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集》 欧阳修文集

居士集卷三十五

◎墓志四首

【故霸州文安县主簿苏君墓志铭〈治平四年〉】

有蜀君子曰苏君,讳洵,字明允,眉州眉山人也。君之行义修于家,信于乡里,闻于蜀之人久矣。当至和、嘉祐之间,与其二子轼、辙偕至京师,翰林学士欧阳修得其所著书二十二篇,献诸朝。书既出,而公卿士大夫争传之。其二子举进士,皆在高等,亦以文学称于世。眉山在西南数千里外,一日父子隐然名动京师,而苏氏文章遂擅天下。君之文博辩宏伟,读者悚然想见其人,既见,而温温似不能言。及即之,与居愈久而愈可爱,间而出其所有,愈叩而愈无穷。呜呼!可谓纯明笃实之君子也。

曾祖讳佑。祖讳杲。父讳序,赠尚书职方员外郎。三世皆不显。职方君三子,曰澹、曰涣,皆以文学举进士。而君少独不喜学,年已壮,犹不知书,职方君纵而不问,乡闾亲族皆怪之。或问其故,职方君笑而不答,君亦自如也。年二十七,始大发愤,谢其素所往来少年,闭户读书,为文辞。岁余,举进士,再不中。又举茂材异等,不中。退而叹曰:“此不足为吾学也。”悉取所为文数百篇焚之,益闭户读书,绝笔不为文辞者五六年,乃大究六经、百家之说,以考质古今治乱成败、圣贤穷达出处之际,得其粹精,涵畜充溢,抑而不发。久之,慨然曰:“可矣。”由是下笔,顷刻数千言,其纵横上下,出入驰骤,必造于深微而后止。盖其禀也厚,故发之迟;志也悫,故得之精。自来京师,一时后生学者皆尊其贤,其文以为师法,以其父子俱知名,故号“老苏”以别之。

初,修为上其书,召试紫微阁,辞不至,遂除试秘书省校书郎。会太常修纂建隆以来礼书,乃以为霸州文安县主簿,使食其禄,与陈州项城县令姚辟同修礼书,为《太常因革礼》一百卷。书成,方奏未报,而君以疾卒,实治平三年四月戊甲也,享年五十有八。天子闻而哀之,特赠光禄寺丞,敕有司具舟,载其丧归于蜀。

君娶程氏,大理寺丞文应之女。生三子:曰景先,早卒;轼,今为殿中丞、直史馆;辙,权大名府推官。三女皆早卒。孙曰迈、曰迟。有文集二十卷,《谥法》三卷。

君善与人交,急人患难,死则恤养其孤,乡人多德之。盖晚而好《易》,曰:“《易》之道深矣,汩而不明者,诸儒以附会之说乱之也,去之,则圣人之旨见矣。”作《易传》,未成而卒。治平四年十月壬申,葬于彭山之安镇乡可龙里。

君生于远方,而学又晚成,常叹曰:“知我者,惟吾父与欧阳公也。”然则非余谁宜铭?铭曰:

苏显唐世,实栾城人。以宦留眉,蕃蕃子孙。自其高曾,乡里称仁。伟与明允,大发于文。亦既有文,而又有子。其存不朽,其嗣弥昌。呜呼明允,可谓不亡。

【赠太子太傅胡公墓志铭〈治平四年〉】

太子少师致仕、赠太子太傅胡公讳宿,字武平。其先豫章人也,后徙常州之晋陵,世有隐德,为晋陵著姓。

公举进士,中天圣二年乙科,为真州扬子尉。县大水,漂溺居民,令不能救。公曰:“拯溺,吾职也。”即率公私舟活数千人。岁满,调庐州合淝主簿。张丞相士逊称其文行,荐诸朝,召试学士院,为馆阁校勘,与修《北史》。改集贤校理,通判宣州。三迁太常博士,判吏部南曹,赐绯衣银鱼。知湖州,为政有惠爱,筑石塘百里捍水患。大兴学校,学者盛于东南,自湖学始。公丁母夫人忧去,而州人思之,名其塘曰“胡公塘”。学者为公立生祠于学中,至今祠之。公居丧,毁瘠过礼,三年不居于内。服除,为三司盐铁判官,转尚书祠部员外郎,判度支勾院,知苏州、两浙路转运使。召还,修起居注,以本官知制诰,兼勾当三班院,已而兼判吏部流内铨。入内都知杨怀敏坐卫士夜盗入禁中惊乘舆,斥出为和州都监,怀敏用事久,势动中外,未几,召复故职。公封还辞头,不草制,论曰:“卫士之变,踪迹连怀敏,得不穷治诛死,幸矣,岂宜复在左右?”其命遂止。久之,拜公翰林侍读学士,迁翰林学士,兼史馆修撰、判馆事,兼端明殿学士。累迁尚书左司郎中,兼知通进银台司、审刑院、群牧使,提举在京诸司库务、醴泉宫,判尚书礼部,遂判都省,再知礼部贡举。奉使契丹,馆伴北朝人使,亦皆再,而虏人严惮之。

公为人清俭谨默,内刚外和。群居笑语欢哗,独正容色,温温不动声气。与人言,必思而后对。故其莅官临事,慎重不辄发,发亦不可回止,而其趣要归于仁厚。朝议:在官年七十而不致仕者,有司以时按籍举行。公以谓养廉耻,厚风俗,宜有渐,而欲一切以吏议从事,殆非所以优老劝功之意,当少缓其事,使人得自言而全其美节。朝廷嘉其言是,至今行之。皇祐新乐成,议者多异论。有诏:新乐用于常祀朝会,而郊庙仍用旧乐。公言书称“同律”,而今旧乐高,新乐下,相去一律,难并用,而新乐未施于郊庙,先用之朝会,非先王荐上帝配祖考之意,皆不可。近制:礼部四岁一贡士,议者患之,请更为间岁。议已定,公独以为不然,曰:“使士子废业,而奔走无宁岁,不如复用三岁之制也。”众皆以公言为非。行之数年,士子果以为不便,而卒用三岁之制。仁宗久未有皇子,群臣多以皇嗣为言,未省。公以学士当作青辞祷嗣于山川,即建言储位久虚,非所以居安而虑危,愿择宗室之贤者立之,以慰安天下之心,语甚切至。

公学问该博,兼通阴阳五行、天人灾异之说。南京鸿庆宫灾,公以谓南京,圣宋所以受命建号,而大火主于商丘,国家乘火德而王者也,今不领于祠官,而比年数灾,宜修火祀。事下太常,岁以长吏奉祠商丘自公始。庆历六年夏,河北、河东、京东同时地震,而登、莱尤甚。公以岁推之,曰:“明年丁亥,岁之刑德,皆在北宫。阴生于午,而极于亥。然阴犹强而未即伏,阳犹微而未即胜,此所以震也。是谓龙战之会,而其位在乾。今西北二虏,中国之阴也,宜为之备,不然,必有内盗起于河朔。”明年,王则以贝州叛。公又以为登、莱视京师,为东北隅,乃少阳之位也。今二州并置金坑,多聚民以凿山谷,阳气损泄,故阴乘而动。县官入金,岁几何?小利而大害,可即禁止,以宁地道。皇祐五年正月,会灵宫灾,是岁冬至,祀天南郊,以三圣并配。明年大旱,公曰:“五行,火,礼也。去岁火而今又旱,其应在礼,此殆郊丘并配之失也。”即建言并配非古,宜用迭配如初诏。其后,并州议建军为节镇,公以星土考之,曰:“昔高辛氏之二子,不相能也。尧迁阏伯于商丘,主火,而商为宋星;迁实沈于台骀,主水,而参为晋星。国家受命,始于商丘,王以火德。又京师当宋之分野,而并为晋地,参、商,仇雠之星,今欲崇晋,非国之利也。自宋兴,平僭伪,并最后服,太宗削之,不使列于方镇八十年矣。”谓宜如旧制。公在翰林十年,多所补益,大抵不为苟止而妄随。故其言或用或不用,或后卒如其言,然天子察公之忠,欲大用者久矣。

嘉祐六年八月,拜公谏议大夫、枢密副使。公既慎静而当大任,尤顾惜大体,而群臣方建利害,多更张庶事以革弊。公独厌之,曰:“变法,古人之难,不务守祖宗成法而徒纷纷,无益于治也。”又以谓契丹与中国通好六十余年,自古未有也,善待夷狄者,谨为备而已,今三边武备多弛,牧马著虚名于籍,可乘而战者百无一二。又谓沧州宜分为二路以御虏,此今急务也。若其界上交侵小故,乃城寨主吏之职,朝廷宜守祖宗之约,不宜争小利而隳大信,深戒边臣生事以为功。在位六年,其论议类皆如此。

英宗即位,拜给事中。治平三年,累上表乞致仕,未允。久之,拜尚书吏部侍郎、观文殿学士、知杭州。为政不略细故,或谓大臣不宜自劳,公曰:“此民事也,吾不敢忽。”以是民尤爱之。

明年,今上即位,迁左丞。五月,公以疾告,遂除太子少师致仕。命未至,而公以六月十一日薨于正寝,享年七十有三。即以其年十一月某日,葬于某州某县某乡之某原。

公之曾祖讳持,累赠太傅。曾祖妣欧阳氏,追封晋陵郡太夫人。祖讳徽,累赠太师。祖妣杨氏,追封华阴郡太夫人;余氏,嘉兴郡太夫人;余氏,丹阳郡太夫人;龚氏,武陵郡太夫人。父讳{宀林},累赠太师兼中书令。妣沈氏,追封东阳郡太夫人;贝氏,南阳郡太夫人;李氏,金城郡太夫人。

公累阶光禄大夫,勋上柱国,开国安定爵公,食邑二千八百户、食实封四百户,赐推诚保德翊戴功臣。初娶吴氏,追封兰陵郡夫人;再娶何氏,封南康郡夫人。子男五人:长曰宗尧,今为都官员外郎;次曰遵路,早卒;次曰宗质,国子博士;次曰宗炎,著作佐郎;次曰宗厚,秘书省正字,早卒。女四人,皆适士族。孙:志修,太常寺太祝;行修,守秘书省校书郎;简修,试秘书省校书郎;世修、德修、安修、奕修、慎修、益修。

公自为进士,知名于时。杨文公亿得其诗,题于秘阁,叹曰:“吾恨未识此人!”其举进士也,谢阳夏公绛荐公为第一,公名以此益彰,而谢公亦以此自负。少尝善一浮图,其人将死,谓公曰:“我有秘术,能化瓦石为黄金,子其葬我,我以此报子。”公曰:“尔之后事,吾敢不勉?秘术,非吾欲也。”浮图叹曰:“子之志,未可量也。”其笃行自励,至于贵显,常如布衣时。有文集四十卷。铭曰:

允矣胡公,顺外刚中。惟初暨终,一德之恭。公之燕居,其气温温。举必可法,思而后言。公在朝廷,正色侃侃。蔚有嘉话,忧深虑远。不辽利趋,不畏势反。有或不从,后必如之。久而愈信,孰不公思?侍从之亲,枢机之密。名望三朝,清职峻秩。恺悌之仁,宜国黄耇。七十而止,孰云多寿。惟善在人,刻铭不朽。

【端明殿学士蔡公墓志铭〈熙宁元年〉】

公讳襄,字君谟,兴化军仙游人也。天圣八年,举进士甲科,为漳州军事判官、西京留守推官,改著作佐郎、馆阁校勘。庆历三年,以秘书丞、集贤校理知谏院,兼修起居注。是时天下无事,士大夫弛于久安,一日元昊叛,师久无功。天子慨然厌兵,思正百度以修太平,既已排群议,进退二三大臣,又诏增置谏官四员,使拾遗补阙,所以遇之甚宠。公以材名在选中,遇事感激,无所回避,权幸畏敛,不敢挠法干政,而上得益与大臣图议。明年,屡下诏书,劝农桑,兴学校,革弊修废,而天下悚然,知上之求治矣。于此之时,言事之臣无日不进见,而公之补益为尤多。

四年,以右正言直史馆。出知福州,以便亲,遂为福建路转运使。复古五塘以溉田,民以为利,为公立生祠于塘侧。又奏减闽人五代时丁口税之半。

丁父忧,服除,判三司盐铁勾院,复修起居注。今参知政事唐公介,时为御史,以直言忤旨,贬春州别驾。廷臣无敢言者,公独论其忠,人皆危之,而上悟意解,唐公得改英州,遂复召用。

皇祐四年,迁起居舍人、知制诰,兼判流内铨。御史吕景初、吴中复、马遵坐论梁丞相适罢台职,除他官,公封还辞头,不草制。其后屡有除授非当者,必皆封还之,而上遇公益厚,曰:“有子如此,其母之贤可知。”命特赐冠帔以宠之。至和元年,迁龙图阁直学士、知开封府。

三年,以枢密直学士知泉州,徙知福州。未几,复知泉州。公为政精明,而世闽人,知其风俗。至则礼其士之贤者,以劝学兴善,而变民之故,除其甚害。往时闽人多好学,而专用赋以应科举,公得先生周希孟,以经术传授,学者常至数百人,公为亲至学舍执经讲问,为诸生率。延见处士陈烈,尊以师礼,而陈襄、郑穆方以德行著称乡里,公皆折节下之。闽俗重凶事,其奉浮图,会宾客,以尽力丰侈为孝,否则深自愧恨,为乡里羞。而奸民、游手、无赖子,幸而贪饮食,利钱财,来者无限极,往往至数百千人。至有亲亡,秘不举哭,必破产办具而后敢发丧者。有力者乘其急时,贱买其田宅,而贫者立券举债,终身困不能偿。公曰:“弊有大于此邪!”即下令禁止。至于巫觋主病蛊毒杀人之类,皆痛断绝之,然后择民之聪明者教以医药,使治疾病。其子弟有不率教令者,条其事,作五戒以教谕之。久之,闽人大便。公既去,闽人相率诣州,请为公立德政碑,吏以法不许谢,即退而以公善政私刻于石,曰:“俾我民不忘公之德。”

嘉祐五年,召拜翰林学士、权三司使。三司、开封,世称省、府,为难治而易以毁誉,居者不由以迁则由以败,而败者十常四五。公居之,皆有能名。其治京师,谈笑无留事,尤喜破奸隐,吏不能欺。至商财利,则较天下盈虚出入,量力以制用,必使下完而上给。下暨百司因习蠹弊,切磨划剔,久之,簿书纤悉纪纲条目皆可法。七年季秋,大享明堂,后数月,仁宗崩,英宗即位,数大尝赍,及作永昭陵,皆猝办于县官经费外。公应烦,愈闲暇若有余,而人不知劳。

遂拜三司使,居二岁,以母老,求知杭州,即拜端明殿学士以往。三年,徙南京留守,未行,丁母夫人忧。明年八月某日,以疾卒于家,享年五十有六。

蔡氏之谱,自晋从事中郎克以来,世有显闻,其后中衰,隐德不仕。公年十八,以农家子举进士,为开封第一,名动京师。后官于闽,典方州,领使一路,二亲尚皆无恙。闽人瞻望咨嗟,不荣公之贵,而荣其父母。母夫人尤有寿,年九十余,饮食起居康强如少者。岁时为寿,母子鬓发皆皤然,而命服金紫,煌煌如也。至今闽人之为子者,必以夫人祝其亲;为父母者,必以公教其子也。

公于朋友重信义,闻其丧则不御酒肉,为位以哭,尽哀乃止。尝会饮会灵东园,坐客有射矢误伤人者,客遽指为公矢,京师喧然。事既闻,上以问公,公即再拜愧谢,终不自辩,退亦未尝以语人。

公为文章,清遒粹美,有文集若干卷。工于书画,颇自惜,不妄为人书,故其残章断稿,人悉珍藏。而仁宗尤爱称之,御制《元舅陇西王碑》文,诏公书之。其后,命学士撰《温成皇后碑》文,又敕公书,则辞不肯书,曰:“此待诏职也。”

公累官至礼部侍郎,既卒,翰林学士王珪等十余人列言公贤,其亡可惜。天子新即位,未及识公,而闻其名久也,为之恻然,特赠吏部侍郎,官其子旻为秘书省正字,孙传及弟之子均皆守将作监主簿,而优以赙恤。以旻尚幼,命守吏助给其丧事。曾祖讳显皇,不仕。祖讳恭,赠工部员外郎。父讳琇,赠刑部侍郎。母夫人卢氏,长安郡太君。夫人葛氏,永嘉郡君。子男三人:曰匀,将作监主簿;曰旬,大理评事,皆先公卒。幼子,旻也。女三人,一适著作佐郎谢仲规,二尚幼。以某年某月某日,葬公于莆田县某乡将军山。铭曰:

谁谓闽远,而多奇产。产非物宝,惟士之贤。嶷嶷蔡公,其人杰然。奋躬当朝,谠言正色。出入左右,弥缝补益。间归于闽,有政在人。食不畏蛊,丧不忧贫。疾者有医,学者有师。问谁使然,孰不公思?有高其坟,有拱其木。凡闽之人,过者必肃。

【集贤院学士刘公墓志铭〈熙宁二年〉】

公讳敞,字仲原父,姓刘氏,世为吉州临江人。自其皇祖以尚书郎有声太宗时,遂为名家,其后多闻人,至公而益显。

公举庆历六年进士,中甲科,以大理评事通判蔡州。丁外艰,服除,召试学士院,迁太子中允、直集贤院,判登闻鼓院、吏部南曹、尚书考功。于是夏英公既薨,天子赐谥曰“文正”。公曰:“此吾职也。”即上疏言:“谥者,有司之事也,且竦行不应法。今百司各得守其职,而陛下侵臣官。”疏凡三上,天子嘉其守,为更其谥曰“文庄”。公曰:“姑可以止矣。”权判三悟开拆司,又权度支判官,同修起居注。

至和元年九月,召试,迁右正言、知制诰。宦者石全彬以劳迁宫苑使,领观察使,意不满,退而愠有言。居三日,正除观察使,公封还辞头,不草制,其命遂止。

二年八月,奉使契丹,公素知虏山川道里,虏人道自古北口回曲千余里至柳河,公问曰:“自松亭趋柳河甚直而近,不数日可至中京,何不道彼而道此?”盖虏人常故迂其路,欲以国地险远夸使者,且谓莫习其山川,不虞公之问也,相与惊顾羞愧,即吐其实,曰:“诚如公言。”时顺州山中有异兽,如马而食虎豹,虏人不识,以问。公曰:“此所谓駮也。”为言其形状声音,皆是;虏人益叹服。

三年,使还,以亲嫌求知扬州。岁余,迁起居舍人,徙知郓州,兼京东西路安抚使。居数月,召还,纠察在京刑狱,修玉牒,知嘉祐四年贡举,称为得人。是岁,天子卜以孟冬袷,既廷告,丞相用故事,率文武官加上天子尊号。公上书言:“尊号,非古也。陛下自宝元之郊,止群臣毋得以请,迨今二十年无所加,天下皆知甚盛德,奈何一旦受虚名而损实美。”上曰:“我意亦谓当如此。”遂不允群臣请。而礼官前袷请祔郭皇后于庙,自孝章以下四后在别庙者,请毋合食。事下议,议者纷然。公之议曰:“春秋之义,不薨于寝,不称夫人,而郭氏以废薨。按景祐之诏,许复其号而不许其谥与祔,谓宜如诏书。”又曰:“礼于袷,未毁庙之主皆合食,而无帝后之限,且祖宗以来用之。《传》曰‘祭从先祖,宜如故。’”于是皆如公言。

公既骤屈廷臣之议,议者已多仄目;既而又论吕溱过轻而责重,与台谏异,由是言事者亟攻之。公知不容于时矣,会永兴阙守,因自请行,即拜翰林侍读学士,充永兴军路安抚使,兼知永兴军府事。长安多富人右族,豪猾难治,犹习故都时态。公方发大姓范伟事,狱未具而公召,由是狱屡变,连年,吏不能决。至其事闻,制取以付御史台,乃决,而卒如公所发也。

公为三州,皆有善政。在扬州,夺发运使冒占雷塘田数百顷予民,民至今以为德。其治郓、永兴,皆承旱歉,所至必雨雪,蝗辄飞去,岁用丰稔,流亡来归,令行民信,盗贼禁止,至路不拾遗。

公于学博,自六经、百氏、古今传记,下至天文、地理、卜医、数术、浮图、老庄之说,无所不通。其为文章,尤敏赡。尝直紫微阁,一日,追封皇子、公主九人,公方将下直,为之立马却坐,一挥九制数千言,文辞典雅,各得其体。

公知制诰七年,当以次迁翰林学士者数矣,久而不迁。及居永兴岁余,遂以疾闻。八年八月召还,判三班院、太常寺。公在朝廷,遇事多所建明,如古渭州可弃、孟阳河不可开、枢密使狄青宜罢以保全之之类,皆其语在士大夫间者。若其规切人主,直言逆耳,至于从容进见,开导聪明,贤否人物,其事不闻于外廷者,其补益尤多。故虽不合于世,而特被人主之知。方嘉祐中,嫉者众而攻之急,其虽危而得无害者,仁宗深察其忠也。及侍英宗讲读,不专章句解诂,而指事据经,因以讽谏,每见听纳,故尤奇其材。已而复得惊眩疾,告满百日,求便郡。上曰:“如刘某者,岂易得也?”复赐以告。上每宴见诸学士,时时问公少间否,赐以新橙五十,劳其良苦。疾少间,复求外补,上怅然许之。出知卫州,未行,徙汝州。治平三年,召还,以疾不能朝,改集贤院学士、判南京留司御史台。熙宁元年四月八日,卒于官舍,享年五十。

呜呼!以先帝之知公,使其不病,其所以用之者,岂一翰林学士而止哉!方公以论事忤于时也,又有搆为谤语以怒时相者。及归自雍,丞相韩公方欲还公学士,未及而公病,遂止于此,岂非其命也夫!

公累官至始事中,阶朝散大夫,勋上轻车都尉,开国彭城爵公,邑户二千一百、实食者三百。曾祖讳典,赠大理评事。祖讳式,尚书工部员外郎,赠户部尚书。考讳立之,尚书主客郎中,赠工部尚书。公再娶伦氏,皆侍御史程之女,前夫人先公早卒,后夫人以公贵,累封河南郡君。子男四人:长定国,郊社掌座,早卒;次奉世,大理寺丞;次当时,大理评事;次安上,太常寺太祝。女三人,长适大理评事韩宗直,二尚幼。公既卒,天子推恩录其两孙望、旦,一族子安世,皆试将作监主簿。

公为人磊落明白,推诚自信,不为防虑,至其屡见侵害,皆置而不较,亦不介于胸中。居家不问有无,喜赒宗族,既卒,家无余财。与其弟攽友爱尤笃。有文集六十卷。其为《春秋》之说,曰《传》、曰《权衡》、曰《说例》、曰《文权》、曰《意林》,合四十一卷。又有《七经小传》五卷,《弟子记》五卷,而《七经小传》今盛行于学者。二年十月辛酉,其弟攽与其子奉世等葬公于某所,以状来请铭。乃为之铭曰:

呜呼!维仲原父,学强而博,识敏而明。坦其无疑一以诚,见利如畏义必争。触机履险危不倾,畜大不施夺其龄。惟其文章灿日星,虽欲有毁知莫能。维古圣贤皆后亨,有如不信考斯铭。

居士集卷三十六

◎墓志七首碣一首

【南阳县君谢氏墓志铭】

庆历四年秋,予友宛陵梅圣俞来自吴兴,出其哭内之诗而悲曰:“吾妻谢氏亡矣。”丐我以铭而葬焉。予未暇作。居一岁中,书七八至,未尝不以谢氏铭为言,且曰:“吾妻故太子宾客讳涛之女、希深之妹也。希深父子为时闻人,而世显荣。谢氏生于盛族,年二十以归吾,凡十七年而卒。卒之夕,敛以嫁时之衣,甚矣,吾贫可知也!然谢氏怡然处之,治其家,有常法。其饮食器皿虽不及丰侈,而必精以旨;其衣无故新,而浣濯缝纫必洁以完;所至官舍虽庳陋,而庭宇洒扫必肃以严;其平居语言容止,必怡以和。吾穷于世久矣,其出而幸与贤士大夫游而乐,入则见吾妻之怡怡而忘其忧,使吾不以富贵贫贱累其心者,抑吾妻之助也。吾尝与士大夫语,谢氏多从户屏窃听之,间则尽能商榷其人才能贤否及时事之得失,皆有条理。吾官吴兴,或自外醉而归,必问曰:‘今日孰与饮而乐乎?’闻其贤者也则悦,否则叹曰:‘君所交,皆一时贤隽,岂其屈己下之邪?惟以道德焉,故合者尤寡。今与是人饮而欢邪?’是岁南方旱,仰见飞蝗而叹曰:‘今西兵未解,天下重困,盗贼暴起于江淮,而天旱且蝗如此!我为妇人,死而得君葬我,幸矣。’其所以能安居贫而不困者,其性识明而知道理多此类。呜呼!其生也迫吾之贫,而殁也又无以厚焉,谓惟文字可以著其不朽。且其平生尤知文章为可贵,殁而得此,庶几以慰其魂,且塞予悲。此吾所以请铭于子之勤也。”若此,予忍不铭?

夫人享年三十七,用夫恩封南阳县君。二男一女。以其年七月七日,卒于高邮。梅氏世葬宛陵,以贫不能归也,某年某月某日,葬于润州之某乡某原。铭曰:

高崖断谷兮,京口之原。山苍水深兮,土厚而坚。居之可乐兮,卜者曰然。骨肉虽土兮,魂气则天。何必故乡兮,然后为安。

【万寿县君徐氏墓志铭〈庆历五年〉】

河东都转运使、天章阁待制施君,卜以庆历五年三月某日,葬其夫人万寿县君于苏州吴县三让乡之陆公原,以来请铭。

夫人姓徐氏,世家通州之静海。七岁丧其母,哀不自胜,泣曰:“母,女所恃以生者也。无母,其复能生?”因欲投水火,其父兄力止之。既长,事其继母,则以孝闻。年若干,归于施氏,逮事其姑,纫缝烹饪必以身,早暮寒暑饮食必以时。姑亡,哀毁得疾,逾年而后能起。生五男一女。男曰邈,举进士,某官,知开封府太康县;曰述、曰造,皆将作监主簿;曰迥、曰逊,尚幼。女曰锦娘。庆历三年十一月甲子,以疾卒于河东之官舍,享年四十有三。

夫人之生也,事其继母及姑,皆称曰孝。及其殁也,其夫之称曰“吾妻助我而贤”,其子之幼者曰“吾母慈我”,其长者之称曰“吾母不以爱怠我,而以成人勖我,使我至于有立”,凡施氏外内婚姻宗族之称者曰“夫人遇我有礼而仁”,至于妾媵左右之称者亦曰“夫人于我仁而均”。呜呼,夫人之行至矣!其勤而有法,其施之各有宜,可谓贤也已。若夫男子见于外,其善恶功过,可举而书。至于妇德主内,自非死节徇难非常之事,则其幽闲淑女之行,孰得显然列而志之以示后?惟视其所称与其所思,则其贤可知矣。施君,名昌言。夫人曾祖讳某。祖讳某。父讳某,以尚书都官员外郎致仕。夫生而其善可称,未若殁而遗思之深也。悲夫!铭曰:

于惟夫人,东海之华。始来施氏,有此室家。为妇为母,勤孝劳劬。有女昔褓,今婉其裾。子绶煌煌,弟长相趋。夫爵之高,荣及亲疏。厥家已成,而独不居。千里之远,归魂东吴。铭以哀之,已矣呜呼。

【长沙县君胡氏墓志铭】

故太子中舍张君讳某之夫人,曰长沙县胡氏。胡氏世为某人。父讳震,官至刺史。夫人年二十七,以归中舍君。君时为融州司理参军,历潭州宁乡县尉、凤州两当、福州宁德二县令以卒。夫人之为妇也,以勤俭恭肃主张氏之祭馈,而睦其内外之宗姻。生子男二人,女一人。男曰大年、大有,皆举进士。大年今为郑州原武县令,大有秘书丞。女适邵阳县令钱奕。夫人之为也,以礼义慈严教育其子,故其男也有立而克嗣其世,女也适于人而宜人之家。为妇为母之道无不备,而成其夫之家,享其子之禄。以某年某月某日以疾卒,享年七十有五。又用其子之恩,追封长沙县君。呜呼!可谓荣矣。中舍君先以某年某月某日卒,以葬于某州某县某乡。夫人以某年某月某日,合葬于中舍君之墓。铭曰:

妇德之备,功施也内。铭昭其幽,以法后世。

【长寿县太君李氏墓志铭〈庆历八年〉】

太中大夫、尚书屯田郎中、上柱国王公讳利之夫人,曰李氏。李氏世家湖南,其父讳昭文,官至国子博士,赠工部侍郎。夫人年二十二归于王氏,用夫封隆平县君,后以其子徙封长寿县太君。夫人为李氏女,事后母,以孝闻。及为王氏妇,逮事其舅姑,其舅姑尝称夫人以戒诸妇曰:“事我者当如此。”又以诫其诸女曰:“为人妇者当如此。”其为母也,有三男三女。及其老也,鼎为职方员外郎,震太子中舍,复太常博士,三子者皆有才行,而复尤好古有文,闻于当世。女皆有归。孙男六人:曰夷仲、曰虞仲、曰于仲、曰南仲、曰武仲、曰延仲。女五人,一亦归人矣,余尚幼。夫人享年八十有六,以庆历七年七月十日,终于京兆子复之官舍。用明年二月十七日,合葬于河南洛阳大樊原王公之墓。

夫人于王氏,积行累功,其德备矣,不可以遍书。书其舅姑之所尝称者,以见其为妇之道;书其子之贤而有立,以见其为母之方;书其子孙之众,寿考之隆,以见其勤于其家至于有成,而终享其福之厚。呜呼!于夫人无不足矣,而其子若孙皆曰未也,谓必有以示永久而不殁,庶几以慰无穷之哀,乃来请铭以葬。其子之友庐陵欧阳修为之铭曰:

家成于勤,德隆以寿。归安其藏,以昌厥后。

【广平郡太君张氏墓志铭〈嘉祐元年〉】

故右谏议大夫、集贤院学士、赠礼部尚书虢略杨公之夫人,曰广平郡太君张氏。其先青州人,后徙为开封人也。杨公讳大雅,以文行知名于时,号有清节。夫人佐公以勤俭治其家,教子弟,和宗族,皆有法。公以明道元年四月某日薨。后二十有四年,至和二年六月某日,夫人以疾卒于高邮。以嘉祐元年十二月某日,葬于杭州钱塘县履泰乡湖西村灵隐山祖茔之西。

夫人曾祖嗣,当五代之乱,不显。祖平,举三礼。太宗皇帝为晋王,署平押衙,为人刚果有智谋,以此尤见亲信,官至三司盐铁使。父从古,庄宅副使。景德中,以殿直从李继隆军击契丹,继隆战败,从古入见,陈继隆所以败之状,其言甚辩,称旨。会宜州蛮叛,乃以从古为供奉官,守宜州。从古招降叛蛮,秩满罢去,以内殿崇班冯励代之。蛮复叛,攻宜州,斩励而去,告边吏曰:“得张侯守宜州,我则听命。”即复遣从古守宜州,凡七年,蛮无事,徙知澧州。而宜州人陈进反攻岭南,驿召从古,以为巡抚副使,与贼战象州,斩首万余级。已破进,留宜州,以疾卒,宜人为立庙于州北韩婆岭。庆历中,蛮贼区希范攻宜、桂,转运使杜杞祷兵于庙下,更其名曰制胜岭,至今宜人祠之。

盖杨氏自汉以来,世有令誉,迨公千余岁,常有显人。而张氏威烈,信于一方。杨氏以德,张氏以功,合二族之美,而夫人为淑女,为贤妇母,享年六十,以寿终。公先娶漳南县君张氏,生子二人:曰洎,虞部员外郎;曰浚,殿中丞。女三人,长适国子博士袁成师,次大理寺丞李严,次殿中丞温嗣良。夫人生子男四人:曰泳,大理寺丞;曰渐,奉礼郎;曰沆,太子中舍;曰沨,卫尉寺丞。有女一人,归于修。女之适李氏者,今封武原县太君。余女及浚、泳、渐,皆先夫人而亡。孙男十四人。呜呼!惟德与功与贤,法皆宜铭。铭曰:

有邑清河,遂开其邦。又徙南阳,皆以夫荣。后用子封,京兆广平。宜其夫子,有淑其声。子孙之思,考德有铭。

《欧阳修集》 欧阳修文集
【渤海县太君高氏墓碣〈嘉祐元年〉】

故尚书兵部员外郎、知制诰、知邓州军州事阳夏公之夫人,姓高氏,宣州宣城人也。父讳惠连,官至兵部郎中。母曰广陵县君句氏。阳夏公讳绛,姓谢氏。夫人有子曰景初、景温、景平、景回。女一早卒,次适上虞县令王存,次适大理寺丞李处厚,次若干人,未嫁。宝元二年,阳夏公卒于邓州,以某年八月某日,葬于某所。后若干年,夫人随其子某官于某州,以某年某月某日卒于官舍,遂以某年某月某日合葬于公之墓。夫人初以夫封文安县君,后以其子封渤海县太君。

谢氏世为名族,而阳夏公尤显闻于时。初,公与予俱官于洛阳,而公之父太子宾客讳涛尚无恙。其子景初、景温方为童儿,景平始生,二三女子皆幼。予日至其家,进拜宾客,见其鬓发垂白,衣冠肃洁,貌厚而气清,寿考君子也。退而与阳夏公游,见其年壮志盛,伟然方为一时名臣。而诸儿女子戏嬉尊席之间者,皆颖发而秀好。于是时,夫人以孝力事其舅为贤妇,以柔顺事其夫为贤妻,以恭俭均一教育其子为贤母。后二三年,宾客薨于京师。又五六年,阳夏公卒于邓。又十余年,景初、景温、景平皆以进士及第,景初为某官,景温某官,景平某官。夫人于其舅与夫,为妇之礼备;于其子,立家之道成。享年若干以卒。呜呼!予始铭宾客,又铭阳夏公,今又书夫人之事于碣,殆见谢氏更一世矣。其为之书也,宜得其详。

【北海郡君王氏墓志铭〈嘉祐五年〉】

太常丞致仕吴君之夫人,曰北海郡君王氏,濰州北海人也。皇考讳汀,举明经不中,后为本州助教。夫人二十三,归于吴氏。天圣元年六月二日以疾卒,享年三十有七。

夫人为人,孝顺勤俭。自其幼时,凡于女事,其保傅皆曰“教而不劳”;组紃织纟任,其诸女皆曰“巧莫可及”。其归于吴氏也,其母曰“自吾女适人,吾之内事无所助”;而吴氏之姑曰“自吾得此妇,吾之内事不失时”。及其卒也,太常君曰“举吾里中有贤女者,莫如王氏”,于是娶其女弟以为继室。而今夫人戒其家曰“凡吾吴氏之内事,惟吾女兄之法是守”,至今而不敢失。

夫人有贤子曰奎,字长文,初举明经,为殿中丞,后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今为翰林学士、尚书兵部员外郎、知制诰。失人初用子恩,追封福寿县君。其后长文贵显,以夫人为请,天子曰:“近臣,吾所宠也,有请其可不从?”乃特追封夫人为北海郡君。长文号泣顿首曰:“臣奎不幸,窃享厚禄,不得及其母,而天子宠臣以此,俾以报其亲,臣奎其何以报!”当是时,朝廷之士大夫,吴氏之乡党邻里,皆咨嗟叹息曰:“吴氏有子矣。”嘉祐四年冬,长文请告于朝,将以明年正月丁酉,葬夫人于郓州之鱼山。夫人生三男,曰奎、奄、胃。今夫人生一男,曰参。女三人。孙男女九人。曾孙女二人。铭曰:

奎显矣,奄早亡,胃与参,仕方强。以一子,荣一乡。生虽不及殁有光,孙曾多有后愈昌。

【长安郡太君卢氏墓志铭〈治平四年〉】

长安郡太君卢氏,尚书刑部侍郎蔡公讳琇之夫人,端明殿学士、尚书礼部侍郎襄之母也。以治平三年十月某日,卒于杭州之官舍,享年九十有二。呜呼!可以为寿矣。夫寿者,《洪范》所谓五福也。福者,百顺之名也。故离之虽为五,必合而不阙其一,然后为福之备也。盖五者,其一在人曰德,而其四在天,必有其一于己,然后能致其四。而有诸己者,或厚或薄,故其所致,亦有备有不备焉。夫老而贫且病者,是人之所哀,非福也。寿且富康,而无德以将之,谓之贼与不仁,非福也。三者具而又有德,而死非其命者,谓之不幸,非福也。故曰必不阙其一,然后为福之备者,惟夫人有之。

夫人在父母家,奉其亲以孝。其归于蔡氏也,其舅姑老,事之如其亲,其归宁于父母也,能使其舅姑不见三日必涕泣而思。其事长慈幼,既俭且勤,久而宗族和,乡党化。其亡也,柩自余杭至,里闾、亲戚哭之,往往有过乎哀者,问之,皆曰夫人于我有德,而人人各有述焉。呜呼,可谓贤也已!

夫人生四子,其三皆早卒。而端明君,第二子也,独显赫为时名臣,自为谏官、知制诰、翰林学士、知开封府、三司使,间出知泉、福二州,福建路转运使,出入清要,光华宠荣,以为其亲之养。而夫人享此者,盖三十有六年。端明君已显贵,天子嘉之,曰:“有子如此,其母之贤可知。”于是有冠帔之锡。

夫人平生少疾病,虽老而耳目聪明,食生饮寒如壮者。晚从端明君于杭州,极东南富丽海陆之珍奇以为娱乐之奉,而奄然以其寿终。其于五福,可谓不阙一矣。

方夫人之盛时,凡为人子者举觞寿其亲,莫不以夫人为祝;而不幸荣不及养者,必仰天怨吁,谓薄厚不均,以不得如夫人为恨。盖不知夫有诸己者厚,故能致其福之备也。

夫人,泉州惠安人也。曾祖讳某,祖讳某,父讳某,皆不仕。其三子:早卒者曰丕,不及仕;曰高,太康县主簿;曰奭,福州司户参军。女二人,皆适士族。孙六人。曾孙三十余人。呜呼,盛矣!蔡氏之后,其又将大兴乎!铭者,所以昭德而示后也。于是端明君之友人庐陵欧阳修为之铭曰:

维治平四年十有一月某日,孤子襄祔其母夫人卢氏于先君之墓。其县仙游,其里慈孝,其冈半井。其固其安,其千万年之永。

居士集卷三十七

◎墓志一十七首〈宗室〉

【皇从侄卫州防御使遂国公墓志铭〈嘉祐五年〉】

惟遂昭裕公宗颜,字希圣,太宗皇帝之曾孙,潞恭宪王元佐之孙,镇江军节度使兼侍中、郇国公允成之长子。初除西头供奉官,历内殿崇班,礼宾、崇仪副使,六宅使,改左屯卫大将军、封州刺史,迁左金吾卫大将军、领复州团练使,左卫大将军、领郢州防御使,拜卫州防御使。

公好学,通王氏《易》,喜为诗,藏书数万卷。性聪敏多能,至于琴奕之艺,佛老之说,所学必通。履行修谨,未尝有过失。每燕见,侍上读《易》赋诗,数赐器币,诏书褒美。尝召宴太清楼,赋《裸玉》诗,为诸皇子第一,上尤嘉尝,赐缯彩二百段。有诗集十卷。至和二年九月壬戌,以疾薨,享年四十有八。初其疾也,上遣中贵人押国医治之。既薨,辍视朝一日,敕有司具驾,将视其丧,以雨不克。遣中贵人厚加赙恤,乃赠昭信军节度使,太常考行,谥曰昭裕,权厝于东法济寺。夫人太原郡君郭氏,燕王从义之裔孙。子男三人:长曰仲连,右千牛卫将军;次曰仲丹、仲筠,皆太子右内率府副率,早卒。女四人:长适左侍禁潘若旦,今亡;次适内殿承制、阁门祗候郭士选;次二亡。以嘉祐五年十月乙酉,葬于河南永安县。铭曰:

学而通,行益修。中充实,外誉优。见于言,帝所褒。虽不克施于事,斯可以铭诸幽。

【皇从侄筠州团练使安陆侯墓志铭〈嘉祐五年〉】

安陆侯宗讷,字行敏,太宗皇帝之曾孙,潞恭宪王元佐之孙,镇江军节度使兼侍中、郇国公允成之第二子。初除西头供奉官,历内殿崇班承制,改右千牛卫将军、领茂州刺史。天子祀明堂,推恩,迁领筠州团练使。至和元年八月癸卯,以疾卒,享年四十有六。天子哀恤,赠安州观察使,追封安陆侯,权厝于荐严佛寺。嘉祐五年十月乙酉,葬于河南永安县。夫人长乐郡君贾氏。子男五人,其二早卒,次仲缄右千牛卫将军,二人尚幼未名。女八人:长适右侍禁尉世庸;再适右侍禁郭昭简,今亡;次适右班殿直刘起;次适陈敦,今亡;次适王整;次适董昭逊;次适张经,今亡;次适程翼,皆右班殿直。最幼入太和宫为道士。惟侯学知为诗,好义喜施。性端谨,能修容止,进退有法,未尝少懈。铭曰:

思无邪,容则庄。蔚然有仪人所望,学而不止久愈彰。铭昭厥美示不忘。

【皇从孙右领军卫大将军博平侯墓志铭〈嘉祐五年〉】

惟太祖皇帝之长子曰吴懿王之曾孙,右屯卫大将军、昌州团练使、赠彰化军节度使、舒国公惟忠之孙,莱州防御使、东莱侯从恪之第二子,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国子祭酒、右领军卫大将军、兼御史大夫、轻车都尉、天水郡开国侯世融,字仲源。幼好学,不骄富贵,以清节自励。尊重师友,执经问道无倦色。尝自铭其器物,起居饮食视之。喜为诗,工书,亦通浮屠说。平居一室萧然,终日无所营欲。世咸知其贤。初为殿直,历左、右侍禁,改太子右卫率府率,迁右领军卫将军。天子祀明堂,推恩,为本卫大将军。当宝元、康定间,赵元昊叛,西边用兵,侯率宗室七人诣阙,自言愿效用,上深嘉奖。至和二年七月癸未,得疾,神色怡然,与诸昆弟谈论不辍,是日卒,享年四十。赠博州防御使,追封博平侯。天子悲思不已,为飞白字六,曰“世融好学忠孝”以褒之。夫人,金城县君王氏。子男七人,五早亡。在者二人:曰令晏,右千牛卫将军;令箴,太子右监门率府率。女二人,长适右班殿直王戡,次早卒。以嘉祐五年十月乙酉,葬于某所。铭曰:

富贵不动其心,生死不渝其色。惟性之安,惟学之力。孰云不寿?永昭阙德。

【皇从侄康州刺史高密侯墓志铭〈嘉祐五年〉】

惟高密侯宗师,字靖之,太宗皇帝之曾孙,润恭靖王元份之孙,濮王允让之第七子。明道元年,为右侍禁,迁左侍禁,改太子左清道率府副率,累迁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国子祭酒,行太子左清道率府率,兼侍御史,骑都尉,封天水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居三岁,迁右监门卫将军,兼御史大夫,转勋上骑都尉,进爵子,加食邑三百户。天子祀明堂,推恩,迁右领军卫大将军,转勋轻车都尉,进爵伯,加食邑三百户。天子有事于南郊,推恩,转勋上轻车都尉,进爵侯,加户四百。至和元年五月,领康州刺史。嘉祐元年十月甲子,暴疾薨于家,享年二十有九。赠密州观察使,追封高密侯。惟侯沈静寡言,宽仁好学,未尝有过失。夫人,濮阳郡君吴氏。生男一人,仲廪,太子右内率府副率。女三人,尚幼。以嘉祐五年十月乙酉,葬于河南永安县。铭曰:

好仁而静,敏学而明。虽不永年,而垂令名。卜安于此,其固其宁。

【皇从侄右监门卫将军广平侯墓志铭〈嘉祐五年〉】

广平侯宗沔,字上善,太宗皇帝之曾孙,润恭靖王元份之孙,濮王允让之第二十子。初授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国子祭酒,行太子左监门率府率,兼监察御史,武骑尉,迁太子左清道率府率,兼侍御史,转勋上骑都尉。天子祀明堂,推恩,迁左监门卫将军,转勋轻车都尉。天子有事于南郊,推恩,转上轻车都尉,天水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明年二月甲辰,以疾卒,享年二十。赠洺州防御使,追封广平侯,权厝于承天佛寺。惟侯为人明敏好学,能为文辞。娶高氏,封仁寿县君。子男二人,仲足、仲霄,皆太子右内率府副率,早卒。以嘉祐五年十月乙酉,葬于河南永安县。铭曰:

性之明,学有方。寿不隆,永以藏。

【皇从孙右监门卫将军墓志铭〈嘉祐五年〉】

太祖皇帝之长子曰吴懿王德昭之曾孙,彰化军节度使、舒国公惟忠之孙,莱州防御使、东莱侯从恪之子,曰右监门卫将军、赠右武卫大将军世衡,字夏卿。母曰平原郡夫人米氏。世衡生早孤,而平原夫人教之以学。性沈敏,自为童儿,不好弄。既长,好学问,通《周易》、《孟子》,喜为诗,暇则学射法而已。在诸昆弟为最幼,而尤以孝悌见称。初补殿直,改太子右卫副率。天子祀明堂,推恩,拜右监门卫将军,累迁至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国子祭酒,兼御史大夫,柱国,天水县开国伯,食邑九百户。嘉祐四年六月丙寅,以疾卒,享年三十有一。娶王氏,太原县君。子男二人,令展、令持,皆率府副率,早卒。女一人,尚幼。嘉祐五年十月乙酉,葬于河南永安县。铭曰:

学问以为文,孝悌以为本。其华已荣,而实斯殒。铭以藏之,以昭其韫。

【皇从孙右屯卫大将军武当侯墓志铭〈嘉祐五年〉】

惟武当侯世宣,吴懿王德昭之曾孙,彰国军节度使、舒国公惟忠之孙,武胜军节度观察留后、韩国公从蔼之子。母曰太宁郡君慕容氏。惟侯生于富贵,而不习为骄侈。少好学,喜购古书奇字。遇人卑恭,事亲孝悌。累官至左屯卫大将军。嘉祐三年五月己卯,以疾卒,享年三十有六。初娶天水县君王氏,再娶金城县君张氏。子男六人:长曰令铎,左千牛卫将军;次曰令进、令祷、令愔,皆太子右内率府副率;其二幼,未名。以嘉祐五年十月乙酉,葬于河南永安县,以天水县君祔焉。铭曰:

孝行之本,谦德之躬。寿胡不隆?此幽宫。

【安陆侯夫人长乐郡君贾氏墓志铭〈嘉祐五年〉】

夫人姓贾氏。曾祖廷瑰,累赠左神武大将军。祖官至四方馆使、昭州团练使。父德滋,前左班殿直。夫人以选归于安陆侯宗讷。至和元年五月乙卯,以疾卒,享年三十有六,权厝于荐严佛寺。以嘉祐五年十月乙酉,祔安陆侯以葬。铭曰:

配德惟谐,卜藏斯吉。其固其安,于此幽室。

【雍国太夫人冯氏墓志铭〈嘉祐五年〉】

雍国太夫人冯氏者,皇兄右千牛卫大将军、赠永清军节度观察留后、临汝侯惟和之夫人,襄州观察使襄阳侯从诲、宁国军节度观察留后宣城公从审之母。曾祖晖,静难军节度使、卫王。祖继业,定国军节度使、赠中书令。父讷,西上阁门使。冯氏自卫王,仍世守西边,有功,载国史。夫人生将家,孝谨柔明,动不逾礼,以世族选为临汝侯之配。居十有二年,而临汝侯卒,夫人居丧哀毁。真宗嘉其行,特封谭国夫人以褒宠之。夫人益自励,衣服饮食务为俭薄,居处严洁,未尝下堂,虽家人亦罕得见。喜诵浮屠书。皇祐五年正月癸亥,以疾卒,享年六十有七,追封雍国太夫人。子男二人,从诲、从审也。女五人:长适东头供奉官宋宗颜;次早亡;次以疾废,为比丘尼;次适供备库使姚宗望;次适西头供奉官宋从政。孙男十一人:世远、世仪,皆大将军;世英、世坚、世及、世开、世卿、世肱,皆卫将军;世祎、世总、世仍,皆太子率府率。重孙九人:令驵、令晃,皆率府率;令戈、令甲、令绩、令课、令浮、令收、令佥,皆副率。以嘉祐五年十月乙酉,合葬于临汝侯之墓。铭曰:

世高勋,选贤配。进国爵,褒行懿。加大名,由子贵。寿考隆,铭不坠。

【东莱侯夫人平原郡夫人米氏墓志铭〈嘉祐五年〉】

皇从侄故莱州防御使,东莱侯从恪之夫人,曰平原郡夫人米氏,赠太子太师承德之曾孙,横海军节度使信之孙,内殿崇班、阁门祗候继丰之女。夫人年十七选配东莱侯,累封平阳郡君。子男六人:长曰世安,赠左骁卫大将军次曰世融,赠博州防御使、追封博平侯;次曰世昌,右屯卫大将军;次曰世规,右监门卫将军;次曰世猷,太子右监门率府率,早亡;次曰世衡,赠左武卫大将军。女三人,长适左侍禁刘希正,次适内殿承制王说,次适右侍禁陈宗诲。孙男十二人,皆诸卫将军。夫人将家子,有贤行。东莱之亡,诸孤尚幼,夫人治家训子,皆有法,皇祐元年二月癸酉,以疾卒,享年五十有一,追封平原郡夫人,权厝于奉先佛寺。以嘉祐五年十月乙酉,合葬于东莱侯之墓。铭曰:

门以勋高,配以贤求。抚孤教善,内德以优。永扬其懿,以诸幽。

【韩国公夫人太宁郡君慕容氏墓志铭〈嘉祐五年〉】

夫人姓慕容氏,赠太保章之曾孙,赠中书令,河南郡王延钊之孙,太子率府率德正之女。河南王有功于国,为时名臣,夫人以贤女选为韩国公从蔼之配。韩公,彰化军节度使舒公之子,事其亲以孝。而夫人承其夫以顺,事其舅姑以礼,下其妾媵以仁,抚其子无嫡庶以均。故其内外宗姻,莫不称其能。封太宁郡君。至和元年正月戊寅,以疾卒,享年五十有六。子男十人:长曰世丰,赠右骁卫大将军;次曰世宣,赠均州防御使;次曰世准,世雄、世本、世纲,皆诸卫将军;次曰世岳、世瓞、世庸,皆太子率府副率。女三人,长适高允怀,次适张承训,次适郑偃,皆右侍禁。余皆幼。以嘉祐五年十月乙酉,举夫人之丧,合葬于韩公之墓。铭曰:

承夫以顺,为妇以勤。逮下以恩,爱子以均。以成厥家,以播其芬。

【右监门卫将军夫人李氏墓志铭〈嘉祐五年〉】

惟右监门卫将军世坚之配曰李氏,天雄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侍中、赠中书令、陇西郡王继勋之曾孙,崇仪副使守微之孙,东头供奉官舜举之女。惟李氏世为将家,功在国史,余烈遗德,是生贤女。夫人年十有五,以选配世坚。惟孝与顺,以事其亲,以佐其夫;惟礼与义,以正其躬,以全其节。归于世坚也,凡若干年而世坚卒,无子。夫人自誓不嫁,宗族敦迫,其守益坚,凡七年,当皇祐五年六月庚辰,以疾卒于寝,享年二十有三。以嘉祐五年十月乙酉,合葬于世坚之墓。铭曰:

妇德之休,惟先顺柔。及其大节,有不可夺。刻铭幽阴,以永芳烈。

【右监门卫将军夫人金堂县君钱氏墓志铭〈嘉祐五年〉】

夫人姓钱氏,余杭人也。曾祖吴越忠懿王俶,祖卫州防御使惟渲,父文思副使象舆。钱氏自五代以来,尊中国,效臣顺,世称其忠。子孙蕃昌,至今不衰。夫人生于盛族,孝谨勤俭,性巧慧,喜字书。年十有四以选为右监门卫将军世准之配,封金堂县君。嘉祐二年九月庚子,以疾卒,享年二十有八。子男二人:令犭瞿、令烜,皆太子右内率府副率,早亡。女三人,皆尚幼。以嘉祐五年十月乙酉,葬于永安之原。铭曰:

生宜其室,殁安其藏。铭昭其昧,以永不忘。

【右监门卫将军夫人武昌县君郭氏墓志铭〈嘉祐五年〉】

夫人姓郭氏。曾祖恕,右千牛卫将军;祖遵式,洛苑使;父昭晦,左侍禁。夫人聪明孝谨,能读书史,善书画,喜浮图之说。以选归于皇从孙右监门卫将军世覃,封武昌县君。子男四人,长曰令辟,太子右内率府副率,余皆幼,未赐名。夫人以嘉祐二年十一月丁未,以疾卒,享年三十有三,权厝于奉先佛寺。以嘉祐五年十月乙酉,葬于永安之原。铭曰:

行之修,学以明。德施于内,铭告诸冥。

【右监门卫将军夫人东阳县君郑氏墓志铭〈嘉祐五年〉】

夫人姓郑氏。曾祖诚,赠定国军节度使;祖崇勋,赠左屯卫将军;父从范,内殿崇班。夫人以选归于皇从孙右监门卫将军世智,封东阳县君。生子男三人:长曰令唐,太子右内率府副率,早卒;次未名,卒;次令祈,太子右内率府副率。夫人为人孝谨节俭,喜诵浮图书。至和元年八月戊戌,以疾卒,享年十有九。以嘉祐五年十月乙酉,葬于永安之原。铭曰:

俭以行其躬,孝以事其亲,以是贻其子孙。

【右屯卫将军夫人永安县君慕容氏墓志铭〈嘉祐五年〉】

永安县君慕容氏者,皇从孙赠右屯卫大将军仲謇之配也。曾祖隐,赠左千牛卫大将军;祖兴,虢州团练使;父守恩,左班殿直。年十七,选为屯卫之配。有子二人:长曰士洁,太子右监门卫率府率,早卒;次士彟,太子右内率府副率。女一人,尚幼。夫人以嘉祐三年三月丙戌以疾卒,享年二十有五。嘉祐五年十月乙酉,合葬于仲謇之墓。铭曰:

选以贤配,封以夫贵,殁而从之安此位。

【右监门卫将军夫人周氏墓志铭〈嘉祐五年〉】

皇从孙右监门卫将军世哲之夫人,曰永安县君周氏。曾祖景,右领军卫上将军,累赠尚书令;祖莹,天平军节度使,宣徽南院使;父普,西染院使。夫人以庆历五年选为监门之配,勤孝柔仁,克有妇道。生一男,曰太子右内率府率令儇。女三人,皆幼。夫人以嘉祐二年二月庚午以疾卒,享年二十有九。五年十月乙酉,葬于河南永安之原。铭曰:

山川既佳,日月惟吉。惟永其安,其藏其密。

居士集卷三十八

◎行状二首

【尚书户部侍郎赠兵部尚书蔡公行状〈宝元二年〉】

公讳齐,字子思。其先洛阳人,皇祖以下始著籍于胶东。公幼依外舅刘氏,能自力为学,初作诗已有动人语。今相国李公见之大惊,谓公之皇考曰:“儿有大志,宜善视之。”州举进士第一,以书荐其里人史防,而居其次。祥符八年,真宗皇帝采贾谊置器之说,试礼部所奏士,读至公赋,有安天下意,叹曰:“此宰相器也。”凡贡士当赠第者,考定,必召其高第数人并见,又参择其材质可者,然后赐第一。及公召见,衣冠伟然,进对有法,天子为无能过者,亟以第一赐之。

初拜将仕郎、将作监丞,通判兖州。太守王臻治政严急,喜以察尽为明。公务为裁损,济之以宽,狱讼为之不冤。逾年,通判濰州。民有告某氏刻伪税印为奸利者,已逾十年,踪迹连蔓,至数百人。公叹曰:“尽利于民,民无所逃,此所谓法出而奸生者邪?是为政者之过也。”为缓其狱,得减死者十余人,余皆释而不问。濰人皆曰:公德于我,使我自新为善人。由是风化大行。

天禧二年,还京师,当召试。时大臣有用事者,意不悦公。居数月,不得召。久而天子记其姓名,趣使召试,拜著作佐郎,直集贤院,阶再加为宣德郎,勋骑都尉,主判三司开拆司,赐绯衣银鱼,迁右正言,阶朝奉郎,勋上骑都尉。

今天子即位,迁右司谏。真宗新弃天下,天子谅阴不言。丁晋公用事专权,欲邀致公,许以知制诰,公拒不往,益坚。已而寇莱公、王文康公皆以不附己连黜。公归叹曰:“吾受先帝之知而至于此,岂宜为权臣所胁?得罪,非吾惧也。”既而晋公败,士尝为其用者皆恐惧,独公终无所屈。未几,同修起居注,又拜尚书礼部员外郎兼侍御史知杂事,判流内铨,赐服金紫,改三司户部、度支二副使,转勋轻车都尉,借给事中,奉使契丹。天圣八年,拜起居舍人、知制诰、同知审官院、会灵宫判官,充翰林学士,加侍读学士,赐爵汝南县开国子,食邑五百户。

太后修景德寺成,诏公为记。而宦者罗崇勋主营寺事,使人阴谓公曰:“善为记,当得参知政事。”公故迟之,颇久,使者数趣,终不以进。崇勋怒,谗之太后,迁礼部郎中,改龙图阁直学士,出为西京留守。是时鲁肃简公方参知政事,争之太后前,卒不能留。

以亲便,求改密州。遭岁旱,除其公田之租数千石,又请悉除京东民租,弛其盐禁,使民得贾海易食以救其饥。东人至今赖之,皆曰:“使吾人百万口活而不饥者,蔡公也。”徙南京留守,进爵侯,增邑户五百为一千,阶朝散大夫。

召还,拜右谏议大夫,权御史中丞,判吏部流内铨,迁给事中,勋护军,增邑五百为千五百户。庄献明肃皇太后崩,议尊杨太妃为太后,垂帘听政。议决,召百官贺。公曰:“天子明圣,奉太后十余年,今始躬亲万事,以慰天下之心,岂宜女后相继称制?且自古无有。”固止不追班。太妃卒不预政,止称太后于宫中。

复为龙图阁直学士、权三司使。京师有指荆王为飞语者,内侍省得三司小吏,鞫之,连及数百人。上闻之大怒,诏公穷治,迹其所来。无端,而上督责愈急,有司不知所为,京师为之恐动。公以谓缪妄之说起于小人,不足穷治,且无以慰安荆王危疑之心,奏疏论之,一夕三上。上大悟,乃可其奏,止笞数人而已,中外之情乃安。

拜枢密副使,进爵公,增邑户五百为二千。南海蛮酋虐其部人,部人款宜州自归者八百余人。议者以为叛蛮不可纳,宜还其部。公独以为蛮去残酷而归有德,且以求生,宜纳之荆湖,赐以闲田,使自营。今纵却之,必不复还其部,苟散入山谷,当为后患。争之不能得。其后数年,蛮果为乱,杀将吏十余人,宜、桂以西皆警,朝廷颇以为忧。

景祐元年,迁礼部侍郎,参知政事。二年,赐号推忠佐理功臣,进阶正奉大夫,勋柱国。郭皇后废,京师富人陈氏女有色,选入宫为后。公争之,以为不可,自辰至巳,辩论不已。上意稍悟,遂还其家。河决横垅,改而北流,议者以为当塞。公曰:“水性下,而河北地卑,顺其所趣以导之,可无澶、滑壅溃之患,而贝、博数州得在河南,于国家便,但理堤护魏州而已。”从之,澶、滑果无患。契丹祭天于幽州,以兵屯界上,界上惊骚。议者欲发大军以备边、公独料其必不动,后卒无事。

公在大位,临事不回,无所牵畏,而恭谨谦退,未尝自伐,天下推之为正人,搢绅之士倚以为朝廷重。三年,频表求解职,不许。明年,遂罢,以户部侍郎归班,改赐推诚保德功臣,勋上柱国。久之,出知颍州。宝元二年四月四日,以疾卒于官。公在颍州,闻西方用兵,恻然有忧国心,自以待罪外邦,不得尽其所怀,使其弟禀言西事甚详。公之卒,故吏朱寀至颍,颍之吏民见寀,泣于马前,指公尝所更历施为,曰:“此公之迹也。其为政有仁恩,所至如此。平生喜荐士,如杨偕、郭劝、刘随、庞籍、段少连,比比为当世名臣。

公为人神色明秀,须眉如画。精学博闻,宽大沉默,一言之出,终身可复。其莅官行己出处始终之大节,可考不诬如此。谨按赠兵部尚书,于令为三品。其法当谥,敢告有司。谨状。

【司封员外郎许公行状〈宝元二年〉】

君讳逖,字景山,世家歙州。少仕伪唐,为监察御史。李氏国除,以族北迁。献其文若干篇,得召试,为汲县尉冠氏主簿。凡主簿二岁,县民七百人诣京师,愿得君为令。迁秘书省校书郎、知县事,数上书论北迁事,是时赵普为相,四方奏疏不可其意者悉投二瓮中,瓮满辄出而焚之,未尝有所肯可,独称君为能,曰:“其言与我多合。

又二岁,徙江华令,未行,转运使樊知古荐其材,拜太仆寺丞,磨勘钱帛粮草,监永城和籴,知海陵监。三岁,用监最迁大理寺丞,赐绯衣银鱼,监泗州排岸司,迁赞善大夫,监永兴军榷货务,迁太常丞、知鼎州。州杂蛮蜑,喜以攻劫为生,少年百余人私自署为名号,常伺夜出掠居人,居人恶之,莫敢指。君至而叹曰:“夫政,民之庇也。威不先去其恶,则惠亦不能及人。”君政既行,盗皆亡入他境,约君去乃还。迁国子博士,奉使两浙、江南,言茶盐利害,省州县之役,皆称旨。

出知兴元府,大修山河堰。堰水旧溉民田四万余顷,世传汉萧何所为。君行坏堰,顾其属曰:“酂侯方佐汉取天下,乃暇为此以溉其农,古之圣贤,有以利人无不为也,今吾岂宜惮一时之劳,而废古人万世之利?”乃率工徒躬治木石,石坠,伤其左足,君益不懈。堰成,岁谷大丰,得嘉禾十二茎以献。

迁尚书主客员外郎、京西转运使,徙荆湖南路。荆湖南接溪洞诸蛮,岁出为州县患。君曰:“鸟兽可驯,况蛮亦人乎!”乃召其酋豪,谕以祸福,诸蛮皆以君言为可信。讫三岁,不以蛮事闻朝廷。君罢来朝,真宗面称其能。会有司言荆南久不治,真宗拜君度支员外郎、知府事。荆南钤辖北路兵马,于荆湖为大府,故常用重人,至君特选以材,用员外郎自君而始。

明年,选司封员外郎,赐金紫,徙知扬州。州居南方之会,世之仕宦于南,与其死而无归者,皆寓其家于扬州。故其子弟杂居民间,往往倚权贵,恃法得赎,出入里巷为不法,至或破亡其家。君捕其甚者笞之,曰:“此非吏法,乃吾代汝父史教也。”子弟羞愧自悔,稍就学问为善人,风俗大化。岁满,在道得疾,卒于高邮。

君少孤,事其母兄,以孝谨闻。常戒其妻事嫂如姑,而未尝敢先其兄食,衣虽弊,兄不易衣,不敢易。

初,违命侯遣其弟朝京师,君之故友全惟岳当从,以其家属托君。惟岳果留不返,君善抚其家,为嫁其女数人。李氏国亡,君载其家北归京师,以还惟岳。

历官四十年,不问家事。好学,尤喜孙、吴兵法。初在伪唐,数上书言事,得校书郎,遂迁御史。王师围金陵,李氏大将李雄拥兵数万留上江,阴持两端。李氏患之,以谓非君不能召雄。君走上江,以语动雄,雄即听命。已而李氏以蜡书止雄于溧水,君曰:“此非栅兵之地,留之必败。”乃戒雄曰:“兵来,慎无动,待我一夕,吾当入白,可与公兵俱入城。”君去,王师挑之,辄出战,果败死。君至,收其余卒千人而去。

君少慷慨,卒能自立于时。其孝谨闻于其族,其信义著于其友,其材能称于其官,是皆可书以传。谨状。

居士集卷三十九

◎记十首〈附一首〉

【泗州先春亭记〈景祐三年〉】

景祐二年秋,清河张侯以殿中丞来守泗上,既至,问民之所素病而治其尤暴者。曰:“暴莫大于淮。”越明年春,作城之外堤,因其旧而广之,度为万有九千二百尺,用人之力八万五千。泗之民曰:“此吾利也,而大役焉。然人力出于州兵,而石出乎南山,作大役而民不知,是为政者之私我也。不出一力而享大利,不可。”相与出米一千三百石,以食役者。堤成,高三十三尺,土实石坚,捍暴备灾可久而不坏。既曰:“泗,四达之州也,宾客之至者有礼。”于是因前蒋侯堂之亭新之,为劳饯之所,曰思邵亭,且推其美于前人,而志邦人之思也。又曰:“泗,天下之水会也,岁漕必廪于此。”于是治常丰苍西门二夹室,一以视出纳,曰某亭;一以为舟者之寓舍,曰通漕亭。然后曰:“吾亦有所休乎”。乃筑州署之东城上为先春亭,以临淮水而望西山。

是岁秋,予贬夷陵,过泗上,于是知张侯之善为政也。昔周单子聘楚而过陈,见其道秽,而川泽不陂梁,客至不授馆,羁旅无所寓,遂知其必亡。盖城郭道路,旅舍寄寓,皆三代为政之法,而《周官》尤谨著之以为御备。今张侯之作也,先民之备灾,而及于宾客往来,然后思自休焉,故曰善为政也。

先时,岁大水,州岁溺,前司封员外郎张侯夏守是州,筑堤以御之,今所谓因其旧者是也。是役也,堤为大,故予记其大者详焉。

【夷陵县至喜堂记〈景祐三年〉】

峡州治夷陵,地滨大江,虽有椒。漆、纸以通商贾,而民俗俭陋,常自足,无所仰于四方。贩夫所售不过鱐鱼腐鲍,民所嗜而已,富商大贾皆无为而至。地僻而贫,故夷陵为下县,而峡为小州。州居无郭郛,通衢不能容车马,市无百货之列,而鲍鱼之肆不可入,虽邦君之过市,必常下乘,掩鼻以疾趋。而民之列处,灶、廪、匽、井无异位,一室之间上父子而下畜豕。其覆皆用茅竹,故岁常火灾,而俗信鬼神,其相传曰作瓦屋者不利。夷陵者,楚之西境,昔《春秋》书荆以狄之,而诗人亦曰蛮荆,岂其陋俗自古然欤?

景祐二年,尚书驾部员外郎朱公治是州,始树木,增城栅,甓南北之街,作市门市区。又教民为瓦屋,别灶廪,异人畜,以变其俗。既又命夷陵令刘光裔治其县,起敕书楼,饰厅事,新吏舍。三年夏,县功毕。

某有罪来是邦,朱公与某有旧,且哀其以罪而来,为至县舍,择其厅事之东以作斯堂,度为疏絜高明,而日居之以休其心。堂成,又与宾客偕至而落之。夫罪戾之人,宜弃恶地,处穷险,使其憔翠忧思,而知自悔咎。今乃赖朱公而得善地,以偷宴安,顽然使忘其有罪之忧,是皆异其所以来之意。

然夷陵之僻,陆走荆门、襄阳至京师,二十有八驿;水道大江、绝淮抵汴东水门,五千五百有九十里。故为吏者多不欲远来,而居者往往不得代,至岁满,或自罢去。然不知夷陵风俗朴野,少盗争,而令之日食有稻与鱼,又有橘、柚、茶、笋四时之味,江山美秀,而邑居缮完,无不可爱。是非惟有罪者之可以忘其忧,而凡为吏者,莫不始来而不乐,既至而后喜也。作《至喜堂记》,藏其壁。

夫令虽卑而有土与民,宜志其风俗变化之善恶,使后来者有考焉尔。

【峡州至喜亭记〈景祐四年〉】

蜀于五代为僭国,以险为虞,以富自足,舟车之迹不通乎中国者五十有九年。宋受天命,一海内,四方次第平,太祖改元之三年,始平蜀。然后蜀之丝枲织文之富,衣被于天下,而贡输商旅之往来者,陆辇秦、凤、水道岷江,不绝于万里之外。

岷江之来,合蜀众水,出三峡为荆江,倾折回直,捍怒斗激,束之为湍,触之为旅。顺流之舟顷刻数百里,不及顾视,一失毫厘与崖石遇,则糜溃漂没不见踪迹。故凡蜀之可以充内府、供京师而移用乎诸州者,皆陆出,而其羡余不急之物,乃下于江,若弃之然,其为险且不测如此。夷陵为州,当峡口,江出峡始温为平流。故舟人至此者,必沥酒再拜相贺,以为更生。

尚书虞部郎中朱公再治是州之三月,作至喜亭于江津,以为舟者之停留也。且志夫天下之大险,至此而始平夷,以为行人之喜幸。夷陵固为下州,廪与俸皆薄,而僻且远,虽有善政,不足为名誉以资进取。朱公能不以陋而安之,其心又喜夫人之去忧患而就乐易,《诗》所谓“恺悌君子”者矣。自公之来,岁数大丰,因民之余,然后有作,惠于往来,以馆以劳,动不违时,而人有赖,是皆宜书。故凡公之佐吏,因相与谋,而属笔于修焉。

【襄州谷城县夫子庙碑记〈宝元元年〉】

释奠、释菜、祭之略者也。古者士之见师,以菜为贽,故始入学者必释菜以礼其行师。其学官四时之祭,乃皆释奠。释奠有乐无尸;而释菜无乐,则其又略也,故其礼亡焉。而今释奠幸存,然亦无乐,又不遍举于四时,独春秋行事而已。《记》曰:“释奠必有合,有国故则否。”谓凡有国,各自祭其先圣先师,若唐虞之夔、伯夷,周之周公,鲁之孔子。其国之无焉者,则必合于邻国而祭之。然自孔子殁,后之学者莫不宗焉,故天下皆尊以为先圣,而后世无以易。学校废久矣,学者莫知所师,又取孔子门人之高弟曰颜回者而配焉,以为先师。隋、唐之际,天下州县皆立学,置学官、生员,而释奠之礼遂以著令。其后州县学废,而释奠之礼,吏以其著令,故得不废。学废矣,无所从祭,则皆庙而祭之。荀卿子曰:“仲尼,圣人之不得势者也。”然使其得势,则为尧、舜矣。不幸无时而殁,特以学者之故,享弟子春秋之礼。而后之人不推所谓释奠者,徒见官为立祠而州县莫不祭之,则以为夫子之尊由此为盛。甚者,乃谓生虽不得位,而殁有所享,以为夫子荣,谓有德之报,虽尧、舜莫若。何其谬论者欤!祭之礼,以迎尸、酌鬯为盛。释奠、荐馔,直奠而已,故曰祭之略者。其事有乐舞、授器之礼,今又废,则于其略者又不备焉。然古之所谓吉凶、乡射、宾燕之礼,民得而见焉者,今皆废失,而州县幸有社稷、释奠、风雨雷师之祭,民犹得以识先王之礼器焉。其牲酒器币之数,升降俯仰之节,吏又多不能习,至其临事,举多不中而色不庄,使民无所瞻仰。见者殆焉,因以为古礼不足复用,可胜叹哉!

大宋之兴,于今八十年,天下无事,方修礼乐,崇儒术,以文太平之功。以谓王爵未足以尊夫子,又加至圣之号以褒崇之,讲正其礼,下于州县。而吏或不能喻上之意,凡有司簿书之所不责者,谓之不急,非师古好学者莫肯尽心焉。谷城令狄君栗,为其邑未逾时,修文宣王庙易于县之左,大其正位,为学舍于其旁,藏九经书,率其邑之子弟兴于学。然后考制度,为俎豆、笾篚、尊爵、簠簋凡若干,以与其邑人行事。谷城县政久废,狄君居之,期月称治,又能载国典,修礼兴学,急其有司所不责者,諰諰然惟恐不及,可谓有志之士矣。

【御书阁记〈庆历二年〉】

醴陵县东二十里,有宫曰登真,其前有山,世传仙人王乔炼药于此。唐开元间,神仙道家之说兴,天子为书六大字,赐而揭焉。太宗皇帝时,诏求天下前世名山异迹,而尤好书法,闻登真有开元时所赐字,甚奇,乃取至京师阅焉,已而还之,又赐御书飞白字使藏焉。其后登真大火,独飞白书存。康定元年,道士彭知一探其私笈以市工材,悉复宫之旧,建楼若干尺以藏赐书。予之故人处士任君为予言其事,来乞文以志,凡十余请而不懈。予所领职方,悉掌天下图书,考图验之,醴陵老佛之居凡八十,而所谓登真者,其说皆然,乃为之记。

夫老与佛之学,皆行于世久矣,为其徒者常相訾病,若不相容于世。二家之说,皆见斥于吾儒,宜其合势并力以为拒守,而乃反自相攻,惟恐不能相弱者何哉?岂其死生性命所持之说相盭而然邪?故其代为兴衰,各系于时之好恶,虽善辩者不能合二说而一之。至其好大宫室,以矜世人,则其为事同焉。然而佛能箝人情而鼓以祸福,人之趣者常众而炽,老氏独好言清净远去、灵仙飞化之术,其事冥深,不可质究,则其为常以淡泊无为为务。故凡佛氏之动摇兴作,为力甚易。而道家非遭人主之好尚,不能独兴,其间能自力而不废者,岂不贤于其徒者哉!知一是已。庆历二年八月八日,庐陵欧阳修记。

【画舫斋记〈庆历二年〉】

予至滑之三月,即其署东偏之室,治为燕私之居,而名曰画舫斋。斋广一室,其深七室,以户相通,凡入予室者如入乎舟中。其温室之奥,则穴其上以为明;其虚室之疏以达,则阑槛其两旁以为坐立之倚。凡偃休于吾斋者,又如偃休乎舟中。山石崷崒,佳花美木之植列于两檐之外,又似泛乎中流,而左山右林之相映,皆可爱者。故因以舟名焉。

《周易》之象,至于履险蹈难,必曰涉川。盖舟之为物,所以济险难,而非安居之用也。今予治斋于署,以为燕安,而反以舟名之,岂不戾哉?矧予又尝以罪谪走江湖间,自汴绝淮,浮于大江,至于巴峡,转而以入于汉沔,计其水行几万余里,其羁穷不幸而卒遭风波之恐,往往叫号神明以脱须臾之命者数矣。当其恐时,顾视前后,凡舟之人非为商贾则必仕宦,因窍自叹,以谓非冒利与不得已者孰肯至是哉?赖天之惠,全活其生,今得除去宿负列官于朝,以来是州,饱廪食而安署居。追思曩时山川所历,舟楫之危,蛟龟之出没,波涛之汹,宜其寝惊而梦愕。而乃忘其险阻,犹以舟名其斋,岂真乐于舟居者邪!然予闻古之人,有逃世远去江湖之上终身而不肯反者,其必有所乐也。苟非冒利于险,有罪而不得已,使顺风恬波,傲然枕席之上,一日而千里,则舟之行岂不乐哉!顾予诚有所未暇,而舫者宴嬉之舟也,姑以名予斋,奚曰不宜?

予友蔡君谟善大书,颇怪伟,将乞其大字以题于楹,惧其疑予之所以名斋者,故具以云。又因以置于壁。壬午十二月十二日书。

【王彦章画像记〈庆历三年〉】

太师王公讳彦章,字子明,郓州寿张人也。事梁,为宣义军节度使,以身死国,葬于郑州之管城。晋天福二年,始赠太师。公在梁以智勇闻,梁,晋之争数百战,其为勇将多矣,而晋人独畏彦章。自乾化后,常与晋战,屡困庄宗于河上。及梁末年,小人赵岩等用事,梁之大臣老将多以讠不见信,皆怒而有怠心,而梁亦尽失河北,事势已去。诸将多怀顾望,独公奋然自必,不少屈懈,志虽不就,卒死以忠。公既死,而梁亦亡矣。悲夫!五代终始才五十年,而更十有三君,五易国而八姓,士之不幸而出乎其时,能不污其身得全其节者鲜矣。公本武人,不知书,其语质,平生尝谓人曰:“豹死留皮,人死留名。”盖其义勇忠信,出于天性而然。

予于《五代书》,窍有善善恶恶之志,至于公传,未尝不感愤叹息,惜乎旧史残略,不能备公之事。康定元年,予以节度判官来此,求于滑人,得公之孙睿所录家传,颇多于旧史,其记德胜之战尤详。又言敬翔怒末帝不肯用公,欲自经于帝前。公因用笏画山川,为御史弹而见废。又言公五子,其二同父死节。

此皆旧史无之。又云公在滑,以詯归于京师;而史云召之。是时梁兵尽属段凝,京师羸兵不满数千,公得保銮五百人之郓州,以力寡败于中都;而史云将五千以往者,亦皆非也。

公之攻德胜也,初受命于帝前,期以三日破敌,梁之将相闻者皆窍笑。及破南城,果三日。是时庄宗在魏,闻公复用,料公必速攻,自魏驰马来救,已不及矣。庄宗之善料,公之善出奇,何其神哉!今国家罢兵四十年,一旦元昊反,败军杀将,连四五年,而攻守之计至今未决。予尝独持用奇取胜之议,而叹边将屡失其机,时人闻予说者,或笑以为狂,或忽若不闻,虽予亦惑,不能自信。及读公家传,至于德胜之捷,乃知古之名将必出于奇,然后能胜。然非审于为计者不能出奇,奇在速速在果,此天下伟男子之所为,非拘牵常算之士可到也。

每读其传,未尝不想见其人。后二年,予复来通判州事。岁之正月,过俗所谓铁枪寺者,又得公画像而拜焉。岁久磨灭,隐隐可见,亟命工完理之,而不敢有加焉,惧失其真也。公善用枪,当时号王铁枪,公死已百年,至今俗犹以名其寺,童儿牧竖皆知王铁枪之为良将也。一枪之勇,同时岂无?而公独不朽者,岂其忠义之节使然欤?画已百余年矣,完之复可百年,然公之不泯者,不系乎画之存不存也。而予尤区区如此者,盖其希慕之至焉耳。读其书,尚想乎其人,况得拜其像,识其面目,不忍见其坏也。画既完,因书予所得者于后,而归其人使藏之。

【吉州学记〈庆历四年〉】

庆历三年秋,天子开天章阁,召政事之臣八人,问治天下其要有几,施于今者宜何先,使坐而书以对。八人者皆震恐失位,俯伏顿首,言此非愚臣所能及,惟陛下所欲为,则天下幸甚。于是诏书屡下,劝农桑,责吏课,举贤才。其明年三月,遂诏天下皆立学,置学官之员,然后海隅徼塞四方万里之外,莫不皆有学。呜呼,盛矣!学校,王政之本也。古者致治之盛衰,视其学之兴废。《记》曰:“国有学,遂有序,党有庠,家有塾。”此三代极盛之时大备之制也。宋兴,盖八十有四年,而天下之学始克大立,岂非盛美之事,须其久而后至于大备欤?是以诏下之日,臣民喜幸,而奔走就事者以后为羞。

其年十月,吉州之学成。州旧有夫子庙,在城之西北,今知州事李侯宽之至也,谋与州人迁而大之,以为学舍,事方上请而诏已下,学遂以成,李侯治吉,敏而有方,其作学也,吉之士率其私钱一百五十万以助。用人之力积二万二千工,而人不以为劳;其良材坚甓之用凡二十二万三千五百,而人不以为多;学有堂筵斋讲,有藏书之阁,有宾客之位,有游息之亭,严严翼翼,壮伟闳耀,而人不以为侈。既成,而来学者常三百余人。

予世家于吉,而滥官于朝,进不能赞扬天子之盛美,退不得与诸生揖让乎其中。然予闻教学之法本于人性,磨揉迁革,使趋于善,其勉于人者勤,其入于人者渐,善教者以不倦之意须迟久之功,至于礼让兴行而风俗纯美,然后为学之成。今州县之吏不得久其职而躬亲于教化也,故李侯之绩及于学之立,而不及待其成。惟后之人,毋废慢天子之诏而殆以中止,幸予他日因得归荣故乡而谒于学门,将见吉之士皆道德明秀而可为公卿,问于其俗而婚丧饮食皆中礼节,入于其里而长幼相孝慈于其家,行于其郊而少者扶其羸老、壮者代其负荷于道路,然后乐学之道成。而得时从先生、耆老,席于众宾之后,听乡乐之歌,饮献酬之酒,以诗颂天子太平之功。而周览学舍,思咏李侯之遗爱,不亦美哉!故于其始成也,刻辞于石,而立诸其庑以俟。

【又初稿附刊】

庆历三年,天子开天章阁,召政事之臣八人,赐之坐,问治天下其要有几,施于今者宜何先,使书于纸以对。八人者皆振恐失措,俯伏顿首,言此事大,非愚臣所能及,惟陛下幸诏臣等,于是退而具述为条列。明年正月,始诏州郡吏以赏罚劝农桑。三月,又诏天下皆立学。惟三代仁政之本,始于井田而成于学校。《记》曰:“国有学,遂有序,党有庠,家有塾。”其极盛之时大备之制也。凡学,本于人性,磨揉迁革使趋于善,至于风俗成而颂声兴。盖其功法,施之各有次第,其教于人者勤,而入于人者渐,勤则不倦,渐则迟久而深。夫以不倦之意待迟久而成功者,三王之用心也。故其为法必久而后至太平,而为国皆至六七百年而未已,此其效也。三代学制甚详,而后世罕克以举,举或不知,而本末不备又欲以速,不待其成而怠,故学之道常废而仅存。惟天子明圣,深原三代致治之本,要在富而教之。故先之农桑,而继以学校,将以衣食饥寒之民而皆知孝慈礼让。是以诏书再下,吏民感悦,奔走执事者以后为羞。

其年十月,吉州之学成。州即先夫子庙为学舍于城西而未备,今知州事、殿中丞李侯宽之至也,谋与州人迁而大之,事方上请而诏下,学遂以成,李侯治吉,敏而有方,其作学也,吉之士率其私钱一百五十万以助。用人之力积二万一千工,而人不以为劳;其良材坚甓之用凡二十二万三千五百,而人不以为多;学有堂筵斋讲,有藏书之阁,有宾客之位,有游息之亭,严严翼翼,壮伟闳耀,而人不以为侈。既成,而来学者常三百余人。

予世家于吉,滥官于朝廷,进不能赞明天子之盛美,退不能与诸生揖让乎其中。惟幸吉之学教者,知学本于勤渐,迟久而不倦以治,毋废慢天子之诏。使予他日因得归荣故乡而谒于学门,将见吉之士皆道德明秀可为公卿,过其市而贾者不鬻其淫,适其野而耕者不争垅亩,入其里闾而长幼相孝慈于其家,行其道途而少者扶羸老、壮者代其负荷于路,然后乐学之道成。而得从乡先生席于众宾之后,听乡乐之歌,饮射壶之酒,以诗颂天子太平之功。而周览学舍,思咏李侯之遗爱,不亦美哉!故于其始成也,刻辞于石,以立诸其庑。

【丰乐亭记〈庆历六年〉】

修既治滁之明年,夏,始饮滁水而甘。问诸滁人,得于州南百步之近。其上丰山耸然而特立,下则幽谷窈然而深藏,中有清泉滃然而仰出。俯仰左右,顾而乐之。于是疏泉凿石,辟地以为亭,而与滁人往游于其间。

滁于五代干戈之际,用武之地也。昔太祖皇帝尝以周师破李景兵十五万于清流山下,生擒其将皇甫晖、姚凤于滁东门之外,遂以平滁。修尝考其山川,按其图记,升高以望清流之关,欲求晖、凤就擒之所,而故老皆无在者,盖天下之平久矣。自唐失其政,海内分裂,豪杰并起而争,所在为敌国者,何可胜数!及宋受天命,圣人出而四海一。向之凭恃险阻,刬削消磨,百年之间,漠然徒见山高而水清。欲问其事,而遗老尽矣。

今滁介于江、淮之间,舟车商贾、四方宾客之所不至,民生不见外事,而安于畎亩衣食,以乐生送死。而孰知上之功德,休养生息,涵煦百年之深也。修之来此,乐其地僻而事简,又爱其俗之安闲。既得斯泉于山谷之间,乃日与滁人仰而望山,俯而听泉,掇幽芳而荫乔木,风霜冰雪,刻露清秀,四时之景,无不可爱。又幸其民乐其岁物之丰成,而喜与予游也。因为本其山川,道其风俗之美,使民知所以安此丰年之乐者,幸生无事之时也。夫宣上恩德,以与民共乐,刺史之事也,遂书以名其亭焉。庆历丙戌六月日,右正言、知制诰、知滁州军州事欧阳修记。

【醉翁亭记〈庆历六年〉】

环滁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山行六七里,渐闻水声潺潺,而泻出于两峰之间者,酿泉也。峰回路转,有亭翼然临于泉上者,醉翁亭也。作亭者谁?山之僧曰智仙也。名之者谁?太守自谓也。太守与客来饮于此,饮少辄醉,而年又最高,故自号曰醉翁也。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

若夫日出而林霏开,云归而岩穴暝,晦明变化者,山间之朝暮也。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风霜高洁,水清而石出者,山间之四时也。朝而往,暮而归,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

至于负者歌于途,行者休于树,前者呼,后者应,伛偻提携,往来而不绝者,滁人游也。临溪而渔,溪深而鱼肥,酿泉为酒,泉香而酒洌。山肴野蔌,杂然而前陈者,太守宴也。宴酣之乐,非丝非竹,射者中,奕者胜,觥筹交错,起坐而喧哗者,众宾欢也。苍颜白发,颓然乎其间者,太守醉也。

已而夕阳在山,人影散乱,太守归而宾客从也。树林阴翳,鸣声上下,游人去而禽鸟乐也。然而禽鸟知山林之乐,而不知人之乐;人知从太守游而乐,而不知太守之乐其乐也。醉能同其乐,醒能述以文者,太守也。太守谓谁?庐陵欧阳修也。

居士集卷四十

◎记八首

【菱溪石记〈庆历六年〉】

菱溪之石有六:其四为人取去;其一差小而尤奇,亦藏民家;其最大者偃然僵卧于溪侧,以其难徙,故得独存。每岁寒霜落,水涸而石出,溪旁人见其可怪,往往祀以为神。菱溪,按图与经皆不载。唐会昌中,刺史李濆为《荇溪记》,云水出永阳岭,西经皇道山下。以地求之,今无所谓荇溪者,询于滁州人,曰此溪是也。杨行密有淮南,淮人为讳其嫌名,以荇为菱,理或然也。

溪傍若有遗址,云故将刘金之宅,石即刘氏之物也。金,伪吴时贵将,与行密俱起合淝,号三十六英雄,金其一也。金本武夫悍卒,而乃能知爱赏奇异,为儿女子之好,岂非遭逢乱世,功成志得,骄于富贵之佚欲而然邪?想其陂池、台榭、奇木、异草,与此石称,亦一时之盛哉。今刘氏之后散为编民,尚有居溪旁者。

予感夫人物之废兴,惜其可爱而弃也,乃以三牛曳置幽谷,又索其小者,得于白塔民朱氏,遂立于亭之南北。亭负城而近,以为滁人岁时嬉游之好。

夫物之奇者,弃没于幽远则可惜,置之耳目,则爱者不免取之而去。嗟夫!刘金者虽不足道,然亦可谓雄勇之士,其平生志意岂不伟哉。及其后世,荒堙零落,至于子孙泯没而无闻,况欲长有此石乎。用此可为富贵者之戒。而好奇之士闻此石者,可以一赏而足,何必取而去也哉?

【海陵许氏南园记〈庆历八年〉】

高阳许君子春,治其海陵郊居之南为小园,作某亭某堂于其间。许君为江浙、荆淮制置发运使,其所领六路七十六州之广,凡赋敛之多少,山川之远近,舟楫之往来,均节转徙,视江湖数千里之外如运诸其掌,能使人乐为而事集。当国家用兵之后,修前人久废之职,补京师匮乏之供,为之六年,厥绩大著,自国子博士迁主客员外郎,由判官为副使。

夫理繁而得其要则简,简则易行而不违,惟简与易,然后其力不劳而有余。夫以制置七十六州之有余,治数亩之地为园,诚不足施其智;而于君之事,亦不足书。君之美众矣,予特书其一节可以示海陵之人者。君本歙人,世有孝德。其先君司封丧其父母,事其兄如父,戒其妻事其嫂如姑。衣虽敝,兄未易衣不敢易;食虽具,兄未食不敢先食。司封之亡,一子当得官,其兄弟相让,久之,诸兄卒以让君,君今遂显于朝以大其门。君抚兄弟诸子犹己子,岁当上计京师,而弟之子病,君留不忍去,其子亦不忍舍君而留,遂以俱行。君素清贫,罄其家赀走四方以求医,而药必亲调,食饮必亲视,至其矢溲亦亲候其时节颜色所下,如可理则喜,或变动逆节,则忧戚之色不自胜。其子卒,君哭泣悲哀,行路之人皆嗟叹。

呜呼!予见许氏孝悌著于三世矣。凡海陵之人过其园者,望其竹树,登其台榭,思其宗族少长相从愉愉而乐于此也。爱其人,化其善,自一家而形一乡,由一乡而推之无远迩。使许氏之子孙世久而愈笃,则不独化及其人,将见其园间之草木,有骈枝而连理也,禽鸟之翔集于其间者,不争巢而栖,不择子而哺也。呜呼!事患不为与夫怠而止尔,惟力行而不怠以止,然后知予言之可信也。庆历八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庐陵欧阳修记。

【真州东园记〈皇祐三年〉】

真为州,当东南之水会,故为江淮、两浙、荆湖发运使之治所。龙图阁直学士施君正臣、侍御史许君子春之为使也,得监察御史里行马君仲涂为其判官。三人者乐其相得之欢,而因其暇日,得州之监军废营以作东园,而日往游焉。

岁秋八月,子春以其职事走京师,图其所谓东园者来以示予,曰:“园之广百亩,而流水横其前,清池浸其右,高台起其北。台,吾望以拂云之亭;池,吾俯以澄虚之阁;水,吾泛以画舫之舟。敞其中以为清燕之堂,辟其后以为射宾之圃。芙渠芰荷之的历,幽兰白芷之芬芳,与夫佳花美木列植而交阴,此前日之苍烟白露而荆棘也。高甍巨桷,水光日景动摇而下上,其宽闲深靓可以答远响而生清风,此前日之颓垣断堑而荒墟也。嘉时令节,州人士女啸歌而管弦,此前日之晦冥风雨、鼪鼯鸟兽之嗥音也。吾于是信有力焉。凡图之所载,盖其一二之略也。若乃升于高以望江山之远近,嬉于水而逐鱼鸟之浮沉,其物象意趣,登临之乐,览者各自得焉。凡工之所不能画者,吾亦不能言也。其为我书其大概焉。”

又曰:“真,天下之冲也。四方之宾客往来者,吾与之共乐于此,岂独私吾三人者哉?然而池台日益以新,草树日益以茂,四方之士无日而不来,而吾三人者有时而皆去也,岂不眷眷于是哉。不为之记,则后孰知其自吾三人者始也?”

予以谓三君子之材贤足以相济,而又协于其职,知所后先,使上下给足,而东南六路之人无辛苦愁怨之声。然后休其余闲,又与四方之贤士大夫共乐于此。是皆可嘉也,乃为之书。庐陵欧阳修记。

【浮槎山水记〈嘉祐三年〉】

浮槎山在慎县南三十五里,或曰浮阇山,或曰浮巢山,其事出于浮图、老子之徒荒怪诞幻之说。其上有泉,自前世论水者皆弗道。余尝读《茶经》,爱陆羽善言水。后得张又新《水记》,载刘伯刍、李季卿所列水次第,以为得之于羽,然以《茶经》考之,皆不合。又新,妄狂险谲之士,其言难信,颇疑非羽之说。及得浮槎山水,然后益以羽为知水者。浮槎与龙池山,皆在庐州界中,较其水味,不及浮槎远甚。而又新所记以龙池为第十,浮槎之水弃而不录,以此知其所失多矣。羽则不然,其论曰:“山水上,江次之,井为下。山水:乳泉、石池漫流者上。”其言虽简,而于论水尽矣。

浮槎之水,发自李侯。嘉祐二年,李侯以镇东军留后出守庐州,因游金陵,登蒋山,饮其水。既又登浮槎,至其山,上有石池,涓涓可爱,盖羽所谓浮泉漫流者也。饮之而甘,乃考图记,问于故老,得其事迹,因以其水遗余于京师。予报之曰:李侯可谓贤矣。

夫穷天下之物无不得其欲者,富贵者之乐也。至于荫长松,藉丰草,听山溜之潺湲,饮石泉之滴沥,此山林者之乐也。而山林之士视天下之乐,不一动其心。其有欲于心,顾力不可得而止者,乃能退而获乐于斯。彼富贵者之能致物矣,而其不可兼者,惟山林之乐尔。惟富贵者而不得兼,然后贫贱之士有以自足而高世。其不能两得,亦其理与势之然欤。今李侯生长富贵,厌于耳目,又知山林之为乐,至于攀缘上下,幽隐穷绝,人所不及者皆能得之,其兼取于物者可谓多矣。

李侯折节好学,喜交贤士,敏于为政,所至有能名。

凡物不能自见而待人以彰者有矣,其物未必可贵而因人以重者亦有矣。故予为志其事,俾世知斯泉发自李侯始也。三年二月二十有四日,庐陵欧阳修记。

【有美堂记〈嘉祐祐四年〉】

嘉祐二年,龙图阁直学士、尚书吏部郎中梅公出守于杭,于其行也,天子宠之以诗,于是始作有美之堂,盖取赐诗之首章而名之,以为杭人之荣。然公之甚爱斯堂也,虽去而不忘,今年自金陵遣人走京师,命予志之,其请至六七而不倦。予乃为之言曰:

夫举天下之至美与其乐,有不得而兼焉者多矣。故穷山水登临之美者,必之乎宽闲之野、寂寞之乡而后得焉;览人物之盛丽、夸都邑之雄富者,必据乎四达之冲、舟车之会而后足焉。盖彼放心于物外,而此娱意于繁华,二者各有适焉。然其为乐,不得而兼也。

今夫所谓罗浮、天台、衡岳、庐阜,洞庭之广,三峡之险,号为东南奇伟秀绝者,乃皆在乎下州小邑、僻陋之邦,此幽潜之士、穷愁放逐之臣之所乐也。

若乃四方之所聚,百货之所交,物盛人众,为一都会,而又能兼有山水之美,以资富贵之娱者,惟金陵、钱塘,然二邦皆僭窍于混世。及圣宋受命,海内为一,金陵以后服见诛,今其江山虽在,而颓垣废址,荒烟野草,过而览者莫不为之踌躇而凄怆。

独钱塘自五代时,知尊中国,效臣顺,及其亡也,顿首请命,不烦干戈,今其民幸富完安乐。又其俗习工巧,邑屋华丽,盖十余万家。环以湖山,左右映带。而闽商海贾,风帆浪舶,出入于江涛浩渺烟云杳霭之间,可谓盛矣。而临是邦者,必皆朝廷公卿大臣若天子之侍从,又有四方游士为之宾客,故喜占形胜,治亭榭,相与极游览之娱。

然其于所取,有得于此者必有遗于彼。独所谓有美堂者,山水登临之美,人物邑居之繁,一寓目而尽得之。盖钱塘兼有天下之美,而斯堂者又尽得钱塘之美焉,宜乎公之甚爱而难忘也。梅公,清慎好学君子也,视其所好,可以知其人焉。四年八月丁亥,庐陵欧阳修记。

【相州昼锦堂记〈治平二年〉】

仕宦而至将相,富贵而归故乡,此人情之所荣,而今昔之所同也。盖士方穷时,困厄闾里,庸人孺子皆得易而侮之,若季子不礼于其嫂,买臣见弃于其妻。一旦高车驷马,旗旄导前而骑卒拥后,夹道之人相与骈肩累迹,瞻望咨嗟,而所谓庸夫愚妇者,奔走骇汗,羞愧俯伏,以自悔罪于车尘马足之间。此一介之士得志当时,而意气之盛,昔人比之衣锦之荣者也。

惟大丞相魏国公则不然。公,相人也。世有令德,为时名卿。自公少时,已擢高科,登显仕,海内之士闻下风而望余光者,盖亦有年矣。所谓将相而富贵,皆公所宜素有,非如穷厄之人侥幸得志于一时,出于庸夫愚妇之不意,以惊骇而夸耀之也。然则高牙大纛不足为公荣,桓圭衮冕不足为公贵。惟德被生民而功施社稷,勒之金石,播之声诗,以耀后世而垂无穷,此公之志而士亦以此望于公也。岂止夸一时而荣一乡哉。

公在至和中,尝以武康之节来治于相,乃作昼锦之堂于后圃。既又刻诗于石,以遗相人。其言以快恩雠、矜名誉为可薄,盖不以昔人所夸者为荣,而以为戒。于此见公之视富贵为何如,而其志岂易量哉!故能出入将相,勤劳王家,而夷险一节。至于临大事,决大议,垂绅正笏,不动声气,而措天下于泰山之安,可谓社稷之臣矣。其丰功盛烈,所以铭彝鼎而被弦歌者,乃邦家之光,非闾里之荣也。

余虽不获登公之堂,幸尝窍诵公之诗,乐公之志有成,而喜为天下道也,于是乎书。尚书吏部侍郎、参知政事欧阳修记。

【仁宗御飞白记〈治平四年〉】

治平四年夏五月,余将赴毫,假道于汝阴,因得阅书于子履之室。而云章烂然,辉映日月,为之正冠肃容,再拜而后敢仰视,盖仁宗皇帝之御飞白也。曰:“此宝文阁之所藏也,胡为于子之室乎?”子履曰:“曩者天子宴从臣于群玉而赐以飞白,余幸得与赐焉。予穷于世久矣,少不悦于时人,流离窜斥,十有余年。而得不老死江湖之上者,盖以遭时清明,天子向学,乐育天下之材而不遗一介之贱,使得与群贤并游于儒学之馆。而天下无事,岁时丰登,民物安乐,天子优游清闲,不迩声色,方与群臣从容于翰墨之娱。而余于斯时,窍获此赐,非惟一介之臣之荣遇,亦朝廷一时之盛事也。子其为我志之。”余曰:“仁宗之德泽涵濡于万物者四十余年,虽田夫野老之无知,犹能悲歌思慕于垅亩之间,而况儒臣学士,得望清光、蒙恩宠、登金门而上玉堂者乎?”于是相与泫然流涕而书之。

夫玉韫石而珠藏渊,其光气常见于外也。故山辉如白虹、水变而五色者,至宝之所在也。今赐书之藏于子室也,吾知将有望气者,言荣光起而属天者,必赐书之所在也。观文殿学士、刑部尚书欧阳修谨记。

【岘山亭记〈熙宁三年〉】

岘山临汉上,望之隐然,盖诸山之小者,而其名特著于荆州者,岂非以其人哉。其人谓谁?羊祜叔子、杜预元凯是已。方晋与吴以兵争,常倚荆州以为重,而二子相继于此,遂以平吴而成晋业,其功烈已盖于当世矣。至于风流余韵蔼然被于江汉之间者,至今人犹思之,而于思叔子也尤深。盖元凯以其功,而叔子以其仁,二子所为虽不同,然皆足以垂于不朽。余颇疑其反自汲汲于后世之名者何哉?传言叔子尝登兹山,慨然语其属,以谓此山常在,而前世之士皆已湮灭于无闻,因自顾而悲伤。然独不知兹山待己而名著也。元凯铭功于二石,一置兹山之上,一投汉水之渊。是将自待者厚而所思者远欤?

山故有亭,世传以为叔子之所游止也。故其屡废而复兴者,由后世慕其名而思其人者多也。熙宁元年,余友人史君中辉以光禄卿来守襄阳。明年,因亭之旧,广而新之,既周以回廊之壮,又大其后轩,使与亭相称。君知名当世,所至有声,襄人安其政而乐从其游也,因以君之官名其后轩为光禄堂,又欲纪其事于石,以与叔子、元凯之名并传于久远。君皆不能止也,乃来以记属于余。

余谓君知慕叔子之风而袭其遗迹,则其为人与其志之所存者可知矣;襄人爱君而安乐之如此,则君之为政于襄者又可知矣。此襄人之所欲书也。若其左右山川之胜势,与夫草木云烟之杳霭,出没于空旷有无之间,而可以备诗人之登高,写离骚之极目者,宜其览者自得之。至于亭屡废兴,或自有记,或不必究其详者,皆不复道。熙宁三年十月二十有二日,六一居士欧阳修记。

居士集卷四十一

◎序六首

【帝王世次图序】

尧、舜、禹、汤、文、武,此六君子者可谓显人矣。而后世犹失其传者,岂非以其远也哉?是故君子之学,不穷远以为能,而阙其不知,慎所传以惑世也。

方孔子时,周衰学废,先王之道不明,而异端之说并起。孔子患之,乃修正《诗》、《书》、史记,以止纷乱之说,而欲其传之信也。故略其远而详其近,于《书》断自唐、虞以来,著其大事可以为世法者而已。至于三皇五帝君臣世次皆未尝道者,以其世远而慎所不知也。

孔子既殁,异端之说复兴,周室亦益衰乱。接乎战国,秦遂焚书,先王之道中绝。汉兴久之,《诗》、《书》稍出而不完。当王道中绝之际,奇书异说方充斥而盛行,其言往往反自托于孔子之徒,以取信于时。学者既不备见《诗》、《书》之详,而习传盛行之异说,世无圣人以为质,而不自知其取舍真伪。至有博学好奇之士,务多闻以为胜者,于是尽集诸说,而论次初无所择,而惟恐遗之也,如司马迁之《史记》是矣。

出孔子之学,上述前世,止于尧、舜,著其大略,而不道其前。迁远出孔子之后,而乃上述黄帝以来,又详悉其世次,其不量力而务胜,宜其失之多也。迁所作《本纪》,出于《大戴礼》、《世本》诸书,今依其说,图而考之。尧、舜,夏、商、周,皆同出于黄帝。尧之崩也,下传其四世孙舜,舜之崩也,复上传其四世祖禹,而舜、禹皆寿百岁。稷、契于高辛为子,乃同父异母之兄弟,今以其世次而下之,汤与王季同世。汤下传十六世而为纣,王季下传一世而为文王,二世而为武王。是文王以十五世祖臣事十五世孙纣,而武王以十四世祖伐十四世孙而代之王,何其缪哉!

呜呼!尧、舜、禹、汤、文、武之道,百王之取法也。其盛德大业见于行事,而后世所欲知者,孔子皆已论著之矣。其久远难明之事后世不必知,不知不害为君子者,孔子皆不道也。夫孔子所以为圣人者,其智知所取舍,皆如此。

【后序】

余既略论帝王世次而见《本纪》之失,犹谓文、武与纣相去十五、六世,其缪较然不疑。而尧、舜、禹之世相去不远,尚冀其理有可通,乃复以《尚书》、《孟子》、孔安国、皇甫谧诸书,参考其寿数长短,而尤乖戾不能合也。

据《书》及诸说云尧寿一百一十六岁,舜寿一百一十二岁,禹寿百岁。尧年十六即位,在位七十年,年八十六始得舜而试之,二年乃使摄政。时舜年三十,居试、摄通三十年而尧崩。舜服尧丧三年毕,乃即位,在位五十年而崩。方舜在位三十三年命禹摄政,凡十七年而舜崩。禹服舜丧三年毕,乃即位,在位十年而崩。由是言之,当尧得舜之时,尧年八十六,舜年三十。以此推而上之,是尧年五十七已见四世之玄孙生一岁矣。舜居试、摄及在位通八十二年,而禹寿百〔岁〕年。以禹百年之间推而上之,禹即位及居舜丧通十三年,又在舜朝八十二年,通九十五年,则当舜摄、试之初年禹才六岁。是舜为玄孙年三十时,见四世之高祖方生六岁矣。至于舜娶尧二女,据图为曾祖姑。虽古远世异,与今容有不同,然人伦之理乃万世之常道,必不错乱颠倒之如此。然则诸家世次,寿数长短之说,圣《经》之所不著者,皆不足信也决矣。

【韵总序】

倕工于为弓而不能射,羿与逢蒙,天下之善射者也;奚仲工于为车而不能御,王良、造父,天下之善御者也。此荀卿子所谓艺之至者不两能,信哉。儒者学乎圣人,圣人之道直以简。然至其曲而畅之,以通天下之理,以究阴阳、天地、人鬼、事物之变化,君臣、父子、吉凶、生死凡人之大伦,则六经不能尽其说,而七十子与孟轲、荀、杨之徒各极其辩而莫能殚焉。夫以孔子之好学,而其所道者自尧、舜而后则详之,其前盖略而弗道,其亦有所不暇者欤?儒之学者,信哉远且大而用功多,则其有所不暇者宜也。文字之为学,儒者之所用也。其为精也,有声形曲直毫厘之别,音响清浊相生之类,五方言语风俗之殊。故儒者莫暇精之,其有精者,则往往不能乎其他。是以学者莫肯舍其所事而尽心乎此,所谓不两能者也,必待乎用心专者而或能之,然后儒者有以取焉。

洛僧鉴聿,为《韵总》五篇,推子母轻重之法以定四声,考求前儒之失,辩正五方之讹。顾其用心之精,可谓人于忽微,若栉之于发,绩之于丝,虽细且多而条理不乱。儒之学者,莫能难也。鉴聿通于《易》,能知大演之数,又学乎阴阳、地理、黄帝、岐伯之书,其尤尽心者《韵总》也。

世本儒家子,少为浮图,入武当山。往来江汉之旁十余年,不妄与人交,有不可其意,虽王公大人亦莫肯顾,闻士有一艺,虽千里必求之,介然有古独行之节,所谓用心专者也,宜其学必至焉耳。浮图之书行乎世者数百万言,其文字杂以夷、夏,读者罕得其真,往往就而正焉。鉴聿之书非独有取于吾儒,亦欲传于其徒也。

【外制集序〈庆历五年〉】

庆历三年春,丞相吕夷简病,不能朝。上既更用大臣,锐意天下事,始用谏官、御史疏,追还夏竦制书,既而召韩琦、范仲淹于陕西,又除富弼枢密副使。弼、仲淹、琦皆惶恐顿首,辞让至五六不已。手诏趣琦等就道甚急,而弼方且入求对以辞,不得见,遣中贵人趣送阁门,使即受命。呜呼!观琦等之所以让,上之所以用琦等者,可谓圣贤相遭,万世一遇,而君臣之际、何其盛也!

于是时,天下之士孰不愿为材邪,顾予何人,亦与其选。夏四月,召自滑台,入谏院。冬十二月,拜右正言、知制诰。是时夏人虽数请命,而西师尚未解严。京东累岁盗贼,最后王伦暴起沂州,转劫江淮之间,而张海、郭貌山等亦起商、邓,以惊京西。州县之吏多不称职,而民弊矣。天子方慨然劝农桑,兴学校,破去前例以不次用人。哀民困而欲除其蠹吏,知磨勘法久之弊,而思别材不肖以进贤能。患百职之不修,而申行赏罚之信,盖欲修法度矣。予时虽掌诰命,犹在谏职,常得奏事殿中,从容尽闻天子所以更张庶事、忧闵元元而劳心求治之意。退得载于制书,以讽晓训敕在位者。然予方与修祖宗故事,又修起居注,又修编敕,日与同舍论议,治文书所省不一,而除目所下,率不一二时,已迫丞相出。故不得专一思虑,工文字,以尽导天子难谕之意,而复诰命于三代之文。嗟夫!学者文章见用于世鲜矣,况得施于朝廷而又遭人主致治之盛。若修之鄙,使竭其材犹恐不称,而况不能专一其职,此予所以常遗恨于斯文也。

明年秋,予出为河北转运使。又明年春,权知成德军事。事少间,发响所作制草而阅之,虽不能尽载明天子之意,于其所述百得一二,足以章示后世。盖王者之训在焉,岂以予文之鄙而废也。于是录之为三卷。予自直阁下,儤直八十始满。不数日,奉使河东。还,即以来河北。故其所作,才一百五十余篇云。三月二十一日序。

【礼部唱和诗序〈嘉祐二年〉】

嘉祐二年春,予幸得从五人者于尚书礼部,考天下所贡士,凡六千五百人。盖绝不通人者五十日,乃于其间,时相与作为古律长短歌诗杂言,庶几所谓群居燕处言谈之文,亦所以宣其底滞而忘其倦怠也。故其为言易而近,择而不精。然纲缪反复,若断若续,而时发于奇怪,杂以诙嘲笑谑,及其至也,往往亦造于精微。

夫君子之博取于人者,虽滑稽鄙俚犹或不遗,而况于诗乎。古者《诗》三百篇,其言无所不有,惟其肆而不放,乐而不流,以卒归乎正,此所以为贵也。于是次而录之,得一百七十三篇,以传于六家。

呜呼!吾六人者,志气可谓盛矣。然壮者有时而衰,衰者有时而老,其出处离合,参差不齐。则是诗也,足以追惟平昔,握手以为笑乐。至于慨然掩卷而流涕嘘嚱者,亦将有之。虽然,岂徒如此而止也,览者其必有取焉。庐陵欧阳修序。

【内制集序〈嘉祐六年〉】

昔钱思公尝以谓朝廷之官,虽宰相之重,皆可杂以他才处之,惟翰林学士,非文章不可。思公自言为此语颇取怒于达官,然亦自负以为至论。今学士所作文章多矣,至于青词斋文,必用老子、浮图之说;祈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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