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丈母娘的相处之道 朋友之间的相处之道

我和丈母娘的相处之道

饮者_无名


第1节

 我和老婆是相亲认识的,之前也相过两次,匪夷所思的经历让我基本上对相亲是不报什么希望了,第三次,我遇到了当时年轻漂亮又娴静温柔的老婆,从各方面看她都具备做我未来妻子的潜质,我不相信这样的美眉还用得着相亲。等和她说了五句话我就明白了:这是个没长几个心眼儿的傻大姐儿,她五句话有三句半都是这样开头的:“我妈妈说……”第四句之所以没有这样开头,是因为我问她喜欢是西餐还是中餐,她说她喜欢吃面。我暗自欣喜:真好养活!  
  我又问她有什么业余爱好,她说:喜欢看书。我大喜:不蹦的,不泡吧,这样的女孩上哪找?  
  爱看书!真是安全又省钱的好习惯。这样的单纯女孩太容易搞定了,不过俗话说:阎王爷好见,小鬼难缠。往往这样女孩的背后,一定隐藏着高人镇守,不然,好花也轮不到我摘。所以,问题的关键不是能不能得到姑娘的芳心,而是能不能博得她妈妈的欢心。我决定抓紧时间直奔主题,在第二次约会的时候我就以送她回家为借口要去认识认识未来的丈母娘。  
  果然不出所料,我这位丈母娘,可不是一位平凡朴素的劳动妇女,当过知青,掰过棒子;也上过大学,背过莎士比亚;在当地大学里教中文的她为了宝贝女儿的婚姻大事,特地提前退休,在北京买了房子,要长期坐镇亲眼挑选女婿。为了可以放心地把她宝贝女儿的未来托付给我,她还委婉地详细询问了我的生辰八字,谢天谢地,我俩没有八字不合。我属虎,她属马,我俩在一起至少也算是“马马虎虎”吧!  
  此外,丈母娘还对我进行了一番严格的“德智体美劳”立体全面的考察。还好,我有大学五年当班长的光荣历史;中考数学满分的成绩单;曾在少年宫跟随庄则栋学过乒乓球,虽然没进国家队,但是至今还没有在认识的人里找到对手;老婆是学美术的,这个我糊弄不过去,甘拜下风。但我还是个业余的键盘手,有在酒吧里演出的经验。并且我非常懂得投其所好,得知老太太有填词唱歌的雅好后,每天晚上下班后,我都直奔她家,关掉手机,亲自给老太太伴奏,从“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到“三架马车”,这样的家庭演唱会雷打不动地上演了三个月,我弹琴,老太太唱歌,或者我谱曲老太太填词,我老婆则在一边咯咯傻乐不时地揭穿我们的漏洞。那几个月,我根本不是和我老婆谈恋爱,就是在和她们全家谈恋爱呀!我的那帮狐朋狗友们都以为我失踪了。  
  论善解人意和生活情趣我博得了二老的一致首肯,更难能可贵的是我天生一张甜嘴,和内向不善言辞的老婆形成鲜明对比。我整天“叔叔长阿姨短”地叫得他们晕头转向。但我的弱项是生活能力差,要知道,我也是个什么家务活都不会干的学生仔出身,但这种无能是不可以让未来的丈母娘看出来的。在她面前,我永远只有一句话:“阿姨,这活儿交给我吧,我会干!”不会怎么办?现去翻书或者找人学呀!于是,我向同学的妈妈学会了“老北京炸酱面”的秘方;又向老爸学习了“密制排骨”的做法;还向物业公司的师傅们学会了修理电灯水管的诀招。  
  一到周末我就抓紧机会大显身手,把企图要帮忙的老婆推出厨房:“你歇着,这里面油烟呛,有我在,谁都别下厨房,特别是你,我是永远不会让你下厨房的。”听了这话,老太太高兴得眉开眼笑,因为连她都没舍得让我老婆下过厨房,我又怎么敢劳动得起呢?!我还让老婆提前把她们家客厅的灯弄坏,她还真听话,傻呼呼地真就把灯弄得不亮了,然后,等吃饭时,我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接触不良”的毛病,让客厅重现光明。吃完了一桌饭菜,我抢先收拾碗筷:“阿姨,以后咱家的碗都是我洗,我从十岁就开始洗碗了。”洗碗的时候,我听见二老在外面小声议论:“不简单不简单,居然能干这样的活!”“这么能干的孩子,我女儿不嫁给他嫁给谁!”我窃喜:我已经成了这家的“准女婿”了。  
  在接下来的半年里,我反复用此计,不断学习完善,成了她们家离不开的厨师、电器修理工、修车师傅、水暖工……终于在秋天万物成熟的收获季节里,我适时向丈母娘申请“转正”的提议。她将信将疑地问我:“你真的能照顾好我女儿么?我们只有她一个,从小到大没受过一点委屈。”我连忙一把握住丈母娘的大手,凝视着她的眼睛也顾不上肉麻不肉麻地说:“妈妈,我不但能照顾好您的女儿,我还能够照顾好您。您把女儿嫁给我,绝不会让您失去一个体贴的女儿,只会让您多了一个能干的儿子呀!”  
   终于,那年的十月一日我如愿成为了丈母娘的正式女婿。

第2节

牢牢捆死

  
  婚后,我们在那费了半年时间才装修好的新房里总共住了七天。老婆就因为离工作单位太远,又搬回了丈母娘家。当初,选新房时,为了婚后不被我妈和丈母娘经常巡视,我先斩后奏选了一个离她们两家都远的南二环买房子。为此,差点把俩妈都得罪了:“你小子本事不小嘛!买个房子除了离西客站近点儿,离谁家也不近,谁上班都不方便!”那时候,我听到最多的就是这样的抱怨。  
  因为没有老婆,我也不想独守空房,所以只好也回家找我妈蹭吃蹭住,没想到我妈拿我当“结了婚的儿子,泼出去的水”。我前脚刚结婚,她就把两居改造成了一居,我只好在客厅铺了张嘎吱作响的行军床,连腿都伸不直,待遇比单身时候都差。只有周末我们才回自己家住一两天,做起了“周末夫妻”。  
  这种“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刚过了一个多月,更大的问题又出现了。那时侯已经十冬腊月天了,可我老婆每天嚷嚷着要吃冰棍,要么就是吃凉黄瓜和生西瓜,我每天变着花样地给她买这几样东西。之前生过一场大病的岳父,特别惜命,每天大把吃药,象吃糖豆。还总是疑神疑鬼说丈母娘可能是糖尿病,说我有脂肪肝,我们全当他说胡话。这回见我老婆这么反常,又怀疑她是不是白血病。吓得我丈母娘让我带她快去检查身体。  
  检查结果很快出来了,老婆除了有点贫血,健康得不能再健康了,健康得刚结婚就怀孕了!不用说,我欢天喜地地就告诉了丈母娘。没想到丈母娘听完了表情风云变化:“什——么?!不是说让你们小心点儿嘛?刚结婚就让她怀孕!你说你是不是成心的?连旅游都没顾上去呢,你就把她给牢牢捆死了,她还年轻呀!我还想让她趁年轻好好玩两年,努力工作几年,攒下些资本呢!我养她这么大,可不是让她给你生孩子的!你的小算盘也打得太如意了吧?!……”丈母娘第一次冲我发这么大的火,并且还发挥她滔滔不绝的讲课功力,上下五千年,纵横五大洲,不厌其烦地从她小时候的出身讲起:讲自己童年的苦难,文化大革命中受到的不公,下嫁给我岳父所受的委屈,读书深造的艰难,养育孩子的辛苦,找女婿的慎重,找到女婿后的上当受骗的感觉,女婿怎样对不起自己,怎样挖好了陷阱,设好了圈套让她们娘俩儿钻……  
  总之,话是越说越难听,恨不能口诛之,笔伐之,发动一场世界大战才心头快慰。我只好一句不吭,因为对付丈母娘,最忌讳御驾亲征硬打硬拼。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但这个“儿”只是名义上的,跟自己亲妈怎么吵架都无所谓,亲妈永远不会不认这个儿子。但对丈母娘则完全不同,女婿一旦同丈母娘吵架,就等于是撕破了脸,今后会很难再和睦相处。所以,作为女婿一定要发挥聪明才智进行曲线斗争!  
  说老实话,我虽然不是成心故意要让老婆怀孕的,但我确实也没有特意避孕,再加上她傻呵呵的一窍不通,没想到这么快就中招了。虽然老婆不在乎,可是我的居心还是没能逃过丈母娘的火眼金睛。所以自知理亏的我只有保持沉默,还好,我天生脸皮厚,能够做到在她那极具穿透力的骂声中悠然自得不受干扰,走自己的路,让丈母娘说去吧!面对她的喋喋不休,我始终用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革命传家宝去抵挡。最后,还是“一日夫妻百日恩”的老婆听不下去了,给我解了围:“行了,行了,你们既然这么不想要这个孩子,不要好了,明天我就去医院做掉!”  
  她的一句话如同晴空之上听惊雷,丈母娘立刻停止继续声讨我,怔在了那里。而我也急了,带着哭腔说:“我容易吗我?都三十了,头发都快掉光了,好容易老年得子,还没来得及高兴呢!就被你们兜头泼了两盆凉水……”“死丫头,胡说什么呢!你以为这孩子说要就能要,说不要就不要呢?!敢做了它,看我不捶死你!你知道那多伤身体呀?等以后后悔都来不及。既然有了就一定要生下来。”丈母娘终于把苗头转向了我老婆。丈母娘总是心疼女儿的,数落自然也越来越少了,就此偃旗息鼓了。  
  看来丈母娘也还是想要这孩子的,只是她没想让老婆这么自觉主动地就怀上,至少也得让婆婆和女婿三催四请的,这样才显得有面子嘛!


第3节

平静生活
  
  经过这场虚张声势的家庭运动,我不仅做稳了女婿的位置,而且还迅速荣升为“准爸爸”,虽然每天下班后我都准时去拜见丈母娘和老婆,但是晚上并不住在她家,一方面我上班不太方便,另一方面丈母娘也不放心毛手毛脚的我,会不会把前三个月正处在保胎期的老婆“弄”坏。我也乐得从丈母娘家渐渐淡出,我的主要任务就是在饭菜都上齐后,耍耍嘴皮子,让全家人一团和气欢声笑语地坐在一起吃好晚饭。  
  值得一提的是,在我模范带头的影响下,一向有些大男子主义的岳父也开始自觉主动任劳任怨地下厨房了。有一次我听到丈母娘在她们屋里“教训”岳父:“看看人家男人是怎么做的?外面照样挣钱,回家除了心疼老婆孩子外还什么都干,看看你吧……我跟着你没享过一天福,你只会给我扒窟窿让我在后面补……”岳父一向木讷,面对数落,憋气不吭,一流的忍功值得我学习。  
  现在,我刚一到家,就能吃上岳父无师自通勤勤恳恳一下午做好的饭菜了,我一向对他的手艺极尽溢美之词:“爸,您这菜真是做绝了,我太爱吃了,真没想到您这么有天分,不用学都能赶上星级饭店的大厨了……”我一边赞不决口,一边不忘记给丈母娘夹菜:“妈,您也给点鼓励呀,你看爸现在越来越向贤夫良父靠拢了!” 
  难得夸奖岳父的丈母娘终于金口玉言肯定了岳父的进步:“你爸最近是越来越棒了,不但学会了做饭,而且还会体贴人了!”难得得到这么多夸奖的岳父虽然想表现得宠辱不惊,但还是没有忍住,以至于憋得脸红脖子粗,脸上浮现出怪异的笑容。  
  从这以后,我这“万能长工”就退役了,我发现最好搞定的是我那老实头岳父,越是不停地夸奖他,他就越是任劳任怨,他每天等待的就是我回来的狼吞虎咽和赞不绝口,眯着眼睛很陶醉地看我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如果有一天我不太饿,没有一口气把饭菜扫荡干净,他就很失望,甚至是诚惶诚恐地问我:“是不好吃吗?还是……”我赶忙说:“不是,不是,中午吃的太饱了。”我拍着肚子说,岳父仍旧将信将疑。我只好继续埋头苦吃,以至于一想起晚上那顿饭,我中午我就不敢多吃了,就是为了晚上能讨老爷子高兴。  
  为了让丈母娘放心,我还自觉主动地把工资卡交给了老婆,每月问老婆领固定的“月份银子”。其实自打结婚后我就把家里的财政大权都交给了老婆,我老婆真是天生的好老婆,她还执意不要,非要坚持各花各的。我当时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不爱管钱的女人,心里好一阵打鼓,不知道老婆是不是真心诚意要和我天长地久。后来看她都义无返顾地准备给我生孩子了,我的一颗心才又放回肚里。借着孩子的借口,何不再向丈母娘和老婆表表忠心呢?!果真,自从老婆在丈母娘的示意下出任我的财政大臣后,丈母娘对我更加和颜悦色了。  
   一天,吃完饭全家看韩剧的时候,丈母娘开始有意试探:“阿成,明年夏天孩子就出生了,你看你妈妈是继续上班呢还是带孩子?”我妈本来已经退休了,可是自从听说我老婆怀孕后,又突然象上了发条一样应聘到一家研究室上班了,我当时并没有多想,以为她就是在家里闷的慌,出去散心了。因为她也很高兴听到我老婆怀孕的消息,我想她一定乐意带孙子。就一口应承:“没问题呀,我妈就等着孩子出来呢!再说还有我爸呢!”说到我爸,我心里直打鼓,我爸自从退休后就凡事不管,凡人不理每天只顾到北海公园跳舞,夏跳三伏,冬跳三九,一天不拉。他除了伺候我妈还心甘情愿,平时连我都懒得搭理。  
  丈母娘看我有些迟疑,含糊,有些忧心:“那我就和学校领导说,明年我还接新班了?!下学年的课要这周就定下来了。”丈母娘在和我商量。自从丈母娘顺利地把女儿交接给我以后,象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也应聘到一家私立学校教书了,两个妈好象竞争一样你追我赶地要继续当职业妇女。“你还是回家和你妈妈确认一下吧,一个娃娃可是忙坏一大家子,要是她有困难,我就不接下学年的课了,我来帮你们带孩子。”丈母娘的心情很复杂,既不好和亲家争抢看孩子的重任,又担心自己女儿和婆婆生活在一起会受气。不过,我还是一相情愿地想让我妈帮我带孩子,一来显示我家对这个孩子的重视和期待;二来也可以慢慢转移战线,本来是我是娶老婆的,现在好象我成了“嫁”过来的上门女婿了。  
  老婆的肚子一天天“丰盛”起来,我想起对丈母娘的承诺,回家要挟我妈尽快辞职,专心回家当奶奶。可我妈在长久沉默之后居然借口房子太小,没有办法和我们生活,除非我帮她换大房子。当时北京的房地产事业已经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了,对于本身就有一套房要供的我,再养一个孩子再供一套大房子,那简直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最后,通过双方多次妥协商讨,我妈答应和我合资买一套大房子。房子是丈母娘挑的,和丈母娘家就一条马路之隔,就是为了丈母娘能随时见到她的宝贝女儿和外孙。现在回想起来,那时侯的生活虽然表面看起来一派祥和,但其实已经暗潮汹涌,我只陶醉于对未来的憧憬中,却丝毫没有感觉到暗藏的危机。  
  签合同那天,我的女儿也出世了,平静生活就此打破……

第4节


世界大战
  
  老婆是剖腹产,因为比预产期推迟了一周,孩子已经有点缺氧,医生要家属选择剖腹产还是顺产,我毫不犹豫选择了剖腹产,之前我就坚持要剖,我可不想让我老婆受那份罪,可我妈一直坚持要自然生,说是对孩子好。直到面对医生她还是那么固执,我看丈母娘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了,就比她还要固执地坚持了剖腹产。丈母娘感激地朝我点了点头。事后,丈母娘对我说当年她生我老婆的时候也是羊水先破,只能干生,生起来特别吃力,象我老婆这么瘦弱的十有八九会难产,所以多亏我坚持选择了剖腹产,少受罪。  
  我不是第一次和我妈顶撞了,不过自从认识我老婆之后,我违抗她的时候确实更多了,我妈”在我家一直是惟我独尊的“女皇”,什么都得她说了算。碰巧我丈母娘也是一个“女皇”,再加上我老婆,我上头就顶了三个“女皇”,我的饿要求不高,大家能和和气气,相安无事就行了,不然如果三个女人打起来,动静不比一次世界大战差。不过即使象我这么八面玲珑的人,也很难处处兼顾得到。比如这次情急之下,这次在两家人面前当面顶撞我妈还是头一次,我以为自己妈好得罪,回头哄两句好听的就行了。然而,我大大低估了我妈“卧薪尝胆”的能力。  
  本来我妈答应我孩子一出生她就辞职,结果直到出院她还在每天按时按点地上班,借口单位离不开她,老板情愿给她钱请月嫂。丈母娘不放心外人伺候,那时候正好又是8月放暑假,她就每天一刻不离地照顾老婆孩子。  
  出院的第一个周末,我妈要到我家巡游视察,丈母娘怕我休息不好,一直自己陪她们娘俩睡,所以多日没睡囫囵觉了,我让她回自己家休息休息。我以为有我妈在就没事了。也就放心到单位加班了,当时,我正好赶一个大项目的投标。等我回家时,老婆象根木头一样目光呆滞地杵在床头一言不发,孩子在一边饿得哇哇大哭,只有岳父在哄,却也哄不住,我妈人早就走了。
  
  无论我如何哀求祷告,老婆铁了心了,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感觉一定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情,便问正笨手笨脚哄孩子的岳父:“爸——今天这是出什么事了?”  
  岳父叹了口气:“你妈今天来,要你们小两口和她们老两口做公证,说房子是4个人共有的,不能只写你的名字,没她什么事。还说,她不能带孩子了,因为她辛苦了一辈子,要住上大房子,该好好享受享受生活,另外,她现在一个月好几千块钱工资呢,如果帮你带孩子,要你们弥补她的损失,再出10万的装修费用……”我一听,都傻眼了,我没想到我妈会来“釜底抽薪”这招儿,这也太快了点儿吧。  
  正在这时候,丈母娘赶到了,应该是已经知道了事情经过,不禁怒火中烧:“怎么回事呀?!我刚走不到一天,你家就来欺负人呀?!坐月子的女人不能生气,你知道不知道?将来落下毛病治都没处治,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能等出了月子再说呀?哎——能一头撞到个好婆婆比撞到个电线杆可难多了……她要享受生活了,那我呢,谁不是辛苦一辈子呀?我吃过的苦比她多多了,她养了一个儿子不容易,我拉扯大一个女儿容易吗?我闺女刚为你们家肚子上划那么长一口子,就来这么急不可耐呀?你要享受生活就别答应带孩子呀,把大房子骗到手了又出尔反尔不带孩子,还有点做长辈的样儿吗?还自我标榜是知识分子,谁不是知识分子呀?!我们的退休工资一点也不比你少,你有事业心,公司离不开你,我还教书育人,一班40多学生还离不开我呢!?少跟我摆谱儿,有这么自私自利不为孩子考虑只顾自己享受的‘知识分子’吗?……放着抬举不识抬举,还和我闺女公证,谁稀罕你那半套房子?士可杀不可辱!上海小市民别隔着门缝把人都看得跟自己那么扁……”  
  丈母娘的一段刺耳的慷慨陈词让我想起了穆桂英,身怀绝技胆量过人,胸前双插狐狸尾,脑后飘摆雉鸡翎,弯眉戴月,粉面桃花,跨下马掌中刀,破天门阵,将辽人杀得心惊胆颤。我战战兢兢劝丈母娘:“妈,您别着急,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这么说我妈了,我这就给她打电话,说这房子不要了,我明天就去退房。”谁知道这一劝不当紧,却好比火上浇油,引火烧身,反倒把自己陷进去了:“看在你的面子上?你是谁?要不是我家姑娘,我认识你是谁?”我顿时傻眼了,原来丈母娘和我的关系只是皮肤和膏药的关系,丈母娘同自己女儿、外孙都有血缘关系,同岳父又是夫妻关系,“夫妻没有隔夜的仇”,可我却是硬贴在丈母娘身上的膏药,随时都能揭下来——扔掉,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因为俺要耕种你女儿这三分地,我又认识你是谁?  
  我做梦也没想到我妈的脸变得像六月天,态度强硬得不再作出任何让步:“这房子买也得买,不买也得买,买定了!养了你几十年,连个大房子都没让我住上……你这个白眼狼,就会胳膊肘往外拐,向着丈母娘,没良心的,娶了媳妇儿忘了娘……”电话里传来火山爆发般的咆哮。我惊呆了,脑子一片空白,感觉彻骨的寒气从脚底生出,五脏六腑都要被挤压出来了。可是刺耳的声音依旧在持续,我真希望自己变成一个塞子,能立刻堵住我妈的嘴。  
  丈母娘也听到了电话里的咆哮,怒不可遏地指责我:“你说,你是不是和你妈串通好了……”我正在百口难辩的时候,一向一言不发的岳父突然厉声制止了丈母娘:“行了,什么也别说了,孩子这阵子已经焦头烂额了。人家收了大定,房子肯定是不给退了,既然已经这样了,想想怎么应付吧,马上就要交首付,下个月就要开始还房贷,还有等你开学后谁来带孩子?那个大房子就算能住上,都还要等上一年半,更别说现在肯定是不能住了……恩——搬家,搬我们那儿去,把这房子租出去,以租还贷,船到桥头自然直,没有过不去的路……”岳父拍着我的肩膀,给我鼓劲。但我还是象抽掉了筋脉一样无法支撑自己疲惫的身体。  
  我觉得第三次世界大战终于爆发了。这些天我一身二用,两眼熬红,三头六臂,四面楚歌,五斗折腰,结果还是六亲难认,七窍生烟,八方借债,久(九)陷泥潭……

第5节

上门女婿
  
  在女儿生下来的第三个周末,一个闷热的桑拿天儿,岳父租了辆破旧的中巴车,晃晃悠悠载着我和我的老婆孩子还有锅碗瓢盆从我平生拥有的第一套高档公寓里离开了,这个我精心准备的新房,前后加起来也没有住满一个月,大部分时间都是空着的,以后大概也没有机会再回来住了。车子沿着二环绕了半个北京城,终于到了丈母娘家,这感觉,好象我又结了次婚,不同的是不是娶媳妇,而是把自己嫁出去,嫁到丈母娘家当上门女婿,我无限凄凉地想起张艺谋在电影《老井》中披着破棉袄倒尿罐的情景,我想自己今后也不会好的哪里。  
  不过进去了之后,才发现事情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丈母娘的房子其实只有一居,为了安置我们三口,老两口搬到了只能摆下一张床的饭厅,这是我见过的最小的卧室,连床都是岳父找人现做的,为了节省空间没有床头,窗外就是嘈杂的主路,冬天这屋也没有暖气,只能打开推拉门,才能让厨房的暖气过来一些。我感觉十分过意不去。  
  丈母娘却一反常态:“没事儿,这屋光线好,看书都不用开灯,我俩睡得死,声音吵点也没关系,我怕热,冬天这儿的暖气太足了,正好这屋凉快点……。这些天,岳父把能卖的东西都卖了,腾出地方来放我们的东西,即使这样,阳台上的东西还是堆到了天花板上,连阳光都透不过来,原本不大的房子更显得狭窄逼仄了。  
  晚上,孩子终于睡下,我这才第一次静下心仔细端详她:她显得幼嫩无助,绵软无骨,不时地在梦里还咧咧嘴,象是有人在逗她。大大的脑门,光光的前额几乎是我的翻版,我看着她,就象看到了三十年前的自己。长长的睫毛已经长出来了,难怪刚一出生护士们都叫她“小美女”,拥着散发着奶香味的她,再坚硬的心都变得柔软了。  
  让我始料不及的是,带孩子竟然这么累——几乎每隔一两个钟头就要哭闹一次,喝奶,撒尿而且日夜颠倒,拿晚上当白天,半夜醒来,眼都不睁就开始鬼哭狼嚎,不让关灯,赖在你的怀里不让放下,一放下就又开始哭,好容易把她哄着了,天也快亮了……连着三个天下来,我已经头重脚轻,白天接连打瞌睡,活压了一堆干不完。  
  而老婆本来就是风一吹就倒的人,生完孩子后,更经不起折腾,立杆见影地消瘦,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因为内分泌失调再加上生我妈的闷气,整天一副“苦瓜脸”,没人感招惹她。丈母娘心疼女儿,也怕我休息不好,工作受影响,家里的经济支柱一倒就更是一团糟了。就打发我睡客厅,她们娘儿仨挤在一张床上,因为身宽体胖,丈母娘的半拉身子经常睡在外面,尽可能把空间留给老婆孩子,有时候一不小心就翻下床去。半夜经常听到丈母娘起来抱着哭闹不止的孩子念念有词:“天阴了,天晴了,天黑了,天明了,妞妞困的不行了。妞妞乖,想睡觉,闭上眼,姥姥抱,抱着妞妞睡大觉。也不哭,也不闹,也不叫……”那时候丈母娘已经开学了,白天上课,晚上还要趴在吃过饭的茶几上备课,有时候孩子非要姥姥哄才能睡觉,她就左手抱孩子,右手伏案疾书。晚上又休息不了几个钟头,两眼熬得又红又肿,象秋天熟透了的柿子。岳父每天都钻进厨房炒菜炖汤,做好全家人的饭。那个时候,我的心里真是热浪汹涌,又羡慕又感动——瞧瞧我这丈母娘对自己孩子可真是鞠躬尽瘁,再瞧瞧我妈总嫌养个儿子吃亏,总想赶紧找补回来!我天天都被这种舍我其谁的亲情暖流冲击得感动不已。心里想:奶奶的,对我这么好,叫她声“妈”真是不亏!

第6节

逼上梁山
  
  自从有了孩子后,整天忙得人仰马翻,我很少回我妈家了,我妈时不时会打电话过来,也许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分,就暂时不提房产公证的事情了,还让我们带孩子回去看看他们,说我不常回家,太不象话。因为有了上次的教训,我尽量避免当着丈母娘接的面接听我妈的电话,总是到我们屋关起门来听电话。其实,丈母娘对我妈的电话比我还敏感,每当我打完电话推门出来时,就看见丈母娘的身影从门前迅速闪过,然后若无其事地假装忙着手里的活。  
  自从那次“世界大战”后,我妈和丈母娘对我的态度都转变了,从以前的“万人唾骂”到现在的争相拉拢。我妈拉拢我是因为马上就要付房子的首付和贷款了,丈母娘拉拢我,不用想就是为了她女儿和外孙女,因为现在我的立场很关键,偏了谁,向了谁,可能都不是“世界大战”那么简单了。态度如果摆不正,可能连现在的“寄人篱下”都没得做,直接就蛋打鸡飞,家可归了。  
  等我交给我妈近10万元的首付后,我和老婆婚前婚后所有的积蓄已经一卷而空了,面对着扑面而来的物业费、暖气费、生活费、奶粉费、服装费、营养费、电话费、上网费……我们已经捉襟见肘,连“浪费”都没有了。一向勤俭惯了的丈母娘总是赶在菜场快收摊时候去花上一两块钱收成堆卖的菜,买一次三天都吃不完,老太太买的土豆从来没有一颗比鸡蛋大,买的黄瓜没有一条比我胳膊细,买的西红柿,和鸡蛋差不多大。这还不说,家里卫生间里堆满了大盆小桶,为的是把洗衣服的水蓄起来再冲厕所用,原先,我一向讨厌这种抠抠唆唆的做法,但是现在人穷气短,我也柃起水桶“哗哗”地倒进马桶。  
  孩子满月后不久,我妈又在电话里对我兴师问罪,她可能以为反正我也交完首付,上了贼船了,可以捏着我的鼻子,指哪,我打哪了。她责令我在她六十大寿那天务必带着老婆孩子去给她祝寿,还埋怨我老也不回家住,住在别人家不象话。我怕刚平静两天的日子再生波澜,就在电话里和她谈条件:“孩子太小,不能带去,我去给您过生日就行了,我媳妇身体还没恢复呢,还得在家静养……”现在,我和我老婆已经对我妈的纠缠电话神经过敏了,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我妈打电话。因为比起丈母娘的“刀子嘴豆腐心”我妈的“豆腐嘴刀子心”更可怕。  
  没想我妈又突然发威:“好,她不来,以后就永远也别来了,还有你,你到底要谁?要老婆孩子还是要你妈?!”幸好我早有准备,既然你把我逼上梁山,那我就不客气了,而且我知道现在门外一定站着屏住呼吸提心吊胆偷听我电话的丈母娘和老婆,她们正等着我如何表态。  
  于是,一向在我妈面前犯软的我一反常态慷慨陈词:“您要住的大房子也买了,您要公证我也随时陪您公证,过户到您名下都没问题,这点钱我们本该孝敬您。您好好挣您的钱,让我爸好好跳他的舞,这房子我老婆也不会住了,等房子盖好了,您二老好好享受享受生活吧,辛苦了大半辈子了,也怪不容易的,您放心,只要您愿意,我永远是您儿子,每礼拜都回去看您。可您也替我想想——我也是当爹的人了,肯定要和老婆孩子在一起,我孩子在哪,哪就是我的家!谁要想拆散我跟我孩子,我就跟谁急!!” 
  我的一段“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话,先礼后兵,棉里藏针终于让一定要决出个胜负的我妈也知道了我有多看中我襁褓里的女儿。等我推开门出来,老婆和丈母娘都忘记了躲闪,她们还沉浸在我刚才的“慷慨激昂”中。多日未见笑容的老婆,眼睛里闪着感激和信任的泪光,一切担忧和猜测已经一扫而光了。丈母娘也终于知道了老婆孩子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了。而我却有说不出的难过,夹在三个女人中间,(不,算上我女儿,现在应该是四个)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母子公证
  
  我妈过完了一个强弩欢笑的生日后,大概也许对我这个“白眼狼”已经不报什么希望了,又开始催促我去和她做公证。这样的公证必须两家四个人都在,想想真是可笑,“母子公证”实在是闻所未闻,本来是一家人,结果非要拆成两家,这都是钱闹的,真是好笑,别人都是夫妻公证,我和老婆只认识不到2年的老婆都没有嫌隙,结果却要和生活了30年的亲妈做“财产公证”。真是让人笑掉大牙呀。  
  自从我妈单独会过我老婆后,老婆象受了刺激一样,怕我妈就象小红帽惧怕狼外婆,不止一次惊叫着在噩梦中惊叫:“坏蛋,坏蛋,你走……”不用说一定是梦见我妈了,我不敢招惹她,多一时不如少一事。只好由着她整宿瞪着眼睛生闷气,然后白天蒙头睡得不省人事。虽然老婆平时脾气很好。但是最近却非常古怪,几乎不说话不理人,还动不动摔摔打打,也许真的是得了”产后忧郁症。  
  我硬着头皮,费了半天口舌说服老婆和我一起去,全当是出去散散心。她才换好衣服视死如归地出发了。临行前,丈母娘还特意叮嘱我:“不要让她生气,如果你妈发飚,让她马上打车回来。”我哭笑不得地让她放心,终于上路了。  
  老婆自从生了孩子后,还没有出过门,那天秋高气爽,阳光灿烂,加上多日没见到外面的景色,她心情也好了不少。我发现路上行人对她的回头率仍然不减当年,才注意到产后的她身材恢复得相当好,甚至比生育前还好,因为正在哺乳期,所以胸部比做姑娘时更丰满,整体看起来突兀有秩,除了面色有点苍白,神情有些忧郁外,仍旧象个二十出头的俏丽的小姑娘。  
  我对她一路赞美着来到公证处,我爸妈已经等在那里了,客气地打过招呼后,便开始依次办手续,当官员问清楚我们的情况后,有些不解地说:“这种情况不能公证,因为房产证上的名字只有儿子,所以只能夫妻之间,也就是说小两口之间公证,儿子和母亲之间无法公证,至于老两口也出了钱,也可以让儿子打借条,以后慢慢还……”  
  我一听这倒是个好主义,就接过话头:“可以呀,妈——我给你打借条怎么样?按银行贷款的利息每月给您还款怎么样……”没想到还没等我把话说完,我妈就不容分说地把我顶了回去:“那不行,我就是要住这个房子,还要有这房子的产权,我们同学同事早就住上200平米的大房子了,就我们还挤在20年前的小两居里,你可真是不孝呀!你妈都六十了,想住个大房子都这么难吗?!”  
  我一听,刚刚升起的幻想又破灭了,而且再次“引火上身”,我真想打自己两嘴巴子,干吗这么多嘴。可是心里有很是不服:你们同学同事早就住上200平米的大房子了,那也不是让儿子出钱买的呀,那都是人家单位自己分的,或者早在房价开涨之前买的,你们一没有机会分到大房子,二又没有眼光和胆量早下手投资,反倒把没住上大房子的罪过怪在我身上,再说,我为什么要和你们一起买房子呀?!不就是为了让你们给我看孩子吗?结果你们又不看孩子了,还要和我划清股份,住上这房子。你们那些住上200平米的大房子的同学同事不仅不让儿子掏钱,还白让儿子媳妇住在家里给带孙子呢!这叫什么——天伦之乐呀,人活到60岁,早应该自动升为智慧老年,可以御风而行了;还这么执拗地抱着钱财而舍弃亲情,真不知道是精明过头还是老糊涂了。虽然我心里这么想,但我再不敢开口了,我可不想当中外扬“家丑”了。  
  周围的人听到这样匪夷所思的“母子公证”,也纷纷打量起我们四个人,有人开始切切私语:“还不是老两口为了防着儿媳妇吗?!你看那儿媳妇那么年轻,可能还是个外地的,谁知道她图啥呢?老人能放心吗?这也是老人的一片苦心,还不是为儿子留一手儿。”“可跟自己儿子有什么公证的呀,况且还是独生子呀,多伤感情呀……”“那还不是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让当妈的寒了心呗……”   
  我真想拿个抹布堵住这些长舌妇的嘴。我老婆的脸已经红一阵白一阵开始阴晴不定了。我预感到大事不好,赶紧拽上我老婆出来,顺便跟我妈说:“既然没办法公证,我们先回去了,孩子还等着喂奶呢!你们找律师吧,找好了我随时在协议上签字。”打上车后,我总算松了一口气,却发现身边的老婆居然象膨胀的气球一样,小脸憋得通红……

河东狮吼
  
   长久以来外表看来老实木讷甚至“三脚揣不出个屁”来的老婆终于火山爆发了。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让我至今心有余悸,不忍回忆。近两个月来,老婆的闷气在胸中膨胀,发酵,变异……新怨旧恨终于因那天在公证处遭到当面羞辱而引爆了。一向笨嘴拙舌但自尊心强的她,往往反应比别人慢好几拍,有时候看她脾气很好,不知道生气的样子,其实是她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发泄的时机早已错过了,她就只好生闷气。看来那天的闷气终于到达了极限,没有闷住,让我第一次认识到再温柔的女人“河东狮吼”起来一点也不比泼妇差。她就这样突然从卧室冲出来:“xxx,我恨你!xxx,我恨你!!”当时,我正在客厅给宝宝冲奶,一见她呼啸着,叫着我妈的名字冲出来,就直奔电话机而来了,“xxx,我恨你!xxx,我恨你!!我要给你打电话,吓死你!”  
  当我明白她是要给我妈打电话时,我来不及放下奶瓶纵身就抱住了她的腰身:“别——,别打,冷静点,有话好好说……”老婆瘦弱的身体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力气,她奋力地挣扎着,在我怀里暴跳着,披头散发地拿头撞击我:“让我打,让我打,不然我变成铁齿铜牙……我要咬死……”她的眼睛象能喷出火一样,瞳孔大得能吃人。这时正在哄孩子睡觉的丈母娘也闻声而来,看见我俩扭在一起,忙把孩子放到了婴儿车里,拉起我,厉声喝道:“你放开她,放开,让她打,你今天不让她把火发出来,她不是疯掉就是死掉,你让她打……”知女莫若母,我一听丈母娘这样说,吓得赶紧撒开了手。老婆终于如离弦之箭般冲到了电话旁,用颤抖的手拨了我家的电话号码……我闭上眼睛祈祷时间能在这一刻凝固,但是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我的耳朵里传来了已经不象老婆声音的歇斯底里般的咆哮:“xxx,我恨你!xxx,我恨你!!‘士可杀,不可辱!’比你家再有钱的我都没看上,我嫁你儿子,图的就是门当户对,不受侮辱,你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拿一套房子侮辱我,你就是家财万贯我也不稀罕!我也不稀罕!呜……呜 ……你毁了我的幸福,”怒气冲天的老婆在发泄完后渐渐精疲力尽地瘫在了地上,本来早该入睡的女儿看到一向沉静慈爱的妈妈上窜下跳,大呼小叫,还以为是逗她玩,兴奋得伸胳臂蹬腿儿,发出咯咯的笑声,丈母娘冷静地扶起浑身哆嗦的老婆…… 
  这时,门禁系统传来保安的问讯:“邻居投诉你们家吵闹声音太大,请问是怎么回事?需要帮忙吗?”我从猫眼里看到门外围满了看热闹的邻居。我只好推门出去,讪笑道:“不好意思,新手磨合,请见谅!见谅!”看着邻居们各自散开,我才发觉自己一头冷汗。  
  正在这时候,我的手机突然响起。一看号码,竟然是我妈,我吓得赶紧跑到走廊的拐角处接听。“刚才那是你媳妇吗?恩?兔子也变老虎了不成?我可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呀,她疯了吗?”我妈惊魂不定地问我。“是呀,她差一点儿就疯了,本来我要拦住她别给你打电话的,可是她转头就要跳楼,所以没办法,只好让她打了。拜托你不要再打电话了,她产后忧郁症越来越严重了,不要再刺激她了,万一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还要吃官司呢!”本来气不打一处来的我妈听完了我添油加醋的描述,也吓得“诺诺”应声:“好好,你可记得给妈妈打电话呀,以后有什么事,我就尽量打你单位的电话了。”  
  等我回屋后,已经是战后的宁静了。老婆终于满脸泪痕地沉沉睡去,旁边偎依着恬静安详的宝宝。深夜,依稀听到远处途经的汽车的刹车声,一切仿佛都恢复了原样。丈母娘在床头灯下准备第二天的课。  
   我蹑手蹑脚地走近悄声问:“妈,没事了吧?!她怎么样?”同样疲惫不堪的丈母娘冲我摆摆手,示意我出去再说。

第7节

忍痛割爱

  
  我俩在一片狼籍的沙发上坐下,丈母娘略带歉意地小声说:“阿成,小倩虽然平时很听话,但是她要是犯起倔脾气来,连我也拗不过她,今晚的事你不要见怪。”  
  我见丈母娘这么深明大义,就知道她这是试探我的态度,如果我“给脸不要脸”,她一定会先礼后兵的。所以我马上做自我批评,以求大事化小:“哪能呀?!是我妈做的不对,开始答应的好好的,可刚生完孩子就一切都变卦,还要和她做什么公证,小倩能忍到现在,没有当面和我妈发生冲突,已经很不错了。”我说的是心里话,这样在电话里吵,虽然听得见,可是看不见,摸不着,至少还能保持“君子动口不动手”的体面,不至于“当面锣对面鼓”地更让人吃不消。  
  丈母娘看我说话还顺儿,就一本正经地切入正题:“我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我一听立刻就坐直了身体,最近,我成了惊弓之鸟,最怕这三个女人突然和我郑重其事地“说点儿事”。
  “妈,什么事儿,您说吧。”
  “我思前想后,你和你妈买的这房子不能要,现在就给你妈写条子,说这房子和你们没有关系,首付算送给她了,不然,你养着孩子,再供两套房子,她又不帮忙带孩子,小倩和她的关系已经僵了,你们也不可能一起住,这不是把自己套牢了吗?”  
  “啊?!可是那首付不就打水漂了吗?那钱我攒了两年呢!”虽然我也正有此意,但是我不能主动提出,也不能马上答应,因为现在我们正等米下锅呢,连日常生活都仰仗着丈母娘帮衬!如果再把这么一比钱拱手送给我妈,丈母娘肯定又一口咬定是我和我妈串通一气。  
  “你有没有想过这100多万的房子,月月还要还到什么时候?再说,因为这房子,小倩受了不少刺激了,我们只有她一个女儿,只想让她能够平安快乐,当初同意你俩结婚,本就是想门当户对,不用受气。要论有钱,有多少比你有钱的我们都没有答应呢。我就觉得你和其他孩子  
  不一样,你不那么看重钱财,人比钱重要,你说不是吗?”  
  “那当然,我一向视金钱为粪土。可是您说的‘比我再有钱的’是什么意思呀?那是谁呀……”我一向对我老婆在我之前的恋爱经历存有好奇,特别是‘比我有钱的’,想当年,我就是因为没钱买套房才被初恋女友一脚踢开的,这个“靖康之耻”我一直铭记在心。  
  丈母娘无意中说漏了嘴,又见我这么穷追不舍地追问,只好说:“就是撮合你们俩的那个阿姨,她不是你爸的同学吗?之前先介绍过一个叫张强的孩子和小倩见面,那孩子的家庭条件比较好,家里200多平的大房子,爸爸是部队高干。可是小倩草草见过一面就没了下文,后来听介绍人说小倩自始至终都没拿正眼瞧人家。我也觉得这样更好,小倩性格懦弱,省得到了大富之家免不了受窝囊气。接下来这才和你见面,觉得你人品脾气各方面都不错,也算你们有缘,就成了。你倒是个明白事理的孩子,没想到你妈……”  
  我听完这些,才恍然大悟:那个张强,那个“家住200多平大房子的孩子”就是我爸同学的孩子呀,我们十年前还经常在一起玩,他家也是我妈整天羡慕和攀比的对象呀,也难怪,我爸以前总到人家里跳舞,可自从我结婚后就很少再去了,原来如此呀。没想到呀没想到,我老婆居然差点就成了我发小的老婆,还好,这回我总算没有再输给钱。真是恩恩怨怨笔笔糊涂帐本本难念经呀。  
  为了避免又把话题引向我妈,我连忙截断:“我知道,我妈做的不对,我对不住小倩,让她受完罪又受气,我以后会加倍对她好的,妈,您放心,她如果不想见我妈就不见,我再也不逼她了。”  
  丈母娘趁热打铁开导我:“你不如忍痛割爱,还省得因为一套房子处处受你妈的牵制,舍弃点钱,正好可以堵住你妈的嘴,让她无话可说,也甩掉了一个大包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开源节流,等不了两年你们可以再换自己的大房子呀!再说,我也想看看,我们退让一步,你妈会不会也有礼有节地退一步。”  
  原来丈母娘是想拿这个试探一下我吗呀,以我对我妈的了解,她一定会欣然接受,她会觉得是自己打胜了这一仗,而不是别人让步的,她有上海人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觉得别人让着她那是理所当然,更不要说是外地人了,她一向拿除了上海以外的人都当“乡下人”,以至于在北京生活30年了,还整天说上海话,越是人多,她还说得越起劲。不过,丈母娘能主动伸出橄榄枝已实属难得,我可一定要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妈——您怎么说就怎么办吧,这下,我妈肯定乐坏了,天上掉下个大馅饼,我的处境也好多了……


第8节

   装疯卖傻
  
   我和老婆在一式四份的协议上签了字,证明我妈的房子与我们完全无关,我感觉压在身上的一块大石头终于卸掉了。
  吃晚饭的时候丈母娘一边哄孩子,一边问我:“你妈都没有推辞一下吗?你爸也没说让你留着钱养孩子?”自从有了孩子后,丈母娘的确辛苦,没有踏实吃过一顿饭,睡过一个囫囵觉,白天要上课,夜里要侍弄孩子,我那孩子真是投胎投错了,一点也不象女孩,在她“吃垮敌人,玩跨敌人,累跨敌人”的三大方针下,原本有铁打神经的丈母娘已经摧残得面如菜色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我也不管我妈说了没说,反正顺嘴拣点好听的说给老太太听:“我妈挺高兴的,您还不知道我爸——他是中国传统“三孙子”丈夫的杰出代表。我妈让往东,他不敢往西;我妈让打狗,他不敢骂鸡;我妈说我是混蛋,他说养虎为患;不过他们好象对小倩的印象改变了不少呢!还说最近让您辛苦了,等忙过这阵就来看您,对了,她说,如果我们找保姆,她可以出一部分保姆费。”  
  谁知道丈母娘听完这些,一下子象被火点着了一样:“好呀!孩子这么困难,正是需要钱的时候,她居然也敢接这些钱,真是——哎呀——真是自私得不可救药呀!还说找保姆吗?出一部分保姆费?!谁要她的保姆费?!谁说孩子要让保姆带?!报纸上天天都有保姆弄伤孩子,拐卖孩子的新闻,好呀!这个自私的女人,哪里象个当妈的呀?为了住大房子都不管儿子死活了;又怎么配做奶奶呀?为了挣钱,不管孙女……行呀,收了这钱,我算是彻底看清她了,要是要钱,就别要人了,更别想要什么亲情了,别想吃着占着,得了便宜卖乖……”  
  晕了,我真的是晕了,本以为丈母娘主动退一步,是真心想和我妈的关系缓和,我妈欣然接受,也有改善关系的意图,却没想到丈母娘还是生气了,真是“女人心海底针”呀,我夹在这三个女人中间真是快疯了,本来我的生活中只能容纳一个女人,可是结婚后却三个女人都争先恐后地跳出来了,河东一声吼,老公抖三抖;老妈一瞪眼,儿子跪搓板;丈母娘一发怒,女婿街上住。我的心哪,像被网兜提着的豆腐,都快碎成了豆腐渣了。  
  我在丈母娘的喋喋不休里一边闷头喝着酒,一边积极想着对策,眼见着一个钟头都快过去了,丈母娘满面泛红光,额上青筋暴起,口角泛出白沫,我的忍耐也几乎达到了极限,心想,你们一个一个不是发疯就是发飚,就我脾气好,好欺负,你是长辈,我不能对你发火,可是谁不会发疯呀,我也灰,大家干脆都疯掉算了。于是我接着酒劲儿,突然间站起,仰天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东倒西歪。丈母娘一见我这样立刻就收了声,她显然被我的举动吓住了,以为我癫痫发作,被突然逼疯,她怔怔地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僵在那里。  
  这时候,听见我老婆也神色紧张地埋怨起丈母娘:“都叫你别再提他妈和那房子的事儿了,反正现在和咱们也没有关系了,全当被狗咬了一口,能捡条命回来就不错了。”我看到她们这幅样子,就越发感到好笑,于是我由当初的假笑变成真笑,越笑越真诚,越笑越夸张,直到最后我笑岔了气,捂着肚子倒在沙发上干抽。老婆象过来人一样说:“你不要讲话,不要再刺激他了!小心他也象我对他妈那样报复。”丈母娘见自己闯下大祸,一句话也不再说,还关心地又是倒水又是拿热毛巾。  
  哪知道把我搀到床上,老婆关上卧室门,就正色道:“行了,差不多就行了,跟我装就没劲了!”我心中一惊果真停止了大笑,满腹狐疑:“你怎么知道我是装的?”
   “切——我启发你了呗。没想到你学得还挺快。”老婆不屑地说。
   “啊——这么说前几天你发疯也是装的了?”
  “不完全是吧,谁没事儿愿意动那么大肝火呀?害得我死了多少脑细胞呀?我只是借题发挥一下,我要不那样,你妈能对我善罢甘休吗?我妈又怎么舍得劝你把那些钱全都让给你妈呀?你妈够横,可横的怕不要命的,想了这么多天,我豁出去了,不成功便成仁,反正不能因为  
  那点破事儿毁掉我的大好人生了。要说学,我还是跟你妈学的呢,‘一哭,二闹,三上吊’是女人,谁不会呀?不过你可不能用阿,我跟你说,就是这招儿‘装疯卖傻’也是万不得已才能用,一辈子顶多用一两次,你看你刚才把我妈吓得,下不为例呀!”我瞪大眼睛上下打量我老婆,第一次对她刮目相看:“行呀,隐藏得够深的呀,呵呵,没看出来你是大智若愚呀,还真有点‘竹林七贤’的意思!”
九)重启生活
  生活就是一个难题,接着又一个难题,排除万难之后,仍有万难。
   眼看着老婆再不去上班,公司就没有她的位置了,可丈母娘丝毫没有退休的准备,我们住的房子当时还有一部分贷款未还清,自从老婆怀孕后,都是丈母娘在还贷款了,她的退休工资都在老家,所以全凭着她在学校代课赚的几千块还贷和支撑柴米油盐。丈母娘一向经济独立,气量不凡,不需要任何人的钱包,不愿意从别人手里接钱。再加上我妈已60还以“职业妇女”自居,拼命挣钱,自尊心极强的丈母娘自然不甘她后:“你能赚钱,我也能!”面对已经为我们付出那么多的丈母娘,我实在没脸要求她丢掉工作,退下来帮我们带孩子。于是我和老婆商量要不就找保姆或者小时工把,要不就只好让我老婆先做两年全职妈妈了,而这两条丈母娘一定都不答应,所以正好借此机会将她一军,看她怎么办。丈母娘首先最害怕老婆丢掉工作,从小她就教导我老婆:“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老公有,隔张手;女人一定要经济独立,才能说话有底气,做事有主见。”老婆也的确是这样:在单位,不争不抢不吭声,不显山不露水,看上去不显眼,但沉默背后,并不是一只柔顺的羔羊,一切沉默都是为了蓄势待发、一鸣惊人,她过手的几个广告案例,博得了大客户的一直赞赏,一会儿说你们的设计很不错,一会儿说你们的文案很厉害,我们想见见,等到见面的时候才知道设计和文案都是我老婆一个人,看起来又那么年轻漂亮,顿时惊为天人!我刚认识她时,她的薪水不比我少,既是花瓶又能挣钱,并且对我不查岗,不监听,颇有帅气精干的大姐大的风范,而今她“不做老大很多年”已经沦落到终日与‘柴米油盐酱醋茶,房子孩子菜篮子’打交道了,用她的话讲,就是在‘喂婴儿上一顿与下一顿之间苟且偷生’;也开始对我来历不明的短消息耿耿于怀了。 
   果然不出所料:丈母娘一听要老婆做全职妈妈恨不能摇头摆尾:“不行,不行,她那么年轻,现在社会发展那么快,别说两年不上班,就是这半年都快要跟不上趟儿了,我把她辛苦养大,可不是让她在家做家庭妇女的。上班,必须马上上班……”“找保姆?不行,保姆我不放心,现在找个好保姆比找个媳妇都难,偌大一个家还有个不会说话的娃娃都扔给保姆怎么行?再说家里还哪有保姆睡觉的地方呀?现在保姆看条件不好都不会来的……唉——还是我退下来吧,就不和年轻人抢饭吃了,本来准备过完这学期我就不干了,看来我只有赶紧下来了,再催催学校领导赶紧找人接替我……本来你妈说好了带孩子,我才接的这班课,现在学期中间让我再跟人家出尔反尔,老师都不好找,真是——真是不知道怎么是说起……”
   我一听老太太答应得很顺利,马上趁热打铁:“对,都是我妈闹的,让大家鸡犬不宁,计划全被打乱了。多亏了有您在,我就知道您不会象我妈那样不帮我们。小倩正式上班了,房贷我们来还,另外每个月再给您2000块钱生活费。”听我一提钱,丈母娘马上亲兄弟明算帐:“我可不是来当你们老妈子的,我就是看你们实在忙不开给你们帮忙的,我们自己有退休工资,房子你们住了,你们还也应该,反正将来还是你们的。生活费用不了2000,你们还两处房贷压力已经不小了,每个月就给1300吧,包括买菜,水电燃气电话费在内。”  
  “妈,看您说的,我们怎么会拿您当老妈子?您一个月本来能挣好几千块钱呢,可为了我们都牺牲了,我妈为了挣钱都不管我们,还讹走了我们的钱,便宜不能都让她占了呀,等我们慢慢缓过来这阵子,一定好好孝敬您!1300哪够买菜呀,我们不能老让您给我们倒贴就2000,花不完就交那些杂七杂八的水电费吧。”

   我现在已经知道怎样说丈母娘爱听的话了,她是条“顺毛驴儿”,不象我妈,是“欺软怕硬”型的,你越是软,她就越捏你,专拣我老婆这种“软柿子”捏,结果没想到我老婆突然变成了“小地雷”,她就缩在后面也不敢把她怎么样了。我对付丈母娘,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千万不要反驳,如果强辩,芭蕉扇只会把火焰山吹得更厉害。其实只要掌握住诀窍,也很好哄,就像吃烤红薯,一要会捧,二要会吹,三要会拍,不然是要烫手的呀!比如牵涉到我妈的敏感问题上一定要主动检讨,承认错误,如果她在气头上滔滔不绝,我被她气得还能说出话的时候,我就来点幽默,嘲笑她;要是没胆量嘲笑她,我就只好默默自嘲。就这样,老太太在我三大法宝的攻势下,终于在她55岁那年,放弃了她站了30多年的讲台,一心一意做起了“全职丈母娘”和“全职外婆”。  
  与此同时老婆也换上了职业装开始重启她的职业生活了,她身处广告圈,知识技能更新很快,老婆原先的位置已经被人替代,她被调进了网络部,有很多新软件都要重新学起,朝九晚五已是唐宋传奇,朝九晚九已经很不错了,那种白天看文件,晚上做家务的生活,让她经常因为分身乏术而河东狮吼,每每这个时候,我就不温不火地抱着孩子唱:"风在吼,马在叫,妈妈在咆哮,妈妈在咆哮……"女儿在我怀里象听懂了一样咯咯直乐,这时候再紧张的气氛,也被冲淡了不少……  
  有一次,她因为有孩子错过了一次参加专业培训的机会,郁闷了好几天,我就安慰她:“你又不是杨澜和张艾嘉,能把恋爱谈得精彩,家庭幸福美满,事业牛气冲天,历来女人就有这样的麻烦,生了孩子后就像一台486电脑,不是不能用,而是有更新更快的版本出现时变会渐渐淘汰……”这次她反应很快,我话音刚落,就已经被她踢到床底下去了。

(十)不甘寂寞  

  丈母娘自从退休后,因为少了工作压力,心情改善了不少,除了偶尔嫌我不吃剩饭,浪费洗澡水外,没有再找过我任何麻烦,看来,人心都是肉长的啊!  
  说起“吃剩饭”,那是丈母娘的一大特长,开始为了不让我们心里过意不去,她总是找些傻子都不会相信的借口:“我习惯吃剩菜。”无论我们怎么禁止,她也还是只吃她面前的那盘已经辨不清眉目的冷饭残羹。我心想:菜又不是不够,为什么要吃剩菜呢?后来,才发现经历过物资大匮乏的她,不能容忍一点浪费,否则她会有罪恶感。到后来就成了恶性循环,她象自虐一样不是剩饭她不吃,吃得胃口倒了,就唠叨我们不和她一起吃,她以她的自我牺牲为骄傲,却让我感到莫名的压力,以及殊途同归的罪恶感。  
  至于洗头,生长在北方的她更是不明白:一个大老爷们儿为什么一天洗一个澡还不行,还得洗两遍头!更何况是我那统共也没剩三分之二的头发!我天生脂溢性脱发,我有一群足以说明问题的“秃鹫舅)”——看看脑顶光光的他们就知道我未来的惨状了:20多岁我就试过了大量的生发产品了,到了三十岁我的头顶还是无可救药地成了“半岛”状,前边已经寸草不生了,说实在的,头发一直是我的心病。医生说:“这种遗传基因无法改变,只能多洗头,控制头皮分泌过多油脂,还能稍微控制一下。”所以我不管谁说什么,一早一晚雷打不动也一定要洗头。  
  丈母娘见说了也白说,也就懒得理我了。她喜欢干“大事”——比方说在房地产事业发展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她又把目光投到了房子上。自从我妈买了房子后,北京的房产价格就象坐了火箭一样一路攀升,大有赶超上海之势。一套房子几个月内就升值了数万,乐得我妈天天合不上嘴,见了我也心情大好,不再骂我是“吃里扒外的小混蛋”了;我爸也见风就倒地边跳华尔兹边夸我“蛮有眼光嘛”,她们甚至还给我孩子买了几桶国产奶粉,美其名曰:“不要老给孩子吃进口奶粉,报纸上说‘进口奶粉只是口感好,其实脂肪含量超标,容易让孩子发胖,国产奶粉各种含量一点也不比进口奶粉差,而且适合中国孩子……”
  我回家把奶粉拿给丈母娘,丈母娘马上就拿出她一张她从报纸上剪下来的纸片让我看:“你看看,这上面说,‘国产奶粉的降解压统统超标,而进口xx奶粉的指标却最接近母乳’。一桶进口xx奶粉是一桶国产奶粉的三倍,不想花钱就是了,干吗还要找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借口……”她边说,边把那张证明她正确的小纸片贴在了客厅墙上醒目的位置,丈母娘一直有剪报的习惯,什么“冬季保健的十大秘方”,“胡萝卜的五大秒用”还有“老年人的八大心理需求”等等五花八门的信息经常刊登在我家的墙上和门背后。我嘿嘿笑了笑,并不在乎她说什么,现在我对这三个女人的要求已经很低了——她们只要不同台‘演出’就行了。我的底限已经变得和希尔顿小姐的比基尼短裤一样短了——只要能遮羞就行。  
  眼见着孩子一天大似一天,家里也一天乱似一天。到处堆满了她的鞋袜棉衣棉裤,还有已经数不清的奶瓶奶嘴,半天不收拾就没有下脚的地儿了,可是还没等你收拾完上一次的“战场”,新的烂摊子又出现了:她有着惊人的破坏力,一会儿打翻杯子,一会儿拉开抽屉,一会儿把洋娃娃“肢解”,一会儿又把药片扣得满地都是。家里一米以下的地方已经完全不能放东西了,全部易碎品,危险品都束之高阁。这样本来就紧张的空间,更加不够用了。于是我那敢想敢干,不甘寂寞,不肯服输的丈母娘又生出了新的想法:换房子,换个靠近公园的大房子!  
  我一听,差点儿吓得屁滚尿流,刚刚摆脱了一套大房子的纠缠,身上还负担着两套小房子的我怎么可能再换个靠近公园的大房子?!谁不知道公园附近环境好,空气好,可是放眼望去——公园附近豪宅林立,房价已经涨得象“意大利歌剧”般难以高攀,而我的工资却还只是“过气流行歌曲”那样难以赶上潮流,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让我怎么去做非分之想?丈母娘不屑地看了一眼我那“脓包”样:“你们不用管了,看我的吧。当年,我刚来北京不到半年就买了这个房子,当时我交定金的钱都是临时借的,你们看看,现在不是涨了不少吗?买房子就要象买白菜一样,看上了就不能犹豫,越是犹豫越是买不起,去年本来能买60平米的钱,今年就只够买个厕所了……”
  老太太真是疯了,白菜能跟房子一个价儿吗?刚过两天消停日,就又开始折腾了。谁爱折腾,谁折腾去吧,天要下雨,娘要换房,随她去吧,到时候碰一鼻子灰,看她回头不回头。此后,丈母娘不再每天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看《金顺,加油》和《大长今》了,也许是受了这些韩国励志剧的影响,她也开始精神抖擞地“搜房”了。每天早晨都风尘仆仆地抱着孩子去看房,不是去售楼处咨询,就是到现场实地勘察,下午等孩子睡着了,她就翻看五花八门的楼书和房产信息。
  吃晚饭时,她就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她白天的所见所闻,她的博闻强记总是让我大吃一惊:哪哪经济适用房要开盘了,虽然3800,但是有20万人在日夜排号,所以不用考虑了;哪哪的豪宅已经入住了,据业主反馈十分华而不实,性价比很是不好,再说7块多的物业费根本不是适合咱们;燕郊的房子都开始火起来了,六层的小板楼,看起来还不错,还承诺走高速一个小时能到国贸,但还是太不方便了,在北京上班,还要跑到河北住,连装个电话都是河北的区号,天天打长途,太不实用了……  
  丈母娘讲得头头是道,听得我一愣一愣的,在她的感染下,我也开始关注起楼市,天天晚上在Google上搜索房产信息已经是我和丈母娘的一大乐趣。我们一边看豪宅,一边流口水,过足了眼瘾;当看到“潘石屹抱怨商品房利润低,任志强叫嚣不为穷人盖房子”的时候,我们就齐心声讨,大加批判,过足了嘴瘾,也加强了我俩之间的凝聚力。不过,说归说,骂归骂,看来想靠开发商的良心来“翻身奴隶把家当”是没指望了,要想住得再好一点,只能另谋他途了。


(十一)农妇,山泉,有点田
  
  丈母娘迅速认清了形势,找准了自己的位置,也改变了买房策略:不去看那些漫天要价又不能马上入住的期房了,而是抱着女儿到附近的公园“晒太阳”。  
  “晒太阳”能补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能得到很多有价值的小道消息。丈母娘发挥她亲善的外形和绝佳的口才,迅速地就和公园附近居住的爷爷奶奶或者大婶保姆们打成了一片,那些人家里大多不止一套房子,有的则是需要更新换代到更好的房子里,这样,她经过选择和淘汰很快就把目标锁定到一套高层的精装三居室,步行到公园10分钟,到超市5分钟,到菜市场3分钟,附近幼儿园,书店,医院一应俱全,更难得的是,我们的班车就在楼下发车。  
  我和老婆去看房的时候是正午,满屋金灿灿的阳光,从窗外俯看,公园的水景一览无余,如今在四环内还能有如此开阔的视野真是奢侈,老婆做梦都想住在“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房子里,北京水资源奇缺,没有大海,能有个人工湖看看已经十分不错了!环顾四周,豪宅林立,那些外国人开发的房子没有中小户型,随便一套已经直逼千万,可是这套经济实用的三居室还不足人家的零头多,但都在同样的地段,看同样的风景。当时我们全家都异口同声地决定——这房子,买定了。  
  我再次充当了一个拍马者,不过这次我是由衷地赞美丈母娘独到的眼光和高超的手段:当时,二手房还远没有现在这样火爆,当大家都在争先恐后买远离市区的新房时,丈母娘却超前地预见到市内的房子将会越来越稀缺,到时候大家发现郊区生活不便时,肯定又会重新杀进城里。而这时好地段已经无房可买了,所以“人弃我取”的原因,一定要赶在别人之前占住脚。 
 而且丈母娘还巧妙地通过私下打探,让我们没有通过中介就淘到了这样一套几乎是为我家量身打造的性价比优良的房子,不仅省掉了将近2万元的中介费用,而且,丈母娘的攻心术还赢得了房主的超常信任和长期友谊,让我们先入住再办手续。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真的不相信世上还有这样的好事。也再次让我领教了丈母娘的厉害——她总能化腐朽为神奇,把卑微的生活过出牛逼的光彩。  
  下面的事情便是钱的问题——丈母娘二话不说就打发岳父风风火火地回老家取他们的退休工资了,我越发觉得这个老太太“不一般”了:“抠门”的时候,一分钱也不能浪费;可遇到正事的时候,几十万也不眨一下眼睛,为了让我们能住得好点儿,连养老的钱都拿出来了——啥都别说了,眼泪哗哗的。  
  就这样总算东挪西借地凑够了20万首付,剩下的办了贷款。在离春节还有两天的时候,我再次搬家,不同的是,这次不再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了,上次,我是从自己家搬到了丈母娘家,总是名不正言不顺地让人难以启齿。而这次,我是堂堂正正地住进了我们自己的房子里,那叫一个舒坦呀!别人说,有了家就稳定了,可是从我结婚以来,这已经是第三次搬家了,我过去三十年也就搬过一次家,结婚后,反倒过起了“颠沛流离”的生活。 
  除夕守岁,仍旧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伴随着爆竹的劈啪作响,这多事的一年总算过完了,回想这一年,我得到了一个孩子,买了两套房子,搬了三次家,借了一屁股债,终于荣升为一个不折不扣的“房奴”,还亲眼目睹身边最亲近的三个女人吵了N次架,不过谢天谢地,阿弥陀佛,总算有惊无险,都一一化险为夷了,细想想,我还是很幸福的,我没有远大志向,不求事业豪气冲天,至高的理想也就是做到部门总监;我只求婚姻上没有大起大落,最浪漫的想法是能够和全家人一起吃晚饭,周末和老婆带着孩子逛公园,我的理想人生就是:农妇,山泉,有点田。.
12-14空缺

(十五)卖房
  
  过完一个“节俭”的春节,全家已经弹尽粮绝:搜遍所有的存折只有200块钱了,而房
子的租金只能勉强还贷,根本无法对付扑面而来的三处房子的物业费和暖气费,我终于理解
了为什么“地主家”也会“没有余粮”了。  
  尽管我一再安慰我那心理脆弱的老婆:“会有的,会有的,面包会有的,奶粉会有的,
一切都会有的。”但是她还是无可救药地崩溃了,自从有了上一次半真半假“发疯”的经验
后,她已经熟练掌握了吵架的技巧,比如为了取得先声夺人的气势,她一开始就用巴掌把桌
子拍的山响,而且几乎是说一句拍一下桌子:“我再也不想过这种整天被人追债的日子
了……啪,啪,宝宝的‘合资奶粉’要喝到什么时候?……啪,啪……马上孩子的双语幼儿
园就要交赞助费了……啪,啪……卖房,快卖房,我又不是温州人,买那么多房干什
么?……”如果用DV拍下来,绝对是标准的地主婆训斥长工的场景  
  我据理力争,劝说她:“在房价日新月异的时候,咬牙坚持,挺过困难时期,不久就可
以当上‘房虫’,靠吃‘瓦片’安度晚年了……”我话音未落,迎面就飞来了一本象砖头一
样厚重的时尚杂志,还好,她力气不大,杂志沉重地落在了我的脚下。我老婆很少发火,但
一发火就一定是场“森林大火”。还好,她在女人里算是有理性的,从来只扔那些摔不坏的
东西,我一个哥们的老婆已经把他们家的碗都砸光了,现在他只买一次性餐具回家,连洗碗
都省了。其实我挺能理解我老婆的,她本来是追求流行的“月光公主”,自从买了房,结了
婚后她就只能在时尚杂志上看看流行,过过眼瘾了,最近几年,我们每买一次房子,就引发
新一轮的“经济危机”,最后,连她订杂志的钱都要省掉了,面对唯一的乐趣即将被剥夺之
际,她终于在沉默中爆发了。  
  意外的是,在卖房的问题上,我和丈母娘是一条战壕里的,岳父和老婆却是主张卖房的
“保守派”。如果不是真的没钱,岳父是最不愿意卖房子的,因为这房子是卖了他在老家的
祖产才买的,所以他格外珍惜。半夜我还能听见岳父起身长吁短叹,和丈母娘争辩要卖房度
过难关。说着说着老两口就高一声低一声地吵了起来。我把门关上,放心地让他们去吵,根
据我的经验,老两口吵架决不会出什么变故。如果我去劝架反倒麻烦了,本来是小架,最后
很可能劝成了大架。如果嘴再笨点,劝不好还会引火烧身,反倒把自己陷进去。果真不出所
料,吵了一夜的结果——岳父取得了胜利,毕竟这是岳父的继承财产所换得来,他最有决定
权。再加上岳父的执拗最后终于赢得了表面强悍的丈母娘。一大清早,他就慌不择路地怀揣
房产证直奔中介公司了。  
  不到中午,电话铃声此起彼伏,无数个求购电话接得我们头昏脑胀。岳父则在那里疲于
应酬看房的人,没想到刚过中午,房子就卖出去了,从决定卖房到找到买主居然还不到24个
小时,我再次领教了“世事无常”的古训。  
  买房的也是老两口,他们怀揣着200万的拆迁款,看了无数房子,竟然一下子就和老实
巴交的岳父交上了“朋友”。岳父操着不熟练的普通话向人家介绍:“这房子是我们老两口
卖了老家的房子才给闺女买的,闺女刚分北京的时候不容易,住平房,没暖气……现在她结
婚有娃娃了,换了大点的房子,要不是贷款压力太大,我是万万舍不得卖这房子的,这房子
一卖,我们可是连退路都没有了……”岳父一句话也没有提到房子怎么好,对方就已经满意
得连连点头了。  
  看到岳父的无技巧推销,我明白了为什么有的推销员看起来笨嘴拙舌,可是业绩却远远
高出那些巧舌如簧的人,诀窍便是“诚实”二字。越是老实人,越是能让那些自以为聪明的
人放心。买房人听了这话,很是放心,他们的要求“很高”:太贵的房不买,太烂的房不
要,风水不好的看不上,死过人的老房子更是理都不理会。当听说我们在这里还结婚生子的
时候,他们坚信这房子一定充满了喜气,再加上不了解行情的岳父把价格说得低于市场价
格,所以他们当即就交了定金。就这样,心情复杂的岳父怅然若失地一遍又一遍丈量着屋里
屋外,他都没想到房子能这么快就卖出去了,快得再过一夜,这房子就不属于他了。  
  第二天,按照约定我们一起到房管局办理过户手续,对方有一个比我小不了多少的儿
子,因为没有房子一直也就没有找到女朋友,小伙子还以为这套房子是买给他的,欢天喜地
地去过户了,结果在写房主名字的时候,还是他爸爸的,并且说明这房子还是老两口住。当
时小伙子委屈极了,很是激愤地搬出我岳父作榜样:“你们看看我这个叔叔,人家还不是北
京的,为了孩子,把自己的房子都卖了,看看你们,儿子没地方住,找不到媳妇,你们管都
不管,得了那么多拆迁费,哪怕分给我一套小房子也好呀!”  
  他妈妈马上不客气地回应:“我们钱再多,那是我们的,跟你没关系。想给你了,你才
能要,不想给你,你就不能要。想住房子,自己挣,你自己没本事娶媳妇,别在我们这里唧
歪,你以为这钱容易得呢?!这是我们留着养老的钱!都给你这小子怎么行?象你哥一样,
结了婚就忘了娘的小兔崽子……”小伙子马上低头噤声了。我很同情地看着他,就象看着几
年前的自己。  
  当年,我也是因为没有房子,我妈又不愿意给我买房子,前任女友才和我分手的,人尽
皆知:很多北京女孩,如果你没有80平米以上的房子和15万以上的车,一切都是免谈。因为
一套房子,不知道成就了多少怨偶。没想到,和我同命相怜的难兄难弟还真不少。我拍拍他
的肩膀给他鼓劲儿:“大丈夫何患无妻?”他抬头看我:“大哥,你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
饥,找个女朋友哪是那么容易的呀,谁象你运气那么好,找到一个性价比那么合适的老
婆?”我教导他:“要谈恋爱就谈靠谱的,人生苦短,尽量少走一点弯路,攒下干劲照准一
个狠劲儿砸……”

(十六)另有隐情
  
  马克思说:“家庭的实质是人与人之间社会关系在家庭的体现,它反映了家庭成员在共
同生活中结成的一定的政治经济关系。”恩格斯说:“婚姻的目的不是为了维护爱情,而是
为了建立一个经济单元体。”“君子不言利”?那是农业文明下或许可以保有的矜持,谁要
在今天还沿用这句话,简直就是给自己穿一件皇帝的新装。一夜之间,房子虽然没了,但是
欠债还了,“敌我矛盾”解决了,本以为天下太平了,而“人民内部矛盾”又浮出水面了。
对此,我已经不新鲜了,自古以来,天下分久必和,和久必分,太平盛世和战火纷飞总是交
替上演的。  
  这次匆忙卖房,岳父因为我们急等用钱,自己也没有经验,房子少卖了2万块钱,老爷
子懊丧得几乎吃不下饭,天天如同祥林嫂一样长嘘短叹地自责不已。丈母娘也因为突然之间
没有了房子而心里空落了不少。本来这些都可以理解,我还好心宽慰他们:“既然卖都卖
了,就不要想太多了,至少解了燃眉之急呀!”  
  结果,一言不合,我又引火烧身了,而且这次是丈母娘,岳父和老婆三人同仇敌忾,齐
心协力地攻击我:“你说得比唱的都好听,我们倒贴着钱伺候着你和你孩子还不说,如今把
安身立命的房子都卖了给你解‘燃眉之急‘了。你可什么损失都没有呀,你妈的大房子有
了,你的孩子也有了,你的小房子还稳稳地在升值。怎么便宜都让你们占尽了呢……一直不
和你们计较,你们就以为别人都是傻瓜吗?我们只是因为看重亲情而不去算计那些利益,可
是你们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玩弄我们的智商呀!”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听得我头皮发麻,汗毛倒竖。我最怕他们把我摘出来和我爸妈
“并列”在一起作为“敌人”一样对立起来,我使出浑身解数但仍旧百口难辩:“妈——咱
们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呀……”话还没有说完,我担心的事情终于还
是发生了——“谁跟你是一条船上的蚂蚱?!现在唯一能证明咱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的方法
就是,你快卖你的房子,凭什么就把活该只把我的房子卖了来补窟窿呀,谁也不欠你的,你
的也得卖……”老婆在丈母娘和岳父的提示和怂恿下终于向我发出了最后通牒,看那架势—
—“一妇当关,万夫莫开”。  
  在“敌众我寡”的状态下,我深知一切抗争都是白费,于是非常明智地选择了无条件服
从。这两年,跟丈母娘过过几次招儿后,我已经知道什么时候要努力争取,什么时候要消极
退让了,敢问世上哪个做女婿的即便没有那“葵花点穴手”,也应该必备几粒“九转还魂
丹”吧。  
 其实,我不是不想卖房,而是而是另有隐情:卖不卖房,根本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当年,我因为没有房子,感情受挫,伤了自尊后,便一意孤行办了贷款买了房,我妈见既
然木已成舟,也就不说什么了,但是她不能忍受每月那么多白花花的银子全当利息交给银
行,于是她决定帮我提前还款,但前提是,我必须每月按照银行的利息还她钱,虽然我还是
还一样多的钱,压力一点没有减轻,但是能够“肥水不流外人田”,我还是很高兴地答应
了。房产证办下来后,我妈就直接扣押了,说是什么时候还完她的钱,什么时候才能把房产
证给我。这些都是我结婚前的事情了,而且我遵守了我妈的约定,没有向老婆一家人透漏这
个秘密。后来当我和我妈的关系恶化以后,我因为不想受她的牵制,想提前还了这部分钱,
但是,她老人家居然蛮不讲理地拒绝了我,说是必须按照当初说好的,20年还完,利息也要
按照20年的付。我才意识到自己算是上了“贼船”下不来了——欠银行的钱都能提前还款,
欠老妈的钱,不仅要交利息,而且连提前还款都不行!真是“天理难容”呀!但是当时两家
关系十分紧张,不时发生大小摩擦,我敢怒不敢言,只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两边都惹
不起,那就准备自食苦果,按照约定每月还我妈利息,直到二十年后——她80岁。  
  没想到,我家的形势也和世界局势一样风云变幻,现在居然轮到我卖房了。为了家庭和
睦,世界和平,我倒是100个心甘情愿,可是如何硬着头皮问我妈把房产证要过来,又成了
我面前的一大难题。快下班了,今天周末,照例是我回家拜见我妈的日子,(我妈和老婆进
入‘冷战’阶段后,每周我都有一天‘回娘家’的日子)我想如果她老人家心情还不错的
话,就和她说卖房子的事。看看窗外,都三月天了,天空居然又飘起了雪花,北京的天气就
像一个更年期的女人,会在你任何想不到的时间或艳阳高照,或滴水成冰。下班后,班车缓
慢地挪动在拥堵的三环上,从桥上俯视,偌大的北京城仿佛一个巨大的停车场,车如流水马
如龙人如蚁,我不禁感叹,人真是渺小,总是被动地经历莫名其妙的开始,曲折离奇的过
程,还有无法预料的结果……

  (十七)
  
  我怀揣着不能直言的目的,拿着特意在城隍庙小吃店订的桂花糕和蕺菜馄炖回家了——
“妈,快趁热尝尝刚出锅的蕺菜馄炖吧,这青黄不接的,你好久都没有吃了吧?”我一边手
脚麻利的献着殷勤,一边嘴象抹蜜了一样拍着马屁:“妈,你最近气色越来越好了,看来女
人就得工作呀,越干越年轻。”“妈,最近天变化无常,你的肩膀又疼了吗?”边说着我就
很有眼色地按摩起老太太的肩膀了,我出尽百宝地哄她开心,就差对着她说:“你的人最
好,你的屁最香了。”现在我理解为什么有人说:“做一个伟大的拍马者,需要一颗博大的
心”了。  
  我妈难得享受一次我的“殷勤”,边吃边乐得合不上嘴,我看火候差不多了,正想切入
正题,洞察幽微的老太太已经先开口了:“说吧,什么事,你肯定有事找我。”我一看既然
已经被看破了,也就没必要兜圈子了:“妈,你也知道我们又买了一套二手房,现在负担太
重,孩子的奶粉都快供不上了,到处都急等用钱,我想把我以前的房子卖了,你把我的房产
证给我吧,卖了房子后,我把欠你的钱连本带息全部还给你。”我一边晓知以情,动之以
理,一边观察我妈的反应,当她听说我要“卖房”的时候,马上挺直了身子,以随时出击的
姿态做出了回应:“傻儿子,我当初扣押了你的房产证就是为了留一手,怕你傻到这一步,
你怎么就不明白?这房子是你婚前买的,跟她没有关系,即使将来离婚,这部分财产她也分
不走,你现在要是把这房子一卖,填到你们现在买的房子上面,那可就变成婚后共有的财产
了,她可是要占一半的呦!这种傻事可千万不要干,没钱?!看她们怎么办!要卖也得先让
她把她的房子卖了再说!”  
  我一听我妈还在算计这个,真是觉得好气又好笑:“妈,小倩的房子已经卖了。” 我
妈听了,脸上的一丝笑容僵在了那里,有点尴尬地说:“真的?她们真的卖了?”我一脸苦
笑道:“当然是真的,过户手续都已经办了,现在银行又在加息,贷款利率也提高了,我们
想把我这套房也卖了,提前把房贷还完,再说,你的大房子不是也在还贷款吗?我提前还你
一笔钱,你也可以提前还银行的按揭呀,人都说,按揭就是被银行按倒地上,每个月揭一层
皮。您这么大岁数了,干嘛还让银行这么揭皮呀?”  
  我妈虽然依旧沉默,但是能看出来,她已经心动了。我于是趁热打铁:“最近股市好像
又复苏了,你前几年被套住的那几万块钱不仅有希望解套,而且现在应该转移投资目标了,
机会就像一扇迅速旋转的转门,当那个空档转到你面前时,你必须迅速挤进去,不然你可就
分不到蛋糕了。”
   这下我应该是戳到了我妈的软肋了,自从她炒股失利后总是耿耿于怀,想从其他方面
把赔了的钱赚回来,所以才有了后来和我“财产公正”的闹剧。现在已听到有翻盘的机会,
她双目顿时炯炯放光……就这样,我如愿地拿到了我的房产证,屁颠儿屁颠儿地给老婆丈母
娘交差去了。  
  谁知道老婆说:“你妈这次还挺讲道理,同意把房产证给你了?"
  我心中一惊,她怎么知道是我妈拿着我的房产证呢:"没有,我从银行拿的."
  我老婆撇着嘴说:"我说过多少遍了,请不要侮辱我的智商--你睁眼看看,这房产证上的章
清清楚楚'房款已还清'.其实我早知道你的房贷每月还给你妈了,因为银行取贷款是会自动划
帐的,可是你每月却非要娶出现金来,再交什么房贷."我哑口无言,连忙笑着掩饰自己的慌
乱:"你真是明察秋毫,冰雪聪明呀!"还好,她没有仔细追究还我妈利息的事,也不再问我为什
么不告诉她我妈替我提前还款的事情.只是冲我翻了个白眼就埋头看她的书去了.她天生话不
多,一见书本,立刻心绪清凉,她读书的时候有一股叫人羡慕的悠然气质,绝非争吵时那种
蝼蚁竞血寸土必争的恶俗女人。

(十八)
  
  接下来我开始了旷日持久的卖房经历,因为先前急等用钱,岳父卖房亏了至少2万,这
次我决不能重蹈覆辙,于是就信口胡邹了一个连我都觉得咂舌的价格,即使是这样狮子大开
口,家里的电话依然快要被打爆了。就这样被骚扰了一个月,虽然有不少人一眼就看上了我
那窗明几净的新房,但是他们还是被高昂的价格吓跑了。  
  一个月后,就在我犹豫是不是把价格降一点快点出手,省得每天为了应付排队看房的人
把自己整得人困马乏。就在这时候,终于撞到了能够接受这样的价格的“大头”了。那是一
个毕业后刚进国家机关的大学生,在他妈妈的陪同下来看房,文弱书生的他一看到靠墙林立
的乳白色宜家书柜就爱不释手了。  
  他们用南方话商量,大意是就这套最满意了,要不要今天就定了。他们以为我听不懂,
我可是从小听着上海话长大的,看她的言谈举止基本能猜出应该是浙江温州附近的生意人。
于是,我主动搭讪:“阿姨您是温州的吧?”
  她惊喜:“你听得出我们的口音的呀?”“我猜的,谁不知道你们温州人大手笔,买房
都一层一层的买!把上海人都赶到外环去了呀!怎么?给儿子买房呀?”我适时吹捧。
  他们一听我把话题转向了儿子,也兴致勃勃起来:“这不,儿子刚刚考上公务员,上班
的地方就在复兴门,想给他在附近先买个小房子住。”果然不出我所料,我马上介绍:“阿
姨,您算是找对了,从我这打车到复兴门就10块钱,太方便了。小伙子真是厉害呀!听说
公务员很难考呀!现在有多少人硕士毕业生还找不到工作呢!好多博士毕业了只好攻读壮
士,壮士毕业攻读圣斗士,如果还找不到工作,那就只好攻读烈士学位了。您真是太有远见
了,可不象一般得温州人,让儿子子承父业,还是您有眼光,让他当国家干部,以后公务员
我和丈母娘的相处之道 朋友之间的相处之道
的地位和待遇可是越来越高了呀!”周旋于我妈和丈母娘之间这几年,让我深谙讨好中年妇
女欢心的几大法宝,其中之一就是不遗余力地夸奖她的孩子。  
  果然那个阿姨已经笑得满脸像开满了雏菊:“我也没什么眼光了,我只是受够了公务员
的刁难,说什么也要把儿子弄到国家机关尝尝当公务员的滋味。哦,对了,能不能稍稍便宜
点?我们付全款,明天就过户,我们还着急赶回去呢!”“阿姨,您也看了不少房了,我敢
说没有几套能比得上我这套的。我这可是新房呀,光是装修都花了半年多,一直没有住过,
还附送全套家具家电,还有,我这邻居是音乐学院教钢琴的教授,每天下午都能免费欣赏到
国家级水准的钢琴演奏,这么高雅的邻居可不好找呀……再说,谁不知道你们温州人买方象
买白菜?还在乎这点小钱?!”在我的一通
  忽悠下,他们爽快地交了定金。我顺利地以自己想当然的价格出售了我的第一套房子。
也让我明白了什么叫“人有多大胆就有多大产”了。这世界上有三个秘密是我所不知道的:
可口可乐的秘方,英国女王的财富,还有就是北京的房价究竟能被忽悠到多高。
  当我从银行窗口接过我的存折时,我的帐户上前所未有地出现了六位数,我盯着看了一
遍又一遍——我窦老三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呀!按照约定,我还没有捂热这些钱,就分
别划到了我妈和丈母娘的帐户上,虽然节余不多,但是我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无债一身轻的
飘飘然的感觉。  
  为了庆祝我和老婆终于提前摆脱“房奴”的称号,我们全家老少到“钱柜”欢唱了半
天。自从老婆怀孕生子后,丈母娘就象救火队员一样四处扑火救急,连顿囫囵饭都没有安生
吃过,更别说唱歌了,这下她一人抱着一个话筒,从老歌《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到儿歌《母
鸭带小鸭》一口气唱了十多首,简直就是一个“麦霸”。而一向不会唱歌的老婆也上气不接
下气地唱了两首莫文蔚的什么《双人床单人房》。别人唱歌是偶尔跑调,可她唱歌是偶尔不
跑调,为了气她,我故意问她:“你唱了吗?我以为你在说话呢。”满面红光的她也不示
弱,瞪着眼冲我吼:“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Hello Kitty!”正在一旁独自玩闹闺女一听到
Hello Kitty,就激动得手舞足蹈:“我要看Kitty猫,我要看Kitty猫……”这下完了,这
孩子一向说一不二,她要看Kitty猫的动画片,大家都别想再唱下去了……


  (十九)
  
  俗话说:“穷而乍富,腆胸叠肚。”虽然我还远不如一个爆发户富有,但是毕竟手里第
一次有了“第一桶金”,看着身边的同学同事有一半以上都买了车,有的甚至开上了路虎—
—屁股底下一座楼了,我也心痒难耐了,毕竟很多时候评判男人的标准就是看他开的车。可
是我刚提到买车,就遭到了全家一致反对。  
  丈母娘说:“现在这汽油一天一个价,这哪是开车呀——这是一脚一脚往里踩钱啊!”
老婆说:“前天我上班打车,出租车的师傅还说,油要是涨到8块,他就不开车了,每天把车
拉出来晒晒得了。况且,你放着现成的班车不坐,非要劳神费油开自己的车,你烧包呀?!
看看现在上下班时间,三环都成了停车场了,开车的还没有走路的快!你就别给首都人民添
‘堵’了。咱们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开车去。” 
  一向沉默的岳父这回也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现在每年死于车祸的有10多万人,马
路上到处都是杀手,你不撞他,他撞你,像我一样,一场车祸花的钱够买两辆车了,还耽误
了两年时间,让全家鸡犬不宁……”几年前,岳父曾经出过一次车祸,死里逃生捡回了一条
命,从那以后,他谈车色变,甚至开始吃斋念佛,大饼油条、粗茶淡饭,已经感恩。  
  我看在全家一致反对的情况下,顶风买车的希望是没有可能了,于是采取迂回战术,准
备先赚点钱再说:“最近股市全线飘红,十年难遇呀,可正是入市的好时机,我上大学时候
就开始炒股了,那时侯博一博,单车都能变摩托。象我这样的老股民,要是有了这三十多
万,我保证一年后咱们肯定换到对面的高档公寓里,和CEO做邻居,再也不和蟑螂为伍
了……”  
  可是这个提议又遭到了曾经被股票伤透了心的丈母娘的反对:“你们呀,就是‘狗窝里
放不住剩馍馍’,有点钱就坐不住了。股票拿是好玩的吗?大涨之后,必有大跌。有点钱不
容易,干脆花到刀刃上,房贷利息又提高了,你们还是赶紧把这套房子的贷款还清吧,大家
就都踏实了。”  
  最后,大家商量的结果是,提前还房贷。这样,我们就能一心一意地供养孩子了。我知
道胳膊拧不过大腿,我的发财梦算是白做了,虽然他们在一年后股市持续牛市的时候,终于
意识到了我当时的远见和胆略,但是为时已晚,那时侯我们已经又分文不剩了,这是后话,
留在以后再说。  
  其实,狗窝里放不住剩馍馍’的不止我一个,还有比我们更想着发财的人呢。丈母娘自
从手里有点闲钱后,也在四处找投资理财的项目,凌晨五点起床买国债,还愣是没买上,后
来又迷上了基金,被人忽悠着买了一次,回家才发现里面有很多霸王条款,然后又着急忙慌
地去退。还有一段时间,她迷上了彩票,每天上新浪网查自己当天的财运如何,如果是四星
以上,她就风风火火地直奔小区的彩票站,到了晚上,哄孩子睡着后她还“秉烛夜算”——
计算哪个号码的中奖几率大。我看着都嫌累,就劝她不如到楼下的棋牌室和别人玩会麻将,
可她还不领情:“人家都说,‘吸烟伤肺,喝酒伤胃,桑拿太贵,到歌厅高消费,打麻将赌
博干扰社会,买点彩票经济又实惠。’看我哪天运气来了,给我孙女再赚一套房子!”  
  丈母娘一辈子“先天下之忧而忧”,好容易不用担忧我们了,又开始想着给一岁多的孙
女买房子了,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操完闺女的心,再操孙女的心。我劝她:“您可真是
‘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呀!’你们当初不是为了给小倩买房把自己的房子都卖了吗?现
在您也不缺钱了,干脆把过去的房子再赎回来吧!这样你们也踏实点呀! 
  谁知道我话刚出口,她老人家的脸色就变了:“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是想让我们回老
家吗?嫌我们在这碍事?我们走了,好让你妈过来?”我一看自己一片好心,又被当成了驴
肝肺,急忙转移她的注意力:“妈——您说什么呀——我们过去,现在,将来可全仰仗您
呢!你想我妈一点亏不愿意吃,一点累不愿意受,她怎么可能和我们住?她正眼巴巴地等着
住她的大房子好好享受呢!再说,现在逗号一天也离不开您呀,将来上学后更离不开呀,全
指着您接送,监督,辅导呢!你看看咱们现在的小屁孩,小学生是一堆一堆的;中学生就成
了一对一对的了,您可一定得看好逗号了,让她慢点长大,别给她穿红裙子,别让她化妆戴
首饰。别让她写诗听摇滚,一定要握着菜刀狠狠地看着,坚决不能让她早恋,万万不能让她
成为诗人或者摇滚歌手的情人……”我已经掌握了丈母娘的秉性,和我妈相反,我妈生怕有
闲事找上她,可是丈母娘却最喜欢别人离不开她的感觉,这样她才觉得活得有价值。果真,
我话音未落,丈母娘就开始抱怨了:“说起这学校,我正替你们发愁呢!当初还是目光短
浅,只看鼻尖一点,没看三步棋,买房买到这种烂学校扎堆的地方,孩子的教育可是天下第
一大事……咱们全区就没有一家象样点的学校,屁大点的孩子就满头五颜六色,男孩女孩勾
肩搭背毫不避讳,咱们孩子还生性顽劣,不服管教,如果学习环境再不好,她一定随波逐
流,无药可救……”  
  丈母娘教了一辈子书,在智力投资上向来出手大方,毫不吝惜,光在我老婆身上花的 
  银子都够娶几个儿媳妇了,我老婆每一步升学考试老太太无不竭心尽力,拿出诸葛亮辅
佐刘阿斗的劲头来辅助她,求学分配买房的关键几步,她更是几乎倾家荡产全力支持,还好
她没有儿子,不然就她那点家底也轮不到我们折腾了。现在刚刚把我们安顿住了,她又开始
把关注目标转向我闺女了——丈母娘每次带孩子到公园晒太阳的时候,一看到那种“少儿不
宜”的镜头就忙不迭地拿她那把超级大蒲扇挡住我闺女的视线,结果孩子本来什么也没注
意,反而非要拨开那把恼人的蒲扇看个究竟,还一边看一边心领神会地坏笑。害得老太太一
回家就唠叨世风日下。
(二十)
  
  女儿一天天长大,她天真狡黠,因为妈妈和姥姥总是逼她背唐诗,而且限制她吃甜食,
我就趁机发展我们父女之间的关系,经常偷偷地给她吃巧克力或者奶油蛋糕,她很默契地一
概藏到自己的玩具箱里,等丈母娘不在的时候悄悄拿出来解谗,有几次丈母娘四处找不见
她,叫了好几声她都不答应,老太太以为孩子爬窗跳楼了,吓得老人家差点没犯心脏病。我
们又找了一会,才在衣柜里发现了嘴上一圈奶油的她正蹲在那里大快朵颐。不用说,我被全
家人训斥一顿,警告不准再给孩子买甜食。  
  女儿也知道我为他挨了批,就努力讨好我,爬到我的肚子上搂着我的脖子左一下,右一
下的亲,还奶声奶气道:“我这样你不生气了吧?!来,我亲你一下,你亲我一下,咱俩相
亲相爱吧?”我听了先是一愣一愣的,然后美得心都快化了。我可是第一次被异性这样讨好
呀,虽然她还是个两岁不到的娃娃。我正感慨这进口奶粉真没白喝,刚学会说话才几个月
呀,就会说这么肉麻的话来讨人喜欢了。有人说,男人这辈子的女儿是上辈子的情人,也许
真的有道理呀,于是,我把她抱得更紧了:“父女情深,父女情深呀!宝贝,刚才的话,你
可不能对别人说,只能对爸爸说呀!”这时候,女儿见已经把我哄开心了,就对我扮了个鬼
脸跑到别处玩去了。在一旁洗衣服的丈母娘也听到了女儿的“惊人之语”,她吃惊得眼珠子
都快瞪掉了,“这么大点儿的孩子是跟谁学得这一套酸词呀——哎呀,酸死我了,她妈妈长
了快三十年了都没有学会撒娇呀……”丈母娘撇嘴叹息道。  
  只听刚进卫生间的老婆突然传来惊声尖叫:“哎呀——你这孩子,又干坏事,看我不打
你——”与此同时,就见女儿浑身湿淋淋地捂着屁股就冲出来了,还学着我的腔调在唱:
“风在吼,马在叫,妈妈在咆哮,妈妈在咆哮!……哎呀——别打我,别打我,爸爸快救
我……”随着孩子一天比一天淘气,我老婆总是被我女儿意想不到,又花样翻新的淘气举动
挑战着脆弱的神经,我们又总是被她一惊一乍的尖叫声吓得气喘心跳。原来就在我们说话的
不到两分钟内,一个不留神,女儿又闯祸了,她手疾眼快地把一袋洗衣粉全部倒进了马桶,
用水冲泡泡玩,结果让屋子水漫金山,还把自己弄成了落汤鸡。原来她看到丈母娘在洗衣服
时加了洗衣粉就能出现很多泡泡,就异想天开地偷偷模仿大人,结果正好被大惊小怪的老婆
撞了个正着,一时间,鸡飞狗叫,好不热闹。我们更是一阵手脚忙活,给她清扫战场,更换
衣服,刚才的一堆衣服还没有晾上,新的任务就又堆满了。两岁大的孩子比婴儿更难带,随
便顺手搞点破坏就够我们忙半天的。  
  丈母娘怨声载道:“几个大活人还看不住一个两岁孩子,你们休息还不如上班呢!我一
个人带她,她还没生出这么多妖蛾子来!”我安慰着被搞得晕头转向的丈母娘:“妈,她还
小呢,小孩子就是淘气,跟我小时侯一样。不用担心,让她好好玩几年,过个美好的童年。
我从小就是玩大的……”丈母娘马上反驳:“你看看现在的孩子有几个能过上美好童年的?
还她一个童年,那就要欠她一个成年!你也不看看别人家的父母对孩子有多上心,为了上个
好点的幼儿园都通宵排队;上个重点小学要交8万赞助费,还得认识校长,不然你连交钱的
资格都没有;奥数班,英语班,钢琴班……有多少东西等着学呀。她现在精力过剩,什么都
懂,就是老搞破坏,与其这么整天瞎闹,浪费精力不如早点学正经东西……算了,算了,我
看也指不上你们了,还是我来考察考察吧。”
  
  提前还完房贷后,我和老婆只剩下区区6万块钱了,本来我还想跃跃欲试拿这点钱到股
市里小试牛刀。但是我们攒钱的速度永远赶不上层出不穷出现的问题——根据丈母娘的调
查:按照就近分配的原则,孩子户口离哪个学校近,就可以上哪所学校,这样一来,要上好
学校,最稳妥也最简便的的方法就是在名校附近卖房子,转户口,据说必须提前转过去,临
时抱佛脚肯定是来不及了,所以当务之急我们还是要买房子。而且这点钱连交首付都够呛!
丈母娘倒是不等我开口就痛快地要赞助20万给我们解“燃眉之急”。
  
  既然丈母娘自愿顶力相助,我更省去了后顾之忧。最终全家达成了新的目标。我内心感
慨颇多——现在孩子上学简直就是在考验家长的社会活动能力,既然我们一没关系,二没能
力,就只能眼尖手快,先下手为强了。

(二十一)
  
  丈母娘怀揣着一颗不老的孟母心。上网查,托人打听,亲自探问过去的学生家长,四处
打听哪里的小学好,哪里的中学升学率高,那风风火火的劲头比去年到处看楼买房时候还
大,经常繁星满天了,她还带着我家闺女在中关村一小附近做实地勘察。两个月来她足迹踏
遍京城各个大小名校。终于把目标锁定了名校林立的中关村,我们也觉得只要一进了
“村”,小,初,高一路上下来,肯定如同行云流水。而清华,北大都是隔壁邻居自然也就
“近水楼台”了。
于是在一个艳阳高照的周末我们全家特地去某名校附小实地考察,结果在大门口被牛气
冲天的看门人轰出来了:就没听说过家长考察我们学校的,都是学校考察学生家长!”虽然
我一通点头哈腰,但是仍旧被挡在了门外。我们绕着学校的栅栏门走了三圈还是没有进去一
睹名校风采,只好作罢。
   直接去房屋中介问这学校附近的房子是否还有出售,中介的人带我们看了仅有的两
套,学校附近的房子虽然破败不堪,但是销路特别火,那是一座已经半个世纪高龄的危楼
了,可是价格却比朝阳区的精装公寓还高。想想真是可气呀,我身边没有孩子的朋友一万多
一平米买的是精装富丽城,可我们一万多却只能买这种比公共厕所还要不堪的危楼!可是谁
让我们有孩子呢!谁让只有这种“人间地狱”能上那高级学校呢!于是,我们决定马上回家
取钱付定金。  
  第二天,我和老婆满心欢喜地拿上定金去见房主,途经xx附中时,正巧是放学时间,看
着身穿统一校服的学生匆忙地手拿书本地走出校门。我俩啧啧称羡,浮想联翩,一想到十几
年后俺家闺女也能神气活现地进出名校校门,我便乐得合不上嘴,我得意地对老婆说:
“看,好学校就是不一样吧,哪象咱家那儿的孩子光天化日,拉拉扯扯的! 
  老婆也满意地说:“是呀,只要能上这学校,这钱花得值呀!”哪知话音未落,就见前
面有两个身穿校服的小男生和小女生就旁若无人地拉上了手。再看这附近因为临近大学,所
以到处都是一对一对,郎情妾意的大学生。从小在这样的环境下耳濡目染,再加上我那一眼
看上去就漂亮惹眼的闺女,这可如何是好……想象力丰富的我,马上联想到我那刁蛮闺女若
是哪天满不在乎地给我带回家一个小女婿,我不翻白眼不晕倒才怪呢!一想到这里,我一屁
股坐在马路上牙子上,再也没有力气走下去了。  
  就这样,等待挑选了几个月的机会终于还是泡汤了。我有些气馁,丈母娘却愈挫愈勇:
“不是说东(城)西(城)海(淀)吗?海淀不行,咱们找东城呀,上不了xx附中,咱们上
二中五中呀!”  
  我一听,马上又打起了精神:“早说呀,东城离咱们家还近呢!我还是五中出来的呢!
不也养家糊口了吗?而且买个城里的小平房还少花钱!大家压力都小点。”这次,我们目标
明确:直奔东城名校——府学而去。 
  府学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胡同里,可是已经有600多年历史了,一看这深宅大院,古木参
天,岳父就稀罕得如同见了宝贝:“这环境,这气氛,这不好好读书真辱没了人家这几百年
的门槛了。”说也奇怪,我那向来对一切没有三分钟热度的女儿一屁股坐在门墩上乐得直冒
鼻涕泡,死活也不起来。把我激动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宝贝,你喜欢这地方吗?那咱们就
把你的户口迁到这里好吗?”  
  女儿学着清宫剧里皇帝的口气,满嘴跑风的对我说:“朕准了!”
  我连忙配合,甩下马蹄袖,作跪拜状,尖着嗓音说:“奴才这就去办,皇上您就情好
吧!”  
  我们又辗转寻觅了两个月,终于等到了一间惨不忍睹的10平米的小平房出售,位置就在
学校后门,户口一转到这里,几乎万无一失的可以上府学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一向该
出手时就出手的丈母娘都没有看到房子,就决定付全款。事到如今,房子已经不重要了,重
要的是那巴掌大的一块地儿能够让孩子上好学校。 
  这回我们全家到齐,在第一时间赶来交钱。没想到,和我们同时到的还有一家人,也要
买这间房:“我们孩子都五岁多了,马上要上学了,你们孩子还不到两岁,你们和我们争什
么呀!”那孩子他妈泪眼汪汪,几乎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心里特别不落忍:“那要是您着
急,就您先买吧,我们再找找别的房。”就这样我心一软,机会就拱手让了出去。  
  可是,过了两天就峰回路转了,我们在学校附近看别的房子的时候,恰巧碰见那孩子的
妈妈:“那房子我们不要了,还是你们买吧,学校有规定,户口必须迁过来三年以上的才能
上这学校,如果是临时为了上学才买房子转户口就一概无效了。所以我们现在买已经晚
了……”她一脸惆怅地看着我们去过户,郁闷地低声数落着身边埋头默默抽烟的老公:“看
看人家,早早地就知道给孩子铺路了,哪象你,临时抓瞎……”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不小心
竟成了别人羡慕的对象。  
  这一波三折才买到的房呀,十平米二十万。可是我却觉得是我有生以来最最英明果断的
投资。急不可耐地带着朋友开着他刚买的二十万的新车来看我二十万的房,经过了泥点横飞
的羊肠胡同,捂着鼻子路过了正在翻修的公共厕所,低头走进屋内,待我一开电灯,他一个
惊呼:“哇噻——这不就是白公馆渣滓洞嘛!这小铁床——真象老虎凳呀!你真是太有财
了——花这么多钱,买这样的破房!”  
  而另一个马上就要有孩子的朋友却一个劲纠正:“你懂什么!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人
家这叫远见!这叫未雨绸缪!这步棋走得太对了!哦,对了,这附近还有这样的房卖吗?要
是有,你第一时间通知我!”  
  后来,我才知道那一个小小院落原先是一户人家,后来拆成了五间鸽笼似的小房子,这
个院里买房的人全是为了孩子上学。我隔壁是一间只有6平米的小房子,刚够放下一个双层
高低床,爷倆正挤在那里看动画片,不时传来“咯咯”的笑声,他们知道新邻居来了,很热
情地出来凑热闹:你们买这的房子,算对了。 现在赞助费都快到十万了,而且今年学区又
缩小了,稍远一个胡同,过几年可能就没戏。就这前两天家访,老师还挑理呢!什么你这房
子太小了,条件太差了。我说,我没钱,我们爷倆住这6平米都好几年了。隔壁还有一家也
是刚买的,虽然面积比我的大,但是都是违规自建,房本上只有8米,他们是花3万一平米买
的。我一不小心又成了别人羡慕的对象。当然还有一个哥们更惨,他不知道怎么被忽悠地买
了我们院门口的过道,并没有房子。户口是落下了,可是学校一家访发现人户分离压跟没有
房子,还是上不了。这哥们急了,非要连夜盖一座房子起来。给学校看看。结果遭到大家一
致抗议:你房子盖起来,大家没有大门了,怎么进出呀?最后商量的结果是:在大门上盖一
个二层,下面是门,大家还能进出。他屁颠屁颠去找房管局批了,还不知道结果怎样。
  这样比较下来,我们全家都觉得象拣了个宝,虽然这房子注定要空上三四年,但一点也
不冤。难得的是还有这么多志同道合的孟父孟母一起关注最新教育动向,我们再不用担心因
为消息闭塞而悔之晚矣了。于是,在600多年的朱红校门前,我们拍了一张幸福的全家福。

(二十二)
  
   与此同时,我妈也如愿地搬进了大房子,开阔的落地窗透满初秋的阳光,一切崭新得
赛过他们当年的新房。  
   房子是今年五一拿到钥匙的。当时丈母娘准备回老家,每年他们老两口都要回去一次
办理例行的退休检查,其实,就是检查退休人员是不是还好好活着,之前,据说有人死了很
多年还在领退休工资。原本,我建议岳父对着摄像头,用QQ让那些官员检查一下就可以了,
可是最后还是没有联系成功,加之,丈母娘又犯了思乡之情,我们商定那就趁“五一”我俩
放假,把他们送回去呆两个月,然后我们回来也能过过小两口的轻松日子。  
  一切都想得天衣无缝,可没想到,就在临行前两天,我突然接到我妈的“通缉令”:
“新房的钥匙我拿到了,准备趁‘五一’装修,你五月一号早晨7点准时到我家报到呀!”
我妈一向和我分的清楚,自从我结婚后,她就一口一个“你家”“我家”的。  
  我一听这“霸王条款”,立马就急了:“啊?!我已经定了旅行团,五一早晨6点去中
原旅游了。不就是装修吗?之前,我不是把装修公司都联系好了吗?我爸和你都没什么事
儿,你们盯着不就行了?再说,我6号就回来了,你们盯前几天,我来盯后两天吧。”我以
为这样就能说动她。哪知她是存心找碴,不想让我和老婆过两天逍遥日子。  
   我妈在电话那边就象点燃的鞭炮一样传出刺儿的劈啪声:“我告诉你,大过节的,你
就得在家呆着陪着我,别想一拍屁股走人,自己逍遥快活去,我再说一遍,你五一早晨7点
准时到我家报到,哪也不能去……”  
  我当时血气骤然升至头顶,长期的拉锯战已经把我的神经和耐性都磨损得异常脆弱,没
等我妈说完,我就以更大的嗓音盖过她:“我和我媳妇从认识以来都没有出门旅行过,你们
就知道享受——不带孩子,住大房子,又跳舞,又赚钱,逛欧洲,游埃及,我们就是傻子?
现在好容易孩子大了点,也有人帮我们带孩子,我们就想趁这么几天宝贵的时间去附近走
走,这有什么不对呀?你还横加阻拦?你非要把我摁在你身边呀?我已经结了婚有老婆孩子
了呀!”
  “好,是你媳妇儿这么说的吧!行,我找她说去……”电话那边传来我妈的歇斯底里
声。
  我不敢告诉我妈丈母娘和孩子要回老家,而是撒谎说是和老婆一起出游,说实话,有丈
母娘在我家坐镇,我妈是不敢太造次的,这也是我不想让丈母娘离开的原因,她就象头大
象,虽然没什么攻击性,但是体量巨大,往那儿一坐,就颇能压得住阵脚。如果我妈知道她
一离开,一定会倚老卖老趁机狠整我老婆。那样的话,天下一定大乱。  
  正在里屋归心似箭收拾行李的丈母娘和老婆闻声而来,老婆一脸紧张惶恐焦虑的神色。
我颓唐地看着她,一脸无奈地说:“是我妈电话,她又发威了,不让我五一出门。她还要给
你打电话,快把你手机关了。”老婆一听,小脸煞白,顿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差点晕倒。
我和丈母娘刚把她搀扶到沙发上,我的手机又响了,原本我不想接,但是一看是外地号码,
就接通了电话。  
   电话是上海的舅舅打来的,原来我妈挂了我的电话就给我舅舅打电话告状去了,我93
岁高龄的姥姥跟着我的这个舅舅,她居然也抄着上海话叽里咕噜地劝我“五一长假,多陪陪
你姆妈。”我真是好气又好笑,原本是母子之争,居然我妈还找来她妈和她哥哥做援兵,搞
得这么复杂来压我一头。连一向疼爱我的舅舅也墙头草一般向着我妈说话 
   我觉得有些事情我必须要让他们知道知道了:“我和我老婆结婚三年了,孩子都快两
岁了,我们还没有度蜜月呢,我妈也不帮我带孩子,一直是她姥姥带孩子,还是她姥姥想让
我们放松放松,趁长假出去玩一次,舅舅,我都三十多了,还没有坐过火车呢,我几乎就没
有离开过北京,说出来我都嫌丢人,我都陪了她三十年了,就这5天我出去玩玩,这不过分
吧?!”  
   听到我说得这么恳切,舅舅也觉得我妈有点过分,答应帮我争取争取。十分钟后,舅
舅的电话再次打来,说是大家都各让一步,前三天我出去玩,后四天陪我妈逛建材市场。还
说今年争取到北京来一次看看我的孩子。我长出一口气,一场飞来风波总算平息了。

(二十三)
  
  两天后的凌晨,我们全家踏上了南下的列车,第一次坐火车的感觉奇妙而新鲜。听起来
也很滑稽,三十多岁才第一次坐火车,其实,象我这样在北京土生土长,没有坐过火车的人
大有人在,也许是生在天安门,长在红旗下的优越感让我们觉得没有必要离开北京,这里是
天子脚下,祖国心脏,全国人民都纷至沓来,我们何苦要离开呢?之前,我甚至以为西安省
的省会是陕西,搞得我那祖籍西安的岳父哈哈大笑,要知道想博得他那一笑可是太难得了。
  
  越往南走,铁路两旁的庄稼就越高越茂盛,一路上,丈母娘教会了我如何识别韭菜和麦
苗,她还顺便过了一把忆苦思甜的演讲,把上山下乡,住窑洞放羊的前尘往事又拉出来给我
们晒了一遍,然后再怀着一颗感恩的心感叹现在难得的好日子。
  
  火车刚一到站,我就被前来接站的浩荡阵容吓了一跳,先是老婆的表哥表姐夫蹿上来大
包小包地就接过了行李,我们被他们怂恿着出站,在出站口一排两列大人孩子大概有近二十
个人列队欢迎我们,我从小在北京和我爸妈过惯了冷清日子,从来没有被如此礼遇过。着实
得受宠若惊了。在丈母娘和老婆的指引下我一一和他们打着招呼:“大舅舅好,二舅妈好,
三姐夫好……”他们无一不是喜笑盈盈。我有如众星捧月般地被他们送上一辆别克车里,就
为了接我们几个,居然开了四辆车过来,象迎亲队伍一样把我这个北京女婿迎回了家。原来
我就听人说,北京人下地方,就象是干部视察一样,看来真是这样呀,地方人民太热情了,
就是我几乎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话,只好拼命咧着嘴笑,不停地打哈哈。
  
  车行至繁华路段,这个新兴城市象局部微缩了的北京,除了房子矮了些,马路窄了些,
很象十多年前的北京二环里,看到正在大兴土木的新楼盘,也起着和北京一样半土不洋的名
字:西班牙风情,左岸右岸什么的。看来北京上海的抄国外的,地方就抄北京的。我还以为
要走多远才能到家呢,原来前后不过15分钟时间,车就缓缓驶入幽静的大学区,停在一座半
新不旧的六层板楼前。匆匆放好东西后,我一一送给三姑六舅们礼物,大家皆大欢喜地去早
已定好的地方吃饭。
  
  之前,我就知道,丈母娘有两个哥哥,三兄妹患难与共,感情深厚,我老婆小时候几乎
多半时间都是在这两个舅舅家长大的,所以和那些表哥表姐们也情同亲手足,亲如一家。我
从小就渴望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在一起吃饭,如今终于得尝所愿。但奇怪的是,他们却很自
觉地男女分桌,我拉着两位舅妈坐过来,但她们几乎是诚惶诚恐地还没有把椅子暖热,就忙
不迭地回到女人孩子那张桌上了,之前,我听说过有的地方男尊女卑,但没想到连吃饭都男
女有别。丈母娘给我解释,现在算好多了,要在过去,有的地方女人吃饭都不能上桌,只能
吃男人们剩下的饭菜。真难以想象,丈母娘这种女中豪杰如何甘心受这种低人一等的“待
遇”。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我举杯到女桌上一一给大家敬酒,那热闹红火的气氛真不亚于大
观园鼎盛时期的诗社行活动。何况大家又都这么抬举我,想想我在这里所受到的贵宾级待
遇,再对比老婆在我家所受的冷遇,动情之处,我借着酒劲向大家致歉:“我这丑女婿头一
遭拜见各位舅舅舅妈哥哥姐姐,我何德何能受大家如此抬举呀!这一杯,是我替小倩谢谢舅
舅舅妈的养育之恩,谢谢你们给我带大了一个好媳妇儿;这第二杯是我代我妈敬大家的,我
妈对不起小倩,让她受了不少委屈了,我替她道歉,你们放心,我以后会加倍对小倩好的;
这第三杯,是我诚心诚意敬大家的,我活了三十多年,就没有象今天这么热闹过……”那天
晚上我喝高了,已经不清楚自己是横着回家还是竖着回家的了,只觉得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
畅快淋漓地喝醉一次了。
  
  第二天清晨,我是被窗外的喜鹊声叫醒的,阳光透过刚刚吐绿的枝叶隔着白色的窗帘照
进来,屋内被一层淡金色笼罩着,除了鸟鸣声,四周静悄悄的,仿佛置身世外,这样彻底放
松的感觉遥远得晃若隔世。
  
  之后的两天除了走走各家亲戚,就是毫无目的闲逛,我发觉其实在二三线的中小城市生
活是相当滋润的,环境优美,物价平平,至少不用为房子发愁,在北京买一套房子的零头就
够在这里买一套相同面积的房子了,北京老百姓的居住条件远比不上这里——几乎家家都是
90平米以上的小板楼。特别是丈母娘家的房子在当地唯一的一所大学里,放了假的校园幽静
美丽,高大的白杨树林立而生,可以想见平日里那一间间教室里一定此起彼伏传来朗朗读书
声和悦耳钢琴声。老婆能在这样优美的环境里长大,实在是奢侈。也难怪丈母娘每年都忍不
住思乡之情。北京再好,可是车多,人多,物价高,房子挤,还有每年必定会光顾几次的沙
尘暴。哪比的上这里郁郁葱葱,鸟语花香。我突然有一种想法:等我们老了,不如到这里来
安居乐业,颐想天年……

  (二十四)
  
  三天后,我不得不遵守和我妈的约定提前回北京,不用说,前来送行的亲戚又是浩浩荡
荡,站满了站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是什么重要人物呢,大家都对着我指指点点,窃窃私
语。他们的热情让我再一次地诚惶诚恐,不知所措。
  
  刚出火车站就直接奔我妈家报到,和他们一起逛建材市场,购置家具电器,也许是马上
要住上大房子了,我妈亢奋得象一个二十出头马上要出嫁的小姑娘,本来身材矮小的她,走
起路来脚下生风,虎虎有生气。挑起东西来,更加一丝不苟,为了一个开关面板居然跑了二
个建材城,讨价还价折腾了整整一天。
  
  之后的三个月,我所有的课余时间几乎都搭在陪他们装修房子上了,为了几张电视墙的
效果图,他们也硬要我大晚上的去“研究讨论”。原以为趁丈母娘带孩子回家的这段时间,
我和老婆能好好享受一下二人世界的,结果我们见面反而比过去更少了。
  
  三个月后,他们的装修终于完工了,为了在北京给女儿过生日,丈母娘也带孩子回来
了。我妈忙不迭地要搬家,又给我打电话下通知:“x月x号清晨搬家,务必在前一天晚上提
前回家住宿……”
  
  要是丈母娘没回来一切还好说,她一回来自然又会犯嘀咕:“咱们自己搬家都没有指靠
你,哪一次不是你爸和我带着孩子,一点一点收拾,你一点都不用超心,他们可好,有一点
什么事情都不忘叫上你,房子的首付也替他们出了,公证协议也签了,他们还不用看孩子
了,现在大房子也住上了,怎么天底下的好事全都让她占尽了!?出钱出力的时候想起你
了,带孩子住房子怎么想不起来了呀?她自我感觉怎么就那么良好呀!别人都活该要给她垫
背,她要享受过好日子,周围的人就活该辛苦操劳过苦日子……”
  
  眼见着丈母娘又开始没完没了地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了,不过也怨不得她生气,
家里有了丈母娘和岳父后,我的确是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柴米油盐一概不
用我管,我只要陪女儿吃喝玩乐就可以了。可我每一次回我妈家不是忙着给他们买米买面就
是修理水管电灯,我妈已经习惯我抗着80斤一袋的大米一口气爬上四楼,在她看来,儿子就
是用来使唤的。可在我家,这些买米买面,修理水管电灯的活儿,都是岳父一人包圆儿,他
从不麻烦我。
  
  为了让大家都心理平衡,我采取折中办法,决定第二天早晨一大早打车去我妈家,但晚
上还在自己家睡。通过上次的较量,我发觉不能我妈说什么就是什么,必要时候,应该在不
违背基本原则的句出上打打折扣。不然,在丈母娘和老婆眼里,我还是被我妈严格控制的
“三孙子”,如果我妈还这么强势的话,更不利于双方关系的和好,我这样采取“中庸”之
策正好可以平衡双方,看来,我真应该多读读古代史,学学帝王之道,虽不能平天下,但用
于齐家未尝不是件好事。
  
  我妈乔迁之后,把他们以前的老房子转手出租了,地处繁华路段的房子租金不菲,用于
还大房子的贷款绰绰有余。这样,他们一边住着大房子,一边坐视两套房子的价格如火箭地
上涨。之前,他们曾经一再错过单位分房换房的好时机,看着身边和自己资历相当的人越住
越大,难免一肚子酸水,没想到,居然在儿子媳妇这里把这个亏找补儿回来了。这可是她有
生以来赚的最大的一比了,可惜还是赚的自己人便宜。不过这并不妨碍我爸妈扬眉吐气,大
宴宾客,他们忙不迭地给过去的同学朋友下帖子,三天两头请人到家欣赏她的大房子,我爸
更是大腹翩翩在阔大的客厅里载歌载舞,终于满足了他们这对“老小资”的沙龙梦想。

二十五)
  
  转眼已到初秋,又到了我妈的生日。一到她的生日,我就感觉分外压抑,一则有两年前
极不开心的经历,二来我怕我妈又想办法给我施压,去年,他就要求我老婆参加她的生日
会,我被老婆一顿疾风骤雨般的抢白弄得溃不成军:“她以为饿哦是条狗吗?呼之即来,挥
之即去。是谁点着我名字要不不能去给她过生日的?最后便宜捞着了,又想见我了?我就是
条狗,也得给点肉骨头吧?!她想要我去,我就得去?况且还是让你中间传话……”
  
  我老婆一般是不会旧事重提的,按照之前不成文的约定:这婆媳两人从此井水不犯河
水,谁也不用见谁了,省得一见面大家都来气,到时候肯定我是出气桶,他们都对着朝我开
火,我可不想再遭二回罪了。结果,我高估了老婆的修复能力,她毕竟不是条狗,用她的话
讲‘不会记吃不记打’。就这样,我碰了一鼻子灰,最后仍旧是两头都没讨好。今年我妈最
好识点趣,不要知难而进了。
  
  然而,没想到今年的麻烦更大了,我妈居然又搬来了救兵:我93岁的姥姥和舅舅舅妈大
驾光临了。我想一定是我妈没少在我姥姥面前告我的状,我舅舅一定也奇怪我们母子这两年
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又赶上我妈乔迁新居,于是他们就都来瞧“热闹”了,并
且声称就是为了看看我的媳妇和闺女,这下可麻烦了,我只能再硬着头皮去和老婆商量了。
  
  这回我以为会遭到丈母娘和老婆的联合攻击,没想到却出奇的顺利。丈母娘一听是姥姥
和舅舅要见,当下就同意了。还手把手地教老婆要如何嘴甜手勤讨老人欢心;如何恭谨礼让
讨舅妈喜欢,还不忘偷偷叮嘱:“你能不能拉到选票,博得同情就在此一举了。”我这才明
白原来丈母娘是异想天开地以为我姥姥和舅舅是为我们主持公道来的,这怎么可能呢?且不
说母女之情,兄妹之情,单从时间上看,我姥姥舅舅和我妈那是半个多世纪的交情,我才和
他们有几面之缘,至于我老婆,那更是连见都还没见着,他们当然只会向着我妈说话了。真
不知聪明一世的丈母娘,怎么会突然犯起了糊涂。
  
  就这样,丈母娘让我们带上了一堆她特意买的进口水果,又精心打扮了我女儿,目送我
们一家三口出发了。老婆已经有近两年没有见过我父母了,上次的狰狞面目还记忆犹新,她
难免心里扑通乱跳。我让她放松心情,少说话就行了。
  
  进屋后,大家互相称呼寒暄,比我想象中自然多了,就象她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
样,端茶倒水,削水果皮,所有在家里都从来没干过的家务,我老婆都抢先主动去干,默契
得就象昨天还住在这里一样,我真是佩服女人的作戏能力。我生怕委屈了她,回家又给我
“秋后算帐”,连忙溜进厨房:“我的姑奶奶呦,你就别表现了,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再这
么勤快,我真不适应了,你就陪她们坐坐喝喝茶就行了。”
  
  老婆对着我挤眉弄眼地压低声音说:“我就是不知道和他们说什么才躲到这儿的,姥姥
的上海话我听不懂。你就让我在这儿呆着吧,我还自在点。”眼见着她又是苹果又是火龙果
的削了有十几个了,整个一个水果开会呀,我示意她:“差不多就行了,快端出给大家
吃。”
  
  客厅里,我女儿正在展示她的十八般武艺,从“弟子规,圣人训”到“大白鹅,摇摇尾
巴快下河”她一口气倒背如流,博得几位老人一致喝彩。这点才艺全仰仗丈母娘平日里的教
授积累,丈母娘是瞄准了才女的路子来调教她的。
  
  说话间,老婆捧着一盘“水果大会”就出来了,还心灵手巧地用沙拉酱拌过了,要知
道,平时老婆最讨厌这道费工费时,莫名其妙的泊来菜了,事事儿地费半天劲去皮切块还不
如对着龙头一洗直接送进嘴里吃那样新鲜又痛快呢!这次破天荒耐着性子整这么一道菜出
来,可想是多么无聊,需要打发时间了。
  
  没想到,我姥姥最爱吃的就是这甜甜软软的东西,一个劲拉着老婆的手说:“这个好恰
(吃)呀,侬辛苦咧。”我老婆半懂不懂的,只顾上象鸡啄米似地胡乱傻笑点头。我姥姥天
生慈眉善目,心胸开阔,再大的事情也不会放在心上,更何况是对着漂亮懂事的孙媳妇。她
老人家只会说上海话,而我老婆听上海话如同听天书,所以他们根本无法沟通。
  我舅妈是心直口快的山东人,说话干活都爽利,几十年如一日地把我姥姥伺候得周到如
意。一向闲不着的她已经和面拌馅预备包饺子了。南方人很少吃水饺,我家除了过年买点速
冻水饺外,是从来不会在家包饺子的,过年吃水饺更象是例行公事,皮厚馅少,味同嚼蜡。
第一次吃手工水饺还是在丈母娘家,居然是猪肉韭菜馅的,我爸妈不吃韭菜,所以我不知道
韭菜馅水饺真是人间美味呀,一口气吃了80多个。
  
  舅妈擀皮老婆包,还不停地向我妈夸赞:“你这个媳妇好,模样,性情都比我那几个强
多了。”我妈略显尴尬地打着哈哈。煮饺子的时候,舅妈偷偷溜过来对我说:“你小子挺有
服气的嘛,找的媳妇蛮不错,就这样腼腆的老实孩子,你妈还看不上?”我冲她无奈地撇
嘴:“这天底下有几个婆婆看着儿媳妇顺眼的呀?我姥姥跟了你几十年了,看你看顺眼了
吗?”
  
  她也无奈地摆摆手:“别提了,远香近臭,岁数大了脾气也跟着大,一点不合胃口的就
闹脾气,一步伺候不到就要耍性子。我都六十多了呀!一天三顿饭都够我忙活的了,现在还
得照顾孙子,上边再伺候着老人,都快要熬死我了。”舅妈一脸疲惫,眼睛里血丝密布,说
实在的,象她这样兢兢业业把伺候婆婆当作毕生事业来做的媳妇真是难得,就这点,我妈连
她的十分之一都不及,我奶奶重病的几个月,他们只是请了个护工照看而已。
  
  于是,我心生一计,压低声音说:“舅妈,我可以帮你把我姥姥留在北京几个月,这样
你就能休息一段时间了,我可知道带孩子有多辛苦,更别说还要伺候这么大岁数的老人了。
再说,也该我妈尽尽孝了,她都不给我带孩子,你说有哪个奶奶不带孙子的呀!她楞是把我
往外推,让我在老婆面前多没面子呀,不能让她太舒服了,不带孩子也得让她尝尝伺候老人
的滋味儿,况且这还不是伺候婆婆,这是伺候她亲妈,您说是不是?”舅妈一听我直触她心
底的肺腑之言,感动得就差热泪盈眶了,连乘饺子的手都开始哆嗦个不停了。
  
  碗筷摆好了,大家围坐一团,真象是一家人一样其乐融融,这正是我想要的那种四世同
堂一家亲的生活呀。吃饭的时候,我借花献佛:“姥姥,以前是房子不宽敞,我和我妈合计
着买这房子就是为了能把您接到身边呀,你们母女俩难得一见,可一定要好好说说私房话
呀,让我爸妈好好孝敬孝敬您,舅舅舅妈一定要给他们一次机会呀,可千万别舍不得,过了
年就给你们送回去……呵呵,是吧?爸妈……”
  
  我爸在一旁一直闷声不响,见我把皮球突然踢给他,也忙不迭地打哈哈:“是呀,妈这
回一定要多住些日子了。”我在心中暗自得意:看你还在家开不开舞会了,一天到晚就知道
搂着一帮“小腰”“老腰”们跳五(舞)跳六的。还整出姥姥来压我一头,嘿嘿,看我将计
就计,四两拨千斤把你们也套进去,让你也尝尝和丈母娘过日子的滋味。

(二十六)
  
  吃完饭喝了些茶,舅舅提议趁秋高气爽,出去走走。我说不如到我家附近的公园去,我
原想这样离家近,我可以以“孩子困”为借口让老婆随时抱孩子撤退回家,而且我也不必晚
上陪他们回家接受他们的“再教育”了。毕竟让这婆媳两人聚在一起简直就象是两颗定时炸
弹放在我身边,虽然表面上一团和气,还指不定在心里怎样“磨刀相向”呢。
  
  我和老婆各打一辆车,舅舅,舅妈和老婆坐了一辆车。我爸妈也很默契地和我上了一辆
车。车很快就驶入了四环内,抬头仰望:豪宅林立,气象非凡。待大家下车,我就主动担任
起“导游”的角色,指手画脚地给舅舅,舅妈说个不停,让他们没有机会开口。舅舅先刻意
给我戴高帽子:“你小子行呀!老婆,孩子,热炕头,什么都有了,还住在这么好的地段,
真正三十而立,比我们强呀!”根据丈母娘的叮嘱,“谦招益,满招损”我赶紧保持我军谦
虚谨慎的作风:“您说的不对,我是住在富人后面的穷人。” 舅舅马上接过话,直插正
题:“没有部队(不对),只有解放军。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解决你和你妈之间的问题来
的。刚才,我和你媳妇谈了,大家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之前的事情谁也别说
了,我要求你们也不高,至少每隔两周回去看看你爸妈……”
  
  我一听心中大呼糟糕,我所担心的还是发生了:舅舅还是意料之中地偏向我妈,他一定
是看我老婆表面木讷就以为她好欺负,一句“之前的事情谁也别说了”就想把过去的恩怨一
笔勾销了,这怎么可能?我老婆和丈母娘都是一着点儿火星就点燃的“小炸弹“呀,两年前
的争斗虽然已我妈的胜利告终,但那是在丈母娘“以退为进”的策略下,才让我妈险胜一
局,就为了那口怨气,我老婆就差屁股下面再点把火,就能象火箭一样一怒冲天了。原本丈
母娘还异想天开地以为我舅舅会来“主持公道”的,没想到,还没等他们见面把话说开呢,
我舅舅就先开口禁止“旧事重提”了。
  
  我心里七上八下地随他们进了公园,秋高气爽,晴空万里,公园里充斥着难得的轻松休
闲气氛,可是我却只感觉胸闷气短,不象是在逛公园,倒象是在奔赴刑场。再看看我妈和我
舅妈表面上有说有笑,但也还不是各自怀揣着心事,打着小算盘。真正无忧无虑的应该就属
我姥姥和我女儿了。她们两个无欲无求,自然心无杂念,最容易开心愉快。再偷眼看我老
婆,已经“一脸旧社会”了,她一向不善伪装,喜怒均形于色,今天她能这样已经算是强弩
欢笑了,不过也终究逃不过我的眼睛。
  
  老人走不快,还没走两步,他们就坐下来要歇歇脚了。我见老婆要上厕所,也偷偷溜了
过去:“看你那样儿,一脸旧社会,跟窝头踩一脚似的。” 老婆把眼睛瞪得比牛眼都大,
说话就要给我一拳。我一侧身躲了过去,嘿嘿一笑:“别不识逗,开个玩笑。我知道他们又
提非礼要求了,别理他们,原以为来了个钦差大臣,能为民做主呢,还想让他们和爸妈(岳
父和丈母娘)吃顿饭,把话说开呢,结果他和我妈穿一条裤子,居然上来就‘往事不要再
提’,那算了,都免了吧。咱们河南河北——‘两省’了,继续各过各的。”老婆原本满腔
怒火要朝我倾盆而发的,这下突然也没什么可说了,苦笑一声:“你舅舅说你妈从小就这
样,跋扈惯了,他们都让着她,还要我也让着她,凭什么呀?我又不是她哥,她老公,她儿
子,凭什么世上的人都得让着她呀……”我怕老婆刚刚平息下去的怒气又被话头点燃,赶紧
让她就此打住:“回家再说,我得赶紧出去,你一会再出来,别让他们怀疑咱俩。好歹把今
儿下午应付过去,你就不用再见他们了,记得高兴点呀,面对强敌,临危不惧,微微一
笑。”
  
  安抚完老婆我总算松了口气。现在就剩下对付我舅舅了,我在心里祷告:“我的亲舅舅
呀,我刚刚过了两天安稳日子,你可千万别当搅屎棍来搅和我的好日子呀。”结果怕什么就
来什么,眼看着天色渐晚,舅舅借机对我老婆说:“干脆晚上一起上你家吃饭吧,正好我们
也去看看亲家,我们还没有见过面呢!再说,你们搬家后,你爸妈还不知道你们住哪,也去
认认门吧……”我老婆一向缺乏应变能力,被舅舅冷不丁将了一军,顿时方寸大乱,只会没
头没脑地顺着说:“好呀,好呀……”一边朝我挤眉弄眼寻求援助。
  
  我一听急得都快吐血了,赶紧往回找补儿:“别——别——我家没人,她爸妈都出去
了,再说也没定馆子,太仓促了,回头再说吧。”话一落地,我发现大家都不说话了,气氛
有些尴尬。我也觉得话说重了,但那有什么办法,我要再不说话,他们都要拨转马头直奔我
家了。那可就坏了,我老婆就是为了躲避我妈才搬到了这里的,好容易晚上睡觉不梦见我妈
穷追不舍了。要是她的藏身之处一旦暴露,她不连夜搬家才怪呢,每折腾一次房子不是伤筋
动骨呀,我可不想再背一屁股债四处搬家换房子玩了。
  
  正在这时,女儿因为困极了,也开始哭喊着要找姥姥睡觉了,任凭谁来哄她,都无济于
事。好不容易走出了公园,天色已经昏黄,我正好以此为借口让大家各回各家。目送着他们
上了车,我和老婆抱上已经熟睡的孩子回了家。
  
  丈母娘已经在家望眼欲穿等候多时了,看我们一脸的疲惫像,她一边接过孩子一边问:
“怎么样?还顺利吧?你姥姥他们对小倩还满意吧?”我说:“满意极了,赞不绝口
呢。” 老婆气不过地说:“光满意有什么用?又不帮我说句公道话……还要求我至少每周
去看看他们,说是儿女应该尽的孝道……”
  
  丈母娘一听,立马火大:“他们怎么‘手电筒光往外照’,也不照照自己?反省反省自
己作为父母的为孩子做什么了?挑起别人的理儿头头是道,自己呢?!自己没本事住大房子
居然问儿子媳妇要,房子住上了,她为她儿子又做了什么?连孩子都不带,还口口声声说自
己养儿子吃亏,自私到极点了,谁养孩子不吃亏?嫌吃亏就别要孩子呀?!她少跟我倚老卖
老,我吃的苦比她多多了,还要求我闺女去看她,还真拿自个当老太君呀!到现在连句表示
歉意的话都没有,真是放着抬举,不识抬举!有本事冲我来呀!找我提要求呀!我把她当奶
奶应该承担的责任都担下了,她有句谢谢的话吗?我不挑她的理儿就是了,她还挑起我的理
儿来了。你长张嘴当摆设呀?都这么大人了,还是个闷葫芦,就会自己生闷气,你倒是和他
理论呀……”
  
  我看丈母娘开始恨铁不成钢瞄准我老婆开火了,连忙上前解围:“妈,您消消气儿,她
嘴笨,我嘴可不笨,我可一句也没饶他们,还想今天晚上到咱家吃饭呢,小倩还唯唯诺诺
地 答应了,让我立马就给撅回去了,想上我家,没门!”
  
  丈母娘也马上摇头摆手:“不见,我不见,既然不让提以前的事,那就没什么好见
的!”我也马不停蹄地接过话头儿:“就是,就是,各过各的,井水不犯河水……”

(二十七)
  
  整个十一长假,我不是在我家陪孩子就是到我妈家陪姥姥,标准一个“三陪”。好容易
过完了长假,送走了舅舅,舅妈。我姥姥在我的诚心挽留下,终于决定留在北京了,她是个
“搬砖”爱好者,一上牌桌就精神抖擞,不吃不喝都乐意。三天两头就盼着我回去:“这小
豆子怎么还回来呀!我这一缺三要到什么时候呀?”所以一到周末我就往我妈家跑,去讨她
老人家的欢心。
  
  自从姥姥在我家后,我爸就再也没机会出去跳舞了,每次我回家我爸都在厨房里忙活,
把肉末青菜香菇香肠切成碎末儿,再和米饭烩在一起,熬呀熬,就成了一锅阿香婆一样的
“糊涂粥”,我姥姥牙不好,只能吃这样的菜饭。这种饭,费工费时,闻起来香,吃起来就
不敢恭维了,就象在吃别人嚼过了几遍的烂饭一样。我爸在我妈的调教下,已经养成了几十
年如一日自觉主动下厨房的好习惯。可是那也只是给我妈做饭,一给别人做饭,我爸那原本
的“南瓜”脸,几天下来就变成“冬瓜”脸了。
  
  我看他对我爱搭不理的样子,就凑上去没话找话:“爸,好男儿志在四方,好男儿敢下
厨房呀!”我爸转过身去抽烟,假装听不见,我讨了个没趣儿。心想:你才和丈母娘住了几
天呀,都不耐烦了?你都知道要求我要孝敬你们,也该为我做个表率孝敬孝敬更老的老人
嘛!好不容易给你争取了一次难得的机会,你还生气了,生我的气去吧,别把自己气死!
  
  结果,到吃饭的时候我终于尝到了我爸的“厉害”:面条很筋道,但却咬不动;牛肉吃
起来,象是跑完马拉松选手的鞋,不光硬还难闻;馅饼嚼起来像古代的纪念碑…… 即使让
仇人吃这样的饭都是过分的。
  
  又过了一个月,我爸的“冬瓜”脸,干脆拉成“黄瓜”脸了。我在心中庆幸:还好我们
一家三口没和他们住在一起,不然不出三天肯定被扫地出门。连伺候我妈的妈他都敢不耐烦
了,这还了得?也不怕晚上‘床头跪(柜)’啊?我太了解我爸了,他就是胡适先生笔下新
“三从四得(德)”男人的样板:太太出门要跟从,太太的命令要服从,太太说错了要盲
从;太太化妆要等得,太太生日要记得,太太打骂要忍得,太太花钱要舍得。当然,如果我
妈舍得,他没什么舍不得的,因为他的钱都在我妈那儿了。
  
  终于,也许是看不惯我爸的“黄瓜”脸,也许是不能忍受长期的“一缺三”,我姥姥说
什么也不在北京呆了,闹着要回上海。姥姥这两个月和自己亲闺女生活,也不过如此了,想
必又念起自己儿媳妇的好来了。只是,刚刚喘了一口气的舅妈也不想“驴子拉磨”般地辛苦
了,所以也迟迟也不过来接,就这样,姥姥就这样“搁浅”在我家了。
  
  这两个月来,女儿上了半天制的亲子班,学得有点淑女样儿了,当然,仅限于在外人面
前,在家里依旧是混不吝的小魔女。别人的孩子都是妈妈带着上课,我家孩子都是丈母娘每
天一接一送,还要陪着她做那些在我看来及其弱智的幼儿游戏,让丈母娘象企鹅一样摇摇晃
晃地和一群两岁孩子又蹦又跳,也真难为她了。
  
  学校离家有两站地,丈母娘却迎着三九的寒风风风火火,乐此不疲。我让丈母娘每天打
车接送她,可是她把打车钱全都私下存起来给孩子买成童话书了,还得意地说:“就那两步
路还打车,真是让钱烧的了,几十块钱,屁股后面一溜烟儿,说没就没了,钱这么糟践真浪
费。看我多走两步路即能锻炼身体,还能买这么多书,又能学多少东西啊!” 我心疼女儿
怕把她冻坏了。丈母娘却大手一挥:“这点小风算什么,全当是经风雨见世面了。你放心,
我抱着她呢,冻不着。”没办法,胳臂拧不过大腿,“天要下雨,娘要跑路。”我只好随她
去吧。
  马上要过圣诞节了,丈母娘带着打扮得象圣诞树一样的女儿参加亲子班聚会了。结果我
的担心终于还是发生了。丈母娘身宽体胖行动不便,再加上圣诞节车上人又多。她抱着女儿
在下公交车的时候把脚给崴了,还好,她一直死死地抱紧孩子,所以女儿安然无恙。眼看着
丈母娘的脚肿成了新出锅的大馒头,女儿在一边没心没肺地说:“哦,姥姥的脚变猪蹄了!
嘻嘻……”
  只听“啪”的一声,她屁屁上就被我老婆印了一记耳光:“你个小白眼狼,姥姥为了你
把脚都给崴了,你怎么说话呢?再这么说,看我大嘴巴抽你。”老婆龇牙咧嘴,瞪着铜铃般
的大眼睛厉声厉气地吓唬她。我真的惊叹女人的善变:我老婆在家是越来越象老北京胡同里
的糙娘们儿了,和出门在外轻声软语,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乖乖女形象相差太远了。如果不是
我亲眼所见,我还以为我娶了俩老婆呢!
  
  因为要照看一天到晚不停上蹿下跳的女儿,丈母娘没办法休息,脚伤越来越严重了。岳
父要买菜做饭,根本无暇看管孩子,家里顿时又乱套了。丈母娘也开始心里不平衡了:“你
爸妈住着大房子,舞照跳,钱照赚,福照享,这日子可真逍遥快活呀!啥时候我们也能享两
天这样的清福呀?让你妈也尝尝大冬天夜里起来两三次给孙女冲奶把尿的滋味儿!你这闺女
可真亲我,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呀,连泡屎都非要憋到自己家才拉。这做奶奶的还没
给她擦过一次屁股呢。我都带到两岁多了,最难带的时候都过去了,也该这做奶奶的尽点义
务了吧。”
  
  我一听这话里话外透出来的酸溜劲儿,就知道窝在丈母娘心里的那口气又顶上来了。多
说无益,也不怪她会心里不平衡:女儿都快两岁半了,还没有在我家呆过一天一夜呢,平时
每两周我抱她回家一次,我爸妈当她是玩应儿一样抱着逗她玩玩,连午觉都是我抱着哄睡着
的。也许是摄于我妈的威严,一向顽劣的女儿在他们面前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乖巧得出奇,
连泡屎都非要憋到家里拉,让姥姥给她擦屁股。所以,在我爸妈看来,带孩子也没有什么难
的。我虽然不放心我爸妈带孩子,但是迫于压力,也只能一咬牙,一跺脚准备和我妈商量把
女儿送到我爸妈家,等丈母娘脚伤好了后,再接回来。用丈母娘的话说,就是让我爸妈也尝
尝不能吃顿安生饭,没法睡个囫囵觉的滋味。

(二十八)

  我以为我妈一定会找尽各种理由推辞呢!我都想好要怎样苦口婆心地劝她“就范”了,
没想到这次她出人意外地爽快答应了,并且主动请假一周准备专心在家带孩子,以示她的诚
心。我实在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她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两天后,迷底揭晓了:我舅
舅的同事来北京出差,顺便把我姥姥带走了。
  
  原来,我爸妈正好拿“带孩子忙不过来”为借口,让舅舅把我姥姥接走了。“带孩子”
这个理由真正冠冕堂皇,堵住了一圈儿人的嘴。这招儿“借刀杀人”做得真是不露痕迹的漂
亮!绕来绕去,我才转过味来,原来我又让我妈给利用了,她正瞌睡呢,我正好送个枕头过
去。嗨!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谁让我有求于她呢!
  
  周末,我带女儿回家。奶瓶,奶粉,衣服,玩具……鸡零狗碎的象搬家一样收拾了两大
箱。丈母娘则象嫁闺女一样一会儿拾掇这个,一会儿叮嘱那个,一上午都惶惶不安,絮絮叨
叨。生怕女儿到我家吃不饱,穿不暖,挨打生气,受委屈。临走时,她倚在门框上目送我们
上电梯,那情景,哪是上电梯呀,简直就是看着亲闺女上花轿呀。眼见丈母娘的眼泪都快滚
出来了,我看不下去:“行了,妈你快回去吧,别让人家看见笑话咱们。她不就是上奶奶家
嘛,又不是出门子去当童养媳。” 女儿乖巧地说:“姥姥在家等我呀,安心养伤,我周末
就回来看你。”
  
  我一直呆到晚上把女儿哄睡着才回来,向丈母娘和老婆一一汇报她吃了啥,说了啥,喝
了多少奶,晚上闹了多久才睡着。得知一切还算正常,丈母娘叹了口气,才算安心去睡了。
  
  这此后的一周,我每天下班就先回我爸妈家,女儿每天都靠在大落地窗前望眼欲穿地等
着我,看见我就象见到娘家人一样扑过来,两条胳臂死死地扣在我的脖子上,鼻涕口水糊得
我满脸都是。据我妈说,吃喝睡都正常,就是不拉屎。已经三天没有拉了,真是急人。无论
我怎么连哄带骗,她就是铁了心地不拉。最后我只好带她到楼下小区里给丈母娘打电话,好
让丈母娘劝劝她快点拉屎。
  
  丈母娘一听是女儿的声音,说话都打颤了:“逗号呀——想死姥姥了,你想我吗?咱还
是回来吧,不住奶奶家了……”我一听丈母娘说着说着都一把鼻涕一把泪了,马上教女儿回
话,快跟姥姥说:“等姥姥的脚好了,我就回去,姥姥你安心养伤吧,我也安心拉屎,周末
就回去看您!”言多必失,我怕再多说两句,丈母娘念及儿女情长,临阵崩溃,非要我带女
儿回家,那可就前功尽弃了,我赶紧安慰她两句,匆匆挂了电话,抱孩子上楼吃饭了。
  
  说也奇怪,正当饭菜都端上桌,我们正准备吃饭的当儿,女儿一声令下,说要拉屎,我
一听赶紧屁颠儿屁颠儿地给她拿马桶,我妈也手忙脚乱地给她拿纸巾去了,我爸急得笨手笨
脚地给她脱裤子。女儿坐在马桶上憋得小脸通红发出“恩——恩”的声音,我们三个象拉拉
队手一样在一边儿干着急就是使不上劲:“宝宝,加油,逗号,加油;再使点劲儿,巴巴就
出来了……”终于听见“咚——”的一声,应该是一个粪蛋儿砸在了马桶上。我们赶紧做出
一个“胜利”的手势鼓励她:“加油,加油,胜利了!”接着,就听见“咚咚——咚咚——
”声依次砸下来,真是“大珠小珠落玉盘”呀。与此同时,一股恶臭扑鼻而来,迅速地盖过
了清蒸鲈鱼的香味,我爸忙不迭地打开窗户通风。冷风鱼灌而入,等她堂而皇之地拉完后,
我妈捂着鼻子凑上前去给她擦屁股——丈母娘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一顿丰盛的晚餐,被女儿的一泡屎一熏,又被十二月的寒风一吹,还没动筷子呢,就成
了一桌残羹了。我妈一向有洁癖,我爸总爱讲究小情小调,这么一折腾,他们俩都没胃口
了。我可没那么多讲究,我早已经习惯就着女儿的屎味儿吃饭了,她打小就有这毛病,一到
全家吃饭的时候她不是撒尿就是拉屎,都见怪不怪了,现在好多了,小时候不能坐马桶,都
是丈母娘用手把着,我们嫌臭可以躲远点,丈母娘可得一直闻着,还不停地鼓励她:“拉得
好,拉得好,只有拉好了,才能吃得好……”现在女儿肚子空了,乖乖儿地坐在饭桌前,一
口鱼,一口饭地“吧咂,吧咂”地吃得起劲。
  
  晚上,等把孩子哄着了,我起身回家去给老婆汇报工作。我刚一进门,丈母娘,岳父还
有老婆开会一样正襟危坐巴巴儿地等着我呢,现在我是他们和女儿联系的唯一纽带,他们比
任何时候都盼望着我回家。我一边回答着他们七七八八的问题,一边向他们报喜:“今天宝
宝终于拉屎了,是我妈擦的屁股……”他们一听,总算放心了。丈母娘由衷地高兴,乐得嘴
都快合不上了:“哈——哈哈,真不容易呀,两年多了,终于擦了回屁股。哈——哈
哈……”这是从女儿走了以后我第一次见丈母娘这么开怀大笑。

(二十九)

  第四天,因为堵车,我晚到家了半个钟头,女儿并没有象往常那样扑面而来,我叫我妈
也没人答应,原来,她老人家已经在我闺女的“吃垮敌人,玩跨敌人,累跨敌人”的三大方
针下,终于人困马乏倒下卧床了。看来,我闺女是彻底地放下矜持,露出真面目了,也是,
淑女是个谱,天天摆谱是很累的,连我老婆那种经典淑女都免不了在家龇牙咧嘴,更别说我
闺女了。
  
  再看屋子里象刚被日本鬼子洗劫过一样乱七八糟。女儿则象只野猴子一样蜷缩在沙发里
一声不吭地看电视,看见我就象看见空气一样,冲我翻了个小白眼,看得出来她一定是生我
的气了。她看起来没洗脸,也没梳头,头发都一根根直竖着,小脸脏得象花狗屁股,还呼哧
呼哧地时不时地冒一两个鼻涕儿泡。当时把我都心疼坏了,赶紧把她抱在怀里嘘寒问暖。
  
  我爸人仰马翻地躺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看着我闺女,哈欠连天地说:“你闺女今天着了
魔一样,不睡午觉,不吃饭,不看电视,非要到楼下玩沙土……”我一听吓了一跳,外面可
是四五级的西北风呀,北京的风沙全国闻名,有“满城尽带黄金甲”的“美誉”,单单去年
春天的一场沙尘暴,就为首都人民带来了几十万吨沙子,据说人均有30斤呢,难怪现在民间
已经不说刮风了,大家都改称“下土”了。今天的风是开门风,早八点到晚六点,一直天昏
地暗,比我上班还准时。而楼下小区正在建设,不是土坡,就是深坑,绞手架林立,再遇上
这么大风,如果这天儿去出去玩……后果简直不可想象。可是孩子已经好几天没有下楼了,
就是大人也得憋坏了,更不要说多动的她了。
  
  我一看家里冷锅冷灶,晚饭还没做,就翻箱倒柜地找出两包挂面,扔到开水里煮了煮,
然后拌上酱油和香油,就成了香喷喷的“酱油面”。冰箱里还有点虾油卤鸡、蒿菜豆腐干、
毛豆雪菜煸笋拿出来摆上桌,再来瓶“小二”——齐活!二十分钟不到,我就整出了一桌有
荤有素,营养齐全的晚餐,用我妈的话讲就是“小乐惠”——既快乐又实惠,不过今天她可
快乐不起来,他们两人“两班倒”,我妈“上夜班”,负责冲奶,把尿。我爸“上白班”—
—陪吃陪玩兼做饭。今天因为孩子哭闹了一整天,两人已经濒临崩溃了。
  
  我们草草吃完饭。我妈因为上火牙疼,吃不了热饭,我就把下班时买来的反季节西瓜切
开,就去厨房洗碗了。在我妈的调教下,我从小学五年级就开始洗全家的碗了,那年头,还
没有洗涤灵,只能用开水才能烫掉油花子,我如今这皮糙肉厚,“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劲
儿,都是当年“烫”出来的。对于这点,我丈母娘和老婆最满意了,在他们那里,大老爷们
是从不洗碗的,男人洗碗几乎算是“奇耻大辱”。丈母娘经常拿我做“活广告”在亲戚朋友
面前夸耀,她虽然极少当面表扬我,但是背地里还是说了我不少好话的,所以我在老婆娘家
人儿那里很有人缘。其实,我在家洗碗的次数还是没有丈母娘多,她经常抢先一步,说是怕
我洗不干净,其实是嫌我拿着一只碗对着水龙头不停地冲,洗一只碗的水都够她洗一摞碗
了。
  
  我在厨房里,碗还没有洗完,就听客厅里传来我妈大惊小怪的叫声:“哎呦!这孩子怎
么也这么淘气呀!”我闻声过来才发现桌上切好的每一牙西瓜都被女儿咬了一小口,她还得
意洋洋地站在一旁坏笑。我又惊又喜:听我妈说,唐山大地震那年,我们全家住在地震棚
里,大家刚切好的西瓜,一转身工夫就被我在每一牙西瓜上咬了一小口,那时候我也是两岁
多。现在我女儿简直是无师自通呀,在相同的年龄做了相同的事情,什么叫遗传基因?什么
叫女承父业?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呀。
  
  吃完西瓜已经很晚了,在灯光下,我爸妈显得憔悴萎靡,满脸都是五线谱,他们确实是
老了,我爸没有了跳舞时的矫捷身姿,我妈因为牙疼捂着半边脸长吁短叹,脸撮得就象一个
没包多少馅的包子。刹那间,我心中陡然一震,掠过一丝苍凉:我丝毫没有防备地发现他们
的衰老以触目惊心的方式赫然出现了,仿佛一夜间,他们就变成了步履蹒跚的老者。
  
  我决定今晚带孩子回家,让他们能够好好地休息一夜。可我妈一向好强,她不想让丈母
娘知道她这么“无用”,连个两岁的孩子都带不了。执意要我一个人回去,还叮嘱我:“别
跟她妈说我牙疼,就说孩子挺好的,很听话。”

(三十)

  等我回家,他们三个早已心急如焚,争先恐后地问我孩子情况,我怕他们担心,就报喜
不报忧地说一切都好。谁知道我越是说好,他们反而更加担心,我老婆惊恐地问:“你妈不
会不把孩子给我们了吧?这孩子可是我妈带大的,现在好容易能说会跳了,她现在要抢夺革
命果实?”她这一说,丈母娘和岳父立马虎视眈眈地盯着我,等待我的反应。
  
  三人呼拉一下“围攻”上来,气氛立刻变得凝重起来。这时候,我才注意到丈母娘的两
只眼睛肿成了两只“水蜜桃”,我没记错的话,丈母娘是脚肿了,怎么今天眼睛也肿了?我
可是头一回见她这副模样。谁能把“铁娘子”丈母娘整成那样,可真不是一般人呀。我小心
翼翼地问他们:“这是——怎么了?”
  
  岳父叹口气说:“你妈想逗号呗,在身边时闹腾得嫌烦,她这一走,屋子都空了,我们
俩人大眼瞪小眼,都不知道说什么话。还是赶紧把她接回来吧,别因为大人斗气儿,让孩子
遭罪……”说着说着我丈母娘的眼泪又吧嗒吧嗒地掉下来了:“她这一走,我这心里空得
呀,象是被人抽掉了主心骨。从小就跟着我们,还没有离开过这么长时间呢!她牙不好,消
化也不好,这么一折腾肯定又瘦了,她还那么闹,估计你妈肯定烦,还不知道会怎么凶她,
别把孩子吓着,赶紧把她接回来吧,好吗?……”
  
  这三人软硬兼施,特别是丈母娘声泪俱下,几乎是低声下气的口气可是前所未有的,她
生怕我妈就这样把孩子“带”下去了,抢了她的“饭碗”。她原来把孩子塞给我妈,只是想
让我妈尝尝带孩子的辛苦,可并没有真的想放手不管,她以为让我妈吃点苦头,就甘拜下风
了,没想到我妈也是硬骨头,“打落门牙和血吞”也不肯承认带孩子有什么难的。结果,丈
母娘自己倒先沉不住气了,对着我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看来这一局这俩妈是两败俱伤,打
了个平手,我妈尝到了“带孩子”的辛苦,丈母娘也知道了“没孩子”的寂寞。
  
  我看火候也差不多了,就将计就计,一拍胸脯向他们保证:“你们就别唠叨了,明天我
就把孩子接回来,保证以后再也不在我家过夜了。” 丈母娘一颗心总算放到了肚子里,马
上就把姿态调高,声音都高了三分,不服气地说:“我唠叨了吗?我是那爱唠叨的人吗?”
我赶紧嬉皮笑脸:“您当然不是爱唠叨的人,您唠叨起来不是人呀!”说完我就赶紧抱头鼠
蹿。
  第二天终于熬到了下班,我第一时间到我家,和我爸妈打了个招呼,顾不上吃饭,抱起
孩子就打车往家赶。车刚到小区门口,老婆和岳父就夹道欢迎了。在他们的簇拥下,象迎接
贵宾一样把孩子迎进了屋里,只见屋子里张灯结彩,比80年代的洞房还热闹,中间还摆着一
棵流光异彩的圣诞树,脚伤还没完全好利落的丈母娘一把接过孩子,心疼地长吁短叹:“瘦
了呀,怎么瘦成这样了?”说实在的,我压根儿就没见过我家闺女什么时候胖过。
  
  这才几天不见,丈母娘看她就如隔三秋了,我闺女也拿他们当外人儿了,起初忸怩作态
伪装淑女。不过一见那棵梦幻般的圣诞树立刻就现了原形,冲上去发问:“什么玩意儿?这
是什么玩意儿?” 丈母娘和老婆一听她的口气很是不屑,就争先为她解释:“这是姥姥送
你的圣诞礼物呀,圣诞老人会在圣诞节那天把圣诞礼物挂在树上。”
  
  “哦,是吗?那这可是个好玩意儿呀!”女儿象视察工作的干部一样以居高临下的口气
给出了总结性发言。丈母娘皱起眉头问我:“这才几天呀,怎么学得一副‘官腔’!还满口
‘玩意儿,玩意儿’的,流里流气,象什么样儿?”这的确是和我妈学的,诸如这样的词汇
还有:“瘪三,小赤佬”等等,保证陆续会从女儿嘴里一一蹦出来,让丈母娘听得一愣一愣
的。反正,我妈的言行举动,丈母娘一定是看不惯的;反之也一样。这就是亲家呀,还是人
家朱德庸说的好:“恋爱是两个人散打,结婚是两家人群殴。”我们还来不及经历“散
打”,就匆忙进入了“群殴”阶段,的确是缺乏实战经验啊,所以两家才打得不亦乐乎。不
过家实在不是讲理的地方,尤其是女人当家作主的家,对待女人,应该宽容一点,要拿出对
待中国足球的忍耐性。

(三十一)
  
  转眼过了圣诞就到元旦了,应酬也一天天多了起来。今儿个同事聚餐,明儿个同学聚
会,哪回少说也得三五百。眼见着我那存了大半年的“小金库”说话就要见底儿了。之前我
是不攒私房钱的。孩子刚生下来的时候,八下里都等着用钱,再加上又被我妈洗劫一空,我
们整天都在借钱度日,没有闲钱可攒。今年年初陆续卖了房子,虽然还欠着丈母娘几万块
钱,不过感觉已经轻松多了,老婆管得也松了,钱就放在抽屉里,今儿一张,明儿一张,多
一张少一张的,她没什么数字概念,我就趁机捞点儿是点儿,钱这东西买糖糖甜,买盐盐
咸,虽然不是万能的,但没有是万万不能的。
  
  出门在外,比穷人更可怕的是,看起来象个穷人。金钱在很大程度上可以维持一个人的
尊严。特别在北京大老爷们儿就图个脸面儿,就是身上只有十块钱也得装得象揣了1000块一
样大方,要想自己不尴尬,就要弄点私房钱;同学聚会去歌厅,朋友相聚上酒店,男人外面
应酬多,需要攒点私房钱。没有私房钱,干啥都犯难;设个小金库,增加自由度。私房钱,
实乃大丈夫奔波在外,趾高气扬的力量之所在!
  
  可最近真是屋漏偏遭连阴雨,我正愁没钱呢,我一个哥们儿的老婆又神经兮兮地给我打
电话,说是要偷偷给他老公过生日,给他一个惊喜。就是事先不告诉他,等把他约出来后,
发现都是老朋友,让他大吃一惊。这帮不养孩子的人可真是吃饱了撑的,都30多的人了还玩
这种幼稚的把戏,可谁让人家都拿你当朋友了呢?都说出来了,还能不去吗?那不是让人家
的脸掉地上,不给人这个面儿吗?
  
  我没敢奢望老婆能和我一起去,最近的活动已经很多了,而她又是不喜欢抛头露面的
人。果真,老婆一听马上火大:“你哥们儿的老婆要表演贤惠,给老公过生日,凭什么让我
当群众演员!?拉一圈儿人给她做陪衬,就显得她温柔贤惠,对老公好?都30多的老夫老妻
了,还要在别人面前表演恩爱,肉麻不肉麻呀,要是真的幸福,关起门自己偷着乐就行了。
何必做给别人看!要去你去,我可没工夫奉陪。”
  
  我一听才明白,老婆的无名大火原来是冲这儿发的。我老婆生性稳重,感情内敛,从来
不会撒娇扮嗲或者做表面文章,但是她还是很在意维持“贤惠”的古老美德的,不管在家里
把我当电饭煲还是当吸尘器,一旦在我哥们儿面前,她一定给足我面子,少说多听,从不反
驳我,更不会揭我老底儿,拿我的自尊当瓷器,小心谨慎,轻拿轻放。我的众哥们儿无不交
口称赞她温柔贤惠。现在好了,居然有人和她叫板了,还拉她当观众,难怪她大光其火。
  
  我赶紧顺着她说:“就是呀,过个生日还要大张旗鼓,我也不喜欢这么张扬,做人要低
调嘛!看我的生日都是悄悄过的。可有人就喜欢显摆热闹,有什么办法?该捧场的时候也得
去凑个热闹呀。”
  
  老婆拉着个脸,嘴撅得能栓头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冤呀?我没有给你一个惊
喜?”
  
  我发觉一不小心又说错话了,赶紧解释:“大老爷们过什么生日呀?我是觉得没有好好
给你过一个象样的生日,对不住你呀!”
  
  老婆一听,这话还中听,就不情愿地说:“你到抽屉里拿点钱吧,好歹买个礼物,也是
个意思。”我一听,简直是“皇恩浩荡”呀,就假意推辞:“不用,上回的钱还没用完
呢!”我老婆一听,冷笑一声:“存好你的私房钱,别乱塞乱掖的。”
  
  我一听心中陡然一惊,越发觉得我这个老婆不一般,一点儿也不象表面看起来那么糊
涂,她更象个世外高人,冷眼旁观周遭的一切,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却看破不说破,偶尔点
到为止,足以让人吓出一身冷汗。
  
  她看我手足无措的样子,嘿嘿一笑:“你别那么紧张呀,我不过和你开个玩笑,现在,
不会做饭的女人是越来越多,不会偷攒私房钱的男人可是越来越少。怎么,你也攒吗?”
  
  我一看既然已经“东窗事发”,那索性就来个“君子坦荡荡”:“我又不是旧社会受气
的小媳妇,还要靠省吃俭用来接济娘家,我只是喜欢这样藏来藏去的感觉,既刺激又开心,
像打仗一样,斗智斗勇……”


(三十二)
  
   聚会的地点就在烟袋斜街的一个二层小楼的酒吧里,临窗而坐,放眼望去,就是亭台
掩映,灯红酒绿的后海,冷不丁我还以为时空转换到了古时候的秦淮河边了。这两年只顾埋
头带孩子了,很少有机会到城里来怀旧了,惟富足,才有可能浪漫;惟太平,才有条件浪
漫,现如今,到哪里不是抬抬腿都要钱?可不比二十年前,那时候,我家就住在地安门,沿
堤垂柳,满塘枝荷;熏风拂水,藕香扑衣。夏天在荷花丛中游泳,顶着荷叶浮出水面的情境
真有“误入藕花深处”的古雅情致。冬天在什刹海冰面上滑冰,那更是北京孩子必不可少的
一大乐趣,用当年年长我几岁的哥们儿话讲:“没在什刹海滑过冰的,那还能叫‘顽
主’?”上学后,翻看过《燕京岁时记》,其间记述:“什刹海在地安门迤西,荷花最盛,
六月间仕女云集。凡花开时,北岸一带风景最佳,绿柳丝垂,红衣腻粉,花光人面,掩映迷
离。真不知人之为人,花之为花矣。”可见什刹海自古便是文人名士,王公大臣们悠游寻乐
的去处。如今象我们这样的过期“愤青”,已经厌倦了三里屯夜生活的喧闹放纵而纷纷趋之
若鹜地赶到什刹海闹中取静,而飘洋过海的老外为了寻找纯正的京腔京韵还有大隐于市的中
式情节就更非这里莫属了。因此,这两年什刹海周边酒吧林立,人声鼎沸,早已不似当年浑
然天成,清新淡雅的工笔画,倒是更象中外混搭,土洋结合的POP风格的拼贴画。
  
  我来得早了,也许因为周末堵车,大部分人还没有到,我只好百无聊赖地溜达到门口,
顺便看看身边过往的“美女”,12月的北京冷得已经刺骨,可是在这里晃悠的妞儿们,大多
不是露着大腿就是露着小腿,上面则是背心,坎肩层层叠叠,内长外短,还披挂着各色围巾
项链,我特意数了数,长短不一最多的有七八层,可就这么多层也没全包住前胸,露着一块
白花花的“良田美景”。溜河风一吹,她们赶紧裹紧了衣服,加快了步伐,超高根的靴子把
地踩地“咚咚”作响,整个身子也跟着抑扬顿挫,花枝摇颤。她们的脸我都不用看,几乎千
人一面:精致的妆容,卷曲的长发,都象是刚从韩剧里走出来的女主角。不过,只要一张
口,就能听出不是北京妞儿,在北京,不光水资源稀缺,美貌也是一种稀缺资源。虽然表面
上看起来美女荟萃,但是点缀北京的美女绝大多数都是外来的,除了小章(子怡)和老徐
(静蕾)外,那些在电影里、在舞台上蹦达得最欢的,多半是东北妞。
  
  正当我浮想联翩的当儿,绢子喘着气,步履匆匆地赶来了:“不好意思,刚一下班就往
这儿赶,长安街突然戒严了,绕了一大圈才过来,我已经订了房间,在楼上,干吗杵在这儿
挨冻?怎么就你一人?媳妇呢?”她忙不迭地问了一大串,我都不知道该回答哪个了,就边
寒暄边跟着她上楼了。
  
  绢子的老公大宝和我以前就住楼上楼下,打小我们就在一起玩儿。他们俩是大学同学,
虽然比我小一岁,可是人家一毕业就结婚了,那时侯我还正在打着灯笼夜以继日地找媳妇。
文科类的学校女生多,机会自然也多,不象我们理工科,凤毛麟角的几个女生,还长得不是
水深火热就是苦大愁深,和菜花有一拼,一脸的青春美丽豆,远看勉强能分辨出来是个女
的。绢子当年也并不出众,说不上有多漂亮,但是晚开的花也晚谢,结婚后,她倒是出落得
越发耐人寻味了,她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质,可以在婚后七八年和丈夫上街,仍被人看作是
男人的“女朋友”。两口子参加聚会从来都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活脱脱一对碧人,是我
多年来羡慕的对象。
  
  脱掉外套后,才发现她穿着简单的咖啡色条绒长裤,上面是驼色的开身毛衣,除了无名
指上的婚戒外,没有多余的装饰。简单大方,虽然不算时髦,但却舒服自然,挑不出毛病,
这才是典型的北京女孩的装束。她神情有些疲惫,但仍旧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停地问
我家孩子的情况:“你真应该把宝宝带来,上次见她还那么小,象个瓷娃娃,眼睛大得惊
人,我还是第一次见那么漂亮的宝宝……”她丝毫不吝惜地大加溢美之辞。
  
  我赶紧受宠若惊地谦虚:“漂亮什么呀,一点不让人省心,真发愁她以后找不到婆家。
我看你也那么喜欢孩子,你们也抓点紧,要个孩子吧!”
  
  我的话也许正说到她心坎里,她略微一愣神:“大宝自己还是个孩子呢,他就想着玩
儿,不想要孩子。现在我们俩都难得见上一面,他晚上11点前很少回家,他回来我已经睡
了,早晨我上班的时候他还没醒。原来他虽然经常出差,但我们是天涯若比邻;现在就呆在
北京了,却比邻若天涯了,呵呵,真应该象你们一样,一结婚就要孩子的……”
  
  我看她神情有些恍惚,象是自说自话,又对大宝略有微词,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搭腔。
人家夫妻俩的事,外人实在不好搀和,于是只好拣好听的说:大宝工作忙,受重用,大有前
途,象我这种下班只能回家吃饭的男人,没什么事业。他这么辛苦,还不是为了你?你放
心,我一会儿劝劝她,让他以后尽量早点回家……”
  
  我心里也暗自惊喜,自己一不留神竟然成了别人羡慕的对象。细想想在外人眼里,我老
婆年轻贤惠、孩子聪明漂亮、家庭和睦幸福……这几年我快马加鞭,后来居上,日子是过得
辛苦了些,但是老婆,孩子,房子一个也没拉下,人生的大半任务已经完成。只要顺着这个
轨迹走,虽然不是黄金大道,也是小康之家了。

(三十三)
  
  说话间,各路人马已经陆续赶来了,滨子依旧是人未到,声先闻:“我今儿可是拒绝了
美女的邀请,专门来给大宝过三十大寿的呀,像我这么重友轻色的人,这年头还真数不出几
个了。”
  “啊——呸——怕是美女请你去买单吧?”我一语道破他的谎言。
  “嘿,你说你不把咱媳妇咱闺女带来,你还净挤兑我。”他嬉皮笑脸地凑过来。
  绢子听不去了,过来打报不平:“都说‘朋友妻、不可欺’,你嘴欠不欠呀?”
  滨子赖赖叽叽地说:“那是多少年前的黄历了,现在的游戏规则呀,改啦,是‘朋友
妻、不客气’。”大家一阵哄笑,气氛顿时热络起来。
  
  滨子是我光屁股长大的朋友,也是我闺女的“教父”,我闺女的学名就是他起的。那时
候我家的三个当家女人正在热火朝天地上演“星球大战”,谁都没心思给孩子起名,滨子整
了两宿,查〈辞海〉,翻〈周易〉,凑笔画给我闺女整出100多个备选名字来,看得我眼花
缭乱,最后还是他拿主意,用一个专业起名的软件按照生辰八字选了一个99.5分的大俗名
儿。
  
  要说我俩的关系,瓷得不能再瓷了。打小学时候就穿一条裤子,睡一个被窝,一切资源
共享,他妈就是我妈,我闺女就是他闺女,我老婆还是我老婆。原本我封他当“干爹”的,
可这小子不干,他嫌太土,非整个“教父”的洋名儿,美其名曰:教吃,教玩。吃喝玩乐是
他的特长,三十好几了他还咬紧牙关不结婚,好在他人显得年青,又能说会玩,身边小姑娘
不断,经常左拥右抱的。要是有哪个傻妞当了真,非他不嫁了,他就玩人间蒸发,来个“金
蝉脱壳”,让我没少给他擦屁股。
  大家唧唧喳喳地点着菜,磨拳搓胃准备饕餮一顿。滨子又先声夺人:“多来点儿‘鱼’
‘翅’啊,上周末到‘齐天大翅’害我等了一个多小时,这帮孙子,太能吊人胃口了,还不
让我到屋里等,楞是站在雪地里,都快成‘雪人’了,不过是真好吃呀,我这一个星期做梦
都梦见鸡翅在我头顶哗啦哗啦飞呀飞的。”他边说用舌头稀里哗拉地舔着嘴唇。
  
  “你丫就是犯贱!不就是个鸡翅嘛?又不是龙虾鲍鱼,瞧你那点出息,你也至于!”
  滨子照例不依不饶:“哎呦——你今儿个可算找着你的同类了,我说你怎么得瑟的这么
起劲呢。”
  “你才一直瑟呢,看你那猪不叼狗不啃的鞋拔子脸,我发现你可又瘦了呀!最近肾又亏
了吧?一会儿多吃点腰子好好补补,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可悠着点。什么什么——肾不
亏?那就是你理亏了呗!”我也拣难听的话损他。
  “你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也不看看——人说你裤带短,你说你身子胖,我说你是个
粗人!”我俩一见面要是不斗几句嘴,都觉得皮痒难耐,周围的朋友看我俩你一言我一语地
逗贫,笑得前仰后合,都忘了点菜。
  今年不知道从哪里刮过来的一阵邪风,从东四到清华,从西单到二外,大街小巷都开始
流行吃起了烤鸡翅,连雄踞簋街多年的“麻小”和羊蝎子都开始让路了,现在簋街一街两行
除了“烤翅”就是“烤鱼”,简称“鱼翅”,这种说法和当年的“新马太”(新街口,马
甸,北太平庄)有异曲同工之妙。
  
  说话间,滨子就招呼来了小姐点菜,这厮连菜单都不看就脱口而出:“小姐,来100串
烤翅儿,其中40串单面辣,40串双面辣,20串BT的,两大盘烤鱼,80串肾,50串肌腱……”
小姐目瞪口呆地望着他,我看他说话又开始不靠谱了,就出来打圆场解释说:“我们这位的
意思是要80串腰子,50串板筋……”小姐恍然大悟地连连点点头。
  
  不一会工夫,大拌菜和拍黄瓜都上来了,可是主角还没到。滨子不耐烦地冲绢子嚷嚷:
“今儿这寿星怎么当的呀?这黄瓜菜都凉了,他怎么还不来呀?”
  绢子不客气地回敬他:“那黄瓜菜本来就是凉的,你要吃热的?我让人给你热热去?”
一会儿又焦急得边手机边向我们解释:“我没告诉他是给他过生日,他说他在陪客户吃饭,
一时半会还赶不来。”
  
  滨子见状,就拨他自己的手机:“你别催他了,还是让我来跟他说吧,保证不出半个小
时他准来。”我用手拦他:“你丫就别添乱了,人家正忙正事儿呢!媳妇都请不动,你不净
给人找为难嘛!?”
  他一边拿一只手赶我走,一边一脸坏笑地缩到我背后,压低声音打电话:“大宝呀——
忙什么呢?哥们儿我跟后海这儿请几个妞吃饭呢,结果点冒了,现金不够,卡也忘带了,你
要不来,哥哥我这脸可就丢大发了,快来救场呀,顺便你也耧一眼这几个妞怎么样。有妞不
泡,让人见笑,见妞就泡,客观需要,男人不泡妞,自己都害羞,你可别让人见笑呀
……”
  滨子挂了电话,拍着胸脯,得意地对我们说:“搞定,大家快准备准备,开蛋糕点蜡烛
吧,他这就800里加急赶过来。

(三十四)
  
  果然,不到20分钟,大宝就赶过来了,灯已经提前关掉。他在小姐的指引下刚一进屋,
我就把唯一亮着的蜡烛吹灭了,屋内安静极了,有点象“鬼吹灯”里诡谲的气氛。听着他蹑
手蹑脚地走进来,只有衣服的稀松声,正当他疑惑之下不知进退的时候,滨子用深沉恐怖的
声音说道:“天黑请闭眼,杀手请杀人——天亮了,请大家睁眼。”
  
  话音刚落,里屋的门开了,绢子和她的一群男女同学簇拥着一个盛大的生日蛋糕走了出
来,蜡烛熠熠生辉,在风的带动下火苗象受了惊吓一样不安地跳动着,我们都洋溢着笑容,
目光紧盯着蛋糕唱着生日祝福歌……
  
  说实在的,此时此刻,我真的很羡慕大宝,大宝也是家中独子,他妈对他可是百依百
顺,他如果回家晚了,老太太就把饭菜热了又热,饿着肚子也要等着和他一起吃饭。后来早
早地结了婚,妈妈疼儿子,老婆疼老公,婆媳俩的心都聚在他这里,从来没有闹出过“婆媳
不合”的诽闻,小日子过得顺风顺水。结婚七八年了,媳妇还能这么浪漫体贴,提前半个月
绞尽脑汁地给筹划生日会,准备着给他一个意外之喜——
  
  只见捧着蛋糕的绢子小心翼翼地刚走出两三步,就停在那里了,她怔怔地看着前方大宝
进来的方向,脸上原本挂着的微笑僵在了那里,因为一时没有了风,火苗又开始蹭蹭地上蹿
下跳起来,光线从下往上,打在绢子轮廓分明的脸上,居然有种狰狞可怖的感觉,我心中陡
然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这种表情我刻骨难忘,两年前我老婆在公证处当众受辱后的那晚,
她超常发作的时候,就是这种百闻不如一见的表情。如今同样的表情又挂在了一向进退有
礼,谈吐有度的绢子身上,我真替她捏把汗,不知道今晚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大家因为绢子的停顿也把目光纷纷转向大宝的方向,昏暗的灯光正好包裹住了莫名诧异
又略显局促不安的大宝,他微张着嘴,在人群中搜寻着滨子和他所说的美女们,可看到的都
是一张比一张熟悉的老脸,他贼溜溜的小眼睛掠过我,掠过滨子,掠过蛋糕,停在绢子脸上
时,他象被蜜蜂蛰了一下一样慌乱地甩开了自己被人挽着的右手,他因为心虚而动作有些夸
张,原本大家并不注意他身边的这个矮小的朋友,这时候,众人反而把目光都投向了她——
短发,小巧身材,硬朗的鬃红色短皮甲克配军统长靴,头戴帅气的机车帽,硕大的圆圈耳
环,发出金属的冷光,嘴里还满不在乎地“噗——噗”地吹出泡泡糖,如果不是她把自己的
眼圈画成了“熊猫眼”,假睫毛忽闪忽闪地象只猫头鹰,我还真以为他是大宝带来的一个哥
们呢。起初我怕她一个小姑娘,会被我们一帮人打量得不好意思,可她居然来者不惧地把我
们那或诧异或猜测的目光照单全收,还反客为主地摇晃着身体打量起我们来。
  
  滨子和我一看来者不善,我俩交换了眼色,他忙跨前一步打破僵局:“来来,寿星到,
寿星到,蛋糕快送到。”我也赶紧从绢子手里接过蛋糕,换手的时候,我无意间碰到了绢子
的手指,冰凉且颤抖,幸亏我接的及时,不然落地开花,戏还没开演就砸了。
  
  大宝在我们的操控下潦草地吹灭了蜡烛,这时候有人开了灯,大宝也慌乱地切开了蛋
糕。滨子挑了块最大的装到小碟里,递给大宝:“大宝,把这块最大的快端给你媳妇,人家
为了给你这个惊喜的生日会都准备了半个月了,特意叮嘱大家不要告诉你,还得我诳你才
来,你小子心里就美吧你!” 大宝接过来陪着笑脸凑到表情木然的绢子跟前说:“谢谢老
婆,我自己都忘了今是我生日了,多亏你还惦记着,还请了这么多老朋友过来,谢谢大家
呀!”这话听起来不象是说给绢子的,倒象是说给大家的。
  
  于是我抓住机会,端起酒杯拿出我事先准备好的一套台词说:“来,咱们祝寿星家庭顺
治、生活康熙、人品雍正、事业乾隆、万事嘉庆、前途道光、财富咸丰、内外同治、千秋光
绪、万众宣统——干了。”一阵杯盘碗盏的碰撞声纷纷响起,气氛在我的调动下显得活跃了
不少。
  滨子也借机替在一旁发呆的绢子问:“你怎么也不给大家介绍介绍这位‘小朋友’
呀?”
  大宝呵呵干笑了两声:“哦,这是我手下新来的实习生——当当,她家就住这附近,我
说开完会顺道开车把她送回来就得了。没想到滨子你是诳我的,我还当真十万火急地取了钱
过来救场呢。”
  说完,他又转过身对那个当当说:“这些都是我最好的哥们,那个是我太太,你先吃块
蛋糕吧,一会就回家吧,别让你爸妈着急。”
  
  我敢说在场的除了傻子,谁都能听出来这话是真的少,假的多。我不知道当年的乖大宝
什么时候也开始玩起这“花活”了,而且水平还不咋地,一眼就能让人看穿,这小子胆子也
忒大了,在办公室里打打情骂骂俏,无伤大雅地斗斗贫也就够了,他竟然敢带这么个扎眼的
“叮当猫”来见哥们。她老婆处心积虑地给他约来了这么多日理万机的哥们,我们倒是重友
轻色,抛妻别女地过来了,他还三催四请,重色轻友地拿开会说事儿,又不是温总理,哪来
那么多国家大事专等周末开会呀,难怪绢子说他11点前都很少回家,可见那会平常就没少
开。要不是滨子顺嘴胡说了那几个“美女”把他给忽悠来,我们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呢。来了就来了,还带这么个嚣张的丫头过来,别说绢子了,我心里都洼凉洼凉的。
  
  那个当当跟大家打了个招呼,嘴上说是先回去了,但是人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也许她
还以为我们会客气地挽留她,不过这次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和她说“再见”,谁都知道一山不
能容二虎,她要不走,那可就是个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把这场原本轻松愉快的生日会炸
得灰飞烟灭。她等了片刻,见没人挽留,只好有些悻悻地离开了。看着她还算识趣地暂时谢
了幕,我们总算松了口气。

(三十五)
  
  鸡翅已经放得有些冷了,没有了刚出炉的外焦里嫩,也许是心理作用,我吃着吃着愣是
吃出了鸡屎味,并不象象传说中的“人间美味”。滨子最近认识了一个四川女孩,突然“近
朱者赤”地狂练起吃辣椒了,北京人通常都不怎么能吃辣椒,他偏要逞能要了20串BT(变态
辣)的鸡翅,端上来就比我们普通的大了三圈,红彤彤里三层外三层地裹满了辣椒面。这会
儿他吃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还吸溜吸溜跟那辣椒死嗑呢!我故意恶心他:“看你那嘴,就跟
《功夫》里周星驰和蛇亲完嘴的那‘香肠嘴’一样。”他被辣得嘴唇直打哆嗦,气得干瞪眼
还没工夫还嘴。
  
  一阵手机铃响,大家寻声而去,是大宝的,他看看坐在身边的老婆,鬼鬼祟祟地起身要
出门去接听,我见他又想开溜,就调侃他:"又放连续剧呀?"
   滨子说:"哪里,人家是插播一段广告。"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等了一会儿,绢子见大宝还不回来,就也起身出门了。又过了半天两人都是有去无回,
天色不早了,有几个女孩已经起身要先撤了,我让滨子先在这里看场子,我披了外套去找他
们。
  外面夜色渐浓,雾气氤氲,已经没有了来时的繁荣盛景,倒是露出些强弩之末的疲态。
前方不远隐约传来了低声的争吵和抽泣声,传不了多远就融在了冷湿的空气里,空气里弥漫
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和绝望。我心情沉重地顺着还有残雪的墙跟寻声而去,不知道等
待我的将是何等惨不忍睹的一幕,我想不好该如何插手人家的家务事。
  
  果真,转过胡同拐角的昏暗处,有两个木偶一样的身影正在奋力互相掌掴对方,传来清
脆的“啪啪”声。我定睛细看,没错,就是大宝和绢子他俩。当时,一股热气直冲我脑门,
我大声喝道:“大宝——快住手,咱北京爷们没有打女人的,有话好好说,打老婆算什
么?!”

(三十六)
  
  我到家的时候丈母娘早把孩子哄睡了,她和我老婆正在聚精会神地抱着电视看一个老和
尚讲经,最近这母女俩不知道被谁忽悠得神神叨叨地总是看这种希奇古怪的光盘,上周刚看
完一套《山西小院》,这周就升级到念经了。老婆先摁了暂停不满地问:“这么晚才回来,
还扫眉搭耷眼的,你不是挺喜欢吃吃喝喝加唱歌的吗?”
  
  我一脸苦笑:“谁唱歌了?跟河边站了半天,净看人家两口子表演‘行为艺术’了,你
说的真是没错,要是过得好早坐家偷着乐去了,还用得着到外面显摆?人家绢子原本一片苦
心就为了挽救婚姻,结果大宝是泥足深陷,拉都拉不出来了。”我原原本本把晚上的见闻说
给她们听,我老婆惊得嘴张得越来越大,看来她也和我一样吃惊不小。
  
  “连他俩都要离婚了?看来这世界真的没有什么可以让人相信的了。绢子真可怜,那么
喜欢孩子,结果就因为大宝不喜欢,做了三次人流,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以后能不能再生孩子
了,到头来竟是这种结果!看来见异思迁就是你们男人的特点,打着自由的旗号,其实
‘贱’才是你们的DNA!” 老婆几乎是怀着悲愤的心情把所有男人一竿子全都打趴下了。
  
  一向疾恶如仇的丈母娘一听更是急不可耐地站出来打抱不平:“这种男人太混蛋了,打
都打轻了,要是绢子是我女儿,我一定上门教训她,好好揍他一顿都不解气。”
  
  我心里倒抽一口凉气,这一定是丈母娘杀鸡给猴看,说给我听的,要是我犯到丈母娘手
里一定死得很难看。我今天可真够背的,因为大宝的那点破事连带得我还挨一顿莫名其妙的
臭骂和恐吓。于是,我赶紧转移目标:“我能跟他一样吗?他是‘生在福中不知福’,结婚
太早就是这点不好,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总觉得外面的风光无限好,泡妞可是要付出代
价的,要是什么妞都能泡,那世界岂不是乱了套?大宝这回肯定要穿着裤衩净身出户
了……”
  
  我话音还没落,老婆就接上了:“结婚早外遇早,结婚晚外遇就推迟呗!你小心着点
儿,男人一到35岁上下就到危险期了,你可快到了……”
  
  我看我老婆把矛头直指我而来,马上反戈一击:“你先别说我,你们女人三十岁上下正
是红杏出墙的高发期,你已经到了危险期了,今儿当着妈的面,咱约法三章:“谁要先有外
遇,房子孩子都别想要!”
  
  丈母娘大手一挥:“说别的都没用,我是过来人,成个家不容易,要想弄散那就太容易
了,你们俩都是安分守己的好孩子,那不安分的人很容易分心就跟别人跑了,不过他们回来
的机率也是很高的;可如果安分的人一旦跟别人跑了,那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坚决度很
高,回头的可能性也不大了,所以你们千万别把对方都逼到别人那里去……”
  
  丈母娘到底当了30多年的班主任,最善于“一碗水端平”地解决学生内部的纠纷,怀柔
加恐吓是惯常的做法。表面上看是各打五十大板,其实更多的是绵里藏针地试探我。我立刻
拍着胸脯让她老人家把心放回肚子里:“妈,这种事情绝不可能在我们家发生,曹雪芹说的
好——‘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这男人和女人一结婚就变成了水泥,这要生了孩
子,就是钢筋水泥了,地震都没事!”
  
  我一提孩子,丈母娘也接着说:“你们知道就好,有了孩子就能太自私了,一切打算都
要以孩子为中心了。明天你们休息,今晚你们和孩子睡吧。” 丈母娘很疲惫地伸了个懒
腰,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来。
  
  一向心疼女儿,怕我老婆睡不好觉的的丈母娘很少主动让孩子和我们睡。不知道今天这
是哪根筋搭错了,我一边奇怪一边赶紧连声答应着。
  丈母娘见我一脸诧异,还是忍不住说出口:“你们俩都注意点,特别是你,我可警告
你,不能再让她怀孕了,做流产不仅严重损伤身体,而且从佛教上说,对女人非常不好,这
是杀人的罪过,子女都是找上门的冤亲债主,要是不让他们来讨债,是要下地狱的,男人可
以拍屁股走人,最后遭罪的全是女人。”说完,丈母娘就起身回自己房间了。留下我和老婆
两人面面相觑,我感觉后背阵阵发冷。
  
  丈母娘最近说话总是三句不离因果报应,五句不离阿弥陀佛。书房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还
凭空多出了两幅金光闪闪的观音菩萨像和阿弥陀佛像,而且一早一晚丈母娘都鬼鬼祟祟地关
起书房门不知道在偷偷摸摸地干什么。我小声问老婆:“妈是不是走火入魔练起‘法轮功’
了?你可得劝劝她,让她赶紧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呀!” 老婆冲我翻了个白眼:“别胡说
八道,快点睡觉!明天‘女超人’过来,你带孩子回你家吧。”
  
  “女超人”是丈母娘以前的同事,天生工作狂人,一直没有结婚生子,据说工作起来就
是拼命三郎——年年带‘高四’复读班,凌晨五点起来陪学生早自习,晚上又陪着秉烛夜读
连上四节晚自习,12点能睡下就算不错了。丈母娘所在的省份,高考分数线比北京高100多
分,竞争十分严酷,当地都说,上一年‘高四’就等于过一次‘鬼门关’,绝对是体力,智
力,毅力外加心理素质的综合考验。‘女超人’年年勇闯‘鬼门关’,幸亏她没结婚,要不
我得同情死她老公。她这么敬业,自然年年屡立战功,可是别的老师不可能象她这么抛家舍
夜地拼命,最后群起而攻之,把她给“驱逐”了。丈母娘就介绍她到北京的一所大学的附中
教书,原本那个名额是别人推荐给丈母娘的,丈母娘为了给我们带孩子,就转手送给“女超
人”了,“女超人”果然不负众望,两年不到,就平步青云升到了副校长的职位,看她走路
都脚下生风,一副前途不可限量的模样。我生来最怕和这种强女人打交道,所以一向她来我
走。
  
  那天晚上,因为经历的事情太多,还被丈母娘恐吓一番,刺激得我整夜都在做着长篇噩
梦。再加上夜里起来给孩子把尿喂奶,几乎一宿都没怎么合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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