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无计可消除--李清照《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欣赏 李清照的如梦令

此情无计可消除--李清照《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欣赏 李清照的如梦令

此情无计可消除

——李清照《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欣赏

李清照作为我国古代杰出的女词人,其才华和文学创作在她生活的时代就已名闻遐迩了,王灼《碧鸡漫步》云:易安居士“自从少年时期起,就有写诗的名气,才力和文辞都华美富丽,逼近前辈诗人”,其“作长短句,能曲折尽人意” 。陈廷焯《云韶集·词坛丛话》云:“妇女能词者,代有其人,未有如易安之空前绝后者”。李调元在《雨村词话》中云:易安“词无一首不工,其炼处可夺梦窗之席,其丽处直参片玉班,盖不徒俯视巾帼,直欲压倒须眉。”易安词传世虽不太多,却可称篇篇佳构,字字珠玑,艺术风貌清新自然,“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琢”。 其《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可管中窥豹: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

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如梦令》,词牌(填词用的典调)名。源于后唐庄宗李存勖吟咏天台山刘阮遇仙的词。后唐庄宗李存勖胆略绝人,骁勇善战,从后梁的手中夺得天下登上皇帝宝座戎马一生的他写有《忆仙姿》一词:

曾宴桃源深洞,一曲舞鸾歌凤。长记别伊时,和泪出门相送。如梦,如梦,残月落花烟重。

这首词以刘阮的口吻,回忆当年天上人间的穿越时空的爱恋。苏轼读了唐庄宗李存勖这首词,颇有感触。一个纵横马上、驰骋沙场的霸主居然能奏出情意缠绵的闺音,实属不易,苏轼很欣赏“如梦,如梦,残月落花烟重”句。但又觉得《忆仙姿》这个词牌过于直露,太欠含蓄,于是苏轼取其“如梦,如梦,残月落花烟重”句,将“忆仙姿”改名“如梦令”,又名“宴桃源”。

易安词以南渡为分水岭,南渡之前多写闺情、离别、相思之苦,南渡后多写国破、家亡、流离之楚。

“常记溪亭日暮”。“常”,表示经常、常常、恒久之义。“常记”,就是常常记起或终生难忘之意。宋张先《少年游》:“帽檐风细马蹄尘,常记探花人。”宋陈泳《全芳备祖》等作“尝”。唐珪章在《百家唐宋词新话》中说:李清照《如梦令》第一句云“常记溪亭日暮”,“常”字显然为“尝”字之误。四部丛刊本《乐府雅词》原为抄本,并非善本,其误抄“尝”为“常”,自是意中事,幸亏宋陈景沂《全芳备祖》卷十一荷花门内引此词正作“尝记”,可以纠正《乐府雅词》之误,由此亦可知《全芳备祖》之可贵。综观近日选本,凡选清照此词者无不作“常记”,试思常为经常,尝为曾经,作“常”必误无疑,不知何以竟无人深思词意,沿误作“常”,以讹传讹,贻误来学,影响甚大。希望以后选清照此词者,务必以《全芳备祖》为据,改“常”作“尝”。“尝”,为曾经,“尝记”表示从前有过这个记忆,或偶然想起等意。公元1098年,十五岁的李清照到及“笄”之年,《仪礼·士婚礼》:“女子许嫁,笄而礼之,称字。”《礼记·内则》“女子……十有五年而笄”,谓结发而用笄贯之,古代女子十五岁就把头发簪起。表示已到出嫁的年岁,乃女子成年之礼,犹冠男也。李清照生活的两宋时代,正是我国理学兴起、发展并成为统治思想的时期,作为士大夫家的女孩子,未到成年只能待在闺阁之中的,活泼、快乐、喜欢自由的李清照已行成年之礼,在严密的伦理道德之下,亦可外出游玩,这年的溪亭之游,可以说是李清照第一次真正的领略大自然的风光(幼年时期除外),“婉娩新上头,湔裙出乐游”(梁简文帝《和人渡水诗》)。可以说这次出游,在她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久在樊笼里”的任何人对这样的游玩可以说都会一辈子记忆深刻,结婚之后有极少能够外出,这次的出游成为人生最美好的记忆之一,怎能不经常想起呢?“禀性极喜烟霞游乐的女词人,其终生记忆犹新的这次溪亭之游”(《李清照词新释辑评》中国书店2003年1月版),所以,笔者觉得,当取“常”,经常想起。溪亭,一说此系济南七十二名泉之一,位于大明湖畔;二说泛指溪边亭阁;三说确指一处叫做“溪亭”的地名(因苏辙在济南时写有《题徐正权秀才城西溪亭》诗);四说系词人原籍章丘明水附近的一处游憩之所,其方位当在历史名山华不注之阳。因为“历城北二里有莲子湖,周环二十里。湖中多莲花,红绿间明,乍疑濯锦。又渔船掩映,罟罾疏布。远望之者,若珠网浮杯也”(段成式《酉阳杂姐》前集卷十一)。徐北文《济南风情》认为:“溪亭固然可做泛指溪边的亭子,但宋时济南确实有‘溪亭’的地名。苏辙在济南时有《题徐正权秀才城系溪亭》。徐正权为著名学者石介女婿,当时名医。”(见《李清照全集评注》第41页,济南出版社2005年1月版)

“沉醉不知归路”。沉醉,陶醉、沉迷。好多评家理解为大醉,并与易安词多写“好酒”有关。如《诉衷情》中“夜来沉醉卸妆迟,梅萼插残枝。酒醒熏破春睡,梦远不成归”,《好事近》“酒阑歌罢玉尊空,青缸暗明灭”,《醉花阴》“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蝶恋花》“惜别伤离方寸乱,忘了临行,酒盏深和浅”,《玉楼春》“要来小酌便来休,未必明朝风不起”,《永遇乐》“来相召、香车宝马,谢他酒朋诗侣”,《鹧鸪天》“不如随分尊前醉,莫负东篱菊蕊黄”,《清平乐》“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庆清朝慢》“金尊倒,拼了尽烛,不管黄昏”,《念奴娇》“险韵读成,扶头酒醒,别是闲滋味”,《渔家傲》中“共赏金尊沉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菩萨蛮》 “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沉水卧时烧,香消酒未消”,《转调满庭芳》 “不怕风狂雨骤,恰才称煮酒残花”等二十余处。有人说她是女酒鬼,如中南大学所谓的“美女教授”杨雨“语不惊人死不休”,称易安为“酒鬼李清照”。夏日泛舟湖中,穿行水面,光痕一片,鱼戏莲间,人如花仙,至此美景,何人不醉?再说此时易安及笄出游,并非婚后与夫同行,何会饮酒,并至沉醉?
“兴尽晚回舟”。“兴尽”,兴致已尽。李清照喜欢游览,其《念奴娇》“清露晨流,新桐初引,多少游春意”,《武陵春》“闻说双溪春尚好, 也拟泛轻舟”等都说明易安追求丰富的精神生活和开阔美好的境界,反映了一个爱国者对祖国山河的热爱之情。及笄之年的这次游览可以说对李清照一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周辉《清波杂志》载:“顷见易安族人,言明诚在建康日,易安每值大雪,即顶笠披爽循城远览以寻诗……。”清人郑志鸿说“胸中无三万卷书,眼中无天下奇山水,未必能文;纵文亦儿女语耳。”易安诗文流传当与此阅历相关。“乘兴而来,尽兴而归”源于《晋书·王徽之传》载:(王子猷)尝居山阴,夜雪初霁,月色清朗,四望皓然,独酌酒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逵。逵时在剡,便夜乘小船诣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徽之曰:“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安道耶!” 魏晋间的名士风流,是后世很多人都向往的,李清照的这首词,虽无关清流,却有相通之处,那就是不加掩饰的真性情。总有人会“为赋新诗强说愁”,而李清照不会,她率真直爽,敢言敢爱敢恨,二十多岁时写出著名的《词论》,敢于指摘早已名满天下的词坛大家,并最终提出“词别是一家”的观点。古之文人千万,论个性之鲜明,无出易安之右者。

“误入藕花深处”。藕花,即荷花。《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中“红藕”即指红色

荷花。“藕花深处”说明荷花长势旺盛,面积较大。景色迷人,意境更美,如此美景,能不多待会吗,所以不知不觉“日暮”,因为“晚回舟”,所以“误入藕花深处”。此句化用王昌龄《采莲曲》之二“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人面芙蓉,罗裙荷叶,粉面如花,罗裙如叶,人荷一色,浑然一体。犹如唐代崔国辅的《小长干曲》“月暗送潮风,相寻路不通。菱歌唱不彻,知在此塘中。”

“争渡,争渡”。音义双关,一作“怎渡”,刘忆萱选注《李清照诗词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注释为:“犹言‘怎渡’”。肖毅等编著《中学古体诗词评点解释》今译为:“怎么划出去?怎么划出去?桨声笑语惊起了河滩上的鸥鹭。”清人刘淇《助字辨略》云:“争:云怎,方言为何也。”近人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云:“争,犹怎也。自来谓宋人用‘怎’字,唐人只用‘争’字。”如易安《声声慢》“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三个“怎”字,都是“怎么”的意思,而不用“争”字。一作“争渡”,表明船儿不止一只,大家在慌张中夺路争驶。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选注《唐宋词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注释为:“有夺路而归之意。”

“惊起一滩鸥鹭”。不知此句易安是否本于欧阳修《采桑子》中有“惊起沙禽掠岸飞”。从句式看,李珣《渔歌子》“下长汀,临浅渡,惊起一行沙鹭”盖为此句之本。“鸥”,即海鸥,在济南抑或说章丘,自然不会有鸥鸟。此句典出《列子·黄帝》:海上之人有好沤鸟者,每旦之海上,从沤鸟游,沤鸟之至者百住而不止。其父曰:“吾闻沤鸟皆从汝游,汝取来,吾玩之。”明日之海上,沤鸟舞而不下也。故曰:至言去言,至为无为;齐智之所知,则浅矣。后人用“鸥情”、“机息海滨”等词概括此故事,并指隐居自乐,不以世事为怀,或比喻心地纯真、无奸巧欺诈之心。李清照自然以此聊表少女时代想往的那种超凡脱俗的生活。后陆游作《乌夜啼》“镜湖西畔秋千顷,鸥鹭共忘机”,辛弃疾《水调歌头》“凡我同盟鸥鹭,今日既盟之后,来往莫相猜”,冯去非《喜迁莺》“间阔故山猿鹤,冷落同盟鸥鹭”,史浩《渔父舞》“鸥鹭忘机为主伴无羁绊等闲莫许金章换”等,都可以看出易安此词的影响。

此小令,似乎信手拈来,毫无雕琢,寥寥数笔,一幅日暮归舟图便跃然纸上,清秀淡雅,静中有动,花人一体,艺术魅力强烈,给人无限的遐想空间。此情此景,怎能不让人“常记”?

“全词以悠闲的游兴始,中经溪亭沉醉,急切回舟,误入藕花,最后惊起鸥鹭,动作和情绪,起伏变化,很富于节奏感。最后一切都统一在白色鸥鹭苍茫暮色的大自然景色之中。瞬时的神情,瞬时的动作,瞬时的音容,瞬时的景色,联成一个有机的整体,一个极富立体感的生活画面。这是一个永恒的活生生的生活画面。这画面在清新之景中渗透了野逸之情。”(《李清照作品赏析集》,巴蜀书社1992年9月出版)

梁衡在《跨越百年的美丽》一文中写到:“居里夫人一直是我崇拜的少数名人中的一个。如果说到女性的名人她就更是非第一莫属了,余后大概还有一个中国的李清照。”
一个清秀端庄、略带感伤的才女,诠释着清新秀丽、感伤多情的词作,八百年后仍然让我们动容。在那个思想禁锢的时代,她必然是冲破了重重阻隔,成为了“闺阁中之苏辛”(沈曾植《菌阁琐谈》)。

鲁迅说“《红楼梦》是中国许多人所知道,至少,是知道这名目的书。谁是作者和续者姑且勿论,单是命意,就因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鲁迅曾经这样谈论《红楼梦》,“《红楼梦》是中国许多人所知道,至少,是知道这明目的书。谁是作者和续者姑且勿论,单是命意,就因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俗话说,“一千个观众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或许,还会有更多的人对《如梦令》有着更多的理解,或许,也会有人不时的给李清照戴上一顶莫名的帽子。

意大利文艺理论家克罗齐说:“要了解但丁,我们就必须把自己提升到但丁的水平”。纵穷一生,吾辈亦恐难望易安项背,还是用臧克家先生的话作为结语:“大河百代,众浪齐奔,淘尽万古英雄汉;词苑千载,群芳竞秀,盛开一枝女儿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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