名,陈朝的义安府,即今越南义安省,府治在今兴元县蓝城山(熊山)地方。
(2)越南河静省,州治即今演州县。

  脱欢得知越军在北江-万劫一线集结,便分军六路进攻。1285年正月六日(1月30日),乌马儿-拔阿秃儿率元军前锋攻击万劫、普赖山,尽管越军人数众多,战前又是宣誓,又是刺字,但却不堪一击,“舟师皆散”、“官(越)军奔溃”,陈军官兵自顾逃命,把他们的司令官弃之不顾。“兴道王有奴野象、歇骄,(平时)待之甚厚。及元兵至,歇骄守船于摆津,野象从行。及官(越)军失利,舟师皆散,王欲从山脚行。野象曰:‘歇骄未见大王,必不移船。’王趋摆津,惟歇骄船尚在,王喜曰:‘夫鸿鹄高飞,必资六翮纵,无六翮乃凡鸟耳。’言讫开船。贼骑蹑后不及。”(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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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越史记全书·本纪全书·陈纪·仁宗皇帝》。

陈国峻退过红河,在河西岸修筑木栅,布置新的防线。陈圣宗(或说是陈仁宗)“自将兵十万众”(1),调战船千艘帮助陈国峻防守红河。元军到达红河东岸(2),在江岸拾得陈圣宗的文书,内称“前诏别敕‘我军不入尔境’,今以占城既臣复叛之故,因发大军,经由本国,残害百姓,是太子(指脱欢)所行违误,非本国违误也。伏望勿外前诏,勒回大军,本国当具贡物驰献,复有异于前者。”元军统帅以荆湖占城行省的名义复信说:“朝廷调兵讨占城,屡移文与世子俾开路备粮,不意故违朝命,俾兴道王辈提兵迎敌,射伤我军,与安南生灵为祸者,尔国所行也。今大军经尔国讨占城,乃上命。世子可详思尔国归附已久,宜体皇帝涵洪慈悯之德,即令退兵开道,安谕百姓,各务生理。我军所过,秋毫无扰,世子宜出迎镇南王,共议军事。不然,大军止于安南开府。”(3)行省复信让此前用为向导的越使阮文翰送给陈朝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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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安南志略》,87页。
(2)《元史》中误称此地为富良江畔,见前文注释。
(3)《元史·安南传》。

过了几天,元军抓得俘虏,从俘虏口中得知陈圣宗调集兵、船,积极帮助陈国峻防守红河。脱欢大怒,立即率军攻打红河防线。正月九日(2月3日),元、越军隔红河展开激战,“官(元)兵上下交射,”在弓箭手掩护下,乌马儿部前锋乘此前在万劫获得的越南快船进击西岸,元军锐不可当,越军接战者非死即伤,损失甚众,元军勇夺敌船20艘,陈兴道不敌败退。元军主力或者架设浮桥,或者结筏济江,陈上皇陈晃急张拘诸,命令越军依托木栅发炮(发石机)轰击,元军不避炮石,奋勇强渡,陈晃见大势已去,丢弃木栅营垒逃走,元军胜利渡过红河。
  
  红河防线被突破后,升龙城已无险可守,好在陈圣宗陈晃和陈仁宗陈昑父子对此早有准备,凭借着在第一次抗蒙战争中积累起来的逃跑经验,陈朝君主动作麻利,很快将京城的朝廷、仓库、百姓撤空,将一座空城留给了入侵者。兴道王陈国峻则从万劫和红河的两次败仗中吸取了血的教训,他明白越军在野战中无论如何也不是强悍善战的元军的对手,从此陈国峻改变战术,再也不跟元军进行硬碰硬的正面阵地战了。

  正月十二日(2月6日),元军追击逃跑的越军到达嘉林(1)、武宁(2)、东岸(3)等地,因抓获的越军士卒“皆墨刺‘杀鞑’二字于臂,大怒杀之甚众。(元军)遂至东步头建大旗。”(4)就是说在东步头建立了元军指挥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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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越南河北省嘉林县,在红河之东,河内市对面。
(2)越南河北省北宁市附近的武江县。
(3)越南永富省金英县和河北省慈山县之地。
(4)《大越史记全书•本纪全书•陈纪•仁宗皇帝》。
  
  正月十三日,镇南王脱欢一行进入升龙空城,“宴其宫廷,献俘受馘。”(1)元军在城里找来找去,见“宫室尽空,惟留屡降诏敕及中书牒文,尽行毁抹。外有文字,皆其南北边将报宫军消息及拒敌事情。”元军将帅得知“(陈)日烜僭称大越国主宪天体道大明光孝皇帝陈威晃,禅位于皇太子,”“日烜即居太上皇之位,见立安南国王系日烜之子,”(2)元军总算明白了一点陈朝“双皇制”的实情,但还没有完全搞清楚(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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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安南志略》,88页。
(2)《元史·安南传》。
(3)《大越史记全书》记,陈昑即位后,尊其父陈晃为光尧慈孝太上皇帝,陈晃死(1290年,见后文)后的庙号为圣宗,谥号为玄功盛德仁明文武宣孝皇帝,与《元史》所载均不相同。
  
  陈仁宗出逃后,又派近臣祗候局首杜克终赴元营“觇贼虚实”。元、越虽然大打出手,但使臣往来从未间断,双方尚保持“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外交原则——顶多是把对方使臣予以扣留。杜克终见到元军先锋宫乌马儿-拔阿秃儿,乌马儿率先诘问:“(安南)国王无礼,令人墨刺‘杀鞑’字,欺侮天兵,其过大矣。”杜克终回答:“家狗吠人非其主也,忠愤之心彼自刺耳,国王不之知,我是近臣,何事独无?”杜克终举手臂示意并非越人都刺“杀鞑”二字。乌马儿又问:“大军远来尔国,何不倒戈偕来相见,却乃拒命螳臂当辙,将如之何?”杜克终说:“贤将不谙韩信平燕之策,驻军界首先达信书,如不通好,是其过也。今乃相逼,所谓兽穷则搏、鸟穷则啄,况于人乎?”越南自古受中华文化熏陶,文臣使者多能舌辩,乌马儿毕竟是色目武夫,斗嘴肯定斗不过对方,于是疾言厉色道:“大军假道以征占城,国王若来相见,则境内晏然秋毫无犯,苟或执迷,则倾刻之间山川将为平地,君臣将为腐草矣!”杜克终被遣回后,乌马儿颇思反悔,想此人“善于应对,可谓不辱使命,彼国有(此)人未易图也。”(1)乌马儿派军追赶,但已经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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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越史记全书·本纪全书·陈纪·仁宗皇帝》。

正月十三日,杜克终从元营安全返回陈王身边,元军追兵赶至,越军与元军逆战,保护陈朝二帝继续向东南逃遁。正月二十一日(2月15日),元军进攻拖幕洲(1),越南保义王陈平仲(本为黎桓后人,陈太宗时赐姓陈)被元军俘虏,陈平仲“被擒不食,贼诘国事不答。”元军诱降说:“为北王乎?”陈平仲凛然回答:“宁为南鬼,不为北王!”(2)遂被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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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越史记全书》称此地属天幕(幕帱洲),则为今越南海兴省快州县旁红河中的一个岛洲。《安南志略》称其地为天汉隘。
(2)《大越史记全书·本纪全书·陈纪·仁宗皇帝》。

元军虽数败越军,攻占河内,但战争总体形势并不乐观。前文已经提及,蒙元军队自灭宋战争以来,部队中的汉兵汉将日益增多,以至远远超过蒙古士兵,成为元军主力。汉军作战历来重视补给,依赖粮秣,这次元军入越,一改兀良合台时代的长驱直入,采取步步为营,稳定后方的办法,从永平到河内,每30里立一军寨,每60里设一驿站,每一寨和驿都派300名士兵驻守。但是这种做法增加了元军集中与分散的矛盾,限制了元军快速机动的作战特点。元军虽然在万劫和红河两次击破越军重兵,但都属于击溃战而非歼灭战,越军士兵大都从战场逃生,这些残兵败卒由陈国峻、范五老(陈国峻名义上的儿女亲家)等人收集起来,很快就又成为元军的巨大威胁。
  
  陈朝二帝逃亡途中,“又诸处张榜云:‘凡国内郡县,假有外寇至,当死战。或力不敌,许于山泽逃窜,不得迎降。’”(1)陈朝在各险关要隘贮存兵甲,准备发动一场反抗元朝占领军的民族游击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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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元史·安南传》。

  元军统帅部认为,必需加大战争力度,迫使陈家朝廷就范,最好是能捉获陈朝君主,战争才有望顺利结束。于是脱欢命令万户孛罗哈达儿、高元长等率水步军、左丞李恒、乌马儿等率水军追击逃跑的陈王,同时传令给云南平章纳速剌丁,命他统本部兵马入越参战,又通知在占婆驻扎唆都提兵北上,计划对陈家朝廷实行南北夹击。
  
  面对元军新的战略进攻,越南兴道王陈国峻也做出相应部置,一月二十八日(2月22日),他命昭明王陈光启前往义安阻击唆都军北上,又命昭文王陈日燏在渭龙州(1)抵挡纳速剌丁军南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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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越南宣光省一带,州治在今宣光省沾化县。

  纳速剌丁所部元军千余人(由蒙古军和云南土兵组成)在特磨道(1)集结完毕,沿着明江攻入越南,陈日燏在收物(2)阻击失利,退到了白鹤(3)。陈日燏见部队因作战失败,士气低落,便在河畔列队,让士兵们宣誓忠心保国、报答皇恩,然后陈日燏部继续退却,至红河下游与陈国峻部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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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云南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所属广南县。
(2)越南安沛省安平县西北20公里的收物地方。
(3)越南永富省省会越池市的白鹤县。
  
  唆都、咬奇、刘圭等接到镇南王的命令后,便集合本部人马,离开佛誓营盘,水陆并发,向北转进,元朝对占婆的战争就此无果而终。唆都部陆军经占婆北部的乌里地方(1)进入越南,穿越布政州等地,一路攻击,所向披靡。陈光启、郑庭(廷)瓒在义安拒敌,不支败走。陈上皇又派侄子彰宪侯陈键(2)在其幕僚黎崱(3)协助下,率数万人在清化阻敌,陈键等与元军交战“持久力弱无援”,陈键气馁,说:“世子被召不朝,以致征讨;危在旦夕,执迷不悟。其忍国覆家亡乎?!”又说:“小不敌大,弱不敌强。微子归周,良有以也。余乃国孙,其忍国覆身亡乎?”(4)二月一日(2月27日),陈键与黎崱率部众万余人降元。次日,唆都、咬奇率前锋骑兵在卫布径口(5)击破越军,斩杀越将丁奢等。二月六日(3月1日),咬奇携陈键所部在富津渡(6)再次击败陈光启部越军,“斩首千级,清化、义安悉降。”(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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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越南广治省南部和承天-顺化省一带。
(2)陈太宗名义上的长子(实为安生王陈柳之子,已见前述)靖王陈国康之子。
(3)他就是《安南志略》一书的作者,元、越战争的亲历者之一。
(4)《安南志略》,88、322、436页。
(5)大约是越南清化省朱江流域一渡口,具体位置不详。
(6)大约是越南清化省马江流域一渡口,具体位置不详。
(7)《安南志略》,88页。

  唆都部水陆两军(水军由红河口溯红河而上)一直向北推进到西结(1),与驻升龙的镇南王部已能遥相呼应。唆都一路向北屡败越军,所向无敌,不禁又趾高气扬起来。据越史记载,这位名义上的占城行省右丞曾放言“期以三年削平我国(越南)。”(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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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越南海兴省文江县东平社。

(2)《大越史记全书·本纪全书·陈纪·仁宗皇帝》,该书另宣称,“唆都元帅领兵五十万由云南经老挝,直至占城……”不仅进军路线全错,而且将唆都军的数量也夸大为50万,这样一算,元军征越部队已达100万人!所以我们对唆都是否说过此话,也有所怀疑。

  陈朝二帝逃到海阳(1),与陈国峻商议军情,这时各处败讯迭至,上皇陈晃内心动摇,问陈国峻说:“贼势如此,我可降之?”方头不劣的陈兴道断然回答:“先断臣首然后降!”(2)话虽如此,可当脱欢派的追兵迫近时,陈兴道也只能掩护陈王父子继续逃跑。他们偷偷坐上小舟,离开海阳,跑到广安(3),又掉头向南边的三峙源(4)驶去。二月三日(2月29日),元军进抵大黄江(5),击溃当地一支越军,但未能追寻到陈王踪迹(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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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越南海兴省省会海阳市。
(2)《大越史记全书》,380页。
(3)越南广宁省广安县。
(4)越南海防市沿海地带。
(5)越南南定省北部一段红河的名称。

(6)元军并不知道,陈守度的夫人灵慈国母当时就在这支越军部队中,《大越史记全书·本纪全书·陈纪·圣宗皇帝》内称:“及元人间道入寇,京城失守,灵慈在黄江保众皇太子宫嫔妃主及诸将妻子,免于盗贼,又按验诸家舟船之匿车器者,尽送于军。”
  
  陈家圣、仁二帝见元军追赶紧急,便又使出藏头伉脑、窜端匿迹的招术,一方面让陈王的御舟驶往北边的玉山(1),企图引诱追赶的元军南辕北辙;一方面又派忠宪侯陈阳(又作陈汤)、大夫阮锐赴镇南王大帐请和。虽然遣使缓师的手段实在不新鲜,不过这次陈圣宗还是舍得花些本钱,他派近侍官陶坚将自己最小的妹妹安姿公主送给镇南王脱欢。对于蒙古皇子来说,这是他所指挥的劳而无功的征越战争中唯一的意外之喜。脱欢既得美人,乃派艾千户往谕陈王说:“既欲请和,曷不躬自来议?”(2)脱欢有点不明白,你陈日烜既然连亲妹妹也送了,怎么就不能来履行一下跪拜称臣的仪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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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越南广宁省芒街县的玉角。
(2)《安南志略》,88页。

  三月九日(4月2日),咬奇率“舟师入海,围世子(即陈晃)于三峙(源),几获之。……(后)世子免,(仅)获其金帛子女。”(1)陈晃、陈昑一行抛弃舟船甲杖,登陆徒步行至水注(2),复又乘船过水棠县(3),由南赵江口(4)入海,渡大旁海(5)航行至清化。唆都部元军过清化后,并未留兵驻守,因此陈王父子诸人才算逃脱追捕,脱离险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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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同上书,88页。
(2)越南海防市境内,具体位置不详。
(3)越南海防市水源县。
(4)即越南海防市的南赵(潮)门,陈王父子所走这一段水路,应即白藤江流域,参见后文和所附地图。
(5)越南太平、南河、清化诸省沿岸的北部湾的一部分海域。

陈上皇、陈仁宗父子丢弃首都,狼狈南逃,加上陈朝官军连战连败,于是军心不稳,王侯将相各思进退。三月十五日(4月8日),陈朝昭国王陈益稷(陈圣宗弟、陈太宗第四子)、上位方昭侯(或作彰怀上侯)陈弄(又作陈文弄,陈守度之孙,仁诚侯陈悦之子)、文绍(义)侯陈秀嵈(陈圣宗之侄,此人在阮文翰劝诱下归顺),廷臣范巨地、黎演、郑隆等纷纷举家降元,脱欢大喜,一一给予优待,先前归降的陈键也被脱欢“嘉赏袭衣、鞍辔。”(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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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同上书,322页。

  陈朝的溃败和官员的纷纷投降,不能不对那些南宋流亡者给予深深的触动。其实,这些人逃亡到越南后,本就寄人篱下,地位卑微,受到越南人的轻视和欺压。如前宋广东西策应大使苏刘义(即南宋末抗元名将张世杰身边的副将之一)在崖山战败后,率残部漂流海上,后其属下司文杰贪图苏刘义之妻的美貌,竟杀苏刘义霸其妻子,时苏刘义之子苏景由(又名苏宝章)年方十岁,由其母呵护得免于难。这支小小的流亡队伍在司文杰带领下投奔越南。苏景由年纪稍长后,以其父被杀、其母被辱之冤上诉于陈圣宗,陈圣宗命检法官丁拱垣查问,司文杰厚贿丁拱垣,因此丁拱垣敷衍苏景由说:“是未附我时事,不必诘问。”(1)这次元军入越后,墙头草司文杰很快倒向元军,苏景由复以父事陈情于镇南王脱欢,脱欢命人调查属实后,斩司文杰,苏景由感念元军之恩,后跟随元军返回故乡。其他如前宋吏部尚书陈仲微(2)的女婿赵孟信、他的儿子陈丁孙,前宋广西宣慰使曾渊子等人也纷纷归降元朝。有人认为,这标志着元朝“将逃避安南的亡宋宗室成员及亡宋官员一网打尽,免除了后患。”(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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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同上书,269页。
(2)此人1283年死于越南,元军入越后,他的坟墓被陈圣宗剖毁。
(3)巴特、洪坚毅《蒙古族古代战例史》,326页。

  时间进入到1285年的四月,正是这个旧历的四月成为第二次元越战争的转折点。在此之前,元军尚保持着战争的主动性,无论是寻求歼灭越军主力,还是意图捉获陈家二帝,从策略上说都不能算不对,无奈的是陈王朝上自皇帝下至小兵似乎都谙熟“五花八门的逃命术”,一俟战事不利,他们“或窜入莽莽原林,或藏身地形复杂的险山,或浮舟入海。蒙古人从没有见过这种战术,他们犹如一头暴怒的狮子,左顾右盼,却找不到一个目标。”从气候方面来说,越南正在进入令外来者望而生畏的潮湿炎热的雨季,那种让人喘不上气来的“桑拿天”正在摧毁元军将士的意志,让他们叫苦不迭,“蒙古铁骑在虬枝、横斜、毒藤绕身的热带雨林地带,(本来就)无从施展绝技,稍不小心,令人胆颤心惊的毒蛇就吐出了可怕的舌信,蚊虫的叮咬,湿热的雾气,致使瘟疫乱窜”(1)。另外,正如前面分析到的原因,元军正在陷入他们以前很少遭遇,但此后却屡屡为其所困的粮荒之中。元军虽然有意从永平到升龙设置了一条运粮专线,但由于接济不力,周转失灵,再加上越南游击队的袭击破坏,使补给线陷于瘫痪。“(陈朝)各地的人民,从山区到平原,从红河平原到清化-义安地区,到处都实行坚壁清野,切断了敌人抢粮的来源,并大力开展游击战,围困、消耗敌军。”(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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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耿相新《元世祖——忽必烈》,222页。
(2)《越南民族历史上的几次战略决战》,48页。

  早在1285年的三月五日(4月29日),还在仓皇南逃的陈圣宗和陈仁宗在长安击败了一支元朝偏师,此事虽小,但却是第二次元越战争以来越军首胜,无疑是给此前连战连败的陈朝君臣注入了一支强心针,令他们喜形于色。陈仁宗陈昑召集他的臣僚,展望未来说:“贼众积年远行万里,辎重势必疲弊,以逸待劳,先夺其势,破之必矣。”(1)四月底,陈家朝廷认为反攻的时机到了,陈昑下令昭明王陈光启、昭文王陈日燏、怀文侯陈国瓒、大将范五老、阮蒯等人统军,名义上由陈国峻统一指挥,越军从清化出发北上,向元军设立在红河平原南部,用以拱卫升龙东步头大本营的各军事据点发动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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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越史记全书·本纪全书·陈纪·仁宗皇帝》。

  (未完待续)

  (本文最初大约发布于2008年12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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