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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目(下)

白锦曦眨了眨眼。

既然人送上门了,她哪里还有避开的道理。胳膊往吧台上一搭,冲着他笑了:“好啊。”

会所之外、路虎车里,小篆三人望着监控画面里,金兰亨放大的笑脸,全都提高了警惕。而会所之内,与锦曦相隔不远的韩沉,看着这一幕,静坐不动。

金兰亨在锦曦身旁坐下,还伸手解开了衬衫顶端的扣子,敞开领口。同样的动作,平时锦曦看韩沉做,那叫一个风情万种。可现在看着金兰亨略黑的皮肤和不太长的脖子……

她默默地端起饮料又喝了一口。

“我姓金,金兰亨。在金氏建材管一些事情。”金兰亨云淡风轻地说,然后看着锦曦,似乎在等她受宠若惊的反应。

而锦曦也没辜负他的期待,伸手略略挡了一下自己的嘴表示惊讶:“你就是金氏建材的金少?”

这让金兰亨很受用,又将锦曦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更觉满意,问:“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

“哦。”锦曦又咬住吸管,“我叫周小篆。”

路虎车里,周小篆一口水喷了出来,只喷得满屏幕都是:“她为什么说我的名字!”冷面莞尔,唠叨哈哈大笑。只见那金兰亨微一沉吟,绽开笑容:“小篆……小篆……真是个乖巧动听的好名字。”

锦曦也乐了,点点头:“过奖。”

两人都想着打蛇随棍上,你一句我一句,很快聊得更加热络。不过跟他瞎扯之余,锦曦倒是注意到前方不远处舞池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滑了进去。

正是第二名嫌疑人蒋子怿。锦曦目光流转,跟角落里静守不动的韩沉交换了个眼神。

“小篆,能请你跳支舞吗?”金兰亨问。

锦曦感觉跟他周旋得也差不多了,于是懒懒地伸手托住下巴,笑望着他:“金少,你刚才不是说要请我喝酒吗?酒还没喝,就跳舞啊?”

“哦当然当然,来,小篆想喝什么,随便点吧。”他打了个响指,叫来调酒师。

调酒师递来张非常精致的素白色酒水单,上面没有标价格。不过锦曦之前有看过会所资料,这里酒水大多在百元到上千元一杯,开瓶则更贵。她慢慢地看着,就听金兰亨笑道:“要不来两杯玛格丽特?”

这酒锦曦有印象,好像是两百一杯。锦曦把心一横,指着酒水单最下方的“梦幻嘉年华”说:“金少,你要真想跟我喝酒,就喝这个。喝了我才跟你跳舞。”

金兰亨似乎有些意外,望着锦曦笑了笑,一时竟没答话。

锦曦依旧一脸“期待”地望着他。

要知道所谓“梦幻嘉年华”,并非一种酒,而是将此刻全场人喝的酒全部买单。一轮下来,少说也得上万,多的动辄数十万。听说之前也屡屡有大佬在这里,为搏红颜一笑而耍这种阔气。锦曦如果是爱慕虚荣、想要钓大方金主的女人,提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

只不过……她让金兰亨明显为了难。

他看着她半晌,笑了:“小篆,咱何必烧钱给别人花呢?你金哥哥我可不是乱花钱的冤大头,一分钱一分货,不干那虚张声势还没好处的事。你要真想喝好酒,先陪哥哥跳几支舞。等咱们真有了深入接触,关系熟了,还不什么钱都给你花?”

这话说得很明白了小姐,我还什么甜头都没拿到呢,想要我砸钱,你也得先表示点诚意。

锦曦也笑了,但是那种带着讥讽地笑,不冷不热地说:“金少,我也跟你直说。打肿脸充胖子的男人我见得多了,要是一轮嘉年华都请不起,这样的男人,我瞧不上。你要请不起,也别勉强啊。你当女人都想倒贴你啊?你当女人都喜欢你啊?说实在的,畏畏缩缩,还自我感觉良好的男人,看久了,都让女人恶心!”

这一番尖酸刻薄甚至带着明显侮辱性的话,来得实在有些突然。金兰亨一下子都愣住了。

会所之外,小篆三人也是一怔。唠叨小声嘀咕:“小白想干嘛啊?撩虎须啊这是!”

白锦曦的确就是在撩虎须。骂完这一通后,她看似优雅端坐,实则全身戒备。万一金兰亨拿饮料泼她,甚至直接大打出手,她都做好了立马跑路的准备。

谁知金兰亨静默半晌,叹了口气,不仅没生气,反而云淡风轻地摇了摇头,说:“小篆,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你要在这个圈子玩的男人,大多有钱,但是像我这样有真心的,没几个。我不肯请你嘉年华,又有什么不对呢?我们还不熟,我就跟个傻~逼似的为你乱撒钱,换你,你愿意吗?将心比心啊妹妹。我当然要看到你对我也有心,才能为你花钱,对不对?”

这一番语重心长,把锦曦都说得无言以对。见她还是不说话,金兰亨大概也是自尊心有些受伤,起身站起来:“既然谈不来,我也只能惋惜我们俩的缘分了。祝你今晚玩得开心。”见白锦曦还不挽留,他只得往继续往别处走了。

锦曦看着杯中晃动的液体,微微一笑,转头叫住他:“等等,金兰亨,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金兰亨依旧很有风度,笑了:“小篆尽管问。”

“你喜不喜欢蹦极、跳伞?”

金兰亨微愣,摇头:“不喜欢。我更喜欢高尔夫、游泳,这样稳重又健康的运动。”

锦曦冲他甜甜一笑,挥挥手:“好,再见。”

金兰亨似乎有些困惑,又有些不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锦曦见他走远,才从吧台的高脚椅跳下来,端起饮料,朝韩沉走去。

韩沉已经等很久了。

灯光闪烁,会所里有些热,她已将白色外套脱下,露出整条宝蓝色的裙子。身体曲线清晰柔滑。乌黑长发披在肩上,衬得脸越发楚楚动人。而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映着灯光,带着点点笑意,显得又聪明又得意。

韩沉看着她走近,慢慢笑了。

锦曦也笑。等到了卡座外,眼珠一转,看看周围还有人,便不紧不慢开口:“帅哥,我可以坐这里吗?”

“可以。”

锦曦对周遭这种看似清雅高贵、实则浑浊不堪的环境,早已有些抵触和反感。于是一屁股直接坐进他怀里,浑身一松。

韩沉看她一眼,手自然而然搭在她肩上。

两人都没出声,这么坐了一会儿,锦曦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坏了……她忘了两人身上都有摄像头,而画面另一端,除了知情的冷面和小篆,还有唠叨呢!

而画面另一端……

小篆和冷面看到两人那么自然地相拥而坐,都没出声。唠叨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嗯……老大和小白,掩饰得真好,太敬业了。”

冷面:“……嗯。”

小篆:“是啊是啊。”

会所内。

灯光依然在闪动,滑入舞池的男男女女越来越多,而音乐仿佛随着人的情绪,也变得摇滚激烈了不少。锦曦放眼望去,许多雅座里,一对对男女坐在一起,低头窃窃私语。还有极漂亮的女人,坐在几个男人中间,巧笑倩兮地聊着天。但是绝没有任何污秽不堪的画面出现,所有人都衣冠楚楚、风度翩翩。

“有收获吗?”韩沉在她耳边轻声问。

“嗯,刚才聊得很有收获。”

人多耳杂,韩沉就不再问了。

“所以……”锦曦轻声开口,“你若当这里是个聊天喝酒的地方,它就是个酒吧;你若当它是猎艳的场所,就能在这里猎艳;你若当它是为富豪提供新鲜女人的地方,它也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嗯。”

“你以前在北京去过这种地方吗?韩少?”锦曦笑看着身旁的男人。

韩沉也侧眸看着她,瞳仁漆黑幽沉。

结果就感觉到他的手忽然滑落到她腰间,在外人看不到的角落,重重掐了一把。

她吃痛,可又不能叫唤,只得瞪着他。

“你说呢?我以前的女朋友,会不会让我去?”他嗓音轻慢。

锦曦唇角一弯,低声道:“去你的。”

前方舞池传来一阵喧嚣声,两人都抬头望去。

这时,就听旁边有女人笑着说:“呦,是蒋疯子。”另外一个男人也笑得鄙夷:“他还真是疯啊,真把这里当酒吧了。”

旋转的灯光下,舞池里播放的正是一首快节奏的舞曲。而韩沉和锦曦昨天见到的、文质彬彬的蒋子怿,此刻正在舞池里,摇头晃脑快速扭动身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不光锦曦,外面的唠叨等人,看着这样一个蒋子怿,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因为他真的跳得很疯狂,也很专业。领带解开了,只穿件衬衣,下身是条窄脚长裤,显得很潮。眼镜也摘下了,露出清俊白皙的脸。他随着音乐声,肆无忌惮地扭动着,动作相当大胆和性感,头重重地一点一点,又颓又拽。

在场的大多是有头有脸的人,这一晚上都是端着,哪会像他这么放肆。许多人就跟看笑话似的看着他,可他全不在意,跳得更加投入。很快,倒是有女人进入舞池,跟他跳起了极其挑~逗的贴身舞,赢来了一片起哄声和叫好声。

“他还真是……放得开啊。”锦曦感叹。

韩沉也盯着蒋子怿,脸上没什么表情。

这时,原本快节奏的欢快舞曲结束,换成了一首较为悲怆激昂的歌曲。跟蒋子怿跳舞的女人走开了,留下他一人,低下头,静静站在原地。

所有人都颇有兴致的看着他。

“又要疯了。”刚才旁边笑话他的男人开口。

音乐声变得越来越激昂,越来越悲壮。

蒋子怿忽然抬头,脸上竟然呈现十分悲伤的神色,眼神也显得很空洞。众目睽睽下,他突然大声开口:

“我在这里等待日出;

我在这里等待黎明;

我的前方一片寂静;

我的梦里没有声音。

我想要得到你的一次拥抱,

却抓不住你最后的幻影。

啊!

这一切如此可笑。

可笑的是我;

被放逐在,没有你的世界里!”

全场一片哗然。紧接着,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好!蒋疯子!”

“才子啊这是!又写诗了!”

很多人都在笑,可蒋子怿却盯着天花板,慢慢流下了泪水。转身,在一片嘈杂声中,身影很快没入灰影中不见。

锦曦一怔,转头跟韩沉对视一眼。

别说,这诗若是蒋子怿写的,写得还真不错。加之他刚才念得感情丰沛,那悲伤的情绪仿佛浸入了每一个词眼里,竟叫锦曦心中也有些戚戚。

她暗暗地想,今天晚上的收获,还真是一个接着一个啊。

这时,忽然感觉韩沉捏了一下她的手。

循着他的视线望去,结果就看到第三名嫌疑人司徒熠,正从另一处雅座里起身,身旁,是一位身材窈窕的清秀女子。

女人挽着他的胳膊,而他低头朝她一笑,那容颜俊朗得叫人眼前一晃。

两人相携往出口走去。

走出一段,像是忽然察觉到什么,司徒熠拥着女人的腰,转过头,朝韩沉和锦曦的方向看过来。

韩沉神色平静地与他对视,锦曦坦坦荡荡地盯着他,慢慢笑了。

他唇角笑意还未褪,像是什么也没看到,表情没什么变化,又转过脸去,拥着女人走了出去。

十分钟后。

韩沉和锦曦回到了路虎车里。

“怎样怎样?有什么发现?”唠叨问,“现在我们怎么做?继续跟踪监视么?”

韩沉转头看着锦曦。

锦曦“嗯哼”一声清了清嗓子,又故意瞥了韩沉一眼。

“以犯罪心理学的名义。”她朗声说,“我们可以排除其中两人的嫌疑。嫌疑犯,目前只剩下一个了!”

第78章谁在变态(上)

“金兰亨不是凶手。

他与变态杀手最显著的差别是:当我试图用言语激怒他时,他表现出的只有错愕,以及耐心的解释。他并没有太多情绪化的冲动,甚至可以说,心态特别好,自我调节能力很强。

如果是我们的凶手,对女人充满怨恨和愤怒,当被女人侮辱时,是绝不可能这么平静的。此外,金兰亨既不喜欢刺激的活动,还舍不得为女人花钱。你见过哪个变态杀手狩猎的时候,还跟女人斤斤计较、反复讲道理、非要得到甜头才肯砸钱?”

路虎在夜色里奔驰,白锦曦洋洋洒洒说了一堆,引得车上众人全笑了。

小篆想了想问:“可是,这一切会不会是他的伪装呢?”

锦曦答:“不可能。一是我们的侦查行动,他们根本不知道,伪装的可能性很小;第二,有些事可以伪装:譬如我问他是否喜欢跳伞蹦极时,他可以出于戒备心理回答不喜欢。但刚才说的最关键一点:当他突然受到情绪刺激时,如果他是心理变态,那么他的情绪反应、他的表情和肢体语言,是他自己根本无法控制、也藏不住的。但是刚刚金兰亨身上,我们完全没看到这样的反应。”

小篆冷面等人都点了点头。唠叨笑道:“小白,以前只当你是个犯罪心理熟练工种,没想到你独独对变态这么有研究啊!”

大伙儿都笑,锦曦也笑,眼睛却看着窗外流逝的霓虹灯,若有所思。

韩沉侧眸看她一眼,没说话。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继续往前开去。

“第二个被排除的人是谁呢?”小篆又问,“我猜是司马熠!他看起来还是很有风度,给人印象很不错。那个蒋子怿一看就很扭曲变态,疯疯癫癫的,在人前却是一本正经。跟精神病似的,肯定是他!”

唠叨点头附和:“对,小篆小姐都觉得司马熠很有风度了,那一定不是他!”

“噗……”锦曦笑出声,韩沉和冷面也莞尔。周小篆气死了,先给了唠叨一拳,又怒视副驾的锦曦:“小白!都是你!”

锦曦双手合十,朝他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但主要是我不能说自己叫韩沉啊,这名字太爷们儿了。唠叨和冷面的名字我到现在也没记住啊。”

冷面、唠叨:“……”

小篆:“……哦,原来是这样。”

“但是你说错了,第二被排除的人,恰恰是蒋子怿。”锦曦说,“他是否表现得疯疯癫癫暂时不论,但他最大的特点,是在跳舞、吟诗过程中表现出的丰沛、细腻的感情。虽然现在不知道,他为什么怀有这样的情绪,但那情绪是非常浓烈的,也是真挚的,所以具有感染力。那首诗的前后逻辑也很清楚。

而我之前说过,真正的心理变态,他的情感是非常浅薄的,因为他其实感觉不到人类的正常情感,所以才会麻木不仁、缺乏同情心。他平时或许可以伪装得很有同情心,譬如去做做慈善、表达一下悲伤哀思什么的,但是你要他表现出蒋子怿这么强烈、个性化的情感,他根本做不到。他会变得很僵硬,也很痛苦。

而且根据现场其他人的言语推断,蒋子怿一直都是这样。一个变态杀手要长时间伪装出本身不具备的浓烈情感,难于登天,也根本没必要。此外,你见过哪个变态杀手,喜欢在公众面前像个疯子一样表现自己?因为察觉到自己跟旁人不一样,他们在情感方面大多是内敛的,擅长掩饰自己。所以,如果真要说疯,蒋子怿是假疯,而变态杀手,才是真正的扭曲。”

“那司马熠呢?”冷面问。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司马熠完全符合这宗案件嫌疑人的所有条件:英俊、风度翩翩、单身、多金,年少时家庭有变故,并且曾与警方起过冲突。他还擅长非常低调地寻找猎物,今晚几乎是不引任何人注意,就带了一个女人离场。而他的感觉也非常敏锐,能够察觉到我和韩沉的不同。”锦曦说,“他是否就是我们要找的凶手,还需要进一步验证。但现在的客观情况是,整个岚市,符合画像条件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就像柯南道尔说过的那句话……”

她转头看着韩沉,而他的唇畔露出微笑。

“排除所有不可能的因素,剩下的结果,即使再不可思议,也是事实的真相。”车内五个人一起说道。

——

这晚,三名嫌疑人再次被带回警局。

金兰亨是在独自一人步出会所时,被警方拦住的。他今天游荡全场,却一无所获。看到突然出现的警察,吃了一惊,无奈又沮丧地跟他们走了。

蒋子怿是跟一个女人在车上鬼混时,被警察敲了车窗带走的。

而司马熠……警方到他家别墅敲门时,他正在跟女人喝着红酒跳华尔兹。

凌晨一点,审讯室内。

第一个接受盘问的,依旧是金兰亨。

隔着玻璃望着他,锦曦就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歉意,对韩沉说:“我跟你一块审讯他吧。”

韩沉看她一眼:“好。”

两人一块步入审讯室,就见金兰亨瞪着白锦曦,表情变了又变。

锦曦噗嗤一笑,说:“对不起啊金少。刚才在会所是侦查需要。”

金兰亨的脸有点红,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答:“没关系,我们市民,肯定是要对警察同志的工作支持的。”

“开始吧。”韩沉的声音插进来,“姓名?”

这次对金兰亨的审讯十分简短,也直奔主题。韩沉直接向他道明,这次侦查与一宗杀人案有关。加之韩沉神色冰冷气场强大,金兰亨几乎没怎么挣扎,就对他们吐露,自己上次为什么表现得遮遮掩掩:

“这位警花同志也看到了嘛,那个会所是吧,我经常在那里交朋友。但这个圈子的人,约定俗成都要低调,免得惹麻烦。你们说的9月11日那天晚上,我就跟会所认识的女朋友在一起,所以当时能不提就不提了。”

韩沉和锦曦对视一眼。

韩沉:“对方的姓名?”

金兰亨轻咳一声,报出了两个女人的名字。

审讯室外,唠叨等人看着这一幕,全都很无语。唠叨小声说:“这小子,真不要脸!”

对金兰亨的审讯很快结束了。

韩沉说:“出去办个手续,会有警车送你回家。”

金兰亨赶紧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一会儿自己打车。”起身又瞄一眼锦曦。

“哪个……警花同志,我能不能再问个问题?”

锦曦微笑看着他,对他格外温柔:“什么问题,金少尽管问。”

“嘿嘿,你有没有男朋友?”

锦曦一怔,笑了,刚要回答,眼角余光却瞥见身旁韩沉将手里的笔一丢。

然后他抬头看着金兰亨:“你说呢?”

锦曦:“……”

金兰亨:“啊?”

他看看韩沉,又看看她,眼中终于闪过了然和尴尬,讪讪地推门出去,跟着另一名警员走了。

灯光明亮,室内恢复寂静。锦曦用手扶着额,挡住隔壁唠叨等人的视线,转头瞪着韩沉,小声说:“你干嘛那么说啊?!”

韩沉正低头翻着手里的笔录本,闻言也不抬头,长腿交叠坐着。

“我说什么了?”

他的确是什么都没说,但是……

锦曦:“混蛋啊!”

她不想再跟他交谈了!

而监控室内,三个人沉默半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还是唠叨毅然决然最先开口:“好吧,你们大概也看出来了。既然这件事今天终于被你们知道了,我也没办法了。作为黑盾组的一份子,我严肃地提出要求:这件事绝不可以告诉别人!”

——

相对于金兰亨来说,蒋子怿显得沉默很多,情绪也显得很暴躁和阴郁——毕竟是被人从车上叫出来的。

但是,在韩沉和锦曦道明缘由后,他露出讥讽的笑:“不在场证明?即使我说了那晚在干什么,也没有不在场证明。因为能给我作证的人,她根本不愿意出来露面,我也不想你们打扰她。所以说与不说,又有什么意义?”

锦曦看着他,静默片刻。

“我在这里等待日出;我在这里等待黎明;我的前方一片寂静……”

蒋子怿霍然抬头看着她,听她把那首诗一字不漏背了出来。

“写得很好。”锦曦轻声说,此外,再无别的赞美之词。

然而蒋子怿听她背完诗,沉默许久,开口了:“9月11日,是我女朋友的生辰。她今年应该有28岁了,我们的儿子也该有3岁了。我一整晚都在家,跟她在一起。”

——

尽管蒋子怿没有旁人为他作证,但经查实,他的女友三年前车祸身亡,那天的确是她的生日。所以黑盾组众人选择相信他的话。

但白锦曦对蒋子怿也有了新的评价:“他现在虽然只是疯疯癫癫,但从他的话语言行来看,很可能已经出现精神分裂和妄想症。”

小篆:“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离变态不远了。”

众人默然。

繁华的城市,空虚的灵魂。我们都以为一生终将这样过去。结果有人活得庸庸碌碌,有人活得放肆而沉沦。但最终殊途同归,我们都失去了自己。

——

审讯室外。

黑盾组五人,隔着玻璃,望着独坐在屋内的司马熠。

考究的西装、稍稍挽起的衬衫袖口,还有平静而英俊的面容。即使是半夜被警察从家中带来,并且已经等了这么长时间,他看起来依然没有一丝凌乱和焦躁。

比起上一次,锦曦开始更加仔细地打量他。

他的脸很干净,皮肤白皙而紧绷。一看就是长期做面部护理,才会有这么好的皮肤;衬衫领口没有一点污渍,西装也熨烫得笔挺极了。他的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prada皮鞋里,穿的是质地极好的黑色袜子。整个人看起来,都显得精致而一丝不苟。

而他面前桌上,放着小篆刚刚泡的一杯立顿红茶。茶已经冷了,但他一口也没喝。

现在,获得了那两个人的不在场证明。本案的最大嫌疑人,就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了。

“老大,现在怎么办?”唠叨问。

韩沉盯着司马熠,答:“再晾他一段时间。”

第79章谁在变态(下)

夜色宁静。

锦曦等人忙着资料和口供的整理,韩沉一个人从办公室走出来,站在走廊里,望着天空中的星辰,和城市里点缀的灯光。

静默片刻,他拿出手机。

手机里,有季白今晚发来的一条短信。

季白,正是他之前拜托,帮忙调查五年前北京所发生谋杀案资料的朋友。

“详细资料已发送至你邮箱。

无论你想做什么,谨慎,以及保护好你和你身边的人。

季白。”

韩沉打开邮箱。

邮件最开始,是季白写的一段话:“当年1至12月间,北京及其周边地区,共有64宗死亡案件,未被计入当年公安部的犯罪统计报告。对外公开的资料上,这些案件的起因不明、凶手不明。但公安部内部一份资料显示,这些谋杀案已经按照“结案”封存处理,受害者家属也已得到官方出面安抚。具体结案报告被列为机密,以我的权限,也看不到。”

韩沉望着这段话,久久地沉寂着。

再往下翻,就是64名受害者的详细资料、法医鉴定的死亡原因等。

看完后,韩沉将手机放回兜里,双手交握搭在栏杆上。静了一会儿,伸手到怀里摸烟。

摸了个空。

于是他的神色变得更加沉寂。

直至,身后响起轻盈的脚步声。

白锦曦走到他身旁,跟他一起倚着栏杆,眺望远方。

“在想什么?”她问。

韩沉没答,只伸出手,将她肩膀搂住。

锦曦立刻回头看了眼,发现众人全都低头干活,也懒得管了。夜色清冷,她往他怀里一靠,蹭了蹭他的下巴。

静了一会儿,她开口:“韩沉,我觉得挺奇怪的。为什么我对变态连环杀手的感触这么多?”

“也许你以前,就是了不起的专家。”低沉的嗓音,在夜色里温软无比,就像是在哄她。

锦曦弯了弯嘴角,像是自言自语般说:“感觉的确蛮不同的,就好像自己熟悉的东西,正在一点点恢复。脑子里模模糊糊的一些东西,正慢慢变得清晰。”

“我也有过这种感觉。”韩沉答,“四年前刚醒来时,接触一些大案,感觉也是陌生又熟悉的。但是几个案子后,一切就顺了。”

“恢复?”锦曦嘴里跳出这个词。

韩沉侧眸看她一眼。

“你一直呆在官湖派出所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每天就扫扫黄、处理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这几年过得懵懵懂懂,恢复得慢,也是正常。”

锦曦乐了:“去你的!我们所才不是鸟不拉屎的地方呢!你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韩沉也笑,抬头看着前方。

过了一会儿,锦曦脸上的笑意却慢慢淡去了。

韩沉刚才的话,像是一颗小石子,轻轻搅乱了她原本沉静的心湖。

你一直呆在官湖派出所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恢复得慢,也是正常。

可如果正是因为在基层派出所,令她所谓的“恢复”变慢了。那么她曾经的对变态杀人案的敏感和相关知识,又是在哪里培养出来的?

在全国都排不上名的沙湖警校?

这不正是韩沉平时所说的“逻辑悖论”?

异样的疑惑感涌上心头。可锦曦一时又理不清楚端倪。只能抬头,望着韩沉。

而韩沉也看着怀中的女人。

星光隐约映照着她的脸,而他掌中的长发,如同绸缎般柔软。她的眉目是这样清晰,清澈的眼乌黑沉湛,像是蕴藏着千言万语。

而她还穿着去会所的那身衣服,宝蓝色的裙子勾勒出顺滑的曲线,衬得她的脸更加白皙生动。

韩沉静默片刻。

“亲一下。”

锦曦倒是笑了:“你搞清楚我们在哪儿啊?还亲。”

韩沉回头看了一眼,结果果然看到办公室里,有人飞快把头缩了回去。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脸来,将她的手一拉,就往走廊另一头走去。

“去哪儿啊?”锦曦嘀咕。

“找个没人的地方。”他答得干脆。

锦曦闻言扭头就要走,却被他一把拽进怀里,两人闪身就到了昏暗无人的楼梯拐角。锦曦低声笑了,韩沉自己背靠着墙,抱着她,低头就亲下来。

“咱俩都不是小孩子了,干嘛做这种事!”她含糊说道。

结果他含住她的唇,重重吸了口,然后耳语道:“我们的约定还没有兑现。”

锦曦心头一跳,过了一会儿轻声答:“我没忘。可是……那天没兑现,不是因为你体力不足吗?”

韩沉的唇立刻移开,盯着她。

锦曦也笑眯眯地望着他。

然后臀上又被他重重掐了一把。

“丝……”锦曦抽气,“你干嘛呀!”

“体力好不好……”他低头咬她的耳朵,“你不试就知道?”

这话讲得实在露骨,锦曦脸上一热。他却已再次封堵住她的唇,不叫她再胡说八道。

楼梯里一片昏暗,头顶的天空星光稀疏。两人就这么亲着,却仿佛怎么亲近也不够。恍恍惚惚间,都只感觉此情此景,似曾相识。曾经多少个日出日落的时分,他们也是这样,躲开旁人的打扰,热烈而放肆的拥吻着。他们同样骄傲,也同样为爱痴狂。那么炽烈的青春,没有一丝彷徨,也没有半点犹豫,只知非你不可,只知要跟眼前这个人,白头到老。

被唤醒的深埋心底的情绪太过强烈,吻着吻着,锦曦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韩沉……我们当初怎么就分开了?”

韩沉的手指轻抚过她脸颊的泪,也停止了亲吻,而是将她抱在怀里。两个人就这样,长久地依偎着,一动不动。

直至,楼梯下方的灯忽然亮起。

脚步声响起,有人走了上来。

韩沉放开她,但依旧牵着她的手。而因为眼睛有些难受,锦曦便没有转身,背对着来人,看着韩沉的胸口。

一身休闲的许柏,拾阶而上。抬头看到他俩,微微一怔,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一停,笑了:“韩组长,小师妹。”

锦曦把手抽回来,转身看着他,神色不变地笑了笑:“师兄,你怎么大半夜来了?”

许柏像是什么也没看到,微笑走到两人身旁,答:“今天白天一直在忙学校的事,听说你们锁定了嫌疑犯,我估计肯定连夜审讯,所以就赶过来了。”

韩沉和锦曦将他带到审讯室,隔着玻璃看着依旧被“晾着”的司徒熠。

“所以说……”许柏问道,“现在只是利用画像确定了嫌疑人,但他的犯罪证据,还需要收集?”

锦曦点点头。

许柏微微一笑,看他俩一眼,说:“那就先让我为你们提供一项间接证据吧。”

韩沉眉目不动,锦曦却笑了:“好。”

许柏转头再次看着司徒熠:“等你们审讯完之后,我就对他进行一次测谎。”

第80章生为怪物

凌晨四点,对司徒熠的审讯正式开始.

对于韩沉选择的这个时间点,锦曦认为:很无耻也很合理,符合优秀刑警的一贯作风。因为晾了人家一晚上,这正是人困乏到极点的时刻。

然而,司徒熠还是令人刮目相看了。

灯光明亮的房间里,韩沉和白锦曦在他面前坐下。而他微微一笑,尽管神色有些疲惫,但眼神却很清亮,整个人看起来依旧风度翩翩、精神防线完全没有松动的痕迹。

“你们好。”他甚至还率先跟他们打招呼。

锦曦一抬头,就对上了他的眼睛。

隽黑、含笑,眉梢眼底都是湛湛的温柔。加之容貌确实漂亮,被这样的男人注视着,连锦曦都难免心头一跳。

真是……妖孽啊。

韩沉的审问开始了。

“姓名?”

“司徒熠。”他答,“复姓司徒,单名火羽白,熠。”

韩沉又循惯例问了些基本情况,他都一一作答,没有表现出丝毫不耐烦。

“叶想晴、周似锦分别于上月7号、本月11日被人杀害。你的手机通讯录里有她们两人。你跟她们是什么关系?”

司徒熠微怔。这个表情看起来着实相当自然,眉头微蹙,瞳仁里也有刹那的失神。更令人觉得他这个人温柔如春风一般。

“只是普通朋友。”他答,“不知道她们是什么原因被人杀的?凶手抓到了吗?”

韩沉没有搭理他的话,笑了笑,往椅子里一靠,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

“我们怀疑是你杀了她们。”

锦曦哪想到韩沉的审讯风格这么峰回路转,一下子直入主题。

但这个方式居然是有效的,因为司徒熠的表情变得很值得人玩味。

他的表情很平静。片刻的沉默后,甚至还笑了。

那笑依旧英俊动人,但锦曦分明看到他眼睛里,极快地闪过有些得意的神色。就好像自己掩藏许久的秘密,终于被人发现。可他不仅不紧张,反而因为他们的反应,乐在其中。

这样一个狡猾的、甚至带着几分恶作剧意味的笑,跟他之前表现出的温文尔雅成熟稳重的性格,是完全不同的。然而锦曦心里很清楚,这样细微的表情,才是一个心理变态者藏不住的情绪反应。

他答:“我知道你们这么怀疑,否则不会把我连夜带回警局审问。但是我确实无法理解,你们为什么把这件事跟我联系在一起?与我有过露水情缘的女人的确有一些,但是交往都不深。我甚至不记得她们俩具体的样貌。我今天对警方的行为非常失望,因为你们怀疑了一个无辜的人。今晚跟我一起的小姐她怎么样?你们没有把她带回来吧?一定吓到她了。总之,我跟这两宗谋杀案没关系,清者自清,你们随便调查,反正我跟这件事没关系。”

韩沉看一眼锦曦,锦曦会意,浅浅笑了笑,开口:“司徒先生,如果不是你杀的。你认为,是什么样的凶手,杀了她们呢?”

司徒熠看着她,也慢慢笑了。

“我不清楚。但是我想,杀人无外乎几种原因:仇杀、情杀、经济纠纷。我建议你们可以从这些角度调查。说不定会找到她们共同的债主。”

锦曦笑意更深:“你还漏了一样。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就是以折磨他人、掠夺生命为乐。说不准她们是被这样的人杀的。你认为呢?”

司徒熠放在桌面上的双手轻轻交握,那眼睛更加含笑地望着锦曦,竟显得含情脉脉。

“是啊,说不准。”他答,“虽然说,不同的人追求的人生价值不同。但我认为,生命是用来爱惜的,而不是用来杀戮的。尤其是女人。无法理解那个人为什么要杀她们,真的非常可惜。”

审讯室隔间里,唠叨等人和许柏一起看着整个过程。这时唠叨感叹:“真是要疯了,他俩居然跟一个变态聊得这么心平气和。”

小篆也点点头。

许柏却笑了,说:“师妹很快就不会让他心平气和了。”

唠叨等人都是一怔。

像是要印证他的话,锦曦盯着司徒熠的眼睛,话锋一转:“岂止是可惜。反复虐待她们的身体、长时间的折磨。这样的凶手,内心必然极度混乱。他憎恨女人,可是对男女关系又感到自卑,才会变得这么变态。那些女人,死之前一定也非常憎恨他,觉得他禽兽不如,你说是不是?”

这话有些尖刻,可司徒熠安静了一会儿,并没有被激怒,反而还是笑了。

“我平时看书很杂,也读过心理学方面的书。其实这个问题要两分地看。任何人的情感,本身都是复杂的,爱和恨,本来就分得没那么清楚。尤其是女人。我们看变态杀手,会觉得他很肮脏。可对于他本人来说,也许他并没有肮脏的念头,他只是出于内心的某种渴望。他这么做,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错的。也许用正常的社会伦常道德观,我们应该批判他。但在他的世界里,他又有什么错呢?”

这话一出,唠叨等人尽皆哗然。

“我靠!”唠叨喃喃,“总算知道了,这人的想法也太变态了吧?居然就这么说出来,真是狂妄啊。”

小篆也说:“许教授不愧是专家,锦曦打算采取什么审讯策略,你都能提前预知!”

许柏笑了笑,眼睛却盯着司徒熠,沉寂不语。

就在这时,锦曦却笑了,是那种非常冷漠非常鄙夷的笑:

“你说错了,他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他根本就意识到自己的错,也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并不像你说的那样无辜。我几乎可以想象出他应该有的样子日常生活里,他小心翼翼掩饰着自己的**,他在杀人时表现得有多张狂,平时就有多畏缩和胆小如鼠;他在人群中不断寻找猎物,但却只能靠着一张脸、金钱财富吸引女人,但他清楚,他永远也无法得到女人真正的爱。因为女人一旦跟他接触久了,就会发现他怎么这么扭曲呢?他怎么像个神经病一样喜怒无常?原来他根本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光鲜,他的内心就是一团肮脏而龌龊的欲念!所以他总是被交往深入的女人抛弃,对不对?有再多金钱也没用!或许女人被折磨临死前,会苦苦求饶。但是你其实看得很清楚对不对,她们的眼睛里,除了恐惧,还充满了憎恨,充满了恶心感,她们看你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怪物,对不对!”

审讯室内外,同时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司徒熠身上。

而他静坐不动,他的嘴角甚至还在笑。但那张英俊的脸,终于变得又红又白。他轻轻哼了一声,动了动嘴唇,但是又没讲出任何话。谁都能看出他眼中无法掩饰的怒气。而他放在桌上的双手,用力握了又握,指关节都开始发白。

最终,他的脸上半点笑意都没有了。表情很安静,但是却透着种阴鸷感。

“你才是怪物!”他朝锦曦吼道,“讲这些莫名其妙的话,神经病一样的女人!我没有杀她们!有证据就抓我,没证据就给我滚蛋!”

从审讯室出来后,锦曦没有立刻跟韩沉回办公室,而是一个人站在走廊里,望着天边的晨色。

她觉得心理变态者,尤其是精神病态,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

就像司徒熠。

表面看起来,就是一位完美先生:优雅、温柔、成熟,获得身边所有人的赞美。

但当这层面具被戳破,露出的却是这样一个真实的他:幼稚、狡猾、冲动、狰狞。

就像个孩子。

也许分辨所有的精神病态者,都不是难事不管他们的智商多高。因为这些特点,就像宿命注定一样,刻在他们的人格特征里,他们无法磨灭,也无法抵抗。

那么过去,她是否跟精神病态者,有过更激烈的对战?

才令现在的她,即使失去了一切记忆,却依旧感同身受。

走回办公室时,就见韩沉一个人在里头,正靠在桌边打电话。

锦曦在自己座位坐下,到底有些疲惫,趴在桌上,睁着眼望着他。

“好,我知道了。”察觉到她的注视,韩沉很快挂了电话,走过来,低头看着她。

“有什么结论?”他问。

锦曦答:“极度的心理变态。符合一切典型特征:侃侃而谈却又逻辑混乱;喜欢恶作剧;甚至能跟我们讨论犯罪心理学,却毫无悔改之意;冲动易怒情绪难以控制……而且当谈及两名受害者时,他表现得很镇定,也很兴奋。他要不是变态杀手,我把脑袋割下来跟你当凳子坐。”

最后一句话完全就是男刑警们的豪放之语,她讲得理所当然,韩沉却看她一眼,手从裤兜里抽出来,惩罚似地捏了一下她的后颈。

“怎么说话的?”

锦曦懒懒看他一眼:“管太宽。”

韩沉拉了把椅子,在她身旁坐下,将她肩膀轻轻一搂,低声问:“困了?”

“还好。”锦曦脸枕在手臂里,侧头望着他,“司徒熠的家可以搜了吗?”

“还在等搜查令。”

锦曦点头,又往他那边挪了挪,两个人靠得极近,她眨了眨眼说:“搜他的家,一定会有收获的。话说今天的审讯这么有价值,如果找到证据给他定了罪,是不是算我赢?”

韩沉也看着她,手指在她肩头敲了敲。

“是吗?”他不紧不慢地说,“我刚才接到冷面的电话,已经搜集到两样新的证据;一是经销那种护士服的某家商店的监控拍到,今年6月,司徒熠曾经去买过一套护士服。二是装修公司的线索已经查到,司徒熠位于白云山郊区的别墅,曾经做过非常严密的隔音装修,装修公司的负责人印象非常深刻。”

锦曦一怔,惊喜瞬间没过心头。

“这样他还有什么话说!”

韩沉眼中也露出笑意:“这两样只是间接证据,不能给他定罪。只能说,他是凶手的几率,大大增加了。”

锦曦笑着捶了一下他的胸口:“太好了。”

“嗯……太好了。”韩沉一把抓住她的手,重复她的话。那双漆黑的眼,就这么沉沉地望着她:“人是你审的,证据是我找的。最后如果抓了人,算你赢还是我赢?”

他的嗓音低沉而温软,带着这些日子惯有的诱惑意味。锦曦微赧,想要把手抽回来,却听他又低声哄道:“或者,算我们俩一起赢的?”

忙里偷闲的短暂厮磨后,韩沉依旧神色淡然地回到自己座位,锦曦却是脸颊微红眉眼含笑,盈盈如水。

很快唠叨等人就回来了。

唠叨报告了另一个重要信息:“跟司徒熠相关的人:他的公司同事、他以前正式交往承认过的女朋友,上次被他打的那小子,还有他在那家会所比较熟悉的朋友,都请回来了。另外,许教授的测谎也快准备好了,说下午就可以开始。”

包括锦曦在内,大家都很振奋。因为对司徒熠身边人的询问,可以进一步验证他的特点,并且很有可能找到更多更直接的证据,从而给他定罪。而测谎对他们来说也是个新事物,许柏的测谎在国内也非常出名,据说准确率非常高。他们也很期待看到结果。

韩沉点头:“先跟他们聊聊。”

第81章君子守礼

首先接受讯问的,是司徒懿的几个同事。

“司徒先生是我见过最和气,也最勤奋的人。部门员工都非常喜欢和尊敬他。”

“谋杀案?这不可能。司徒总监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跟案件有关呢?”

“虽然我不清楚警方是怎么做事的。但我敢以人格担保,司徒不会有问题。”

……

所有的供述,如出一辙。“好好先生”司徒熠,在日常工作里,挑不出任何明显瑕疵。

负责讯问他们的,是唠叨。从审讯室走出来时,他的神色颇有些无奈。而锦曦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安心。大多数人认为正确的事,难道一定就是对的?司徒熠跟他们在工作里肯定不会有太深的交往,维持住完美面具也在情理之中。”她微微一笑:“不过这更加印证了,他的变态程度之深啊……”

第二批讯问的,是司徒熠在会所的几个朋友。他们同样是顶级vip客户,同样是这个城市的富二代或者金领人士。

但他们的供述,也没能提供什么有价值的新信息。

“其实跟司徒只是认识,一起喝过几次酒,没有深交过。不过他这个人还是不错的。”

“大方、风趣、有品位,也很招女人喜欢。如果硬要说有什么缺点?有时候太较真了吧,衬衫袖口弄脏一点点,都要立刻离场,回家去换;再漂亮的女人,衣服搭配和妆扮要是出了错,他就看不上。”

“跟司徒关系最近的人?这个不太清楚,好像还真没有。没看到他跟谁走得特别近。”

最后讯问的两个人,是黑盾组重点关注的对象。

一个,就是四个月前跟司徒熠打架,还闹到警局的男人。也是这宗记录在档的小插曲,才令警方将司徒熠从人群中筛选出来。这个男人叫邵纶。

另一个,是司徒熠去年公开交往了大半年、后来分手的女朋友,叫甄妮娅。她来头不小,是某上市集团董事长的千金。

对邵纶的讯问,由韩沉和冷面负责。

隔着深色玻璃,锦曦、小篆和唠叨都注视着他们。那邵纶是某个研究院的小职员,长得也是其貌不扬。穿着普通的衬衣和长裤,拿着个土气的公文包,沉默寡言的样子,很难想象他怎么会跟司徒熠这样的人有了交集。

但是韩沉的讯问,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当时的民警记录,你们起冲突是因为感情纠纷,没有写更深入的原因。”韩沉问,“我们现在想知道,为什么?”

邵纶沉默了一会儿。

抬头看着韩沉:“我说了,警察就会信吗?他还不是照样被保释出去?”顿了顿,他又低声说:“照样是个有钱又有势、没有问题的‘好人’。”

周小篆倏地睁大眼,韩沉脸色沉静。而审讯室外的三人,也都精神一振。

有料!

“我们对司徒熠,已经有了一些判断。”韩沉说,“否则不会请你回来协助调查。说与不说在你,但我们警方一定会还原事情的真相。”

邵纶又安静了一会儿,放在桌上的双手紧紧交握。

“我觉得司徒熠是个隐藏很深的杀人犯。我失踪的女朋友,就是被他杀的。”

邵纶终于向他们讲述了曾经发生的一切。原来他和女友阮少双,是大学同学,毕业后他进了研究院,阮少双则进了企业做普通职员。

他也不知道阮少双是怎么跟司徒熠认识的,反正短短一个月间,她对他的态度就有了变化。变得敷衍,变得不耐烦,见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直至某次周末,他专门坐了几个小时的公交车,到公司楼下去接她,却看到她上了司徒熠的车。

“黑色的卡宴。”他说,“我从来没见她打扮得那么漂亮,笑得那么开心过。”

这本来不过是个怀揣美梦的草根女孩,被富家花花公子迷得晕头转向,最后抛弃了同为草根的前男友的故事。然后在分手两个多月后,某个深夜里,邵纶忽然接到了她的电话。

“阿纶……”她的声音很小,还有些颤抖,听起来似乎很压抑也很恐惧,“我们能不能见个面?我觉得司徒熠好像有点问题……”

那晚,他照旧因为失恋,喝得伶仃大醉。听到她的声音,身为男人的屈辱和痛苦涌上心口。他只记得自己狠狠骂了她一通,然后就挂了电话。

醒来后,追悔不已,但也拉不下脸面去找她。

从大学时代起,他就爱她逾生命。她和有钱新男友出了问题,他怎么能去听她倾诉?

可那时他却忽视了,阮少双跟他一样,是理工科优秀毕业生出身。虽然虚荣,她的思维和观察力却比一般女孩更敏锐,也更骄傲和坚强。如果不是发现了司徒熠身上不可言说的秘密,又怎么会吓得战战兢兢,怎么会半夜给多年来习惯依赖的他、已经分手的他打电话?

再后来,一直没有联系。

直至某一天接到她父母心急如焚的电话,说她失踪已有一个月之久。

“她的工作早辞了,听说是自己在做一些生意。”邵纶说,“警方查出来,她失踪前买了张去杭州的火车票,后来在垃圾堆里找到了她的衣物和钱包,但是人一直没找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凶手也一直没抓到。”

他抬头看着韩沉和小篆,眼眶已经有些红了。

“杭州警方认为她是被当地罪犯绑架或者杀害了,可直觉告诉我,这件事一定跟司徒熠有关!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事,被他灭口了。”

后来,邵纶去司徒熠的公司楼下堵人,司徒熠的车里却已坐了新的女孩。他甚至温和地告诉邵纶,自己早与阮少双分手。

“她失踪了?”他表现得很吃惊,“怎么回事?虽说分手了,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邵纶不信。

新仇旧恨,他越发痛恨和怀疑眼前这个衣冠楚楚的男人。

于是就打了架。

于是他被保安们丢了出去,还被司徒熠公司走出的男男女女质疑和讥讽。

“这人神经病啊,跑来我们公司找女朋友。”

“是啊,还说司徒总监把他女朋友藏起来了。司徒总监多好的人啊,这人是来讹钱的吧?”

“不要脸!自己看不住女朋友,还来怪别人。瞧他那样,真土。”有女人小声说。

……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如果你有钱,或者有权,或者长得招人喜欢,那你一分的好,总是会被放大成好几分。而你讲的话,总是更容易被别人接受。

相反,如果你只是个不起眼的普通人,即使你讲的才是事情的真相,也不见得会有人倾听。

对他的讯问结束后,黑盾组众人都有些沉默。

如果司徒熠的确就是他们要找的杀手,现在终于清楚,他为什么会在三个月前改变作案模式——因为他的罪行终于被人察觉,有被暴露的风险。并且还被带到了警局,当时邵纶也把自己的怀疑告诉了值勤民警,只是没有被采纳和相信而已。但当时,民警肯定也曾询问过邵纶关于阮少双的失踪,说不定也用怀疑的眼神看过他。

所以司徒熠的世界不再平静。

你们怀疑我,我就偏要把尸体丢在你们能看到的地方。

这就是我的逻辑。

送邵纶离开警局时,唠叨忍不住又感叹了句:“这史上最苦的,还是我们这样的**丝男啊。”

——

这天讯问的最后一个人,是司徒熠的前女友之一、富家千金甄妮娅。

她今年26岁,长得也很漂亮,一身穿着打扮更显奢华精致。被警方请回来调查,她显得有些惊讶。但听锦曦和唠叨介绍,是要调查司徒熠的事,她的表情反应则有些令人玩味了。

因为她在短暂的怔忪之后,沉默下来,目光还显得有些游移。

“他这个人挺好的啊。”她说,“我们后来就是性格不合分手,不知道你们想调查什么?”

锦曦和小篆对视一眼。

“甄小姐,不瞒你说,我们正在调查的,是多起年轻女性的谋杀案。”锦曦说,“所以我们希望更全面的了解一切有关的人和事的信息。我们今天的聊天内容也是保密的。我想知道,你与司徒熠交往期间,有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常呢?今天不是可有可无的调查,关乎多条人命。”

甄妮娅听到是命案,显得很惊讶。

但是她再次沉默下来。

“什么样的事,算是异常呢?”她忽然问。

锦曦看着她答:“譬如……忽然的易怒,就像变了一个人;譬如偶尔展现的暴力倾向;譬如你发觉他心中,其实怀着对女人的憎恨和自卑?到最后,你跟他在一起,都会感到很压抑,没办法继续再交往下去。”

她说一条,甄妮娅的神色就变了一分。

“你怎么会知道……”

——

案件调查到这一步,这些人的供述,无论好坏,全部都成了司徒熠就是变态连环杀手的间接佐证。

他在人前和人后的性格差异,是巨大的,极其符合罪犯的画像;

他除了与这三起案件有关,很可能还与阮少双的失踪案有关;并且因为阮少双案,让警方大致了解了他以前潜伏时期的作案模式。

邵纶和甄妮娅的话,将来也可以作为呈堂证供之一。

……

“在想什么?”低沉的嗓音。

锦曦转头,看着对面办公桌后的韩沉。

临近中午,唠叨三个去处理刚才那些人证的后续事宜了,就他俩在办公室。

锦曦望着窗外发呆已有半晌,听到他的问话,往椅子里一靠,两条修长的美腿交叠起来,答:“太顺了,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当然,事实就是这样也说不准。尽管他们只花了两天不到时间就锁定了司徒熠,但其实司徒熠依旧是个隐藏得很好的精神病态。如果不是她的画像,和韩沉的精密推理,要找出他,就如同大海捞针般艰难。

韩沉跟她以同样的姿势,靠在椅子里,手搭在扶手上。一昼夜的辛劳后,他的短发有些凌乱,外套敞开着,衬衫的领子也有了些褶皱。

可锦曦依然觉得他帅得不像话。

见他沉默,锦曦起身走过去,侧身靠在他桌旁,抄手看着他:“你有没有相同感觉?”

“这就是传统刑侦与犯罪心理的不同。”他看着她答,“我们不谈感觉,只认证据。现在最多的证据指向司徒熠,他就是最大嫌疑人。但还没有找到关键定罪证据,所以我不会把他当成唯一的嫌疑人,不会排除其他可能性——直至,找到无法推翻的那个证据为止。”

锦曦看了他一会儿。

然后轻轻哼了一声。

韩沉倏地笑了,伸手去牵她的手,锦曦却眼明手快躲开,往后退了一步。

然后又“哼”了一声。

“我会向你证明,对于这种连环杀手,犯罪心理才是最厉害的。”

说话的空档,他又捉她的手,这次锦曦却没能避开——或者也没打算真的避开,被他一下子拉到面前。

她站着,他坐着。他握着她的手,抬头看着她。

“对,犯罪心理是最厉害的。传统刑侦早已甘拜下风。”

锦曦抿嘴笑了。

“去你的。韩沉,我发现你越来越没有节操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锦曦推开他:“你手上还有事,我去打饭。”

韩沉点头。等她走出几步,忽然又叫住她:“把这身衣服换了再去。”

锦曦低头,她还穿着去会所那身衣服呢。

“为什么呀?”她转头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抬起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她:“我怕一会儿食堂拥堵。”

锦曦:“……”

这话实在太让女人受用了,她的心里甜得就跟灌了蜜似的。很想笑,又假装出一副“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么”的淡定模样,说:“可是现在哪有地方换啊,我懒得再回一趟宿舍了。”

女厕她又不想去——战服这么重要的装备,怎么能在厕所蹭来蹭去呢?

这时韩沉已经推开电脑,站了起来。

“就在这儿换。”

锦曦的脸一下子热了:“你想得美!”

韩沉的本意是自己出去,在门口守着,她在里头换衣服。哪里知道她自己先想偏了。

看着她娇羞的表情,他静默片刻,走到门口,直接打了个反锁,又走回来坐下。

“他们一会儿该回来了,抓紧时间。”

锦曦被他漆黑的眼睛盯得又尴尬又好笑,但她以前时间紧迫,也曾在办公室换过衣服,叫小篆把风。现在这一身衣服在身上穿了一天一夜,汗黏黏的很不舒服,而且行动也不方便。于是她说:“那你转过去,不许转过来。”

韩沉看她一眼,听话地转动椅子,面朝墙不动了。

锦曦便从抽屉里拿出套运动服,也背转身去,动作麻利地开始脱衣服。至于背后的韩沉……其实该看的他也看过了,她只是很不好意思而已。而且他虽然有时候对她耍混蛋,但基本还是个说一不二、十分守礼的人,所以还是值得信任的。

韩沉看着墙,静静等候着。

然后就听到她喊道:“还没好啊,别转过来。”

韩沉没答,想了想,兀自低头笑了,直接将椅子缓慢又无声地转了回来。

然后抬起头。

锦曦很快把衣服换好了,上下打量一番没有不妥,这才转身:“好了你可以……”!!

韩沉的双手依旧枕在脑后,姿态有些慵懒。而那双漂亮又浓郁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四目凝视,他慢慢笑了。

锦曦又好气又好笑,脸颊也被他撩得发烫,抓起桌上的一本书就砸向他:“混蛋哪!”

锦曦去食堂打饭了,韩沉坐着继续工作了一会儿,忽然手机响了。

他拿起看了眼,静默片刻,接起:“妈。”

第82章真实谎言

韩母打电话来,照旧是一番嘘寒问暖。

韩沉拿着电话起身,进了里间会议室,虚掩上屋门。

“最近岚市降温了,你要注意穿衣,别跟你爸似的,整天以为自己身体好。昨天他还冻感冒了。”

韩沉笑笑,靠在会议桌旁,望着窗外的蓝天:“您多照顾他,儿子不在身边,就靠您了。”

韩母也笑了,话锋一转:“昨天我给辛佳打电话,她好像情绪很低落。怎么回事儿?”

“她的事儿我不关心,不知道。”

他答得干脆,韩母却有些生气:“人家为了你,从北京跑到岚市,多大的牺牲?岚市怎么跟北京比?你这小子,怎么就不开窍呢?”

见韩沉不答,她又语重心长地说道:“昨天她说,以后不能替我照顾你了,很委屈的样子,怎么回事?”

韩沉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答:“妈,这是好事。”

“什么好事?”

“她开窍了。”

“……你!”韩母又好气又好笑,可她知道自己儿子有多执拗,一时竟也无话可说。

白锦曦拎着几盒饭菜,走回办公室,却没看到韩沉的身影。

把饭盒往桌上一放,透过会议室虚掩的门,看到他的背影。锦曦笑了笑,推开会议室的门,刚要开口,却听到他说道:“妈,你就别操这份心了。我是绝对不会跟辛佳在一起的。”

锦曦一怔。

韩沉已经察觉到动静,拿着电话转过身来。

四目凝视,他的眼眸漆黑而沉亮。

锦曦退了出去,带上了屋门。

电话那头,韩母还在抱怨:“你真不喜欢辛佳,不想娶她也行。反正韩家也不是非要跟辛家当亲家。但你也二十好几了,总得带个女朋友回来啊,整天查案查案查案,我和你爸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

韩沉脑海中浮现刚才锦曦的样子,静默片刻,问:“妈,这几年你一直告诉我,那个女孩不存在,我以前从没跟别人好过。”

韩母也安静下来。

“现在儿子想再问你一次,她真的不存在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些细微的声响,像是韩母将电话放下又拿起,呼吸声也显得有些不平静。

“不存在。”她的声音里有了些许怒意,“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拧呢?放着好好的辛佳不要,跟魔怔了似的,想些乱七八糟的事。妈的话也不信?”

韩沉没说话。

他抬起手,看着手指上那个戒指。过了一会儿,又放下来,恢复了有些懒散的语气:“成,您就别操心了。明年我直接会把您孙子领回来。还有事,挂了。”

“啊?”韩母丈二摸不着头脑,韩沉已经挂断电话,转身走了出去。

锦曦正站在一张空办公桌旁,将饭菜一盒盒拿出来,放到铺好的报纸上。听到身后传来开门声和脚步声,她也没回头,继续低头拾掇。

韩沉看她一眼,走到她身旁,手撑在桌面上,低头瞧着她。

锦曦继续眼观鼻鼻观心,抽出两双筷子放好。

“醋了?”他低声问。

锦曦“切”了一声,答:“我醋什么,不就是个童养媳么?”

韩沉倏地笑了,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头抵在她的额头上。脑海中,却想起母亲刚才的话:她不存在……你这孩子,怎么跟魔怔了似的?

他低头看着她的眼睛,胸口隐隐泛起疼痛感。这疼痛已牵扯他多年,只为眼前这个女人。

“锦曦,大多数人所说的正确的事,也许反而是错误的。”

锦曦微怔。

这是今天询问证人时,她安抚唠叨的话。

而此刻,她却仿佛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有所指。

静默片刻,她伸手回抱住他。两人安静地抱在一起,都没有说话。

过了半阵,他才松开她:“吃饭。”

锦曦点点头,但想起辛佳深受他母亲青睐,到底是有些不舒服,坐下端起盒饭,懒懒开口:“那辛佳的事,你妈那边你搞得定吗?”

韩沉本来也在对面坐下了,闻言抬眸看她一眼,那目光有些幽深。

然后他放下筷子站起来,走回办公桌后坐下。锦曦咬着筷子,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的举动。

结果就看到他摸出钥匙,打开个上锁的抽屉,翻了翻,取出个蓝色的什么本子,然后又瞥她一眼,径直走了过来。

“什么东西?”她问。

韩沉也没答,直接在她跟前坐下,伸手拿起她的手提包,打开拉链,把那蓝本子丢了进去。锦曦好奇地凑过去,结果就瞥见蓝本子赫然印着行字

居民户口薄。

锦曦瞪大眼:“干嘛把户口扔我包里?!”

韩沉看她一眼:“私定终身。”

锦曦失笑:“我不要,谁稀罕你的户口。”

韩沉根本不搭理,端起饭盒,不紧不慢吃了起来。

锦曦又推他一把,他却纹丝不动。

“拿回去啊!哪有这样就私定终身的啊,硬把户口塞给人家……听到没有韩沉!”

下午两点。

偌大的审讯室里,司徒熠一人独坐着。手掌、腕部、胸部,分别连接了传感器。而他神色极为平静,偶尔眼中还闪过意味不明的笑意。

“司徒熠已经签署了声明,同意接受测谎。”许柏坐在电脑显示屏后,白色衬衫衣袖挽起一截,带着细框眼镜,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温文尔雅。

而秦文泷和黑盾组众人,都跟他一起坐在这个隔间里。秦文泷显得很有兴致,问道:“许教授,听说测谎仪的准确度很高,你是专家,认为测试结果可信吗?”

许柏微笑点了点头:“虽然测谎结果不能作为定罪证据,只能作为参考。但我个人认为,测谎结果是非常有价值的,可信的。”见小篆唠叨几个还有些懵懂地翻着手里的测试题,他便解释道:“人说谎的时候,身体会有很多方面的变化和反应:肢体语言、表情、语言、呼吸、血压、脉搏、汗液分泌、皮肤电阻变化……等等。有些是可以控制的,譬如肢体语言和表情,但有些即使是心理素质过硬的罪犯,也无法控制的,因为是无意识的反应,譬如血压、脉搏、皮电变化……”

“所以这台测谎仪就是检测这些数据的变化?”小篆有些兴奋地探头望去。

“是的。”

“那这司马熠肯定跑不掉咯!”唠叨嘿嘿笑了,“这小子还挺自以为是,他肯定以为自己能掩饰住。”

锦曦却没有笑,侧头看一眼身旁的韩沉。

韩沉的脸色也很沉静。

测谎正式开始。

许柏:“下面我问五个问题,无论真实答案如何,都请回答‘是’。”

司徒熠坐得笔直,眼睛看着前方,笑了笑:“好。”

“你叫司徒熠吗?”

“是。”

屏幕数据显示正常,说明他的身体各项反应都正常,侧面印证他说的是真话。

“今天是星期六吗?”

“是。”数据正常。

“你今年三十二岁吗?”

“是。”数据正常。

“你是女人吗?”

“是。”

屏幕数据线出现大幅波动。

监控室内,许柏专注端坐,韩沉和锦曦还很平静。小篆和唠叨的眼睛却都看直了,冷面的表情也有一丝松动。

“真神了……”唠叨小声嘀咕。

“下面我会再问你一系列问题。”许柏说,“请你根据实际情况作答。”

司徒熠又笑了笑,朝深色屏幕这边看了一眼:“没问题。”

许柏:“今天天气好吗?”

“不知道,我昨晚就被警方抓来了。”略带嘲讽的语气,各项数据正常。

“你担任的是市场部总监职位吗?”

“是。”

“你是司徒承旭的亲生儿子吗?”

短暂的沉默。

“不是。”

“你是‘晶都会所’的会员吗?”

“是。”

“你与该会所的多名女子都发生过关系吗?”

“呵……是。”

许柏又问了一系列无关紧要的问题,司徒熠一一作答,而屏幕上的数据线,始终维持在平静的状态。

“你是否认识韩莎吗?”许柏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

锦曦等人却全都精神一振,紧盯着司徒熠的脸。因为韩莎正是三个月前,第一名受害者的姓名。

司徒熠的眼睛眨了眨。

“是。”数据正常。

“你是否认识叶想晴?”第二名受害者。

“是。”

“你是否认识周似锦?”

“是。”

这时许柏也抬头,看着玻璃后的司徒熠。

“你是否绑架了她们三人?”

相邻的两个房间里,同时寂静无声。司徒熠沉默了至少有十秒钟,忽然缓缓笑了:“不是。”

这边,几乎是所有人,都同时看向电脑屏幕!

……

唠叨低喃:“怎么可能……”

“不是他绑架的?”小篆困惑。

秦文泷:“操。”

因为屏幕上,多条数据线,依旧维持平静的状态。很平静,没有一丝起伏,代表他的情绪反应没有任何波动,他没有遭受到任何因为说谎而带来的压力,没有任何细微的生理反应。

代表,他说的是真话。

而锦曦紧盯着屏幕,跟韩沉一样,始终沉默不语。

许柏只稍作停顿,又继续问了下去。

“你是否策划了对她们的谋杀?”

“不是。”

数据正常。

“你是否长时间囚禁、折磨她们?”

“不是。”

数据正常。

“你是否拿走了她们的手提包?”

“不是。”

“你是否给她们换上了护士服?”

“不是。”

“你是否用刀杀害了她们?”

“不是。”

“你是否将她们的尸体丢弃到郊区树林中?”

“不是。”

……

监控室内,陷入了极端的沉寂中。只有许柏和司徒熠一问一答的声音。而当司徒熠连续多次回答“不是”时,屏幕上的数据线,始终是平静的。

到最后,所有问题都问完了。黑盾组众人的脸色都相当难看,一时都没说话。结果这时,又听到许柏开口,问了一个原本的测试试卷上没有的问题。

“你是否指使、诱导或伙同他人,实施了对她们的谋杀?”

司徒熠沉默下来。

然后他转头,望向了这边。就像隔着深色玻璃,与他们对视着。

然后他眼中,再次飞快闪过锦曦曾经捕捉到的、恶作剧般的笑意。

“不是。”

数据……正常。

测谎结束。

司徒熠被警察从审讯室中带走了。

许柏站起来,遗憾地望着众人:“要令你们失望了。我可以肯定,司徒熠不是本案的凶手。”

大伙儿都没说话。

而锦曦脑海里,始终闪过司徒熠刚才最后的那个表情,这让她心里很不舒服。

冷面忽然开口:“许教授,我听说有少数人可以控制身体反应,控制测谎结果。司徒熠是否就是这种人?”

这个说法其他人也听过,全都望着许柏。

许柏却摇了摇头:“不好意思,我测试过数百名罪犯,你说的这种人我还没遇到过,所以我个人无法给你确切答复。但就司徒熠而言是否存在这种可能……”他微微一笑,看向锦曦:“师妹,你说呢?”

锦曦静默片刻,答:“不可能。他不是冷面说的这种人。”

他当然不是。无论是昨晚审讯时,他冲动的情绪反应;还是邵纶、甄妮娅的供词,都证明了他易于波动的情绪。尤其是后两者的供词,来源于日常生活中,所以更加真实可信。

所以,他的测谎结果具有极高的可信度。

所以……

她抬头,与许柏对视着。

她用犯罪心理画像,抓住了唯一的司徒熠。

但现在,同样是犯罪心理学告诉她,司徒熠不是凶手。

第83章典型案件(上)

暮色低垂。

黑盾组的几个男人,正从审讯室走回办公室。

韩沉走在最前面,神色平静。身后跟着的唠叨,却在感叹:“唉!本来有了一堆间接证据,现在又出来个权威测谎结果,肯定申请不到对司徒熠的逮捕令了,满48小时就得把他放了。”

“继续监视。”冷面言简意赅。

小篆却探头四处看了看,念叨:“小白去哪儿了?刚才就没见人影。”

韩沉抬起头,目光也在走廊里扫了一圈。

不见踪迹。

四人走进办公室,一眼却看到里间会议室的门虚掩着,白锦曦那窈窕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坐在桌子上。她的双手撑在桌上,头微微抬着,不知在看天花板呢,还是在看窗外的风景。会议室里没开灯,显得很阴暗,而她身后桌面上,散落着卷宗和照片。

这一幕如此压抑和落寞,唠叨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自然而然全看向韩沉。

他们心里想的都是:测谎结果一出,对于主导这一次犯罪心理画像的小白,必然是一个沉重打击。此刻她一定很需要人安慰。这种时候,他们当然不能上啊,得男朋友上啊。

韩沉倒没看他们几个,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锦曦。静默片刻,走进会议室,当着众人的面,反手关上了门。

“在想什么?”

锦曦抬头看着他。

她在想……

一些瞬间,一些画面,和一些表情。

郊区公路旁的树林里,女尸色彩斑驳,如同被人蹂躏丢弃后的花朵。如果折磨虐待的手段也有高低之分,那么那些女尸,无疑是连环杀手眼中的艺术品。而尸体的这种气质,跟司徒熠给人的感觉,是如此的“合拍”;

深夜的会所里,他那么敏锐地转头,注意到她和韩沉。那眼神并不自然,也没有笑意,只有警惕;

还有整个审讯过程,他眼中偶尔闪过的恶作剧般的笑意;测谎时,他的有恃无恐和隐隐的兴奋……

锦曦心头一震,忽然从桌上跳下来,转身在那些散落的照片中翻找。韩沉不发一言看着她的举动。

直至她找出了十余张照片,全是尸体的近距离高清特写,画面最为狰狞血腥,还有好几站拍到了受害者的脸。她将照片往口袋里一揣,看一眼韩沉,就往门外走去。

韩沉看着她果断利落的样子,反而微微笑了,手往裤兜里一插,跟了上去。

门外三人,先是看到锦曦一阵风似的走了出去,又见韩沉面无表情地跟随,都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最后小篆站起来:“我去看看。”

走廊里。

锦曦看一眼身旁的韩沉,问:“他还在之前的审讯室?”

韩沉点了点头。

小篆凑上来:“小白,你想干嘛呀?”

“你呆会儿就知道了。”

三人很快走到审讯室外。隔着玻璃,看到司徒熠坐在张方桌后。一天一夜的审讯,终于令他也显出几分疲惫之色。手搭在椅子扶手上,衬衫也有些乱了。眼神却依旧清澈透亮。

看起来完全不像个变态。

“如果凭许教授的测谎,就可以断定他不是凶手。”锦曦盯着他,缓缓地说,“那我有个更简单更直接的方法,只需要一秒钟,就测试他是否要对这几起案件负责!”

她推开门就走了进去,司徒熠闻声抬头。而韩沉和小篆停步,站在门外看着他们。

司徒坐着,她站着。

她看着他,不说话。

片刻后,他忽然笑了。

锦曦却忽然从口袋里抽出那叠照片,一把丢在他面前!

撕裂的伤口、刺目的鲜血、凝滞的眼睛……这些画面出现得如此突然,司徒脸上还在笑,可目光就像是不受控似的,落在照片上。

锦曦紧盯着他的表情。

在这个瞬间,他的眼中没有恶意,没有自得,也没有愤怒。黑白分明的眼球里,只有安静的专注和……着迷?

锦曦的胸口堵得就像要着了火。

他怎么可能跟这起案件没有关系?

刹那的失神后,司徒大概也意识到白锦曦在观察自己。他垂下眼眸,慢慢笑了。锦曦冷冷扫他一眼,将那叠照片一收,双手撑在桌上,逼近他。

“我一定会抓住你。”

只有两个人的声音。

司徒静默片刻。

“是吗?拭目以待。”

她推门出去,却看到除了韩沉和小篆,许柏也站在门外,手里拎着个公文包,大概是要离开省厅。

刚才那一幕,显然也被他看到了。

锦曦便直视着他:“师兄,你在就好。我还是认为司徒熠跟这起案件脱不了关系,不能就这么把他放了。”

韩沉和周小篆都没说话。

许柏微蹙了一下眉头,低头,伸手扶了扶眼镜。

“你的意思是,测谎结果有问题?”

锦曦摇头:“这个我不能确定。但一定是哪里还存在问题,或者是我们不知道的隐情。”

许柏上前一步,低头看着她:“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他的眼神。”锦曦答,“他眼中的东西,是无法掩盖的。”

同为犯罪心理学从业者,加之许柏之前一直对她赞赏有加,锦曦以为他一定能领会她的意思,并且支持她的看法。

谁知许柏静默片刻,抬头看了看别处,笑了。

“师妹。”他的嗓音依旧温和,但温和中也带着一丝明显的不耐,“这只是你不确定的直觉。而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测谎结果。测谎结果告诉我们,司徒熠跟这起谋杀没关系。你还想怎么样呢?”

锦曦微怔。

“我希望你重新对他进行测谎,或者换别的心理测试模式。从更多的角度去验证。”

“我看没这个必要。”许柏拒绝得异常干脆。大概是因为受到质疑而动了气,他的脸色也显得淡淡的。

一时两人都没再说话,气氛也显得有些僵持。

而围观的周小篆看到他俩起了冲突,不由得有些着急。偷偷瞧一眼韩沉,却见他很平静淡定的样子,靠在楼道的栏杆旁,看着他们。既没有开口相帮白锦曦,也没从中调和劝说。仿佛这就是一次正常的同事间的意见冲突,他不打算插手。

小篆看着他的样子,也淡定下来,心中暗想:也对,小白又不是个软蛋,什么时候需要依仗别人赢得战斗了?他还真是关心则乱啊。

不过,这要换别的男人,说不定早开口维护女朋友了。

可老大不同。

他发觉,老大是真的很懂小白。

她什么时候需要被呵护;

什么时候,只需要你安静注视她就好。

第84章典型案件(下)

这天晚上,韩沉的车开到家楼下,已经是八点多。

锦曦一路都没说话,韩沉也由着她。等车停稳了,她推开门就跳下去:“我去买点东西,你先上去啊。”

韩沉用尾指勾着车钥匙,走到她身旁,低头看着她:“去哪儿?”

锦曦抬头笑笑:“就去前边小超市。”

“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锦曦嗔怪道,“我去买女性用品,你跟去干嘛?我不自在。别去啊,赶紧回家洗澡。”

韩沉停步,看着她步伐轻快地走远。

双手****裤兜里,笑了。

才在他这里住了几天,就已把“女性用品”到处乱丢。现在去买,倒是腼腆起来了?

锦曦一走进小超市,就直奔烟酒柜台。售货员殷勤地招呼:“要点什么?”

锦曦看着柜台里的烟,眼睛都发光了,暗自咽了咽口水,抬手指了指:“来盒玉溪。”今天要抽盒好的。

刚要掏钱,旁边忽然伸出来一只手,捉住了她的手。

“她不要了,谢谢。”

锦曦吓了一大跳,转头望着悄无声息走到她背后的韩沉。而他眸光微沉,还扣着她的手腕不放,另一只手则撑在柜台上,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打量着她。

锦曦被抓了个现行,也有些心虚。被他牵着手,从超市走了出去。

“韩沉,我就抽一根,成吗?”她摇摇他的手。

“不成。”他头也不回,答得干脆。

“哼!”

过了一会儿,两人走到小区的花园里,韩沉拉着她在一张长椅坐下来,侧头看着她。

锦曦也抄手盯着他:“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想抽?没有背着我偷偷抽过?”他的烟瘾可比她大多了。可这些日子,她偶尔看别的刑警抽烟,馋得挠心挠肺,他却跟没事儿人似的。

夜色中,韩沉的眼睛漆黑无比。

“想。”他答,“但是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

这话倒让锦曦惭愧起来,那欲念倒是立刻被灭了几分。可心里还是很烦,抬手往后撸了一下长发,有些委屈地看着他:“可是真的很郁闷啊。”

韩沉盯着她,反而笑了,伸手将她搂进怀里。

锦曦:“你笑什么?”

“没什么。”

没什么。只是偶尔抬头,就发现你的一颦一笑太生动,终不是梦中的幻影。

锦曦想了想,又说:“你听说过两年前北京大欣区的连环灭门案吗?”

韩沉的手搭在她肩上,往椅子里一靠:“听过。”

大欣灭门案,凶手为一名严重精神病患者。一夜之间连续犯下两起灭门案,案件现场呈现混乱、血腥、毫无逻辑的特点。

锦曦说:“当时负责这个案件的薄靳言教授,只花一天一夜就抓到了罪犯。因为罪犯是一位非常典型的‘无组织能力’连环杀手:精神错乱、智商偏低、无能力驾驶机动车、随意丢弃尸体。我看报告上,薄教授也将这个案件评价为‘教科书一样简单的典型案例’。”

她侧头看着韩沉:“如果说那个案子是无组织能力的典型案例,那么我们现在遇到的案子,表面看起来,就是‘有组织能力’的典型案例。犯罪现场和嫌疑人呈现的所有特征,简直就跟教科书一样:高智商、有魅力、对受害者长时间的虐待和折磨、缺少中央组织者、冲动易怒、情感浅薄……”她又烦躁地用手撑住额头:“可是,同样是这么典型的犯罪心理画像,咱们遇到的情况却明显复杂得多……”

正念叨着,手却被韩沉一拉,站了起来。

“走吧。”

“去哪儿?”

“出去走走。”

锦曦没想到,韩沉会带她来省警官大学“散心”。

这里离省厅和韩沉的住所都不远,两人开车过来只花了十几分钟。校园在夜色中显得很寂静,楼舍中只有稀疏的灯火。韩沉出示了警官证,门卫就放他们进来了。看样子,他似乎经常来这里。

沿着树影斑驳的林荫道,两人慢慢地并肩走着。也许是景色太宁静,锦曦的心也慢慢沉静下来。总觉得对于这个案子,脑海里有了个模糊的念头,但又暂时无法将真相拼凑出来。

沉默了半天,才发现身旁的韩沉,也一直没说话。路灯照亮他的轮廓,清晰如画。锦曦忍不住问道:“你在想什么?”

韩沉侧头看她一眼。

“想以后。”

“以后?”

韩沉看着前方阴暗的路,语气很淡:“以后我们老了,就来警校当老师。你教犯罪心理,我教刑侦。倒也不错。”

锦曦停住脚步。

韩沉回头看着她。

四目凝视,却都没说话。

锦曦咬着下唇,慢慢笑了。

“韩沉,你背我吧。”

她的思维跳跃如此之快,令韩沉也微怔了一下,旋即笑了。双手从裤兜里抽出来,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上来。”

锦曦笑眯眯地趴上去,搂住他的脖子。韩沉稳稳站了起来,背着她继续往前走。

锦曦在他脖子上呵气,他偏头躲开。锦曦从背后也能看出他笑了。然后臀上就挨了他一下,她立马不敢再造次了。

“喂韩沉。”她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手在他肩膀上敲啊敲,“你说你以前有没有背过我?”

“肯定背过。”

她奇道:“为什么?”

他慢慢地答:“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锦曦噗嗤笑了,小声凑到他耳边:“你说谁呢?说你呢,还是说我呢?”

“说我们两个。”

天上星光闪烁,地上只有一道长影。锦曦趴在他的肩头,感觉到他脖子上清晰的脉搏,慢慢闭上眼睛。

“锦曦。”

“嗯?”

“如果你相信自己是对的,就放手去证明它。不用害怕。”

低沉的嗓音,就像这夜色中的风,送入她心中。锦曦抿嘴笑了:“我才没怕呢。喂,你这么说,是相信我的判断了?”

“我只相信证据。你错了也没关系,有我。”

“……有这么鼓励人的吗?我要下来,不背了……松手啊你……”

同样的晚上,这里是清风沉醉。别处,却是夜色迷离。

司徒熠的别墅,位于城市东郊。依山临湖,周围还有一些民居,环境十分优雅安静。

现在已经是夜里一点多,两名警察打着哈欠,坐在辆黑色轿车里,望着不远处的司徒熠的家。

“从警局出来,就一直呆在里头。”一名警察说,“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都已经测谎不是凶手了,韩沉干嘛还要求24小时监视?”另一人说。

“嘿,许教授虽然有名,咱俏韩沉那也是出了名的神探。你知道谁的判断才是对的?有备无患嘛。”

两人又呆了一会儿。到底是这些天太过劳累,都有些疲惫,也觉腹中饥饿。其中一人便道:“我去弄点吃的。刚才看门口有两家农家菜馆,不知道还能不能炒菜。”

他很快走出别墅区,门口的农家还开着门,老板还没睡,答道:“炒菜没了,还有些自家的腊肉和米饭,蒸好了给你们送过去。”

“行。随便弄点就成。”

过了半个多小时,就有一名戴着鸭舌帽的青年,提着两盒饭菜出现在他们车旁。天色漆黑,两名刑警也没在意,接过说了声谢,低头三下五除二就把饭菜给吃完了。

长夜寂静。

别墅区内外一片寂静。

黑色轿车里也很静。两名刑警靠在椅子里,呼呼大睡,直至天明,才大惊失色,望着被丢弃在车旁垃圾桶里的白色饭盒,面面相觑。

而同一个清晨,韩沉和锦曦被电话从睡梦中惊醒:

“又发现了一具尸体!”

第85章画中之画(上)

路虎奔驰在驶往郊区的公路上。

韩沉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眼睛看着前方。从今早得知又一名女性遇害后,他的脸色就不太好。白锦曦抄手坐在副驾,神色也有些淡。过了一会儿,眼角余光却瞥见韩沉有动静。

侧眸望去,就见他依旧沉着脸,一只手搭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却放下来,伸进了裤兜里。摸了摸,动作一顿。

然后又把手放回了方向盘上。

看到他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锦曦倒是微微一笑,暂时把案情的烦恼丢到一旁,斜瞥着他问:“想抽了?”心中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

结果他看她一眼,答:“想,不过没你那么想。”

锦曦:“……哼。”

她低头,在包里翻了翻,眼睛亮了——掏出了一袋槟榔。这还是前几天小篆买给她的,帮助她抵抗烟瘾。

含了一颗在嘴里,美美地嚼了起来。虽然不如香烟解馋,好歹能缓解缓解。

车厢内很快萦绕着槟榔的香味。

“给我一颗。”韩沉开口。

锦曦把槟榔袋紧紧攥在手里,翘起二郎腿:“想得美。昨天缴我的烟,今天还想吃我的槟榔?”

韩沉看着她的模样,倒是笑了,也没再坚持。

又开了一会儿,他忽然说:“帮我看下后视镜,是不是歪了?”

锦曦一听就认真起来,先探头看了看右侧后视镜:“没歪啊。”

“这边呢?”

这时前方是个红灯,车缓缓停稳。锦曦立刻朝他那边探头过去,脸也跟他靠得很近:“我看看啊……”

话音未落,韩沉已低头吻下来,没有半点停顿,舌头直接撬进她嘴里,重重吸吮着她嘴里的味道。

“唔……”锦曦也明白过来,笑着想要推开他,“哪有这样的,不给就抢啊……”腰却被他搂得更紧,唇也躲不开,被他吃得更深。

“好好开车!”她嗔道。

“没关系……”他不紧不慢咬着她的唇,“我不是十三郎吗?这种路,闭着眼也能开。”

“我错了我错了!”锦曦哭笑不得,“槟榔都给你!”

韩沉这才松开她,双手重新回到方向盘上,看向前方。恰好绿灯亮起,车子徐徐前行。锦曦重重地“哼”了一声,他却兀自笑了。

锦曦剥了颗槟榔,塞进他嘴里。两人一起安静地嚼着槟榔,原本车内沉闷的气氛,倒是轻松了不少。

这时,韩沉的手机响了。

锦曦拿起一看:“是冷面。”

“你接吧。”

冷面打电话来,是通报已经查明的、昨晚案发的一些情况:原来负责监视司徒熠的两名刑警,饭菜中被人下了安眠药,一觉到天明,所以司徒熠拥有作案时间,也没有不在场证明;而同时被证实的是,当时农家饭馆送外卖的小伙子,在走出饭馆后不久,就被人在阴暗处打晕,这才给了罪犯下药、顶替送饭的机会;而当时夜色很暗,他又戴着鸭舌帽,步伐匆匆,所以几处监控都只拍到个背影。

挂了电话,韩沉面无表情,锦曦陷入沉思。

黑盾组现在面临着这样的状况:

符合画像的嫌疑人,依然只有司徒熠一人。并且他的言行举止,也表现得相当可疑。

可他却通过了权威人士的测谎。

而在他被释放的当夜,新案件就再次发生了。条条线索仿佛又重新指向了他。

……

真相,好像已经呼之欲出。警方只差决定性的证据,似乎就能给司徒熠定罪破案了。

可又好像,跟真相还隔着重重迷雾。有更深的隐情,藏在其中。

静默片刻,锦曦又往嘴里丢了颗槟榔,开口:“你说的,让我坚定判断,放手去求证。今天勘探完现场,我要把整个案件和画像重新梳理一遍。不信找不出真相。”

——

第四起案件抛尸现场。

依旧是郊区公路旁的树林,只不过这一次,尸体离道路更近。车辆驶过时,轻易就能看到树丛中躺着的人影。所以一大早,尸体就被人发现了。

黑盾组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小篆翻着刚拿到的资料,正在对众人说明:“死者叫赵好好,25岁,同样是cbd白领。根据她身上的证件,已经跟工作单位联系过,证实她三天没去上班了。”

“也就是说,她是四天前失踪的。”唠叨恨恨地说,“正是我们逮捕司徒熠的前一天。所以他还是有作案时间。”

徐司白戴着口罩手套,正在检查尸体。锦曦蹲在他身旁,盯着尸体,一动不动。

这具尸体,看起来跟前几具并没有差别。伤痕如出一辙:浑身青紫、棒击、割伤,以及胸腹的致命刀伤;死者的随身衣物照旧被放在黑塑料袋里,照旧少了女士手提袋;被换上了护士服,只不过赵好好的身材较为高挑,同样型号的护士服穿在她身上就显得略紧;高跟鞋依然穿着她自己的。

“她的伤势是否比前几个人更重?”锦曦问。

徐司白低头看着她:“表面看来没有差别。尸体内部伤害程度,需要解剖后才能决定。”

锦曦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听到身后传来人声。她转头一看,是秦文泷和许湳柏来了。

锦曦自觉跟许湳柏是学术之争,并没往心里去,所以看到他倒是神色如常地打招呼。许湳柏也笑笑,清清朗朗喊了声“师妹”,又问了她几句现场的状况,看起来跟平时一样温雅有风度。

“来,徐法医,我给你介绍下。”秦文泷笑着对蹲在地上的徐司白说,“这位是北京的许湳柏教授。许教授,这是我省最著名的法医——徐司白。”

许湳柏面露微笑。

徐司白站了起来,摘下手套,两人简单握手打了招呼。

秦文泷很得意地开口:“现在我们的黑盾组,既有全省的刑侦精英,又有最好的法医,还有最好的犯罪心理学教授坐镇,总算是周全了!这样,案子要查,人也得吃饭。上次想给徐法医办的接风宴还没办呢,这次许教授也来了,今天中午,就在省厅食堂开个包间,我请客,大家一起吃一顿,吃完再破案!”

他说得意气风发,周围的人听了都露出笑容。唠叨立刻就唠叨起来:“好啊好啊,秦队请客,早知道就不吃早饭了!”

许湳柏也笑着点点头:“恭敬不如从命。”

“我就不去了。”清润平静的嗓音。

锦曦一怔,跟众人一样,抬头望去。就见徐司白已经摘下口罩,看向秦文泷:“我手头的事比较多,先走了。”看向锦曦:“验尸报告晚点发给你们。”

锦曦:“哦好的。”

他性格一向孤僻,秦文泷也不好强求,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有时间还是尽量参与一下。”

“嗯。”徐司白应了声,带着小姚转身走了。

现场恢复了平静和忙碌,许湳柏和秦文泷站在一旁还在说话;刑警们走来走去。锦曦凝望着徐司白渐行渐远的背影。她很清楚,他所谓的“忙”只是借口。以前在江城,不管多忙,他都能抽出时间,亲自做饭给她送过来。

望着望着,锦曦脑海里却浮现另一幕。那是在曾经的江城,她在追查陈离江案。徐司白顶着烈日,来给她送冰饮和水果。然后也是这样,一个人身影孤直地离开。

第86章画画中之画(下)

因为学校临时有事,许湳柏被叫走了,所以这顿接风宴也没有吃成。

下午,黑盾组回到警局。

抱着要背水一战、抓住凶手的想法,锦曦一个人走到队里的大会议室门口,刚要进去,就到前方走廊里,韩沉正低头对冷面说着什么。冷面听完点了点头,快步走了。韩沉便走进了办公室里。

锦曦也没太在意,推门进入无人的会议室,走到白板前,拿起了笔。

——

夕阳斜垂。

韩沉听说白锦曦一个人在会议室里呆了一下午,就找了过来。

推开门,一眼就看到前方的四面上下推拉的白板上,密密麻麻全写满了字,看起来蔚为壮观。而第一排的桌面上,堆放着无数照片和资料。

锦曦一个人独坐在会议室正中,一只手撑在椅子扶手上,托着下巴。那模样很认真,但又似乎有些苦闷。鼻尖和脸颊上还落了两笔黑。

看到韩沉走进来,她只抬了抬眸,又把视线落在白板上。

韩沉走到她身旁坐下,往后一靠,双手搭在扶手上。

“想出来了吗,一休?”

锦曦看着白板笑了。

“我把这个案子所有与犯罪心理有关的细节,都写在上面了。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可还是模模糊糊的。”

韩沉循着她的视线望去。

只见左上方第一块白板上,写的是“司徒熠的详细画像”。下面一条条罗列着他的特点:

高智商;

富有魅力;

生活精致讲究,近乎苛刻;

缺乏中央组织者;

昨晚被警方释放后,情绪必定非常愤怒,具备作案动机;

……

第二块白板上,写的是“罪犯心理画像”,就是上次锦曦做报告时的内容,显然是要与司徒熠进行对比。

第三块白板上,写的是“尸体特征”。

多种伤痕;

穿同一型号护士服;

穿原来的鞋;

胃内发现精致饮食;

手提袋遗失;

而第四块白板上,是按时间线梳理了四起案件的抛尸地点、受害人情况、嫌疑人审讯情况等。

见韩沉看得入神,锦曦道:“你还是走吧。你在这里会打扰我。这是一次纯犯罪心理方面的梳理,我要一个人再静一静。”

韩沉看她一眼,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

“你不是理不清吗?我有办法。”

锦曦微怔:“什么办法?”

“你感觉不对劲,一定是其中某些点存在逻辑问题。把这些逻辑悖论点找出来,就能理清真相。”

锦曦看着他漆黑的眼睛,静默不语。

这方法,她已经看他展示过无数次。陈离江案时,他一开始就找出了现场的三个问题:凶手为什么打砸、为什么用嘴亲近受害人、为什么打开窗。而第三点,后来成为了他们破案的关键线索;t案件也是一样,他掌握了现场的蛛丝马迹,提出t抹去了汗水dna、却留下弹壳,说明他拥有短期计划,并且抱有必死之心。而事后也验证了他的推理。

可现在,他让她用传统刑侦的方法,去梳理犯罪心理的问题?

而且,他的这个提议,为什么隐隐让她感觉到兴奋呢?

“好,我试试。”她笑了。

韩沉眼睛里也浮现笑意。

“喂,你别笑,我可不是对传统刑侦服软了。”她强调。

他的手搭上她的椅背,人也靠过来了一点。

“嗯。那是对我服软了?”

锦曦心头微酥,却也忍不住笑了:“你觉得可能吗?”

四目凝视,俱是心头一荡,静默无声。

韩沉拉起她一只手,放在自己大腿上。两个人一起盯着白板。

过了一会儿,锦曦正苦苦思索,就听他淡淡开口:“找到一个。”

锦曦斜眸看着他,这是犯罪心理学的问题,上面写的都是罪犯和受害人的行为和心理,他找什么找?

“你找到什么了?”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第一块白板,念道:“司徒熠的特点:生活精致讲究,近乎苛刻。”

锦曦点头,解释道:“这是对司徒熠本人的观察,以及他的朋友的供述里,得到的结论。你注意到了吗,他连每个指甲都修剪得一丝不苟。皮肤看起来也是经常做保养,很紧绷很有光泽;审讯时给他倒的立顿红茶,他硬是从头到尾一口都没喝,多挑剔啊。还有他朋友也说过,以前女人跟他玩,衣服搭配差一点,他就瞧不上;衬衣领子脏一点,他就要回家换……”

说着说着,就见韩沉那隽黑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她。

“怎么了?”

“看不出……我媳妇儿这么聪明。”低沉轻慢的嗓音。

锦曦心里就跟灌了蜜似的,那蜜汁瞬间荡漾开,弥漫她的心。

但马上又反应过来,伸手就推他的肩膀:“什么叫做‘看不出’?难道我看起来不聪明吗?”

韩沉笑了笑,看向第二块白板:“你在罪犯的画像中写道,‘护士服的女人’,对他有深刻的意义。”

“嗯。”

“这就产生了我说的逻辑悖论。”他说,“如果司徒熠是个极为讲究精细的人,如果‘护士服女人’对于他来说有特殊意义,那为什么给死者们装扮时——”他看向第三块白板:“依旧让她们穿着各自的鞋,没有换上护士鞋,或者特定的一双鞋?”

锦曦一怔。

她从桌上拿起几张尸体照片。穿着护士服的美艳女人,搭配高档精致的上班族皮鞋,感觉的确有些违和。

“这一点我之前有留意过。”她说,“会不会是,给他造成童年阴影的女人,穿的就是上班族皮鞋,所以他才刻意保留?”这个解释还是具有一定合理性的。因为之前她就推断:他憎恨的是“换上护士服的女人”,而不是真正的护士。

韩沉却沉吟片刻,说道:“如果让我来分析,更可能他是嫌麻烦。你们女人的脚,尺码和胖瘦都有差别。衣服大小差一点,勉强可以穿上去。鞋子买回来,要是小了,没法穿;大了,容易在途中遗失,就会造成很大的麻烦。”

锦曦愣住。

这个逻辑,她之前真的还没想过。但一时又无法辩驳韩沉,因为的确存在这种可能性。

省事?凶手不换鞋是为了省事?可这就跟司徒熠的画像不符了啊?

按下心头疑惑,她起身走到白板前,擦掉一块内容,写下两个词:“怕麻烦”、“省事”。

然后她抬头,又看了看白板上的内容,说道:“那就有了第二个悖论点——我原来认为,凶手给她们四个人,穿同一号码、并不完全合身的护士服,是因为当年他看到的女人,就是穿这个号码。如果照你这么说,同一号码的护士服,也可能是为了省事了?”

韩沉沉思片刻,点头:“同一号码,说明他是一次性成批购买的。中码最为便利,女人身材即使有差异,也基本能穿。”

锦曦心头一震,落笔写下“批次化”。

尽管还不确定韩沉的推论是否正确,她已隐隐有些激动起来。用传统刑侦的逻辑性和思维方式,去寻找罪犯行为和画像中的悖论,她居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其实还有一个悖论点,但我一直不太确定。”她说,在“手提包”三个字下划了道线,“凶手从死者身上拿走的纪念品是手提包,我们已经查证,四名受害者的包都是自己掏钱买的,款式品牌也都不同,价格也有高低差别。我总觉得,如果是司徒熠,他对女包的要求会更苛刻,并不是随便一个女人的提包都能被他视为纪念品。而且以他的病态程度,我总觉得,他如果要拿纪念品,应该是更加私人化、更能唤起他的犯罪记忆和性冲动的东西,譬如内裤、头发甚至器官什么的……”

讲到这里,她的声音突然顿住了,抬头看着白板上新写下的几行字——

“怕麻烦”、“省事”、“批次化”、“更私人化的纪念品”……

她在干什么?她明明是想寻找证据,证明司徒熠就是凶手。可现在跟韩沉找出的几个悖论点,却……

转头望去,却见韩沉凝视着她,眸色幽黑,也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传来敲门声。

“进来。”锦曦应道。

一脸笑容的小姚走了进来,看看白板上的字,似乎被震了一下,然后将手里的报告递给她:“锦曦姐,韩组长,新鲜出炉的验尸报告。”

锦曦正满心疑窦呢,接过匆匆翻了起来,同时问:“今天的死者,受到的虐待和折磨,有比前几人更严重吗?”

小姚愣了一下,摇头:“没有。跟前三具差不多。我师父说,就像是流水线作业生产出来的,接近标准化。”

这下换锦曦愣住了。

小姚很快退了出去,给他们带上了房门。韩沉起身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报告,低头开始翻看。而锦曦怔怔抬头,望着第一块白板上的某行字。

“韩沉,第四个悖论点产生了。”她深吸了一口气说,“而且,是最大的悖论点。”

这时韩沉的手机却响了,他看她一眼,接起电话:“嗯,你说。好,名单上有他吗?我知道了。”

锦曦站在一旁,心中却如惊涛骇浪般翻滚。等韩沉打完电话,就听到她轻声开口:“韩沉,你说要找悖论点。那如果案件的主要结论,跟细节相悖,又应该怎么办?”

韩沉抬眸看着她:“细节才是真相。”

锦曦又静静望了他片刻,说:“我有个大胆的想法。你觉不觉得,这个案件里,还藏着另一个人的画像?就好像我们原来的画像,已经拼好了。现在却发现了其他几块,拼不上去了。”

韩沉眼睛里慢慢浮现若有所思的笑意:“嗯。”

“我……好像知道凶手是谁了。”

“我也知道了。”

第87章模仿杀人(一)

四目凝视片刻,白锦曦先笑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经过跟韩沉一块梳理,现在她面前可摆满了犯罪心理学的证据,指向了凶手。可韩沉是怎么知道的?

韩沉抄手倚在桌前,看着她:“我说过,只认证据。即使司徒熠百分之百符合画像——”他语气一顿:“他符合的,也只是画像而已。不能就此判定他是凶手,也不能排除存在其他嫌疑人的可能。而测谎之后,这种可能性增大了。”

锦曦眨眨眼。

真是……什么叫做“他符合的,也只是画像而已”?

不过,她发现韩沉真的无论何时,都十分理性。

“昨晚案件发生后,我就按这两种可能性继续追查。”他说。

“等等!”锦曦插了一句,“你让冷面去查什么?”她想起了之前看到两人耳语那一幕。

韩沉眼中闪过浅浅的笑:“查两件事。第一,如果凶手不是司徒熠,他必然也对别墅周围的环境很熟悉,才能实施昨晚的一系列犯罪。我之前得出过结论:凶手要么拥有独栋别墅,要么居住在郊区偏僻房屋里。而别墅附近山区的那些农舍,就符合条件。”

锦曦恍然大悟:“所以你让冷面去查,那附近农舍的住户名单?”

韩沉点点头,又道:“第二件事:无论凶手是否是司徒熠,几位死者,都与晶都会所有关。之前,我们只筛查了会所的客户名单。今天让冷面再去查他们的职员名单,尤其是临时工名单。”他侧头看着锦曦,嗓音轻淡:“现在,冷面已经查出来了。两件事,都落在同一个人头上……”

“邵纶。”

“邵纶。”

锦曦几乎是同时跟他说出这个名字。

韩沉看她一眼,唇角微勾,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所以,邵纶现在是第二个重要嫌疑人。我已经让当地刑警队先出动,立刻控制他的住所。”

锦曦点点头:“很好。”

韩沉又说:“另外,冷面还查出一件事——之前我们想找他回来问话,花了一些时间,当时是说他改变了住所。现在清楚了,几个月前,他把父母留下的房子卖掉了。那套房子市价超过一百万。”

锦曦眼睛一亮,抬眸看着他:“难怪……”

韩沉也看着她,点了点头。

女人的脸蛋上还有几笔黑,却显得皮肤更加白腻晶莹。清澈的眼睛盯着他,大概是因为兴奋,那里头波光流转。

明明还在讨论案情,韩沉却跟鬼使神差般的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啄。

然后缓缓移开,看着她有些没反应过来的表情,他笑了。

“讲完了。”他低声问,“我媳妇儿是怎么推理出来的?”

锦曦发现他还真是“媳妇儿”、“媳妇儿”叫上瘾了,这么大个男人,也有幼稚的时候啊。斜他一眼,拿下他搭在她肩头的手,起身走到了白板前,拿起了笔。

又转头看着他,倒是得意地笑了:“那我就给你讲讲吧。”

韩沉也笑了,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啊敲。

锦曦敛了笑,提笔在白板上写了第一个词:情绪。

“这是迄今为止最大的悖论。”她说,“如果凶手是司徒熠,审讯已经证实,他是个非常冲动易怒的人,情绪波动很大。既然四个月前,被警方请回警局一趟,都能导致他改变作案模式、公开挑衅警察;那么这次我们把他当成嫌疑人盘问了一天一夜,必然会造成他情绪更大的起伏,他会变得非常愤怒、怨恨、扭曲和激动。

在这种情况下,他对受害者的虐待手段,理应变得更残忍、更花样百出,尸体验出的伤势应该更重。

可是却没有。小姚刚才说,尸体的伤势跟以前的差不多,就像是标准化作业出来的。这说明什么?犯罪手法的稳定,代表情绪的稳定。凶手昨晚非常冷静——这跟司徒熠的情绪和性格是不符的。”

“嗯,有点道理。”韩沉说。

锦曦:“岂止是有点道理?”

韩沉微微一笑:“继续。”

锦曦又将之前找出的一些悖论点圈出来:“怕麻烦”、“省事”、“批次化”、“不够私人化的纪念品”……转身望着韩沉:“情绪的问题,再加上这几点悖论,分明指向了另一个人的人格。而一宗连环案件里,出现了两个人格,有三种可能性。”

韩沉挑眉看着她。

“一、凶手是两个人。”她微笑道,“但这个案子里,这种情况不存在。

因为如果是合伙作案,即使两个罪犯有主次之别,他们的性格特征和标记行为,也会同时出现在主要犯罪过程中,譬如一个爱鞭打,一个爱剥皮;或者一个负责虐杀环节,一个负责绑架受害者以及处理尸体。

可这个案子,整个作案过程呈现标准的‘有组织能力罪犯’特征,像是完整的一个人,唯独在一些细节上,却遗漏了、矛盾了。这不是很奇怪吗?

同样,也不是双重人格。因为如果是司徒熠的双重人格交替出现,跟合伙作案的效果应该是一样的。

那就只剩下第三种可能:其中一个人格是假的,是凶手伪装出来的、想要误导我们。另一个人格,才是真相。而你刚才说的——细节,才是真相。”

两人静静凝视着彼此,韩沉不发一言,只用那双隽黑的眼紧盯着她。她则把身子往白板上一靠,跟他一样抄手站着,眼睛里闪过极其明亮的光:

“之前我就一直觉得,这案子太顺了。套用薄靳言教授的一句话:这个案子‘标准得像教科书一样’。犯罪现场留下的每一条行为证据:开着好车诱拐受害者;长时间虐杀;护士服情结;红酒与牛排;四个月前与警察的冲突……都能帮助我们勾勒出一幅标准的‘有组织能力’罪犯的画像,并且每一条都清晰指向司徒熠。

综上所述,虽然得出的结论十分匪夷所思,却是目前唯一合理的解释——

这不是典型的有组织能力画像案件,这是一次模仿画像杀人案件。凶手,学习和模仿教科书上的有组织能力罪犯特点,然后绘制出司徒熠的画像,进行杀人,从而嫁祸给司徒熠。

而能够做到这一切的人,只有邵纶。”

她的声音顿挫有力,见韩沉依旧沉默不语,她便站直了,像是习惯性地,手里拈着根笔,在讲台上来回走动起来,边走边说:

“第一、他有动机;

第二、他了解司徒熠的真面目;

第三、他和女友都是优秀理科毕业生,具备这个学习能力;

第四、刚才你说的,他潜伏在会所,就能了解司徒熠的喜好,譬如喜欢护士服、喜欢喝红酒,我想他肯定跟踪过司徒熠不少次;

第五,他还卖掉了房子,这就解释了他为什么能诱拐和吸引那些白领。虽然不是风度翩翩的富二代,但是开着好车、文质彬彬的男人,同样能吸引女性。而且他也可以谎称自己是教授,或者富二代;

第六、他对警方不信任;

第七、他之前的言行,也表现出对司徒熠那个圈子,尤其是女性的憎恨,他甚至还跟我们复述了当时那些白领对他的嘲笑的话语,可见记忆犹新。他的心理很可能已经扭曲了。所以……”

她停下脚步,眸光冷冽:“以上,就是邵纶的画像,画像中的画像。他太聪明,也太偏执,自导自演了这一切!”

第88章模仿杀人(二)

讲完这洋洋洒洒着一大堆后,锦曦就将笔一丢,转身看着韩沉。

却发觉他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像是入了神。

锦曦:“怎么了?我讲得不对吗?不许讨厌啊。”

韩沉这才垂下眼眸,站直了,双手****裤兜里。

“讲得很好,醍醐灌顶。”

锦曦弯了弯嘴角。

“走吧。去邵纶的住处,人应该也抓到了。”他说。

锦曦点点头:“等会儿,我得把这些擦掉。”说完就拿起白板刷,踮起脚跟,奋力地擦那满满的几版字。

韩沉望着她的背影,笑了笑,走过来,拿起另一个板刷。擦着擦着,又侧头看向她。

刚才听她讲画像时,他走神了。

因为看着这样意气风发的她,脑海中,竟然模模糊糊闪过一些画面和声音。他隐约看到另一个她,穿着精致连衣裙、踩着高跟鞋的她,同样也是站在大会议室里,在给他讲画像。而听众,依然只有他一人。

可那时的她,跟现在又有些不同。那张脸显得更加稚气未脱,也要更圆润一些。虽然年纪小,眼睛里的锐气却更重,像是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他就坐在台下,含着笑,一脸闲适地看着,看他的公主,在他面前大放异彩。

……

而现在的她,尽管依旧骄傲,浑身上下的锐气,却似乎已经被岁月磨平了许多。她不再穿漂亮得扎眼的裙子,不再穿亮晶晶的高跟鞋。她穿着简单的运动服,长发就这么随意绑成个马尾,连发饰都懒得用一个。

韩沉的胸中泛起牵扯般的疼痛,手也同时顿住。

“锦曦,过两天陪你去买裙子。”他开口。

锦曦怪异地抬头看着他:“为什么?”

“怎么,不要?”

“嗯,不要。”锦曦继续擦了起来,“我以前还挺喜欢穿裙子的,刑警干久了,就觉得穿裙子麻烦,不喜欢。”

“那怎么办?”他低头看着她,嗓音轻慢,“我喜欢。”

锦曦噗嗤笑了,擦白板的动作也轻快起来:“那就看你今后的表现吧。”

韩沉手长脚长,很快就擦完了,也没说帮她擦,就把白板刷一丢,往讲台上一靠,继续盯着女人的背影。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锦曦,五年前的案子,我已经查出了一些端倪。”

锦曦手一顿:“你说。”

“当年有64名死者。而从犯案时间、地点和死因推断,凶手超过1人。受害者的背景、年龄各异,有的死于分尸;有的死于窒息;有的死于中毒……”他说,“因为案件资料被列入机密封存,我们不清楚罪犯的情况,也不清楚我们跟这个案件是怎样发生联系。但是我打算用倒推的方式,从受害者入手,查明凶手,尝试还原当年的案发过程。所以,接下来,你可能要做很多幅画像……”

他的声音忽然顿住。

锦曦正听得入神,见他忽然不说了,转过身来。却见他侧着脸,眸色清冷地盯着门的位置。

然后朝锦曦打了个眼色。

锦曦心头一震。

这意思是……门外有人?

有人在偷听?

这时韩沉已紧盯着那扇门,缓缓地、悄无声息地靠近。锦曦会意,继续语气如常地说道:“好,需要怎么做画像,你告诉我……”

话音未落,韩沉已经猛地一把拉开屋门。锦曦跳下讲台,三步并做两步冲到他身边。

没人。

门外走廊里,已是空空如也。

锦曦与韩沉对视着,心跳有点急。

刚才她离门比较远,没听见。但她知道,以韩沉的耳力和目力,是不可能搞错的。

可这是在警局里,什么事什么人都是光明正大,谁会突然出现在门外听墙角。

“会是谁?”她压低声音问。

韩沉无声地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听到走廊里“哐当”一声响,有人从隔着几间屋的厕所走了出来。韩沉和锦曦同时抬头望去,就见那人拍了拍手掌上的水,嘴里还哼着歌,抬头也看到了他们,笑了:“老大,白妹,你们在这儿啊。”

正是唠叨。

锦曦错愕地看着他:“你在这儿干嘛?”

唠叨也是一愣:“我在上厕所啊。”

“刚才有没有看到人走过?”韩沉问。

唠叨摇摇头:“没有啊,我刚上完。”神色警惕起来:“怎么了?有什么事?”

韩沉与锦曦对视一眼,答:“没事。马上下楼,准备出动。”

“哦好!”唠叨立刻就跑下了楼。韩沉拉着锦曦,重新回到会议室里,带上了屋门,低头看着她。

锦曦的心突突的跳,拉着他的手,没说话。而他静默片刻,伸手握住她的后颈,将她按在自己肩膀上,低头在她长发上亲了一下:“没事,别乱想。”

——

数辆警车,行驶在通向司徒熠所在别墅、也即邵纶租住农舍的公路上。

冷面已经去现场了,黑盾组其他四人在一辆警车上。而其他车上,坐着秦文泷和刑警队其他人,许湳柏和徐司白也来了。

“小白我跟你讲。”小篆往前一趴,对副驾的白锦曦说,“听说今天早上,许湳柏还跟秦队建议,继续搜查其他符合画像的嫌疑犯呢。现在他打脸了吧,还是我们先找到了。”

锦曦一听,也有点得意,笑眯眯地没说话。

唠叨却迟疑开口:“但是,司徒熠就没嫌疑了吗?”

这话一出,车厢内顿时一静。

韩沉开着车,语气平静地答:“依据目前的证据看来,他也许不是这四起案件的真凶,但一定跟之前的几起失踪案有关。他逃不掉。”

唠叨和小篆都点头。

锦曦却有些发怔。韩沉说得对,现在只能依据理性判断,司徒熠跟这起案子无关。但是她内心的疑惑依然找不到解释。

不过嘴上却漫不经心地答:“他不是就不是呗。我又不是不肯承认错误的人。不经历风雨,哪能见彩虹啊。”

三个男人都笑了。

到底是拨云见日,小篆显得兴致最高,他又趴上来,看看韩沉,又看看锦曦:“照小白刚才说的,老大你和她同时锁定了真凶。那你们打赌,算谁赢啊?”

韩沉一怔,看一眼锦曦。

锦曦真想把小篆的嘴给堵住啊!虽然之前,她有些按耐不住心中异样的情绪起伏,告诉了他打赌的事,但是当然没说赌注是什么啊。可现在落入韩沉耳里,得以为她多豪放啊?

她立刻朝韩沉递了个眼神,然后接口道:“谁输谁赢无所谓啦,反正是一顿饭的事。”

小篆:“哦哦——”

锦曦笑笑,刚要转移话题,就听身边一道轻轻淡淡地声音响起:“嗯,反正这顿饭,我们是吃定了。”

锦曦:“……”

太讨厌了!

脸颊发烫地转头望着窗外。

早知道就早点“吃”算了!现在这么一直吊着他,她自己反而跟砧板上的肉似的,被他反复骚扰再滋扰,不得安生啊。

而唠叨和小篆,听到他俩的对话,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无奈。

老大和小白实在太肉麻太腻歪了!一顿饭还你你我我赌来赌去,跟小朋友似的,太刺激他们这些单身青年了!

第89章模仿杀.人(三)

距离司徒熠别墅不到两公里的独栋农舍。

锦曦戴好手套脚套,站在农舍外眺望。只见背后就是座山峰,农舍用低矮的篱笆围了起来,有个小院子。院门外是一条窄窄的土路,长满了杂草和树,相距最近的另一家农舍,也有百余米的距离。

完全具备作案条件。

分局刑警队,已经将这间农舍封锁起来,引来一些村民围观。这个现场是黑盾组负责的,所以院子里人不多,除了黑盾组,只有秦文泷带来的三个刑警、两名鉴定人员,以及徐司白、小姚和许湳柏。

“我们到的时候,屋里就没人,也一直没回来。”冷面走上来说,“已经申请逮捕令,去邵纶的工作单位和他常去的地方搜捕。”

韩沉和秦文泷点点头。

“土路上的车轮印我已经看过。”唠叨跑过来说,“车型比较大,应该是辆suv。”

一行人又走进屋内。

从表面看,这座二层小楼,看起来跟普通农舍没什么差别。白墙黑砖、水泥地面,家具也很简单。但是当刑警们砸开通往地下室的门锁,沿着狭窄幽暗的楼梯走下去,所有人看到眼前的一切,都愣住了。

这里看起来,真的跟人间地狱没什么差别。甚至明显有模仿欧美影视剧中犯罪现场的痕迹。

很阴暗,所有窗户全部封死,就像韩沉说的,做了专门的隔音装修。天花板正中,一盏极亮极刺眼的白炽灯,照亮了悬挂在四周的大小不一的刀、铁棍、斧头,有的上面还沾有鲜血。

灯下正中,是一把很大也很沉的椅子。一些绳索散落在椅子上。看来是用来束缚受害人的。

地板上,血迹斑驳。而当鉴定人员用紫外灯照射时,地面呈现更大片大片的,像沼泽一般的隐藏的血迹。看得人心头阵阵发寒。

锦曦走到墙边的一张方桌旁,那里堆着几个女士手提袋。她拿起一个看了看。与这满屋的脏乱狼藉不同,手提袋用很干净的塑料袋装了起来,平平整整地摆放着,一点污渍都没有沾染到。每个塑料袋里,还放着一张小卡片,写着受害人的简单资料。她手里这个就写着:“周似锦,29岁,很漂亮。”

她心中一阵战栗,放下包,转身望着韩沉:“或许他的本意是为了报复。报复司徒熠,也报复那些女人。但本质上,他也已经变态了。”

——

刑警和鉴定人员在现场逗留了很久,将大批证物和作案工具搬走,进进出出。

天很快就黑了。

锦曦在屋子里晃了半天,就见唠叨趴在地下室入口的楼梯旁,拿着手电在墙上照啊照。

“怎么了?”她问。

唠叨答:“这里好像有东西,帮我拿着。”

锦曦接过手电,循着他的手指望去,结果在昏暗斑驳的墙壁表面,竟然看到一枚小小的黑色凸起。唠叨不愧是痕迹鉴定方面的专家,这么隐蔽的位置,都被他发现了。

“摄像头?”她问。

唠叨答:“嗯,美国货,好东西啊。从构造看,应该是无线收发信号的。”

这时韩沉也走上楼梯,跟他们一起看着这枚摄像头。

唠叨兀自念叨着,“这种无线收发摄像头,有效距离只有五公里。这屋子里没有电脑,邵纶在哪里看监控视频?车里吗?”

锦曦一怔。

韩沉:“去看看屋里其他地方有没有摄像头。”

“好呐。”

唠叨一阵风似的走了,韩沉招呼鉴定人员过来,把摄像头从墙里掏出来。

而锦曦站在原地,看着那枚摄像头。灯光之下,它又黑又亮,就好像野兽的眼睛,正盯着你。

唠叨很快发现了更多的摄像头。

都安装在极其隐蔽,但是又重要的位置,譬如院门的大树树干上、屋檐的暗色横梁上、地下室被桌子挡住的墙角……如果不很仔细地凑近看,根本发现不了。

而摄像头里到底拍下了什么内容,只有找到另一端的储存电脑,才能知道了。

工作人员渐渐往屋外撤,开始在院内进行勘探。锦曦想着唠叨刚才说的摄像头的性能和分布,总觉得不对劲,脑子里隐隐冒出个念头。就继续在地下室里晃来晃去,仔细梳理着。

这时又听唠叨喊道:“嘿,又有发现。”

锦曦转头,就见他将窗台上的三瓶矿泉水递给韩沉:“老大,这里头有安眠药。每一瓶都有。”

韩沉和锦曦同时一怔。

韩沉接过,低头闻了闻。唠叨有些得意地说:“昨天不是有刑警被这货下了安眠药吗?今天中午我就专门研究了一下安眠药,喝一口就能试出来。”

韩沉和锦曦同时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可是……”锦曦也接过那水瓶看了看,“受害者的身体里并没有检验出安眠药成分。”

唠叨也是一愣。

“不是给她们喝的,就是他自己喝的。”韩沉忽然说道。

唠叨:“哦。”

锦曦盯着那几瓶水,没说话。韩沉看她一眼,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走到一边去了。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地下室里信号不好,他接起,便走上楼梯,走了出去。地下室里就剩下唠叨和锦曦。唠叨还像个雷达似的,四处趴上去看啊看,生怕有一点遗漏。而锦曦就继续在原地蹲下,盯着地面,发起呆来。

她在思考。

脑海里有些模糊的念头,正在混乱的冲撞着、组织着、融合着——

隐蔽的摄像头、5公里的范围、摄像头拍下的影像、安眠药……

极度的病态与兴奋、暗处的窥探、一闪而过的笑意……

“差不多了,上去吗?”唠叨凑过来问。

锦曦依旧盯着地面,随意地“唔”了一声。她根本就没听见。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变得很安静。

锦曦的脸上,终于露出笑意。

“唠叨,我知道了。”她抬起头说,“我知道这案子是什么回事了……嗳?”

地下室里空荡荡的,只有一盏孤灯照在她头顶,投下清晰的影子。

唠叨早走了。

锦曦切了一声,手按着膝盖刚要站起来,忽然就瞥见地上,自己的影子之后,另一道影子重叠上来。

没有一点声音,没有一点征兆。那影子悄无声息,瞬间就贴到她后背上。锦曦心头猛地一震,下意识就要往前跑!

然而已经晚了。

那人的手法快得不可思议,瞬间就从背后掐住了她的喉咙。锦曦嗓子里发出一声低哑的喘息声,下一秒,双脚已经离地,被那人掐着脖子从地上提了起来。

锦曦拼命挣扎,拼命想要掰开他的手,但是掰不动。男人的手戴着白色的手套,仿佛铁钳一般。他的呼吸很平稳,也很冷酷,显然是要杀了她。

锦曦的眼前阵阵发黑,想要叫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的腿往后狠狠地踢了几脚,然而高手过招,那人趁她不备偷袭,已占了先机。他身子一偏躲开,然后加在她脖子上的力气更大了。

“靠……”锦曦张嘴骂了一句,可根本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他是谁?他是谁!拥有这样的身手。

周围都是警察,他是怎么潜进来的?

为什么要置她于死地!

……

韩沉……韩沉!

渐渐的,她的呼吸越来越艰难,喉咙疼得像火烧,渐渐的,意识也变得模糊。终于再没有力气动弹。然后就感觉那人的手松开,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脖子,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捏住了她的脸。他准备扭断她的脖子了。

第90章弃爱半生(四)

那晚,司徒熠被警方拘留后,邵纶一直在警局附近徘徊。

他希望司徒熠被逮捕定罪,但又害怕自己的事暴露。

然而过了两天,看到司徒熠毫发无伤被放出来,他的心中,又只余下平静,平静的愤怒。他早就猜到会这样?不是吗?没关系,他早已为司徒熠,预备了另一份重礼!

只是这一晚,他醉酒后醒来,却发现女人依旧毫发无伤被绑在椅子里,神色恐惧地看着她。

然后他提起酒瓶,又灌了一大口。

然后,从周围摆放的刑具中,开始一样样的挑选。之前每一具尸体上的每一道伤痕,他都看过了无数遍,在他脑海里如同烙印般清楚。他闭上眼,木棒和尖刀就准确无误地落在女人的躯体上……直至,死亡。

“所有的事我已经交代完了。”他抬头看着他们,“能不能请求你们一件事?”

韩沉:“说吧。”

“我失败了,不能将司徒熠拉进地狱。但是,我恳请你们彻查少双的死。司徒熠一定是个连环变态杀人魔,请你们一定要抓住他。”

韩沉静默片刻,抬眸看着他:“你犯的这几宗案件,司徒熠也脱不了干系。”

邵纶一怔。

唠叨开口:“有件事你大概不知道。前三个死者,其实是司徒熠虐待折磨的。你长期跟踪他,引起了他的注意。恐怕你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中。他在你的房子里,安装了摄像头,并且给你的水里和酒里都下了安眠药,尤其是酒。所以每次你带女人去那所房子,喝了酒之后睡着。他就潜了进来,代替你虐待和折磨那些女人。最后,再把凶器留在你手里,让你误以为是自己做的。只有最后一个,那晚他被警方监视,大概只能呆在别墅里,看你犯案。”

邵纶的眼睛倏地睁大。

“我们已经在他家,找到了那些监控录像,拍下了整个过程。”韩沉说,“所以这次,他也会被定罪。并且,以前的几起女新失踪案,包括阮少双的案件,我们也会彻查。他脱不了身了。”

邵纶的脸色变了又变,震惊、自嘲、荒诞、怨恨、释然……最终,归于平静。他慢慢地、有些空洞地笑了。

“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许湳柏开口,“虐待、杀害那些女人时,你内心深处,感觉到快乐了吗?”

邵纶沉默了很久很久,答:“不,我只觉得麻木。”

——

对邵纶的审讯花费了很长时间,黑盾组在监控室里稍作休整,准备继续审讯更重头的犯人:司徒熠。

休息的间隙,众人都坐在桌前,看那段监控视频。这是昨天半夜从司徒熠家中搜出来的。大概是从监控中,看到警方扫荡了邵纶的老巢、发现了摄像头,这厮立刻驱车逃亡省外,并且从硬盘删除了监控视频、砸坏了笔记本。

无奈笔记本硬盘数据,今早还是被省厅的技术人员成功恢复。并且除了这几起案件的视频,还有他之前犯的几起案件,虐杀所有受害者的整个过程。铁证如山,他逃不掉了。

唠叨感叹:“之前小白说,手提包这种纪念品,对司徒熠来说,不够私人化不够亲近。看来果然如此,这家伙够变态啊,录下整个过程,反复欣赏。这才是最好的纪念品啊。而昂贵手提包这种纪念品,的确适合邵纶啊。”

众人静默不语。

其实后面这几起案件的视频,大多是空白的。因为邵纶绝大部分时间,都不呆在那农舍里,只除了带“猎物”过来。冷面快进了画面,只见邵纶喝了酒后,就倒下睡着了。女人慌乱恐惧地继续张望着、求救着,却无人回音。

直至司徒熠走了进来。

女人脸上瞬间露出惊讶和惊喜的表情。

然而这表情,很快转换为难以置信和新一轮的恐惧。因为司徒熠微笑着,拿起刑具,走向了她。

……

后面的过程,刑警们都看不下去了,关掉了视频。

——

负责审讯司徒熠的,是秦文泷和冷面,许湳柏依旧列席旁听。

审讯室里,半夜被擒的司徒熠,看起来依旧言笑晏晏,甚至风度翩翩。

然而当众人一落座,他就开口了。他说了足以令所有人惊讶的一番话。

“我承认,那些事都是我做的,我认罪。前面的几个人,我也会告诉你们藏尸地点,配合你们的一切调查和审判。但是,我不想谈及我的过去,我也不会再回答你们的任何关于我私人的问题。”

之后连续多个小时,无论秦文泷等人怎么问,他都始终只是噙着笑,对犯罪的过程简单作答,却对自己的过去,闭口不谈。

最后,被警方上拷带走时,他看向秦文泷等人:“对了,请转告他:他模仿得很好。让他不要再恨我。选中阮少双的,不是我,是命运。”

——

当晚,警方按照司徒熠的口供,连夜在本市郊区各处进行挖掘,真的挖出了五具已经化成白骨的女尸。而数月后,司徒熠和邵纶均被判处死刑。这是后话。

连轴转了数日,最后又冲刺了一天一夜,这个案件,终于暂告完结。黑盾组众人从挖尸的郊区返回市内时,已经是次日一早。

冷面和唠叨坐的是韩沉的车。这时天还没大亮,冷面和唠叨都窝在后座睡觉。韩沉的夹克领子竖起来,挡着清晨的冷风。他目光清亮、安静地开着车。过了一会儿,低头看了看放在身旁的手机。

手机里,有锦曦昨天发来的几条短信。先是跟他报告,伤已经好多了;又询问他案件进展;夜晚时,又给他发短信道晚安。但是他一天都在忙碌,都无暇跟她多说,只回复了一条:“顺利。等我回家,乖。”

想到这里,他微微一笑。再想到在家中等着他的、受伤的她,心中涌起微甜又柔软的心情。

路过一家超市时,甚至脑海中滑过个念头:或许今天应该先去采购某样东西了。

就在这时,手机却响了。清脆的铃声,瞬间将后排的两人也吵醒了,同时抬头,坐直了。

韩沉看一眼手机上跳动的名字,脸色冷了下来。那铃声不依不挠地响了很久,最终他戴上了耳机,接听,语气很冷:“什么事?”

第94章第二个人(一)

苏眠。

苏眠。

我的……苏眠。

低沉的男声,回荡在她的脑海里。她闭着眼,紧蹙眉头。

他在喊谁?谁是苏眠?

她,又是谁?

……

混乱的梦境里,痛苦窒息的感觉,再次复苏。然而这一次,她看到的画面,却更加清晰。

她看到了熊熊的大火,遮蔽所有视野;

看到爆炸的气浪,像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海洋,朝她袭来;

世界在崩塌、她的灵魂在绝望地嘶吼……

然后,她看到了韩沉。

“苏眠!”他朝她跑来。

他穿着警服,英俊而倔强的容颜上,写满惊痛。

然后他抱住了她。下一秒,巨大的气浪,将他俩狠狠地抛了出去。

“啊——”她听到自己发出疼痛的呼喊。

然后她抬起头,看到的却是韩沉双目紧闭的昏厥容颜。

“韩沉!韩沉!”她拼命喊他的名字,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渐渐的,疼痛和浑噩感,仿佛也要将她吞没。她终于也慢慢阖上了眼睛。

不甘心,她真的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么死去。

不甘心连韩沉也要失去生命!

哪怕她死掉,她也希望他能活下去!

恍恍惚惚间,她看到烟火慢慢熄去。

而几个人影,从火光背后,不急不缓地走了过来。

……

“啊——”伴随着压抑的抽气声,白锦曦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睁开眼,望着卧室里熟悉的一切,才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这是个什么梦?她擦干了泪,伸手按住额头。

自从前晚在农舍被袭击后,那些破碎的画面和声音,一直时不时地在她脑海里冒出来。大概是相同的、濒临死亡的窒息感,才唤醒了她大脑深处沉睡已久的这段记忆。而在这个梦里,它们变得更清晰,让她听到韩沉清晰地喊她——

“苏眠?”她疑惑地、缓缓重复这个名字。

她的心头剧烈一震。

以及,据当时的医生说,她是跟父母一起遭遇的火灾。可梦里看到的,却只有韩沉,和一些陌生人。

这个事实太过惊悚。她一人独坐在温暖的房间里,却只感觉到阵阵寒意。

过了很久,她才从房间里出来。刚走进客厅,就看到周小篆大刺刺躺在沙发里,还在流口水。她微微一笑,心事重重地走进厨房,随便捣鼓了两碗面条。这才一脚踹在沙发上:“起来,吃早饭。”

小篆揉着眼睛坐起来:“老大还没回来?我这护花使者要当到什么时候?”他这么一说,锦曦也抬头往墙上的钟望去,已经上午九点多了。

“大概案子还没忙完吧。”她说,“不是连夜在挖尸体吗?”

两人对坐着吃面。

周小篆很快就察觉了,今天的白锦曦格外沉默。不过,他以为是因为脖子上的伤,或者是被袭击后心情不好。怕她无聊,吃了一会儿,他笑眯眯地开口:“小白,被老大金屋藏娇的感觉好不好啊?”

锦曦抿嘴笑了:“藏你个头!我们光明正大。”

“嘿!谁整天在单位里遮遮掩掩,早上上班还要隔两条马路先下车?”他存心要逗她开心,又感叹道,“不过,老大真是个好男人啊。你看,又帅,又高,家世又好。对你还那么专一。啧啧……这么一个北京的公子哥,这么多年为你失魂落魄。”

锦曦果然被他说得美滋滋的,眉头也舒展了许多。

小篆又想了想,倒是敛了笑,正色道:“不过我觉得,他真是喜欢你喜欢到极限了。你以后要对他好一点啊,少发小姐脾气。”

锦曦咽下一口面条,慢条斯理地问:“你怎么知道,他喜欢我喜欢到极限了?”

小篆夹了一大口面,说:“昨天早上,他临走的时候,一个人在你床边坐了蛮久。那眼神……啧啧,还拿起你的手,亲了又亲。我不是故意偷看的啊,他又没关门,而且根本不搭理我,当我不存在。”他看她一眼:“我以前以为,徐法医够痴的。昨天才发现,别看老大平时横得不行,其实比徐法医更痴。你跟老大在一起,才是对的。”

锦曦一时没说话。

脑海里,自然而然浮现小篆说的那幅画面。

也想起两人刚在一起的时候,他说过的话:“我一直记得你的存在,每一年每一天都在找你。为什么你却从来没想起过我?”

似乎,他爱她,真的比她爱他要多?

心头泛起阵阵柔软的情绪,她有些闷闷地说:“其实我也觉得,我越来越喜欢他,喜欢得不行。”

这话停在小篆耳里,却着实肉麻啊。他噗嗤笑了,然后就被锦曦抓起纸巾盒子打了一下。

“对了。”他又提起了另一茬,脸色也严肃起来,“有件事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我们不是在邵纶的屋里发现了摄像头,没过多久,就派人去扫荡司徒熠的家了吗?但是咱们的人赶到时,就发现监控录像里,你被偷袭那段时间的视频,已经被人清洗掉了。昨晚技术部门也给了回复,说恢复不了。司徒熠说不是他洗掉的,他当时忙着收拾行李跑路,也没注意到画面上是谁。”

锦曦的筷子在碗里慢慢地搅着,半天也没夹起一口。

“你一点都没看到偷袭者的脸?”小篆又问。

锦曦摇了摇头,答:“身手跟我差不多。”顿了顿又冷冷地说:“此仇不报,誓不罢休!”

小篆一拍桌子:“对!这才是我们的作风!”

“叮咚——”门铃响了。

两人对视一眼,小篆低声问:“谁啊?”

“我怎能知道?这是韩沉的家。”

小篆便起身走过去,趴在门上猫眼一看,有些困惑:“是鉴证科的一个同事,好像姓谭。他来干什么?”

“韩组长!韩组长!”那人又在外面敲门了。

锦曦也起身走到门后,贴着墙站着,向小篆递了个眼色。小篆将门拉开一条缝,笑嘻嘻地望着来人:“谭哥,你找我们老大什么事啊?”

谭哥看到小篆很意外:“这不是小篆吗?你怎么在这儿?”

“哦!老大在单位查案还没回来啊,我有他家钥匙,叫我过来拿资料。”小篆答得顺溜。

谭哥“哦”了一声,又有些困惑:“可我刚才经过你们部门,看到人都走了啊,打韩沉手机也打不通,才把这个送到他家里来。”他将手里的一个小盒子递过来:“那你放到他家里吧。”

小篆接过:“这什么啊?”一旁的锦曦看到那盒子,却是一怔。

谭哥答:“这是韩沉前些天送来我们科,让帮忙切割、检验的东西。我看他当时很重视,所以一有结果,就给他送了过来。好了,你保管好啊,我走了。”

第95章第二个人(二)

锦曦打开盒子。

里面果然是她的那条黑糊糊的项链,只不过吊坠已经被切开成了五半。外头虽黑,里面却是银白色的。盒子下面,还压着张鉴定报告。

小篆拿起那张报告,念了起来:“成分:platinum(铂金)。因遭受重度撞击,并与其他化学物质发生反应,而变色、变形……”

锦曦则拈起那五块碎片,在灯下仔细看了起来。隐隐可以看到,内表面上有模糊的刻痕。

“s……hea……my……”她低喃着。

小篆继续念道:“经确认,铂金物内表面的刻痕字迹为……”

“s&hmyheart。”锦曦已经先他一步,拼了出来。

她低下头,手紧紧握住这些碎片。

s&hmyheart。

h&sforeverlove。

苏眠与韩沉,我的真心。

韩沉与苏眠,永远相爱。

小篆看到她的样子,有点慌了:“怎么了?眼睛怎么红了。”

锦曦吸了吸鼻子,抬头:“没事。”掏出手机,就给韩沉打电话。

她现在,只想立刻就见到他。

“嘟—嘟—嘟—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锦曦放下手机,想起刚才谭哥也说打不通,而且人还不在办公室。是临时有什么急事吗?

她又打给了冷面。

这回通了,响了几声,冷面就接起来,声音还有些翁翁的,像是在睡觉:“小白,什么事?”

“冷面,韩沉跟你在一起吗?”

冷面似乎怔了一下,声音也冷肃起来:“他没回去?他四个小时前就开车回家了。”

锦曦一下子就愣住了,跟小篆对视一眼:“没有,他一直没回来。怎么回事?”

冷面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景,答:“我们是早上五点,从郊区回来的。我和唠叨坐他的车。到单位门口,他就把我们放下了,没说要去别的地方。会不会他又去办公室了?”

“不会。”锦曦莫名地不安起来,“刚才鉴证科的小谭来过,说看到办公室没人。那他会去哪儿?他当时什么也没说吗?”

冷面心里没来由咯噔一下,回答道:“我记得当时,他接了个电话。好像是辛佳打来的电话。没说太多,他最后说了句‘好’,就挂了。”

锦曦的眼睛倏地睁大:“辛佳?”

挂了电话,锦曦还在发愣,手机被她拿在手里,绞来绞去。小篆看着她的神色,安慰道:“你别担心,肯定是辛佳又缠着老大,老大去跟她讲清楚了,一了百了,免得她再骚扰你们。”

锦曦却果断摇了摇头:“不可能。韩沉根本就不想跟辛佳谈什么。而且你觉得以辛佳的性格,韩沉跟她谈有用吗?”

“那……”

锦曦咬着下唇。

不知为何,她的心跳得特别厉害。这事儿太蹊跷,为什么韩沉会忽然没了踪迹?为什么他的手机会打不通?她前天才被人袭击过,今天韩沉就断了联络。尽管两件事看起来毫无干系,但总让她有非常强烈的、不详的预感。

“韩沉可能会出事!”她抓起外套冲了出去,“我要去找他!”

——

一小时后,黑盾组办公室。

不仅锦曦和小篆来了,唠叨和冷面也赶了过来。大家分头寻找韩沉的下落。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推移,韩沉的手机依然打不通。这让锦曦的心情越来越沉重。

“找到了!”小篆惊喜地喊道。

众人全围到他的电脑前,上面显示的,正是道路监控画面。时间是早上6点10分,路上车还很少,所以很清楚地就能分辨出韩沉的那辆路虎,车牌也很清晰。

而驾驶位上,坐着韩沉。后排,还坐着个女人。尽管画面较远,看不清楚面容,但依稀能辨认出,就是辛佳。

“这条路是通往南郊的,那边除了工厂,就是山区。他们去那里干什么?”小篆嘀咕。

“小篆,继续找。”锦曦盯着画面,冷声开口,“一定要找出他们沿途开过些什么地方,去了哪里,现在在哪里!”

“好!”

除了锦曦,其他人的脸色也很凝重。因为这事儿看起来,实在不同寻找。

这时,一名刑警敲门进来,报告道:“我们派人去辛佳的家和学校都查过了,都没找到她。而且,校方领导说,她昨天去院里,请了长假。”

锦曦沉默不语,小篆却一个激灵,脑海里浮现辛佳每每看到韩沉时,那狂热又哀怨的眼神。

“请长假?她请长假干什么?”他喃喃道。

刑警顿了顿,又说:“另外还有件事,不知道是否与你们正在调查的事有关。刚刚,校方向我们报告,昨晚,他们药理实验室的一罐气体失踪了,今早才发现。”

唠叨是痕迹鉴定专家,对药理自然也有研究,闻言倏地抬头:“气体?什么气体?”

刑警翻了翻手里的资料,答:“叫hkn5-3*,主要用于癌症研究。但是本身也具有一定毒性,不会致命。但是人体少量吸入会导致昏迷、恶心,大量吸入则会严重伤害神经中枢,令人成为植物人。不过,这种气体挥发性很快也很强,基本要在封闭空间里才有效果。所以,我们已经报告上级,立刻对地铁、公交等封闭公共设施提高安检措施,并且寻找这瓶丢失的毒气。”

刑警退了出去,黑盾组四人面面相觑。

“这么巧?这事儿应该不会有辛佳有关吧?”唠叨小声说道。

“很有可能。”锦曦缓缓开口。

“可是,辛佳她是喜欢老大的啊。”小篆的脸色都变了,“难道真的应了那句,得不到他,就要毁了他?”

锦曦的脸色已经冰冷一片,抓起桌上的警车钥匙,就冲了出去。唠叨和冷面对视一眼,紧随其后。

“小篆,确定他们的具体位置后,马上通知我们!”冷面喝道。

“好!”

锦曦一路快跑下楼。

在对韩沉的问题上,辛佳一直就表现得有些偏执。而她和韩沉在一起后,辛佳受的刺激必然更大。如果这种情绪积累到一定程度,积累到了崩溃绝望的边缘,辛佳会怎么做呢?

锦曦几乎可以轻易分析出,辛佳想要的结果:她一定是用某样未知的条件或者什么,引诱韩沉跟她走了。然后设陷阱,令韩沉中毒,变成植物人。

然后呢?

然后她一定会把他带走,离开白锦曦的身边,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这样,彻底失去意识的他,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般的他,就永永远远是她的了。

尽管明知以韩沉的能力,绝不会轻易中计上当。可只是稍稍想到这一点可能性,都令她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

韩沉的确是在四个小时前,接到辛佳电话,然后去跟她见面的。

这个电话的内容,也是完全出乎他意料的。

“韩沉,我要见你。三分钟后,我在xxx路口等你。”

他当时连答都懒得答,正要挂断电话,却听她又缓慢而清晰地说道:“韩沉,来见我。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知道当年的全部真相,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失忆,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分开,也知道……是谁害了你们。”

韩沉心头巨震,呼吸也变得低促起来。

静默片刻,他问:“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而辛佳沉默良久,似乎有些自嘲地笑了。

她轻声答:“就凭,我也是当年的连环杀手之一

第96章美人有毒(一)

晨光中的山路,蜿蜒而寂静。两旁全是郁郁葱葱的树,山顶之上,便是碧蓝透亮的天。

韩沉又开了一段,开口:“已经到鹤鸣山了。你说不说?”

后排的辛佳一直从背后望着他的侧脸轮廓,目光痴迷又不舍。闻言只轻声答:“再往前开一段,看到一所白色的房子,就停吧。”

韩沉就没再说话。从辛佳的角度望去,他的脸始终如雕塑般,没有半点表情。漆黑的眼睛,依旧漂亮得令人心悸。她的鼻子顿时有些发酸,轻轻吸了吸,反而微笑着开口:“韩沉,我今天晚上的飞机,就回北京了。我已经答应了我爸,嫁给那个部长的儿子。他一直就喜欢我。以后,你不用再担心我烦你了。”

韩沉双手依旧搭在方向盘上,没说话。而前方林中,已经出现了一幢房子的轮廓。

“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跟你在一起。现在她回来了,我的梦想破灭了。那至少,给我一点残梦。”她解下安全带,眼睛看着窗外,“你陪我过一天,我就把当年所有的事都告诉你。别担心,不会让你做对不起她的事,只是吃吃饭聊聊天,像朋友一样,好吗?”

韩沉已经将车停在了房子前,没有回头,也没正面回应她的要求。而是冷声说:“如果真是连环杀手之一,你认为我还会放你走?”

辛佳却笑了笑,推门下车,走向了那幢房子。

“随便你,你找不到证据的。当年的证据,早就被毁得一干二净。”

韩沉静默地注视着她。

她今天穿的是件白色外套、咖啡色长裤,长发披落肩头。从背后看,依旧是一位文静而窈窕的淑女。现在仔细想来,四年多来,他就从未真正关注过她。几乎没正眼瞧过她,话也没跟她多说过几句。而她跟别的缠着他的女人相比,没有太多差别:纠缠不休、多愁善感,仿佛只是个卑微到骨子里的女人。

韩沉也推开车门,走下下去。

辛佳掏出钥匙,打开屋门,转头看着他,眼眶一直有点红,脸上却挂着甜美的笑:“韩沉,我告诉你的第一件事是:白锦曦她不叫白锦曦,她的真名,叫苏眠。其他事,跟我进来,会慢慢告诉你。”说完她就走了进去,留下洞开的屋门给他。

韩沉微怔。

苏眠。

s。

他抬头打量这房子。房屋较新,修成应该没几个年头。西式洋房的格局,门前是一片草地,种了些花草;屋后花圃里,还立着一架秋千。秋千旁,靠着两辆脚踏车,一辆男式,一辆女式。客厅的窗户是开着的,隐隐可以望见窗台上的花,还有满屋家具。

韩沉沉默了几秒钟,跟着她,也走了进去。只是步伐又慢又稳,清亮的目光始终环顾着周围的一切。

玄关并排放着一双男士拖鞋、一双女士拖鞋。辛佳自己换了女鞋,弯腰将男鞋放到他面前。韩沉看她一眼,没有穿,直接越过她,走了进去。

辛佳怔怔望着手里柔软的黑色男拖鞋,沉默片刻,将它放回了玄关。

“我每个星期都会来这里。”她站在他身后,轻声说,“今天,你终于也肯来了。”

韩沉一走进客厅,就停下了脚步。因为他看到了墙上挂满的相框。

竟然全部,是他和辛佳的合影。

起初,是两人年幼时的照片。这些照片,韩沉在家里也见过,并不意外。譬如大院里的孩子一块玩,他和她都在其中。而她看似乖巧地站在他身旁,他一脸的冷淡;又譬如他的全家福照上,她也站在一旁,被他妈妈搂在怀里。

还有成年之后的他,躺在病床上,应该是昏迷那年的照片。而她依偎在床边,握着他的手,目光痴迷。

再往后的照片,却看得韩沉眸色倏地定格。

因为全都是ps合成的照片——

他和辛佳并肩站在江边,灯火阑珊,他神色严肃,而她露出甜蜜的笑;酒店装潢华丽,他俩坐在同一张床上;还有山顶瞭望台上,他从背后搂住她,两人依偎得很近……这些照片看起来简直就像傀儡戏一般可笑又僵硬,因为照片中的他,要么是从穿着警服的证件照上抠下来的;要么是他少年时的生活照;甚至两人相拥那张,是直接把他俩的头像,安在了别人的照片上。

韩沉只感到阵阵说不出的恶心,声音更冷:“你搞这些干什么?”

辛佳却没答,像是没听到似的,转身走进了厨房,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饭菜我昨天就做好了,在冰箱里,热一热就能吃,都是你喜欢的菜。你先在沙发坐一下。”

韩沉没有坐。

他站在客厅正中,再次环顾一周。最后,目光落在卧室里。

那里放着张双人床,还有张婴儿床。光线很明亮,他可以清晰看到婴儿床上,放着两个真人大小的玩具娃娃,一男一女。黑曜石做的眼睛,反射着阳光。娃娃脸上有笑容,仿佛正憨态可掬地望着他。

韩沉脑海里倏地响起白锦曦常说的一句话——

这个人,已经心理变态了。

——

相隔数十公里的郊区公路上,警车正一路奔驰着。

“鹤鸣山!”唠叨挂了电话,低吼道,“小篆查到了,老大的车最后出现,是在郊区的鹤鸣山公路出口。”

冷面静默不语,将警车开得风驰电掣。

锦曦拨打韩沉的电话,依旧是无法接通。她攥着手机,眼眸冰冷地望着窗外的景色。

辛佳,如果你敢伤害韩沉,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9

餐桌前,韩沉和辛佳相对而坐。

韩沉低头看着琳琅满目的菜色,依旧沉默。而辛佳盛了两碗热腾腾的米饭,放了一碗在他面前。

她端起自己的饭,拿起筷子,露出近乎幸福的微笑:“你已经陪我到这里了。陪我吃顿饭,这是我的第二个要求。”

韩沉的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没有动。

“我不会吃这顿饭。辛佳,我的耐性有限。”

辛佳凄迷地笑了笑,低头开始夹饭菜,往嘴里送去。

“没关系,你不吃,坐在边上陪我,也是可以的。”她慢慢地说道,“苏眠,是国家公安大学05级犯罪心理系的高材生。”

韩沉的脸色静得像寒冰,看着她,没说话。

她只吃了一点,就放下了碗筷。然后将所有饭菜,连碗碟一起丢进了垃圾桶里。然后走到洗手池旁冲了冲手,转头看着他笑:“好了,吃完了。陪我出去荡秋千,好不好?那是我想跟你做的第三件事。”

韩沉跟着她,走出了屋外。

秋千架上缠满了绿色藤蔓,还开着白色小花,在阳光下显得宁静而漂亮。辛佳坐上秋千,转头望着他:“可以推我一下吗?”

“不可以。”韩沉站在距离她两三米远的位置,嗓音冷淡。

辛佳扭过头去,盯着地面,自己慢慢晃了起来:“那做这件事时,我什么也不告诉你。”

“够了!”韩沉走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从秋千上拉了下来,“跟我回警局。”

辛佳踉跄着被他拽着往车的方向走,却忽的笑了,兀自说道:“韩沉与苏眠,五年前遭遇了同一场爆炸案。同时昏迷了一年才醒来,并且同时失忆。我唯一要的,就是你陪我度过这一天的时光。如果去了警局,我什么都不会说。韩沉,你就死心吧。”

韩沉脚步陡然一顿,转身望着她,钳住她手腕的力气也骤然加大,只疼得她眉头一皱,可笑容却仿佛更快乐了。

“为什么我和她的症状会完全一致?”他冷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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