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 五十年前的记忆--------作者:田雨农

经常走进记忆中那条岁月的河,你就会感到自己依旧年轻。

本文献给在那块土地生活过的兄弟姐妹们。

初到东风

1961年8月间,在哈尔滨道里区一幢漂亮的俄式别墅里,我跟家族中最具传奇色彩的外祖父母热泪盈眶地辞别。

顺便提一下,外祖母是满族正黄旗人,是位处世极精明待人却极祥和的老太太。她对所有人都施以慈爱,于我则更是宠惯呵护有加。母亲说,我出生后第十一个月就被送到她身边。不久,正黄旗老太太就用溶进她无限慈爱的精饲料,把我喂养的滚瓜溜圆。美中不足的是由于她老人家无微不至的宠惯,我到四岁时尚不能自理诸如系裤子及解裤子一类事情,以至每遇内急,只要老人家不在身边,我就会像小农经济时代那些“肥水不流他人田”的抠门儿一样,把大小便统统留在自己的裤裆里……

关于外祖父母的故事我另有专著,这里不再赘述。

告别了外祖父母,我带着多梦少年对未来前途的美好憧憬随父亲踏上了漫漫旅程。

列车风驰电掣地沿着父亲他们四野当年进关的路线,穿越过三江平原美丽富饶的黑土地,经过长春、沈阳,然后进入山海关,来到了首都北京。

北京是我童年生活过的地方,那里保留着我儿时最为快乐的记忆。可我们来不及看一眼那古老都市的灰色城墙,来不及重新听一声西瓜摊儿前那京味十足的叫卖声,便又匆匆乘车西行。

列车穿越华北平原、跨滚滚流淌的黄河,直出潼关,依旧马不停蹄日夜兼程。而当通过高寒难耐的武哨岭之后,车窗外的绿色越来越少,代之出现在眼前的是灰黄色的苍凉。几天后,我们终于在甘肃境内河西走廊上一个叫清水的地方下了车。

在一般人看,清水是个很不起眼的小镇。几条窄小的街道上印着深深的车辙,大木轮牛车发出吱吱的响声慢腾腾从上面碾过。路两旁散落着清一色低矮破旧的土屋,几十户人家便在这样的环境里祖祖辈辈生活着。站在清水镇边缘极目南眺,是方圆数百里的一马平川,再往远看,则是横坦在地平线尽处、被皑皑白雪终年覆盖着的祁连山脉。那是一幅壮阔的图景,透射着共和国西部地区无尽的雄浑和苍凉。

小小的清水镇在兰新线上占有十分重要的位置。过往的列车无一例外都要在这里加水。

行程并没就此终止。早在那里等候的汽车又拉我们继续西行。不到十分钟,来到另一个清水站。这是个鲜为人知的车站,寻常人在全国铁路运行图和时刻表上根本看不到它。但这又是一个有着举足轻重意义的火车站。它是通向一座对外部世界尘封保密了近三十年之久的军事城堡的重要枢纽。几十年来,大批军用物资、数万名将士和航天科技人员以及他们的日常生活补给正是通过这里,源源不断地进入到中国的“拜克努尔”或者说是中国的“卡纳维拉尔角”——东风航天城。

为区别两个不同的清水站,军队与地方协商,按照它们所处的方位把给过往列车加水的清水站称之为清水东站;而把军用的清水站称之清水西站。

当天夜里,我们在清水西站上了部队的专用列车,并于次日清晨,到达了此次迁徙的目的地。从此,“东风”这块神秘的土地把我们引入到全新的人生。

那年我九岁,上三年级,是不谙世事的顽童。

开学前,大批部队子女被父母从祖国的四面八方接到这里。这些用南腔北调说话的孩子们,在到达这座神秘城市的最初几天所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像新出窝的田鼠那样,小心好奇地打量这个新奇陌生的环境。同时又谨慎腼腆地与各自居住区内的同龄人进行沟通和交流。孩子自有孩子们的交往方式和手段。应该说他们的外交活动是卓有成效的,一般只需经过简短的交谈就能彼此相融地玩儿到一起,并在很短的时间内了解到各自的背景,建立起初步的友谊。

在最初的时日里,孩子们还通过不同的渠道断续零碎地听到了关于这方土地;关于这方土地上的城堡以及驻扎在城堡中这支部队的种种传说。于是,他们很快知道了脚下这块土地原来是共和国版图上的额济纳大漠;知道了额济纳大漠上的这座军事城堡有着诸多的称呼,除了叫“东风”、叫“十号”之外,还可以叫它“二十基地”。同时还知道了东风城除过首区“十号”以外,在它周围方圆近百公里的大漠深处还星罗棋布着数十个担负着特殊军事任务的小点小号。

此外,孩子们还从大人低声的议论中,第一次听到了原子弹、导弹、卫星……这些即陌生又新鲜的名词。他们在朦胧中隐隐约约地感到:自己与一个神秘并且神圣的事业离得很近很近!

当然,最让男孩子们自豪的是:二十基地前身是中国人民志愿军第二十兵团,而基地首任司令员竟是参加红军强渡大渡河的十八勇士之一的孙继先中将!这使生来就对军史有浓厚兴趣的少年们,从一开始就对父母效力的这支神秘部队产生了朴素的感情。然而,所有人都不可能想到——自己未来的命运将与这块土地与这支队伍以及它所服务的航天事业密切相连!(1)

经常走进记忆中那条岁月的河,你就会感到自己依旧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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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印象

东风小学赶在1961年9月1日之前,在十号的西北角建成。教学楼是一座二层的槽形建筑。

就软件环境而言,东风小学的师资力量及教学水准当属中上等。虽说大部分女教师都是基地干部的家属,但她们大都具有教师的专业文凭,并在进东风之前就有过教书的经历和经验。而就学校的硬件设施而言,大到校舍操场、宿舍食堂,小到黑板桌椅板凳以及所有的教具乃至笔墨纸张,都是崭新的。

这样的条件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就国内而言都堪称一流。我少年时曾因父母工作频频调动而马不停蹄地转学。所见到的学校与东风小学相比都存在着相当大的差距。

到了开学的日子,东风小学搞了一个颇为隆重的典礼。

从那一天起,基地平日那种平静的气氛便被西北角校园里扬起的朗朗读书声打破。那一阵阵稚嫩整齐的童音,给这座严整的军人城以及那严肃的近乎机械的军营生活注入了一片生机。

东风小学的学生朗读课文时的语气自然而流畅,与今天北京学生的念法大不相同。听北京小学生朗读课文时那种拿腔拿调乃至近于夸张的语气,我总感到不舒服。十几年前,邻居家一个男孩念初小,常站在楼道中央,挤眉弄眼地端着语文课本高声朗诵。那动静大得可以直干云汉!而我,只要在家就会不期然地长起一身鸡皮疙瘩。我原以为这是他独有的念法。及至后来路过一所学校,才从那教室里不断涌来的、使人神经深受刺激且让人汗毛倒竖的读书声中搞明白:原来这是首都小学统一的朗读模式!我对这样的朗读方式实在不敢苟同!以后每年儿童节,我从电视新闻里看到首都少年按照这样的发音方式做作的发言和宣誓时,心里那种不屑的成见就越发深刻!

我常想,倘若这些孩子很小时就如此装模做样的失去真实,那日后他们把习惯成为自然的腔调带到与人交往的社会生活中,岂不成了笑话!

还是说我的东风小学。

开学当天的第一顿晚饭发生了一件让人啼笑皆非的“面条风波”!当时的情景直至几十年后依然历历在目。

由于学校食堂还没有竣工,学生们的中晚餐都安排在各自年级的教室里。

那天晚上吃混汤面。主料是大白菜和面条。由于是大锅烹制,火候不易掌握,加上伙房的“厨师”都是从没做过饭的士兵。所以那顿汤面煮得跟糨糊一般,成为货真价实的混汤面。纵使这样,它在困难年代依然对那些食欲旺盛的孩子们有着极其巨大的吸引力。那天晚上,东风小学的学生娃在食欲方面都有着十分出色的表现。他们的胃口好得出奇,饭量也大得惊人。几乎所有的人都做到了吃了一碗又一碗,饭量记录不断被打破。不久就有新的战报传来:说二年级有个叫李树民的孩子一口气吃了五大碗,尚没有住口,并且还在继续战斗。消息不胫而走,使好胜的孩子们倍受鼓舞。人人表示:自己的肚皮都还有一定的空间。而就在孩子们向新的记录发起更新一轮冲击的时候,问题出来了。那个二年级的学生在他的第六碗混汤面里发现了异物。最初他以为是一块肉,并为此沾沾自喜。及至送到嘴边时才看清那是一只四肢齐全的老鼠。这一“喜讯”伴随着二年级教室里的一片惊呼,刹那间传遍了整个校园。让那些不甘示弱的学生娃于顷刻之间大倒胃口并且呆若木鸡。随即,在这一信息沉重的打击下,学生娃在生理上都不同程度的出现了反应。他们在懊悔的同时,忍不住把刚刚吃进去的、肠胃还来不及消化处理的混汤面,又翻江倒海地顺着来路吐了出去。

那天晚上校园里处处狼籍。几名做饭的战士当晚就受到了审查。但很快人为破坏的因素就被排除。原因十分简单:那些战士比那位二年级的学生吃得更多。第二天,事故经调查有了结——那锅汤面发出的香味招来了房梁上的老鼠,它一时不慎,失足掉进了饭锅。混汤面风波过去了。但带来的负面影响却是长时间的。打那儿以后,东风小学人人谈虎色变!此后一年里,学校食堂再也没有做过面条。

1961年进东风的儿童中,与我同年龄的人最多。所以三年级分成了甲、乙两班。我有幸分到甲班,且因为甲是地支排序中的第一位而自豪。但在实际中,以两班各自成绩总分看,乙班却走到了甲班的前面。当然,我们甲班也有不乏有学习成绩好的人,但却以女生居多。这情景足以安慰今日之中国的男人们,让华夏大地的汉子们大可不必因为事事落后于女同胞而悲伤,因为早在四十年前我们班就已经阴盛阳衰。我们班的巾帼们在各个方面都超过了须眉;甚至连个头也普遍比男孩们长得高。站队时,差不多所有女生都排到了我们前面。

在众多的女生中,一位名叫程秀京的女孩尤为突出。她是基地修理厂厂长的女儿,学习好,跟老师的关系也好,个头更是出众。刚开学不久,老师就指定她当了我们的领导。这种“一个小姑娘,穿着花衣裳,站在高坡上,挥手指方向”的干群结构形式,在以后相当长的时日里始终稳定的保持着。对这样一位女干部,我一开始就有些不服。于是就找机会向她挑衅,结果没过两招便被她打翻在地,狼狈败下阵来。以至后来,我们男生的个头都超过这些巾帼之后,我在心理上依然对她尚存余悸,不敢轻易招惹她。

那时上课能否积极举手回答老师提问,是衡量学生学习好坏的重要依据。我们班课堂上,争相举手回答问题的是女生。可老师偏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经常把我们这些由于心里没底、而缩头缩脑的男生点名提溜起来,让我们在一片窃笑声中尽失颜面。我记得那时最爱举手要求发言的女生里有个外号叫“殷大妹子”的女孩。她一年四季常穿一件暗红色带细黑格的上衣,因此显得老成持重。殷大妹子几乎在老师每次发问后都会毫不犹豫地举手。这让当时还不能刻苦学习的我羡慕不已!但后来我发现殷大妹子也并非事事全懂。她举手抢答很大程度是出于习惯。我多次看到老师把高举右手的大妹子叫起来后,她又答不上来。每每这时候,卡了壳的她就会站在那里眨巴眼睛,做沉思状的同时又不住地咽唾沫。如此这般,几次下来,只要老师再把大妹子叫起来,我就会十分地注意她的喉咙,一旦看见她在那咽唾沫,我马上知道:这一回她准又没戏!于是,先前对她的佩服也就渐渐淡去。老师大概也看出这一点,为避免她当众窘迫,一般情况下即便殷大妹子把手举得再高,也不轻易叫她回答问题了。

我们班的女生虽都小小年纪,却不乏有积极要求进步者。向老师告状是女孩子最爱干的事情。殷大妹子也有这种嗜好并且乐此不疲。她看我们这些落后分子时,目光里常常带有敌情。有几回背着老师我在私下里捣蛋,但后来统统都被老师知晓,并受到严厉的训诫,当时我还纳闷: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过后细想,再经调查核实才恍然大悟:原来都是大妹子告的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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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母鸡”其人

古桂林是我到东风后认识的第一个伙伴。他和我同上三年级,年龄却长我半岁。古桂林的父亲是一位受人尊重的山东人。我到东风时,古叔叔是基地司令部管理处的处长,后来又调到基地铁管处当政委。统管着从清水西站至青山里火车站那条长达数百公里的钢铁大动脉。

少年时,我对这位长者总心存畏惧。不知为什么,我一直认为他是个严厉的人。据说,抗日战争时古叔叔曾经在山东的微山湖打过鬼子。他是那个著名的铁道游击队的成员,并且在那个尽人皆知的队伍里当过长枪队的指导员。我猜想,古叔叔所以日后会出任二十基地铁管处的领导,大约与这段经历有关。

古家的子女中,古桂林是长子。除他之外,他家还有两个“贝勒”和一位大眼睛的美丽端庄的“格格”名叫古玉茗。古玉茗与其胞兄相差不过周岁,也是我的同班同学。那时候的少年大还不象现在这般开化。男女授受不亲的封建意识根深蒂固。虽说是同学,虽说我对这位大眼睛的女生一直心存好感,却素无往来,以至对她少年时故事知之甚少。

古桂林先于我从北京转来。那时候从北京转到基地的学生很多,他们不仅人来到东风,还把各自在北京时的绰号也一齐带到了东风。他们的外号千奇百怪,让人匪夷所思!古桂林的外号就很独特,叫老母鸡。我始终弄不明白这个称呼的出处。

上个世纪中叶出生的人,其名字大多与个人的出生地有关,我从老母鸡的官名上分析,确信他应该出生于那个风景甲天下的美丽城市——桂林,且是一代歌仙刘三姐的同乡。不过在我印象中,古桂林似乎并没有歌唱的天分,细考较去,好像也从来没听他唱过歌。当然会不会唱歌对顾桂林来说都无关紧要,都不妨碍他在其它事务方面所表现出来的聪明才智。

老母鸡是个很能琢磨并且善于鼓捣的人。客观地讲,他在玩具武器的研发方面有着超人的特长和技艺。当年,东风少年中男孩子们流行的许多玩具似乎都跟他的发明有关。他做的弹弓不独火力猛,而且造型与工艺都堪称精良;他制作的“滋水器”以及“纸弹枪”也在男生中倍受欢迎。更让人叫绝的是,这小子还别出心裁地发明出一种能发射鞭炮的火器:他把一根细长的铜管截成一尺多长,封住一头并在上方挖一个口,在铜管的前面做一副支架。于是,一个简单的小铜炮就制成了。使用时,把一个鞭炮的捻儿头系在另一个鞭炮捻子的根部,然后将它们头对头的放到铜管膛内,这样,当点燃一个炮捻,在其爆炸的时候就会把另一个鞭炮点着并且崩出。接着你就能听到 十米开外的另一声炮响。

那个时代远不象现在这样注重对儿童智力的培养和开发,于是便可惜了像老母鸡这样的人才!他本应该有很好的前途,可这样一个有潜质的人,却任其自生自灭荒废了。我常想,如果能给他提供一个良好的环境,老母鸡极有可能成为一名卓有成就的武器专家。

我与这位被埋没的人才相识,是进东风的第二天上午。其时,老母鸡正带领他家的两个小“贝勒”和三五个年龄与他家“贝勒”相仿的鼻涕虫进行射击训练。

他们把十几个大小不等形状各异的瓶子摆放到我家楼前的一堵矮墙上。然后,众鼻涕虫便兴奋地退到几米开外,争先恐后地拿出弹弓准备射击。老母鸡高声制止道:等一下!众鼻涕虫不由一愣,收住手问:等什么?老母鸡转身向远处一边走一边说:太近了没意思。都往后挪。他走到十米开外站住,用脚在地上划一条直线,说:有本事都到这条线后面来。鼻涕虫们退到横线后,回头看看矮墙上的瓶子,不免气馁!大声置疑:这么远!打得着吗?

古家“贝勒”中一个小名叫阿胖的说:这还算远?我哥在北京的时站的比这还远呢!照样……阿胖很想在众人面前夸耀一下他哥的手段,可又想不出合适的词来。一个鼻涕虫契而不舍,追问:说呀。照样怎么着?阿胖涨红着脸想了半天,然后问老母鸡:哎,哥,那叫什么词来着?老母鸡那时已然拉开了弹弓,他说一声:照样弹无虚发!手中的弹子也随声放射出去。矮墙上面一只中等大小的瓶子“砰”的一声爆裂开来。众鼻涕虫无不目瞪口呆!阿胖得意地笑起来:怎么样?我没说错吧!……我从窗户里看到这一幕,忍不住走出去。见到我,古桂林和那群小鼻涕虫别有用心地打量了我。然后他问:是刚来的吧?我说是。他又问:想试试吗?我点点头。于是老母鸡就很大方地把他的弹弓递给了我。我接过弹弓把玩了一阵。说实话,在那以前我从没见过这么精巧的东西。它着实与众不同!手柄做的很大还用彩色的玻璃丝缠绕着,握在手里非常舒服;弹弓的射孔却很窄,我猜想那大约更有助于瞄准;固定皮筋的两个孔眼设计的大而圆润。那弹弓除实用而外绝对称得上是一件工艺品。

老母鸡从我羡慕的神色中得到了满足。又得意地递给我几粒“子弹”。那是一些形状大小基本一致的鹅卵石。我煞有介事地“拉弓引弹”,对准一只墨水瓶打了出去。

其实,我对自己二把刀的水平是很清楚的。可命运有时候就是这样的慷慨,它往往能在关键的时刻成就你。我那一弹不偏不移恰恰击中了目标。

这蒙出来的射击成绩顿时受到了他们的重视,也赢得了他们的好感。于是,在互相通报过各自的姓名后我们成为朋友。为表达诚意,老母鸡还把弹弓馈赠于我。我们的相识当即产生出“多米诺”一样的连锁反应,很快,我弟弟跟古家的两个“贝勒”也成为莫逆之交并且终日形影不离。

在以后的七八年里,我们从小学一直同学到初中毕业。这期间我们的感情似乎并没有与日俱增,但总体说来还算不错。他是个不大合群的人,跟我们班男生均保持着相当的距离,除过必要的恶作剧外他很少参加我们的活动。而是带领他的两个弟弟在家鼓捣那些稀奇古怪的玩艺儿。当然这并不妨碍他的发明成果在我们那个圈子里及时普及。

1968年初,他和一个比我们高一年级外号叫“二拨郎”的男生以及另外几个我不太熟悉的男孩突然不声不响地离开了我们。几天以后我才听说他们当兵去了新疆。不久后,我们这些东风少年也赶上了基地内部征兵的机会,大多数六七、六八届的初高中毕业生也都参了军。从此,我和老母鸡失去了联系。

重新见到他是1972年。那年我刚从长沙国工学院毕业回东风。正好古桂林也回去探亲。见面时我们都长成了一米八几的汉子。重归故里不免使人大有“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的感觉。唏嘘之余,又听说彼此打篮球的技艺都有了突飞猛进的提升,于是就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出一下风头。于是,我们约上几个身世相同的北京兵一起南征北战、专门讨伐十号地区基层连队的球队。不想却被那些卤莽的连队战士撞得东倒西歪溃不成军!很快,假期结束了,我们再次分手并且一分又是数年。再见面时又过了三年。那时候我所在的反弹道导弹试验部已经从新疆搬迁到了云南。而古桂林的父亲——那位抗战时带领铁道游击队长枪队员打鬼子的指挥员已经调任我们部的副政委。我那时在沾溢雷达站政治处当干事,有一回去部机关报领文化器材,在四部的首区——大石洞,见到了老母鸡。这时他已经复员,听说在新疆柳园市当警察。后来又通过关系调到昆明市公安局工作。我们之间的接触又多起来。但与少年时比,相处的机会则十分有限。(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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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胖子”二三事

滕胖子大名叫滕咏。也是我的同学。我们过从甚密,时至今日尚有音讯往来。滕咏是东风少年里的杰出人物,现在官拜南方某海军基地的副主官。他的领导才能从少年时代就已经显露。早在东风小学开学时,他就和程秀京一起当上了班领导。上中学后,他依然保留着职位。就是后来当兵,我们一起去长沙工学院进修他仍然还是领导。对此,我常常很不服气地想:同在一样的环境中成长,这家伙怎么就一路官运亨通!

滕咏是个沉稳却又不乏幽默的人。不该说话时可以一言不发;而需要抛头露面的时候,又能侃侃而谈把要表达的意思说出花来。

滕胖子祖籍河南清风县。可在我的印象里,他们家好像是从安徽的省城合肥搬来的。他有个哥哥叫滕刚;还有两个妹妹,单听她们的名字你会以为她们是苏联人。那时候起这种名字的人实在很多,东风还有一位女孩叫杨丽娜。她在我生活中曾经占据十分重要的位置。关于她和她的家庭我们以后再说。

认识滕胖子时,他们兄弟都操着浓重的安徽地方口音。不过他的语言适应能力很强,没多久,就能说出一口地道纯正的普通话了。几十年后,当我在南方那个海军基地与他重逢时,我从他的言语中又能听到吴侬软语的特征。一句“把问题弄清楚”的普通话却被他说成“把情况搞搞清爽”。这嗲声嗲气的上海话一经他口里说出,立马让我在南方暑热的天气里长出了满身的冷痱子。

我们到东风时,滕胖子的父亲在基地文化部当部长。这职务曾经给胖子兄弟带来巨大的实惠并让我们垂涎不已。基地有个电影文化工作站,是凡国家发行的影片,它都能在第一时间里及时得到35毫米和16毫米两种不同规格的拷贝。这个电影文化工作站就隶属基地文化部,就坐落在我家旁边的小楼里。一般情况下,新片试放总在楼内靠角的一间小屋里进行。这时候,滕胖子哥俩便能够堂而皇之地在这间小屋里进出自如。于是第二天上学,他就会把头天晚上看到的新电影加油添醋绘声绘色地讲给大家。听得我们抓耳挠腮心痒难耐。最开始时,滕氏兄弟总是独享这份特权。及至后来,他们逐渐把这种享受作为笼络人心的手段,隔三岔五带几个关系不错的人去那间小屋领略先睹为快的感觉,并逐渐把这一范围扩大。令班上很多男生都十分感激他。很多年以后回想这段往事,我不禁推断,这小子当年所以能顺利当上班干部肯定跟这种小恩小惠有关。

胖子的母亲吕阿姨也从事文化工作。是十号地区图书馆和新华书店的管理者。赶上基地礼堂放电影或是有演出时,也去协助礼堂的工作人员把门验票。这为我们这些渴望精神食粮的少年提供了极好的便利条件。我有很多次持假票混入礼堂就是在吕阿姨眼皮底下、承蒙她老人家高抬贵手得以实现的。

我从三年级开始成绩就很一般。且随着年级的升高而每况愈下。我记得我在北京军区红光小学上一二年级时,学习成绩还相当不错,第一次学到的拼音字母诸如:啊,喔,哦,咦,呜,吁……又比如第一次念到的生字词:米面豆子棉花布衣服,马牛羊鸡鸭子,一群羊两只狗一个小孩子;白天太阳晚上月亮……等等等等,至今还能朗朗上口的从头背到尾。可不知为什么,转学去哈尔滨后,学习成绩就江河日下的出现了逆转。到了东风,这趋势依旧顽强地保持着旺盛的发展势头。为这,我没少受皮肉之苦。那时候我最害怕老师请家长,或是老师让同学送条子给家长。一般来说,给老师充当信使的人都是那些成绩好的学生。滕胖子就经常担任这种角色。他以外,还有程秀京。每逢他们带着颇为神秘的表情出现在我家时,我就不免皮肉发紧,深感不妙。果然等他们一走就没了我的好戏。轻则挨一通训斥,重则……我就不说了。

不瞒各位,时至今日我对那些动不动就请学生家长和时不时就给学生家长写信送条子的教师仍然没有好感;对那些帮教师传送鸡毛信的“海娃”更是深恨不已。所以一想到胖子当年一脸坏笑地进我家,我就会很自然地想起电影《白毛女》里、那个地主的狗腿子莫仁智,并且恨得咬牙切齿!

我们上四年级时,东风小学成立了少年合唱团,滕咏出人头地的当上了合唱团的指挥。那时,每年“六一”节,学校都会排练大量的节目并与基地几个幼儿园一道在东风大礼堂举办专场演出。那是儿童的节日,同时还是儿童与家长共同欢乐的日子。在众多的少儿节目中,东风小学少年合唱团的演出最为抢眼!上百名少先队员身穿上白下蓝的队服,胸前佩带鲜艳的红领巾,在滕胖子严肃认真的指挥下,放声高唱——小鸟在前面带路,风啊吹着我们。我们像春天一样,来到花园里来到草地上。鲜艳的红领巾,美丽的衣裳,像许多花儿开放……高唱——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把整个晚会的气氛推向高潮!

少年合唱团在东风文艺舞台上大放异彩,并使合唱团的指挥一举成名成为晚会的灵魂人物。于是,滕胖子少年时曾经乖巧的形象就在无数大人和孩子的心中深深扎下了根。那以后,基地历年文艺汇演时,东风小学少年合唱团的表演一直是东风人普遍期待的节目;而滕胖子的风头就越发强劲!

我们上中学后,东风小学的少年合唱团依然保留下来。那年,敬爱的周总理去基地视察时,兴致勃勃地观看了东风少年的表演,并于演出结束后健步走上舞台,与合唱团所有的孩子握手、合影留念;在鼓励大家好好学习争做革命事业接班人的同时,老人家还亲自担任指挥引领东风少年和全场观众齐声高唱革命歌曲。这成为东风人最引以为自豪的美谈!

虽说那时我们已经离开东风,但消息传到中学后,我们的心情同样无法平静!大家因没能为周总理演出、没能亲耳聆听他的殷殷教诲而遗憾;但所受到的鼓舞和鞭策却与所有东风少年的感受完全相同。(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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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来的同学

我的同学里有很大一部分人是从基地原先设在北京通县的子弟小学转来的。我去哈尔滨姥姥家之前虽然也在北京住过,但没在那念过书。所以在心理上觉得比他们差了一等。尤其听他们讲起在通县的经历便更有几分神往、羡慕甚至肃然起敬。

东风基地在北京通县城里有一所技校,专门为导弹实验任务培养技术人员。而基地的育才小学就建在技校旁边。由于小学校管理松散,所以每到夜幕降临时,淘气的部队子弟就会结成团伙翻到邻院技校的马蹄楼里去折腾。在一个夏日的傍晚,这些坏小子又去为非作歹。不想,比邻的技校因屡受其害早已有所防范。那座马蹄型的教学楼内几乎所有的门窗都关的跟铁桶一般。男孩们在楼道里溜达了几个来回,拧遍了楼里所有的门窗,都吃了闭门羹。这让他们十分扫兴,同时更有些忿忿。忿忿之余,有人建议破坏楼道里的电门。主意一定,他们极大地兴奋起来。于是几个少年便每人选准了一个电门,迫不及待地脱掉裤子掏出自己的家伙。不待令下,就有一个事事都爱拔尖儿的孩子首先向电门放起水来。眨眼之间,他就得到了应有的报应。电门迸出一片火花,并随着“啪”的一声响,施虐者的水源立即中断,他捂着裤裆惨叫着在原地蹦起来。所有人无不骇然!连忙架起那位半身麻木的伤兵鸣金收兵。打那以后,几乎没人再敢光顾那座马蹄楼。

那个被电教训过的孩子在医院里住了半年。据说那次教训极为深刻!几十年过后,他的家伙依旧疲软。听过他们的经历,我原先心目中存有的敬佩顿时烟消云散。心想:他们的见多识广不过如此,对电的理解竟是如此的肤浅!当然,与此同时我也从那位生理功能从此一蹶不振的北京学生身上间接吸取到教训——电是双刃剑,能给人类带来光明,也会给人造成伤害。

实事求是地说,我的同学的同学的那段不幸经历给我造成的影响以负面居多。从那时起,我就对电产生了畏惧,及至长大成人后,心中的阴影依然不散。最典型的事例是:当我日后成为一名反弹道导弹试验基地预警雷达站的程序设计师时,每每从那座轰鸣着的发电机房经过,都会下意识想起育才小学那个男生,想起那个夜黑风高的夜晚给他带来的不幸,想起他那至今大约依旧疲软的零件。于是,我会赶紧加快步伐离开那里,不敢有稍长时间的逗留。(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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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道弯儿”的故事

姜剑是基地姜副司令的大公子,上六年级时从北京转到我们班。同去东风的还有他妹妹姜玲。

姜剑初到我们班时,一脸对什么事都无动于衷都满不在乎的样子,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用现在的说法就是姜剑那时很酷!他穿一件浅蓝色的粗布上衣和一条洗的发黄的裤子,足踏一双蓝色的回力球鞋。这种厚底的回力鞋在那个时代是极为紧俏的商品。当时我们都热衷打篮球,而在全校爱打篮球的男生中,趁这种球鞋的人实属凤毛麟角。他的装束实在令我们眼红。就凭这双鞋,姜剑进了我们班球队的主力阵容。大家一致乐观地认定:我们班队的实力肯定能得到极大的加强和提升!然而的了实战却让我们大跌眼镜,几乎所有人都傻了眼。这小子在篮球场软得跟面条一般。于是,姜剑从此降到替补席上当板凳队员。同时,还得到一个外号——三道弯儿。

三道弯儿跟我们班北京籍的学生原本就是同学,不须过度就溶入了我们的群体。跟所有北京同学不同的是:他说话京味十足。于是他一到我们班便在男生中间引发了一阵不大不小的学说北京话的热潮。没多久,我们班男生只要舌头没有太大的毛病,差不多都学会了一句跟绕口令似的北京话:“丫把丫的牙打出血了丫还说丫有理。”三道弯儿还向我们吹嘘说在北京天桥的跤场里练过摔跤。为表明实力,他当众人面儿以“大背跨”的跤式,把我们班当时一个最矮小的男生连弄了几个大马趴。凭这,他在我们班男生中不仅站稳了脚,还一举成名成为核心人物。

我和姜剑一直走的很近。原因有两个。一是他父亲出任基地副司令之前曾经当过基地三部的部长,而我父亲那时正是该部的政委。另一个原因则是我们两家分别住在同一幢楼的楼上楼下。我家住楼上算是上层建筑;他家居楼下堪称为经济基础。偏偏我们俩又都下榻在自己家里阴面西北角的小屋,而偏偏连通两个屋子的暖气管道周围又有一个挺大的窟窿。于是,当这个窟窿被我们同时发现后,便成为我跟姜剑进行信息联络的秘密通道。

姜剑是除过老母鸡而外另一个对兵器知识有浓厚兴趣的人。在我看,他俩的主要区别是:老母鸡对武器的研发基本上停留在比较原始的阶段;而他却始终关注着现代兵器的发展动态。三部承担着地对空导弹的实验任务。六十年代初,我国成功击落数架美国的U2型侦察机。所使用的武器无一例外都是由三部实验定型后配备给防空部队的红旗型号的地对空导弹。它相当于苏联同时期的萨姆型导弹。而这些知识我都是从三道弯儿那里听说的。

一天上午我们在教室里上课,就听到飞机掠过长空时的轰鸣声阵阵传来。刚好下课铃响,同学们马上跑到外边去看。只见一个银白色的亮点儿在东面的天空中盘旋。大家正七嘴八舌的议论着,猛听得一个同学指着天边大叫:快看!所有人的目光马上顺他手指的方向转过去,随即看到另一个银白色的亮点腾空而起,并且快速向第一个亮点逼近。刹那间,它们在空中相撞、爆裂,并像断线的纸鸢那样向地面坠落,同学们不约而同地惊呼起来!可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先前那个眼尖的同学再次连声喊道:又上去一个!又上去一个!果然,又一颗银白色的亮点冲跃起来。它在空中划出一道白色的弧线后猛一转,朝坠落的物体激射而去,仅一瞬间便将那下坠的残骸打得粉碎!这时,姜剑捅我一把,在齐腰处翘起大拇指,低声却很得意地说:咱们三部打的!那天晚上,他爹和我爹都从三部所在十七号回来。虽满脸倦容却喜跃眉梢。睡觉前,我听见父亲小声对母亲说:那天上午周总理去了十七号,亲自观看了三部的实弹演练。他们打得很成功,周总理十分满意!还跟他们握了手。

暑假里的一天,我正躺在床上看书,暖气管轻轻响了几下。我知道是他呼我,也轻轻回了几下。不久,便收到他传上来的字条,让我马上下去,说有重要的发明成果向我展示。我怀着好奇心旋即去了他家,进屋伊始,不由眼前一亮:火箭!没错,那小子其时正在摆弄一枚由他亲手制作的火箭,那东西四五十公分长。以现在的工艺水准看,三道弯那时制作的火箭不免稚嫩粗糙,但在当时足以让我感到意外、吃惊并且激动的心跳。这小子居然能搞出这么先进的东西!我忍不住问:能飞吗?他说当然可以!于是我们一起来到楼前的空地上试飞。他把火箭安放在一个用三角铁制作的发射架上,小心翼翼地把插在火箭底端的纸捻点燃。接着,我们像兔子似的逃窜。还没回过神就听见“砰”的一声闷响,回头看时,那火箭已经腾上几十米高的空间。

三道弯儿制造的火箭居然首次试飞就取得成功!这让我不能不对他刮目相看!过后我问他火箭是用什么材料做的?他告诉我:学校北面修理厂的废料堆里有一架报废的靶机。火箭就是从靶机上剪下来的合金铝皮做成的;至于火箭的推进燃料则是他从基地洗印室找来的可燃胶片切成细条制成的。他得意地对我说,这叫固体燃料。

上六年级时一天夜晚,窗外一阵低沉的汽车马达声把我搅醒。我睡眼惺忪向外面望一眼,见几辆车身极长的巨大拖车拉着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从窗外缓缓地向东驶去。第二天上学,一出楼门就看见姜剑在路口等我。刚见面,他就急不可耐并且很兴奋地问我:夜里运导弹,你看见了吗!导弹!难道昨天夜里那些车上装的是导弹!我不禁愕然!当然!姜剑以通晓一切的神态,不容置疑道。他说:要不是导弹根本不会在三更半夜里搞得那么神秘!接着又近乎得意地补充说:看清那些拖车了吗,专拉导弹的。我数过,光车轮子就一百多个。他是这方面的专家,说这种事不容你不信!我开始后悔:夜里没有多瞧几眼,以至在信息方面又落在三道弯儿后面。

姜剑无限向往地朝狼心山那边望一眼,说应该去七号看看。

七号在十号东面,那里有地地导弹发射阵地。这情况,我刚到东风不久就知道。在那个方向上还有两个大喇叭似的烟囱遥遥可见。我一直认为那就是七号;并且认定:那俩喇叭也一定跟发射有关。姜剑的提议勾起了我的兴趣。我们当即一拍即合,约好星期天去那一看究竟。

星期天一早,我俩各骑一辆自行车上路,兴冲冲朝“喇叭”奔去。随着目标不断临近,那俩“喇叭”就越发显其高大威猛。行至近前,终于看清它们被几座厂房似的建筑和长长的围墙围住。我们先在附近转悠了一阵,并未发现导弹一类的东西。暗忖:导弹大约装在“喇叭”里。我们小声商量一回,鬼鬼祟祟向院门口走去。这时,院内的景物已经清晰在目:院墙四周植有红花绿柳,静悄悄的并不见有人走动。谁知刚刚踏进院门,便被一个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门卫拦住了,问我们找谁,有什么事?!由于事先不曾防备,我们被这突然冒出的人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慌乱中支吾了半晌也没说出个合适的理由来。门卫打量着我们,眼神里越发充满了警惕,随即发出逐客令。说:发电厂不准小孩来玩,你们快走!发电厂!我们不由一愣:这里难道不是七号?!什么七号八号,离这远着呐!快走快走!对方口气更加生硬冰冷,里里外外透着极大的不耐烦。我心有不甘地指着两个“喇叭”,问:那这两个烟囱是做什么的?冷却塔!门卫冷冷甩下一句话,把院门重重关闭,头也不回地走了。我和三道弯儿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败兴而归。刺探军情的计划就此告吹。然而去发射阵地一睹究竟的念头并未因此消散。相反,却在心中深深扎下了根。

多年后,在山西“苛岚”服役的同学跟我说起一个笑话——当地老乡看到部队执行发射任务,惊奇地奔走相告!说:这个部队可不得了!把锅炉都烧到天上去了!这时,我就会想起我和三道弯儿的那段经历。心底就会涌起一种酸涩的感叹——妈妈的,我们居然与“苛岚”的老乡一样无知!在东风住了那么多年,一直让我们感到神秘甚至视为神圣的两个“喇叭”竟然是发电厂的冷却塔!竟然与我们要偷窥的机密毫无关联!太伤自尊了!

发生在少年姜剑身上的故事颇多。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当属——盗枪。我估计在他本人看,这段经历大约也称得上是他个人履历中的重大事件。

故事发生在文化革命期间。其时,育才中学所在的张掖地区的革命运动正蓬蓬勃勃如火如荼地开展着。姜剑因态度积极革命热情高且有较突出的表现,被我校以男同学为主要成分的“井冈山”组织指派担任了基层班组长一类的职务,管着两三个低年级的且与他有着同等革命热情的男生。

一天,“井冈山”参与张掖地区同派革命组织跟对立派的大辩论。议题不外是:谁应该是本地区真正忠实捍卫毛主席无产阶级司令部的代表。辩论一开始就充满火药味,及至后来果然发生了冲突。辩论演变成一场乱哄哄的械斗。“井冈山”在武器的批判中由于兵器不济吃了亏。失败的教训深刻教育了井冈山的战士们,他们痛定思痛,决定制造一批趁手的武器。于是,一个因期末考试不及格而留级到我们班的男生,不声不响地承当起这一重任。他叫汪盛彦,好像患有轻微的舞蹈症,每次举杠铃,两条腿都会剧烈地跺着舞步抖个不停!却说汪盛彦闷头鼓捣了两个多礼拜,终于在一无图纸二无设备的条件下,土法上马自力更生地造出了第一支火枪。但试射时,不幸发生了。汪盛彦在造反派战友热切的注视下,激动地跺起了只有举杠铃时才会出现的舞步。他好不容易控制住抖动的双腿,平举起手中的家伙,瞄准目标后自信地搂动了扳机。随着一声枪响,摆在几米开外的目标纹丝未动,而汪盛彦本人却“扑通”一下摔倒在地上。眼见着他后脑勺上鲜血冒了出来,观摩试射的战友都傻了眼。那支火枪在生产过程中存在着严重的质量隐患,几乎各部件都有问题。尤其要命的是:枪锥没有安装牢固!结果,击发的一瞬间,枪锥被有力地反弹出来。搂动扳机时,汪盛彦似乎得到了神明的暗示和庇护,他居然下意识把脑袋调转了180度,而幸好是这一调转,才使他免去了毁容的灾难!但那失控的枪锥还是无情并且准确地打到这位设计者的后脑勺上。

回过神儿的造反派战友立即用手推车把他送到兰州军区驻张掖城外的第十八野战医院。抢救了大半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汪盛彦终于脱离危险。可自制武器的构想却因此草草收兵、并且寿终正寝地画上了句号。这时候我并不知道,一个因我无意提供的信息已经及时反映到“井冈山”的核心部门,并经过他们彻夜不眠的研讨,当旭日东升的时候,一个回东风基地盗枪的行动方案已然炮制出笼。

文革初期,我的态度尚属积极。参加过革命大串联后,张掖地区随即进入争夺政权的白热化阶段。那时我的革命热忱已然消沉。便隐于东风家中,两耳不闻世间事,终日一门心思地浏览我从学校图书馆里偷出的图书,成为一名不折不扣的逍遥派。

那时,“学演样板戏争做革命人”的活动在全国蓬勃兴起。二十基地的火线文工团虽说已经停止了正常工作,但文工团里一些专业文艺战士的革命激情却空前高涨,他们联络基地其他单位有文艺特长的干部战士重新组合成立了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并且适时排练了革命样板戏《沙家浜》。

宣传队四处巡演,尽管几个四川籍战士把胡传魁手下匪兵的台词说得一塌糊涂,但扮演剧中主要角色、特别是扮演郭建光和阿庆嫂等正面人物的都是文工团的专业演员,所以宣传队仍能把《沙家浜》演得有模有样。所到之处赞扬声不绝于耳,深受基地广大指战员的欢迎。样板戏中使用的武器大都是道具。但郭建光等人用的驳壳枪却是卸了撞针的真家伙。这情报是武器专家老母鸡慧眼识别后亲口告诉我的。偏偏那几天我回学校取东西,不经意地把这段情节讲给了尚在学校坚持造反的同学。于是,这个在我看来极其普通的事情便作为一条极有价值的信息反馈到“井冈山”领导人的耳中;于是,姜剑自报奋勇带着两名组员佯称回基地办事,和我一道返回了东风。

回家后,我还见过他一面。我从他言语和目光中看到了革命者对逍遥派的鄙视,便识趣地与他分手。那几天,他一天到晚跟两名手下窃窃私语,举止相当诡秘。并且每天晚上都会雷打不动地去观看沙家浜剧组的演出。不久,沙家浜剧组去远在十四号的二部演出,这几个家伙随即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但仅仅过了一天,我就从不同渠道听到“三道弯儿”的行动组在十四号、因为偷枪而被当场活捉的消息。

关于这次偷枪有很多不同的说法,其中最可信的版本是:姜剑率领他的行动组尾随沙家浜剧组去了十四号,趁剧组午间休息他们悄悄潜入到十四号礼堂的后台,经过一通认真地翻找,终于在一个道具箱里找到三把驳壳枪。我能够猜想出他们当时那种无比喜悦的心情。但好景不长却悲恨相继。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行踪早被解放军战士警惕的目光发觉了。于是乎,一场围捕行动随即展开。姜剑等人像热锅上的蚂蚁被团团围困在礼堂里面。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们终于认清形势乖乖缴械投降。一次精心策划的军事行动就这样以“三道弯儿”等人的最终被捕而宣告失败。消息传来,我很自然地想起几天前这厮对我实施信息封锁时那种不可一世的模样,于是,我就像当年中国民众听到蒋介石在临潼被活捉的捷报一样,心里面高兴了好几天。

事情到此,还远不算完。

二部保卫处乘胜追击,以期在审讯中扩大战果。不料却意外得知盗枪的主犯竟是基地副司令员的公子,不由面面相觑吃惊非小!几经研究决定上报。据说,这时间姜副司令正在主持会议。议题就是研究部署万一地方造反派进入部队搞武器应该如何防范。消息传到会场上,顿时把他弄了个大长脸,尴尬得下不来台。同时,这一事件还不胫而走、沸沸扬扬地传遍了整个基地,在很长一段时日里成为人们饭后茶余的话题。

过一天,我在楼门口见到姜剑。尽管他还是一脸满不在乎的神气,但气焰已经远不如之前那样嚣张。盗枪案发生后,姜剑被他父亲严令呆在家里闭门思过。在我印象中,直到我们当兵离开东风前他似乎再没有回过学校。

古人说:人无完人金无足赤。

我对姜剑的看法亦如此。并且始终认为他是个肯钻研有抱负的热血青年。1968年春天,姜剑当兵被分到基地六部远在海南岛上的测量站工作。那以后,我们天各一方彼此失去了联系。

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妹妹。这个当初并不起眼的小丫头1970年也当了兵。再见着她是我到南京出差学习期间。她那时在南京气象学院修炼观天的本领。见面时,她一身戎装让我有一种刮目相看的感觉。我在南京呆了一年,大家经常聚会。从她那我断断续续听到一些有关姜剑的消息。听说海南站地处不毛之地,天气异常的炎热。“三道弯儿”每天都像舞剧《红色娘子军》里的女战士那样——穿着不过膝盖的军用短裤打着绑腿,在机房里从事着外空飞行器的观察测量工作。几年后,他服役期满复员去了西安。在那里做一份很普通的工作。

倒是他的妹子在以后的时日里有了一个不可限量的前程。

1986年我转业回北京,当了一名警察。有一回滕胖子到北京开会,同学聚会时我再次见到了姜玲,她已是总部的作训参谋。这时候的她,不独有女军人的威严更添有职业女性的文静。但举起酒杯时,滕胖子却在一旁指着姜玲,提醒我:当心,这可是全军出了名的海量。跟军委首长碰过杯的。我转脸看看她那斯文的笑容,不禁半信半疑。问其故,胖子说:那年在太平洋执行完观测任务,军委首长出席了基地的庆功酒会。其间,基地领导请姜玲代表部队向首长敬酒。老首长指着面前的半杯酒,半开玩笑对她说,你要是能连喝十杯,我就把这半杯酒喝了。老首长不外是让她知难而退。谁知道话音刚落,这丫头就咣咣咣一口气喝下了二十杯酒。在场众人无不为之折服。老首长也甚感意外,一面感叹一面慨然把杯中酒喝干。自此,姜玲劝酒成为佳话,在总部机关内广为流传。

胖子刚把故事说完,坐在对面的姜玲已经端起酒杯跟我叫板。我自峙素来酒量不错,便跟她推杯换盏拼将起来,结果,被她灌得酩酊大醉,昏睡了数日。打那以后我长了记性。每逢聚会,只要有这巾帼英雄在场就高挂免战牌,偏偏这丫头不依不饶,回回总要指名道姓地跟我捉对厮杀,害得我每次回去都被老婆数落几天。

东风小学的课余活动丰富而且多彩。

我从上三年级开始,就有读课外书的习惯。在众多的课外书籍中,我最喜欢看那些讲述森林里发生的故事,如:《完达山中》,《绿色的回忆》等,并深受“毒害”,以至曾经憧憬长大后当个猎人。记得上中学后,我带着对森林生活的美好向往,以第一人称写过一篇小说。幻想1997年时已然成年的我在大兴安岭茂密的原始森林过着惬意的渔猎生活,并于其中遇到了种种稀奇古怪的事情。然而三十年过后,真到了1997年时,我的生活却平淡的毫无浪漫可言。除过描写森林故事的书籍外,我还爱看《十万个为什么》,尤其爱看其中的天文气象部分。它让我对宇宙和生命的起源以及发展产生了无穷的联想。有一回,老师组织全班同学畅谈志向和理想。我情之所系,扬言说将来要当天文学家。并按照想象发挥说:要在探索宇宙奥秘的同时破解人类长寿的秘诀。谁知话音刚落,就受到攻击。这群人居然把我立志寻求人类长寿的美好愿望硬说成是怕死!随即一通起哄,搞得我有口难辩满脸通红……

一个晴朗夏夜,东风小学组织全校师生别开生面地搞了一次篝火晚会。之前,各年级班都抓紧时间赶排节目,同时班主任还向大家发出捡拾干柴的动员令。就兴趣而言,执行这样的任务我们从不怠慢。那几天我们四处出动,一个个忙的四爪朝天,一些做事极端的孩子甚至背着父母把自家鸡窝的门板都偷来充数。赶到篝火晚会那天上午,教室前的操场中间早已经被各式各样的柴火堆满了。

黄昏时刻,落霞烧红了西天。全校师生按班级划分团团围坐在操场上,兴奋而又急切地等待着举火的那一刻。不久,夜色终于姗姗而来,篝火终于熊熊点燃。跳动的火焰照亮了一张张笑脸。师生们依次登台献艺,欢声笑语飞遍整个校园……

节目过半,一个一年级的小女孩走到篝火前。小女孩名叫王静波,是十号地区歌唱界著名的童星。那一刻,笑语声突然凝住。只听她用稚嫩的童音唱道:蓝蓝的天空银河里,有只小白船。船上有棵桂花树,白兔在游玩。没有桅杆没有帆,船桨也没有,漂啊漂——漂向西天……我不禁仰望苍穹,在那繁星堆砌的银河里,一弯皎洁的月仿佛真象是船,伴着她的歌声,向西天漂去。

戈壁滩的夜是迷人的,星空璀璨,深邃而浩瀚。它让人产生无穷的遐想,并把你的思绪牵向很远很远。

其实,东风景色之美不仅限于夜晚。在我看,额济纳最美的景色莫过于每日清晨。这印象形成于我进东风的第一天。

黎明时分,黛色天宇怀抱着几颗寥落的晨星,红柳依偎在沙丘身边透发出幽幽清香,弱水河缓缓地流着,一起都在悄然中等待,静静的等待。等待着西北大漠新一天的到来。

军号声悠长地响起来,十分轻柔地把寂静撩开。仿佛是在一刹那间,万马千军的足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随即,士兵的队列像绿色的潮从座座军营里流泻出来。脚步声口号声连成一片。那一支支队伍在广场上汇集成巨大的方队,然后又迎着狼心山后初升的旭日,披着金色的霞光向东方走去……

那是一幅极其壮美的画面。而东风城新的一天正是从这一刻开始了。它来的那样突然,给人的感觉又是那样的新鲜。让我把一种朦胧新奇而又振奋的感觉刻骨铭心地保存到记忆中。许多年后,当我也成为一名士兵,当我每日清晨高喊着口号也行进在绿如潮水的军人队列里,我就会看到东方地平线上喷薄升起的太阳,这时候,雄壮的军歌就会从我的耳畔就会从我的心中骤然响起……我们的队伍向太阳,向最后的胜利,向全国的解放!每到此时,我就会真切地体验到万众一心的意志和众志成城的伟大力量。(6)

经常走进记忆中那条岁月的河,你就会感到自己依旧年轻。

本文献给在那块土地生活过的兄弟姐妹们。

“耗子”的童年

许林是我最要好的同学。小时候,我们那拨人有人管他叫许老鼠;有人则叫他许耗子。当然,耗子和老鼠都是对同一啮齿类动物的不同叫法,所以不算矛盾。

许家没有女孩就他们哥仨。耗子排行居二。他有个哥哥叫许云,比我们大很多,是1966年的应届高中毕业生;此外,耗子还有个弟弟,叫什么名字我已经忘了。许氏兄弟的学习成绩在东风少年中算得上出类拔萃。许林学习好而且好的出奇,尤其是数理化。他好像天生就应该是研读理科的人才。上小学时还看不出来,到了中学,耗子在数理化方面的天赋便日照中天般的凸显出来。他在求解代数应用题时,能别出心裁地列出与数学老师全然不同的另一种解题方程式,并把理由说得头头是道句句在理。我每每 从数学老师惊奇的目光中看出对他的器重,并知道这小子在这方面果然了得!即便到了现在,我还常想:如果那时他能够继续深造,肯定能在学术方面有所建树;甚至可以成为学科带头人,保不齐还能像陈景润那样破解世界数学之谜也未可知!正由于此,耗子刚上中学就当上了我们班的数学科代表。

耗子曾因顽皮,一度惹恼了数学老师。为教训他,那位齐耳短发的女教师先是免去了他科代表的爵位以观后效,却见这厮不服软,继而又在上数学课时索性将他扫地出门。她说:许林,我的课你不要听,你出去吧!倔强的耗子一边嘟囔说不上就不上;一边拂袖而去。气得女教师直翻白眼。她原指望期末考试时,耗子如果数学不及格再跟他算总帐。谁知到头来,耗子的数学成绩依旧高居榜首拿得满分,让那女教师爱恨交加。

耗子哥哥的强项则表现在语言文学方面。我们上中学时,许云大约已经情窦初开,经常写一些诸如少年维特之烦恼一类的诗文。这位情种曾因为暗恋一个同班的女生而东窗事发后寻死觅活搞得育才中学满城风雨。

耗子的毛头小弟早在上幼儿园时就以超常的智力显示出与众不同。那孩子还在穿开裆裤时就精通棋艺,把象棋的梅花棋谱背得滚瓜烂熟。他敢与成年棋手对弈厮杀,且能把那些棋艺相当不错大人们杀得屁滚尿流。有消息说,这小东西曾把一个自视甚高的大人杀的只剩下光杆儿老将后,依旧不依不饶地推着对方的光杆儿司令在宫中转磨。对方被观棋者笑的满面通红无地自容,他一边擦着满头满脸的汗水躲避着“开裆裤”一阵强似一阵的将军;一边威逼利诱“开裆裤”,以期求和。那孩子得意之时有些不识好歹坚决不允,致使这位没出息的长辈终于恼羞成怒。趁观棋者散尽后,狠狠打了“开裆裤”一顿,见他嚎啕而去才算出了那口恶气。

耗子的父亲是位黑脸膛的东北汉子。喜欢喝酒。经济困难时期,他的嗜好受到了极大的抑制。以致酒瘾发作打熬不过时,只好邀三两个酒友把工业酒精兑水解馋。以现在假酒伤人的严重后果论,我估计当时的工业酒精大约也是粮食酿造的。如若不然,耗子的父亲那时很可能早就出事了。

耗子的母亲姓韩,是东风小学的老师。韩老师是一位资深教育的工作者,她对学生管束之严格,东风少年们多有领教。正由于此,徐氏兄弟才得到良好的家教,以至在同学中逸群脱颖。

耗子曾经瘦弱矮小。那时,他和我们班的栗初民、张力以及一个外号叫姚六的男生统属容易被列强欺辱的弱小一族。而当时身高马大的滕胖子就时不时地折磨过他。

有一阵,耗子受电影里英雄人物形象的影响,常把一条长长的围脖像许云峰那样围在脖子上,挺着干瘪的胸脯,装一回革命志士上刑场大义凛然的模样。于是滕胖子就以考验其革命意志是否坚定为由,用特殊的刑法摧残他。通常使用的手段是把耗子摁住,然后掐他的大腿。一般情况下,只须掐上三五下,耗子就会丧失气节,就会杀猪似地嚎叫起来。从此,许耗子再不敢轻易系那条围脖,并且心甘情愿地堕落成为滕胖子的帮凶,被他呼来喝去地差遣。而稍有怠慢依旧还会被掐大腿教训一番。

上初一那年冬天,张掖的气候寒冷异常。一天晚上,天空飘起鹅毛大雪,下过晚自习,大家回到寝室。时为班主席的滕胖子突发奇想,带领全屋人穿着裤衩背心,顶着漫天风雪围着学校操场的四百米跑道大呼小叫地跑了七八圈。当一众人等差不多都累得背过气时,胖子又意犹未尽提出动议,说去冲冷水澡。这种类似于犯神经的提议,在那时居然得到一致的通过。于是,我们来到学校食堂边那口早已结冰的井台上吊起几桶井水,说大话时人人乘勇,临阵之前却又个个惧怕当先。尤其像徐耗子那样瘦小的人,早企图着怎样蒙混过关。尚在犹豫之际,便被滕胖子拎起满满一桶井水临头浇下。冻得耗子等人欢蹦乱跳,一不留神,四脚朝天从井台上摔将下去。

回寝室后,耗子哆哆嗦嗦赶紧钻进了被窝。哪知道胖子又发出话来让他去买烙饼。距离我们学校两公里处的青年街上有一家饭铺,外卖一种锅盖般大小的葱花烙饼,其味甚佳,一毛八一张,即便在当时也算得上是物美价廉。却说许耗子从被窝里伸出头来看看窗外的飞雪,不免露出一脸难色。正想托词拒绝,猛然看到滕胖子脸上现出神秘的怪笑,就情知不妙!他悄悄爬出被窝撒腿便跑。却被班主席一把摁在床上。接下来,一轮掐大腿的刑罚就此开演。滕胖子动手前放出话说:如果耗子能挨掐50下而不出声就放他一马。耗子那一回果然表现不俗,尽管滕胖子不断加大力度,但被掐到40余下时居然没有做声。眼见酷刑将尽,终可以免去一趟劳役之苦。不料滕胖子却在数完49下以后,又48、47……倒着念了回去。于是,我们早已习惯了的那种杀猪般的嚎叫声终于从可怜的耗子嘴里刺耳地发出;于是,可怜的耗子在遭受列强一番痛苦的折磨后,只好乖乖地瑟缩着脖子迎着漫天风雪,朝青年街那家饭铺走去……

我与耗子的交情原属一般,但后来却成为挚友。这其中有个缘故。我对中学图书馆内的藏书觊觎已久,特别是那些文学类书籍,很早就想据为己有。赶上文化革命,终于使偷书计划得逞。巧的是那天晚上,我战战兢兢去图书馆作案时竟不期然地遇上他。开始我还装成没事人一样与他搭讪。谁知话不一席,才发现耗子也是同道中人,其心揣不轨,偷书之念存之久矣。当下,我俩大喜过望!一种志同道合的感觉一下子就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使我们从此亲密无间。

耗子矮小灵便,很轻易就从窄小的天窗上爬了进去。接着图书馆的窗户洞开,我们在紧张和兴奋中搜索到大批心仪已久的藏书后绝尘而去。以后数天,我们又合伙作案多次,把那些有价值的且将被造反的同学付之一炬的精神食粮一股脑尽数抢救出去。自此,我们之间结成了非比寻常的战斗友谊。且于春日风雨绵绵之际,携两瓶青梅罐头盘坐于学校礼堂一隅,看斜风细雨中杨柳摇曳,品罐头之佳味,彼此倾吐心曲,大谈理想抱负,好不惬意。

耗子因为心脏先天生有杂音,1968年参军未果。我离开东风时与耗子执手相看泪眼,一时无语凝咽。随后他下了乡,在西北苦寒之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两年间,我们频有书信。1970年他终于当了兵,也去了新疆,也分到了工兵109团。

几十年后,当东风小学的同学在一起聚会时,座中的女同学都会提到对我少年时的印象,说我是个“美男子”。这时,已经老态龙锺的我就不免像是喝了蜜汁一样的舒坦。虽说现在这些说恭维话的女生都无一例外的变成了“老太太”,但她们的话并不妨碍在我心理上产生某种满足。同时,我会随着“老太太”们多少有些夸张的语言,对少年时代的美好时光进行回忆,并且深深流连于其中。就一般标准而言,我那时基本算得上是英俊少年。我能从那些情窦初开的女生的眼睛里接受到异常明亮的目光;且能从中得到令人心潮澎湃的暗示。

我始终自信地认为:在我们班异性群体中,有一个叫吴丽荷的女孩一直对我情有独钟。她长得有些小家碧玉,属于娇羞可爱那一种。她每回看我时眼睛里都充满着一往情深的热情。有一次课间休息做攻城游戏,我不经意碰了她的敏感部位,她非但不恼,还面若桃花般地送给我一个足让我砰然心动的眼神。不想,这场景却被一个生来就具有“狗崽”天分的男同学及时发现。过后,在一个挺长的历史时期内,这一幕成为他硬说我早熟并对我人身进行恶毒攻击的有力武器。其实客观地讲:一开始我并没注意到这位小家碧玉。我当时似乎一直被另一个浓眉大眼体形健壮的女生所吸引。而当小家碧玉跟她父母离开基地后,我才对记忆中的她产生了感情。但为时已晚,一切都已经成为无法补救的过去。我为此而懊恼,并在心里面隐隐地萌动出一种失落和惆怅。

小家碧玉有个妹妹叫吴丽敏,是个十分顽皮的女孩。这丫头时常做出一些让人史料不及的荒唐事来。

东风基地是座军人城,军人的队列司空见惯。吴家正把着路口,军人的队列每天都要从她家门前经过。这让那个顽皮的小丫头有了大出风头的机会。每当队列经过,只要她在家,就会迫不及待地冲出门来,站在一个十分醒目的高台阶上,放声大叫道:公叔叔母阿姨!这清脆的喊叫声令队列里的人深受刺激。几次下来,就有人把这件事告诉了她的父母。于是吴丽敏得到了应有的教育。于是,她的行为在一定程度上也有所收敛。然而,身性上的恶习是顽固的,一有时机就会变换花样重新表现出来。挨过打的小丫头着实安静了几天。可没过多久,她又故态复萌出现在那个显眼的台阶上。这一回,她不再说什么公叔叔母阿姨一类的糙话。而是念出一段令人啼笑皆非的顺口溜,她说:解放军叔叔好,穿皮鞋戴手表,后面跟着阿姨跑。其时,吴丽敏只有七岁。军人们在气愤的同时又不能不感叹这丫头的聪明才智。这丫头因口德较差,没多久又遭到一次报应。她头发里长了虱子,由于捕捉不净,被迫剃成了光头。

几十年后,东风小学的学生在北京聚会时还会有人提及这段往事,并捧腹不止。大家都不知道吴家姐妹后来的下落。又都在猜想那位光头小妹:以她当年的才具,大约如今已经成为作家也未可知!(7)

经常走进记忆中那条岁月的河,你就会感到自己依旧年轻。

本文献给在那块土地生活过的兄弟姐妹们。

少年生活拾趣:看电影

东风基地始建于共和国经济困难的年代,物质生活条件艰苦自不待言。尽管国家对这个初生的新型武器试验基地给予了极大的关怀和照顾,在物资供应方面给予了最大程度的支持与倾斜。但生活物资依然匮乏。不过,基地的文化生活却相当丰富。其中,电影就是一项最为重要的内容。

东风基地设电影工作站。国家每发行一部新片,十号地区都能够在第一时间里和所有大城市一样同步放映。按照总政有关规定:部队团一级单位就有放映队。东风基地是兵团建制。它的团级单位多得让你掰着手指头数不过来。

上小学时,看电影是我们最大的生活乐事之一。那时候,我们对每一部影片都百看不厌。儿时记性好模仿能力强,我们对那些有吸引力的电影故事情节不仅能够讲述,而且可以通篇背下整个电影的全部台词。最有代表性的是《突破乌江》,我们班差不多所有男生对其中人物的对话几乎都能倒背如流。更有人能把那结巴营长的话模仿得惟妙惟肖。以至到后来这几个男生都弄假成真、并且习惯成自然地变成了真正的结巴,不能不跟着家长上医院进行语言矫正。

在东风看露天电影最能让人激动不已!

往往会出现这样的情景:赶到风清月朗的夜晚,在不到十平方公里的东风城能同时放映十几场露天电影。这时候,最快活的莫过于我们。这么多的电影即让人兴奋到抓耳挠腮,又常常使你犯愁。因为一时间,你根本拿不定主意究竟应该去看哪场电影!经过实践,大家终于总结出经验:每到夕阳西下,先聚在十号中心,支棱起所有人的耳朵仔细听辩。一般来说,喜欢热闹的男孩子都要成群结队去响声最为激烈的地方看战斗片。后来,情报信息的采集方式和传播渠道又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和改善。由于同学们的家分布在基地不同的区域,这在客观上就形成了一个覆盖全面的信息采集网络。每天放学回家,很轻易就能打听到当天晚上本区域内关于电影方面的全部情报。然后通过各家电话加以汇总和比较。于是赶在电影放映之前,我们已经能够及时到达放映地点,并且抢占了有利地形。

看电影是一种精神享受;其实即便在电影故事情节以外,你同样会在不经意间受到别种意义的启迪与触动,这种启迪与触动很可能会影响你的一生!

那年夏天,我们在基地通信团的操场上看露天电影。开演不久,一片浓重的乌云就遮蔽了头顶上的皓月繁星。接着平地卷起一阵狂风,一时间飞沙走石。坐在部队前面的家属儿童顿时乱作一团。但电影仍在继续放映,而于我们身后的部队面对这猝不及防的天气变化仿佛视而不见,泰山般的坐在原地纹丝不动。我们这些影迷经过一阵躁动后,总算耐住性子坚持往下看。但很快,豆大的雨点便劈头盖脸地砸落下来。我们终于抱头鼠窜!一边跑一边还恋恋不舍地回头看。只见风雨中,放映机的光依旧顽强地透过雨帘投射在银幕上,而银幕前的部队依旧坐在风雨中没有丝毫的慌乱。一刹那,我们的脚步都牢牢地定住了。这就是军队!从南昌起义开始,它何以能在几十年中从小到大从弱到强;它何以能英雄辈出又何以能成为共和国的坚强基石?眼前的情景难道不是最好的答案吗!坚如钢铁般的军队,首先要具有钢铁般的意志,而这又正需要通过无数的艰难之火去锻造去养成。那一幕让我们对这一浅显的道理有了最初的理解同时又得到了最为生动的体验。我们重新走回到座位上,与军队一道,在风雨中,把这场不同寻常的露天电影看完。

话说到这,似显得太严肃且近于说教了。还是回到轻松的话题上来。东风的露天电影受着季节的限制。尤其是到十冬腊月,坐在风寒露冷露天场所简直无法想象;其实即便是在盛夏,那些嗜血成性的蚊虫同样会搅得你难以挨耐。所以,能坐到礼堂里看电影可演出才是真正惬意的享受。

东风大礼堂在十号地区是一座具有标志性的建筑物,它与第一招待所、司政办公大楼和513医院齐名,统称东风的四大建筑。关于它的设计和施工材料有很多的说法。其中一种版本讲:它是按北京人民大会堂的式样进行设计并使用北京人民大会堂施工剩下的材料建成的。依照这样的版本去理解,坐在东风礼堂里,你会有如同坐在北京人民大会堂里的感觉。你会因此而骄傲、因此而自豪!

但问题也跟着出现了:进东风礼堂需要门票!有票的时候,我们自然是昂首阔步很从容地走进去;可赶上没票时就难免傻眼。这时候,就只好拿过期的假票去混。因此,我们在平日里都十分注意收集贮存使用过的门票,以期关键时候拿它去蒙混过关。但如果连与真票相同颜色的假票也没有时,就只好钻窗户。通常的做法是:拿真票的同学先进去,然后设法把礼堂厕所的窗户打开,这时等在外面的人就会迫不及待地爬进去。再不,就是事先悄悄溜进礼堂后台潜伏在那金丝绒的幕布后面,等电影开演时再伺机进入正厅找座位。总之,钻厕所窗户、溜后门是我们常干的事情。

说到看电影,有一点需要提及的就是看电影时必须消耗的零食。零食的种类很多,但质量普遍不高。不外是葵花子,炒黄豆一类具有很高磨牙价值的东西。此外最受我们欢迎的还有西北地区的特产——沙枣。

少年生活拾趣:沙枣的故事

提到沙枣,不能不说东风的绿化。早在我们进东风以前,一大批创业者就把这座军人城建设的初具规模。我推想:十号街道两边的树木应该也是创业者在建造这座城市的同时栽种下的。总之,等我们到东风时,路两旁的绿树已经可以成荫了。时至四十年后的今天,在我记忆中还能清楚地保留着那一排排树木倔强的身影——紧挨街道的是黄杨木,在它后面是两排水曲柳和钻天杨,而最让我们感兴趣的沙枣树就套种在水曲柳和钻天杨的中间。

沙枣树是极为耐旱的树种之一,它与胡杨以及红柳一样,在西北地区甚为普及。沙枣花开的时候,淡黄一片满城飘香。花落后,那形如花生米般大下的果实便挂满枝头。当我第一次知道沙枣具有食用价值时,十号地区的沙枣还远没有成熟,而我们对它则早已经馋涎欲滴了。

我头一回品尝它感觉并不美好,那东西酸涩的几乎无法让人嚼咽。纵然如此,它依然能够受到我们青睐。十号南部边缘有一座绵延十余里长的沙丘,越过它是一大片灌木林,其间多有形态怪异的胡杨树;再往前,就是那条在共和国版图上可以轻易找到弱水河。这里是我们儿时的乐园。初到东风时,我们常常成群结队在这里出没,做各种各样的游戏,并且乐此不疲天暗难歇。

弱水河边的树林里有一座孤零零的沙丘。我猜想:在大多数东风少年没进场前,那沙丘原应该是基层连队组织实弹射击的靶场。支撑这一猜测的最好证明是:老母鸡他们兄弟在那里游戏时意外挖掘到大量的56式轻武器的子弹头。古氏兄弟的掘宝行为最初是秘密进行,他们肯定希望自己是这些宝藏的唯一主人。但我们还是从老母鸡的小弟弟得意忘形时手舞足蹈的欢声笑语中发现了端倪。随后,深埋在沙丘里面的子弹头成为我们的共同财富。大家奋力挖掘并且一同致富。我回家曾认真清点过,战利品竟多达上百枚。这让我结结实实高兴了很长时间。而老母鸡正是用这些弹头潜心发明出一种以火柴头为爆炸源的砸炮来的。

那座孤零零的沙丘带给我们的欢乐还不仅仅于此。在它北面有一间破败的小屋,估计可能是某个连队堆放杂物的库房。我们去弱水河玩耍时常从这里经过,却一直没有留意它的存在。但有一天,它突然成为我注意的焦点。那天,老母鸡以一种接济穷人的气度塞给我一小把食物。我接到手里一看,眼睛顿时放出光来——原来是十几粒已然成熟的沙枣!取一粒送入嘴里品嚼,沙沙的、涩涩的,甜甜的。我由此而知道了沙枣成熟后的滋味与那些高挂在树梢上尚且发青的果实是怎样的迥然不同!

经过再三再四的软缠硬磨和多种手段的利诱,老母鸡终于不大情愿地告诉我:沙枣是从那间小房子里偷来的。他在道破实情的同时不忘谆谆嘱托我:千万注意保密!

随后我们一起去了那间小屋,并透过一条粗大的门逢、吃力地向里面张望,当瞳孔终于放大到足以适应小屋里昏聩的光线后,我赫然发现地上堆着一大堆金黄透红的沙枣。我高兴得心花怒放,一时间竟有些透不过气来。作贼自然不敢声张,取利的行为自然也是在默默无声中紧张进行。一眨眼,我已通过那条粗大的门逢装满了整个书包。凯旋途中,老母鸡看一眼我那欢天喜地的神色,仍不放心再次叮嘱:千万不能走漏消息!

小屋里的物资毕竟有限,知情范围越小,我们享受物质利益的时间就会越长,这样浅显的道理不用他说,我自是心知肚明。回家后,我不动声色把沙枣倒在我家姐妹和弟弟面前,他们的喜悦程度自然可想而知!那天我收获到了很多的恭维和赞扬。自此,那间不起眼的小屋就成为我频频光顾的地方,而且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回回都不走空得满载而归。那沙枣不仅成为我们看露天电影时的零食,而且还成为我收买人心广交朋友的最好物件。但不久,小屋的秘密还是被人知晓并且广泛传播开来。泄密者当然不是我。稍加推测,我就很轻易把目标锁定在古氏兄弟身上,其中他家的小贝勒最为可疑!那孩子做事常常喜形于色,地雷的秘密肯定是他得意之余言语不慎张扬出去的!佐证之一就是我亲眼看到古家的小贝勒带着那群“鼻涕虫”从沙丘走过来时、每个人的裤兜都鼓鼓囊囊的。那以后,我最不愿意看到的狼多肉少供不应求的局面到底还是出现了。而更为糟糕的是:集体盗窃动静太大,终于引起了连队的警觉。接着,泄密事件的严重恶果也就终于显现出来——

那天夜里,我再次光顾小屋。事前我已经拿定主意:沙枣的秘密既然已经公开,拿一次就少一次,时不我待,索性一次拿它个盆满钵满!我来到小屋近前梭巡四周并无异常,借朦胧月色悄悄接近目标。接着就竭泽而渔杀鸡取卵式地下狠心装了满满两大书包。随后,又踏朦胧月色一脚深一脚浅踏上归程。路上自然不忘饱尝胜利果实,抓一把统统塞入嘴中,刚嚼一下便不由一愣!这天的沙枣实在古怪,不仅易碎,而且没核!就连应有的甜涩也不曾出现。我连忙把它吐掉;接着再试,依然如此!我忙把手里剩下的沙枣举到眼前借月光仔细辨认,妈妈的,居然都是羊粪蛋儿!我赶紧把尚在口中的东西全部吐出来,又打开书包检验,结果让我大失所望。满挎包里十有八九全是与沙枣形态极为相似的羊粪!至此,我才彻底明白:我们的行止已然暴露,最可恶的是那些连队士兵居然做局捉弄我们。我绝望而又忿忿地把两挎包肥料倒在地上败兴而归。

第二天上学,我得知上当受骗的并非我一人。就连一向在同学中以精明见长的老母鸡也装了几兜子羊粪;同时也对那形似沙枣的粪便做过品尝。

偷沙枣的行动到此结束。此后,我们只能把垂涎的目光投向挂在树梢上面那些青涩的果实上,盼望它们早日成熟。但很快发现就连这些无法进食的东西也日渐短缺,及至最后全没了踪影。这敌情当即引起我们高度的重视和警觉!于是马上展开调查,我们在上学的路上堵住一个正在进食青沙枣的低年级男孩,经突击审讯得知:正是这群“豆包”提前行动,把那些尚需成长的酸涩果实尽数摘走了。(8)

经常走进记忆中那条岁月的河,你就会感到自己依旧年轻。

本文献给在那块土地生活过的兄弟姐妹们。

娜娜的家事

我在前文中提到的杨丽娜是位温文尔雅的姑娘。

杨丽娜比我小三岁,以年龄推算,我上三年级时,她还是幼儿园里的小豆包。小时候我们都习惯叫她小娜娜。娜娜家子女性别的结构恰与徐耗子家相反,她家女孩多。除她以外,还有三个妹妹,依次叫莎莎、丽丽、英英。娜娜还一个哥哥叫杨光,原比我们高一级,因为贪玩儿误了学业,上初二时蹲班进入了我们的集体。从那时起我们都叫他光头。在我印象里,光头不大合群似乎话也不多。他从小就喜欢与同年龄段的男生比胳膊,看谁的上肢肌肉更发达更健硕。

文化革命到了军队奉命支左的时候,张掖军分区表态支持井冈山的对立派。一时间井冈山的革命小将人人怨声载道个个忿忿不平。公然对抗显然缺乏勇气。但实在又咽不下这口气。为了争得一些心理上的平衡,小将们决定给他们一点教训。于是一个损招当即出笼。到夜深人静之时,大家便三五成群多路出动爬过学校墙头,勇敢地潜入到隔壁的军分区家属院内去偷各家豢养的鸡鸭。他们采用的方法既独特又有效。先是轻轻拉开鸡窝门,然后慢慢地伸进手去在鸡鸭的胸脯上柔柔地抚摩。那些被惊扰的家伙顿时平静下来。而后一瞬间,它们的脖子就被死死卡住,想叫也发不出声了。接着便被一只只递溜出来,一个挨着一个地别到了革命小将紧束在腰间的武装带上。战绩突出的人每次腰上都能别满一圈。远远看去,竟如芭蕾舞《天鹅湖》里的小天鹅一般。这时,留守家里的人早已把水烧开,等着前方将士凯旋归来。大家笑逐言开地杀鸡褪毛,不久校园处处就会飘出肉香。东方欲晓时,大家早已酒足饭饱,开始养精蓄锐,以期以旺盛的精力迎接下一个夜幕的降临。仅仅用了两天时间,军分区家属院的人还没能反应过来,家家饲养的鸡鸭已然绝迹。

在众多的“鼓上蚤”中,杨光就是偷鸡的好手属于最能干者之一。几天以后,张掖地区武斗再次掀起,战事十分惨烈。娜娜的父母因担心唯一的儿子发生不测,遂命娜娜去张掖找他。小姑娘一路风尘地赶到学校打听了好半天才找到杨光的宿舍。推门进去才发现她哥哥正蹲在地上,一边褪着鸡毛一边兴致勃勃地看几只尚且苟活着的公鸡在那里打斗……

成年后,杨光和别人比较膂力的嗜好依旧不改。他当兵后去了陕西渭南,在X观测站当操作手。后来复员到了西安。有一次,滕胖子去那出差,在六朝古都遇见他。回部队后,笑着跟我说:光头还那样,一点都没变。跟他见面话没说上两句,就撸起袖子跟他比胳膊。不久后,我回东风探亲。归队路过西安时特意去“止园”看他,并在他家小憩数日。果然,见面伊始他像宣誓那样绷起上臂,向我展示凸起的肌肉;随后经他提议我们又比了一回胳膊,还通过扳腕子的方式进行了一次很实际的较量。结果,他输给了我。我当时就察觉到他因失败而沮丧而郁闷的心情。那些天晚上无事可做,我们就拿着他家的气枪在“止园”别墅的走廊上射击那些爬在灯边伺机捕捉蚊虫的壁虎。光头打小就是眼神儿不济的近视眼,战绩自然不佳。到头来,正格的目标没打中几个,走廊上的灯泡倒被他报销了不少。

娜娜小时候像男孩,举凡爬树翻墙、攻城打仗一类男孩子爱玩的游戏回回少不了她,而对女孩子乐此不疲的跳房跳皮筋反倒不屑一顾。她喜欢拿钢笔在自己的手腕上画手表,兴致高时,要在手臂上一连串地画上十几块表,跟手表贩子似的;除过画手表,她还喜欢在十个手指尖上画喜怒哀乐表情各不相同的脸谱。不但在自己手上画;高兴时,还挨着个地把几个妹妹的手全都画满……

1972年夏天,我从军校毕业已是二十岁的青年。母亲跟我提到婚事时提到了她。那时的记忆中依然保留着娜娜儿时的形象。谁知几个月后我参加四部的军体运动会,在跳高的沙坑边上意外地碰见了她。她让我眼前一亮!我万万没有想到刚刚几年昔日的小丫头竟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其时,她在部队宣传队工作,并且当仁不让地成为骨干。宣传队那时排演革命样板戏“杜鹃山”,娜娜在剧中饰演柯湘,她以俊美的身段以及圆润的歌喉把那位女英雄饰演得活灵活现。

由两家老人撮合,我和娜娜一度成为心照不宣的恋人。我从小就是心里搁不住事的人,没多久,我们的关系便被我嚷嚷得家喻户晓尽人皆知。她那时还是战士,按照部队的规定战士不准谈恋爱。于是,原本根据表现可以顺利提干的她就因为我的张扬而受到影响并且几度失去了提干的机会。

由于一些难以尽诉的原因,我和娜娜维持近两年之久的恋情最终还是像西天落日的余辉那样消失了。

多少年后的一个晚上,我和娜娜坐在一起说起这段往事,双方一致认为——初恋时我们不懂爱情;并且一致界定——与其说那时我们是恋人倒不如说我们是兄妹更为确切!那天分别时,我们的手终于握到了一起,那种感觉既陌生而又奇异。于是,我们笑着互相调侃:这大约是人生的第一次!

回家后,我一直努力在记忆的库存中仔细地检索,以期寻找到那段经历中的亮点。但始终没能遂愿!

昆明是春风常驻的城市,是花的世界,是情的海洋。而在这座迷人的都市里,我和娜娜的初恋竟没有相约在“凤尾树下”,竟没有花前月下的牵手漫步;竟没有小儿女那种卿卿我我的温情细语。常见的倒是我喋喋不休、空洞乏味的夸夸其谈。我们的初恋居然像“圣教徒”那样,既纯洁又简单……

那年分手后,娜娜工作干得依然出色,并且很快提干。后来,她调到二十六基地。两年后她在西安成家,后来又当了母亲。过了很多年,我在北京见到娜娜。这时我们都已越不惑之年。她带着她的儿子——点点,出席了基地战友的聚会。应战友热情相邀,她唱起《杜鹃山》里柯湘的一段难度极高的唱段——乱云飞。节拍依旧准确,嗓音依旧圆润高亢,引得在场战友一片赞扬。那次分手后,我们彼此通过几回电话却再没有见面,我听说她现在在一家军队杂志社工作。她的儿子考上了“军艺”,毕业后在X兵种的文工团当一名舞蹈演员。得知这一消息,每回电视里只要有那个文工团的演出,我总会忠实坐在电视机前、从那些舞姿矫健的年轻男演员中仔细地辨认寻找,希冀能看到娜娜儿子的身影,并暗暗祝愿那孩子能有一个不可限量的前程。

娜娜的父亲和我父亲是老战友,抗美援朝时同在二十兵团工作。她父亲当保卫部长,我父亲是宣传部长。朝鲜战争结束后,二十兵团改编组建为二十基地,又于五十年代末开赴西北,在额济纳大漠深处创建了东风航天城。她父亲继续当保卫部长,而我父亲则调任组织部长。后来,两位老战友又一齐出任基地副政委。两人走得很近,两家的关系也十分亲密。

我记得基地保卫部当时养了两只军犬,甚是凶悍!我曾经亲眼看到其中一只扑倒过我的伙伴。所以打那以后,只要看见训犬员牵着它们出来,我们就会立即中止一切重要活动,带着砰砰乱跳的心在刹那间作鸟兽散,并且躲得无影无踪。提到这两只军犬,还有一段让人啼笑皆非的故事:有一回基地机关丢了东西,训犬员自报奋勇地拉着它们出来破案。谁知那俩“黑贝”一路东嗅西闻,最后竟鬼使神差地领着保卫人员走进了杨部长家。这让当时那几位心气十足的保卫干部狼狈不堪。

东风基地的军人们始终保持发扬了人民军队既能战斗又能生产的光荣传统,尤其是在经济困难时期,尤其是那些带家带口的军官,他们在工作之余所表现出的劳动热情都是空前的。几乎每户人家都开垦出了大片菜地并且栽种上了品类繁多的菜蔬。但因为土地过于贫瘠,实际收获与他们的期望值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距。

我父亲是359旅的老战士,曾经在陕北南泥湾那块好地方抡过锄头种过粮。六十年代初,他在自家门前继续发扬南泥湾精神,开了一块不小的菜地,并在种下蔬菜种子的同时也播撒下了期待丰收的希望。但到了秋实的季节,他只收获到足球大小的一个藏瓜。这让359旅的老战士甚感颜面无光。在种植方面最出彩的还是娜娜的父亲。娜娜家在马路对面的沙山角下开垦出大块的菜地并在四周搭上了围墙。杨叔叔是位特别勤快的人,我们总能在他的菜园子里看到他勤劳的身影。在这一点上我始终认为父亲要比他的战友逊色很多。当然闫部长所以有不菲的业绩除去靠勤劳之外,很大程度上还得益于地利方面的优势。与他家菜地相邻是一个单位的猪圈,养着十几头造粪率极高的狼猪。据说这品种是从乌克兰引进的。那单位定期清理猪舍,于是清除出来的猪粪就成了杨部长菜地里的养料。除此而外,他家还另有肥料来源。杨叔叔在他家菜园子里面盖了一个简陋的茅房。为了积更多的肥,杨叔叔规定家人不准使用家里的厕所,如需如厕必须去菜园子。但这一决定受到来自全家人的抵制,并从一开始执行时就没有得到全面的贯彻和落实。于是,杨叔叔索性用锁把家里厕所锁上,以维护这一规定的权威性。娜娜向我回忆这段往事时,笑着说:他们家每天早晨都要排着队去那上厕所。结果经常为此误了上学。没多久,菜园子里的厕所就遭到人为破坏而无法使用。我估计一定是娜娜他们兄妹所为!向她求证此事时她避而不答,只说打那以后上学再没有迟到。

娜娜的父亲有个十分特殊的习惯,每日清晨他都要站在自家的菜园子里,在欣赏蔬菜们茁壮成长的同时,还会像向日葵那样迎望着狼心山背后初升的朝阳,然后做深呼吸,并且沉默良久。随即,他便舒展胸怀得意洋洋地打出十五、六个响亮的喷嚏。杨叔叔的喷嚏实在与众不同,夸张一点说,其振聋发聩的程度大约能让半个基地的人都听到。

我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后,听一位妇女说打喷嚏可以长命百岁。联想到娜娜的父亲,就得到了印证。杨叔叔如今年近九旬,耳聪目明,身体依然硬朗。常常在酒饭之余,手持麦克风,嘹亮地高唱长征组歌一类的革命歌曲。如此健康的状态肯定与当年能一连串儿地打那么许多的喷嚏有关。(9)

经常走进记忆中那条岁月的河,你就会感到自己依旧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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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二”和他的姐妹

肖岩是我最要好的同学,好得无话不说,好到形影不离。肖家子女五人,他排行老二。于是就有了“肖二”的雅号。

肖二从小就不安分,并且胆大得出奇!记得上小学时有一阵,下课铃一响,这厮就会从二楼教室的窗户里爬出来,脚踩着宽不过 十厘米的楼沿,手抠着砖缝,一步步艰难地从一个窗口向另一个窗口攀爬;还有一天中午放学,我们俩去修理厂的废料堆翻“宝贝”,一不留神便不见了他的踪影,等听到他的声音时,这小子已经爬到几十米的烟囱上了。肖二家有辆天蓝色的自行车,据说是德国造的进口货,那是他母亲五七年在天津大学工作时买的。也是一天中午,肖二的妈妈骑车回家,下车后忘了上锁。于是肖二瞅准时机悄悄把那辆“德国货”推走了,等肖伯母下午上班时,这小子已经学会了骑自行车。不久,我们班大部分男生都用这辆车为自己增添了一项骑车的技能。

打我认识肖二那天起我就知道他喜欢画画,我们班的男生里有这嗜好的一共三人,他是其中一个。有个叫杜小光的男孩,人长的挺结实但生性腼腆,平日里像用盐水腌过的蔫萝卜似的不爱说话。他喜欢画战争场面里的人,一眨眼就能在一张白纸上画满不同姿势端着各式各样枪支的小人儿。“蔫萝卜”画画时不蔫,反倒异乎寻常的生动,画得有声有色且充满激情——笔头上一面迅速勾勒小人儿打仗、嘴里面还一刻不停地发出:哒哒哒,咚咚咚,咣咣咣的各种响声。他模仿着枪炮在实战时的不同动静,一往情深地给画面上的战争场面进行同期配音。

另一个爱画画的男生叫方乐勇,他长的人高马大,自从看了电影《刘三姐》,方乐勇就有了美称——阿牛。阿牛喜欢油画和木刻,阿牛的父母也非常支持他,特地从北京为儿子购买了绘画教材并且给他置办了版画所需的全套刀具。美中不足是油画颜料太过昂贵,阿牛的爹娘掂量再三,最后还是没有舍得给他买。阿牛只好先从水彩画上练基本功。没多久,老天爷给他创造了一个获得油画颜料的绝好机会。那时,基地文化部有个画工在东风礼堂的大厅内画毛主席像,阿牛只要有时间就去礼堂给他当小工,帮他调颜料帮他洗画笔。没事干时就站在一边揣摩画工的技法。当然,端茶送水一类活也做的甚是殷勤主动,那情景自然使画工深受感动。于是画工就投桃报李地向阿牛讲授一些画油画的基本知识,并把用剩下的、甚至是尚未启封的颜料馈赠给他。阿牛自此开始实践,不长时间,也能把人物像临摹得有模有样。再往后,竟可以搞一些创作了。日后阿牛在兰州空军基地当了一名专事美术创作的文化干部,在一些报刊杂志上多有作品发表。这是后话,且按下不表。

再说肖二,他作画介于蔫萝卜和阿牛二者之间。他画不出小人儿打仗那么热闹的场面;似乎也不习惯油画与木刻的正统与呆板。他只用铅笔去画,画出跃马挥刀的关云长却也栩栩如生。五年级时,他母亲给他买了一本《小无知奇遇记》的动漫连环画。于是,那一阵肖二画画的主要精力全集中在临摹小无知的各种形象上。他不仅在自己的本子上画,更愿意大出风头地把习作画到教室的黑板上。那时,只要下课铃响,肖二就会像兔子似地蹿上讲台,非常主动地把黑板擦干净。紧接着,那上面就被他画满了头顶荷叶帽的小无知。很多时候,他把老师留在黑板上的作业都给擦掉了,引得大妹子等一群女生对他十分不满甚至仇恨!

肖二爱好广泛,缺点是不务正业。他爱读书,但读的书籍全与课本无关,他渴求知识,却对课堂里的学问没有兴趣。

我注意他时,肖二正在算术课堂上偷看《说岳全传》。那是一本厚厚的竖排版书,破旧的有些发黄。

其时算术老师在给学生讲解一道乘法应用题,说某生产队有十亩坡地,平均每亩产麦300斤,问:这块坡地共能产麦多少斤?

老师用粉笔在黑板上象征性地画出十亩坡地,又把它均匀地分割成十块,将其中一块涂满,标出了300斤的字样。她一边画一边苦口婆心地把那道题掰开揉碎般的解释给学生听,以期诱发孩子们的思路。讲台下几十个孩子并不笨,他们沿循老师的引导,对这道再简单不过的乘法应用题已经了然在胸,这使算术老师得到了欣慰。与此同时,算术老师眼角的余光却把正在偷看《说岳》的肖二紧紧夹住。那时,肖二大约正看到“少年岳飞枪挑小梁王”的热闹段子,他读得津津有味读得忘乎所以,得趣处竟笑出声来。算术老师眉头紧锁,手中那支粉笔早被她熟练地掐下一段,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嘶”的一声,粉笔头从老师的指尖上弹出,并且准确地打到肖二的脑袋上。随即,肖二张皇地被提溜起来,他木讷地看着满面愠色的师长。老师问他:那十亩坡地一共能打多少粮食?肖二不知所云哪里答得上来!于是,老师把他晾在那里,转头去问其他人。殷大妹子早把手臂高高举起。那时节,大妹子眨眼睛咽唾沫的毛病还未被人所知;而且那道算术题也太简单了,远不至于让大妹子有如是表现,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坡地上庄稼的总产量准确地回答出来。

算术老师没有为难肖二,只是提醒他下不为例。肖二安然度过了一场危机,但他没有汲取教训。在以后上课时,恶习依旧不改地偷看闲书,只是伪装得稍微策略一些。然而到了中学,形势就不那么简单。肖二因在课堂上偷看闲书终于引发事端。并且刻骨铭心地受到了教训。

他那时开始阅读凡尔纳的科幻小说,那位天才的法国人在《格兰特船长的儿女》《海底两万里》《神秘岛》等一系列著作里讲述了一系列离奇并且引人入胜的科幻故事,这一系列的故事令肖二废寝忘食几乎着了魔。那天上植物课,与凡尔纳的作品相比,植物课中那些雄蕊授粉于雌蕊并以此传宗接代的知识远不能引起肖二的兴趣。于是,他旁若无人地在植物老师的眼皮底下加紧阅读闲书的进度。结局就不难想象——女教师勃然大怒。盛怒之下,那本《海底两万里》被当堂没收。

倘若那一刻肖岩能表现出诚惶诚恐,且于课后能去女教师面前说几句认错服软的好话,表一下痛改前非的决心,这事情解决起来大约并不复杂,那本《海底两万里》很可能完璧归赵。可偏偏肖二那厮一时糊涂,抑或是割舍不下与凡尔纳的幽幽情结。他竟鬼使神差地低声骂了一句,说:谁收他的书谁是他儿子。

这句不中听的话,不知被谁加工渲染后送进女教师的耳朵里。于是女教师便不依不饶地较起真来,以至沸沸扬扬地惊动了校方的领导。接下来,肖二成为众矢之的,一场有组织有规模的口诛笔伐被迅速地发动起来。在那场声势浩大的批判过程中,肖岩有生以来第一次听说并且明白了“杀鸡吓猴”、“已儆效尤”等名词及其含义。虽说他做了多次检讨,甚至还掉过几回悔恨的泪水,无奈那位女教师始终不肯罢休。为维护师道尊严和整饬校纲,更为平抚女教师的怨愤,学校决定处罚肖岩。

很快,一张白纸黑字、印有对肖二警告处分的告示在学校食堂门口的墙壁上醒目地张贴出来,并且悬挂了数月之久。这张告示让每天都要三次经过这里的肖二如芒刺在背,于精神上承受着巨大的耻辱和压力。

两年后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师道尊严被如火如荼的革命运动打得七零八落,消失得无影无踪。几个伙伴不止一次地撺掇肖二向那个女教师讨还“公道”。岂料,此时的肖岩竟把早已千疮百孔的师道尊严看得无比神圣!他非但不去为难那位女教师,反倒时时处处去维护她,使那女人分外地感动。

从骨子里讲,肖二是个热心善良且积极进取的少年。但他在进步的道路却从不顺利。六年级快结束时肖二才加入少年先锋队;才佩带上那条让他朝思暮想了六年的红旗一角。虽说他一向歌声嘹亮,调门把握的也挺准,可由于一直是普通群众,所以一直未能进入东风小学那个只有少先队员才有资格参加的合唱团。那迟到的荣誉让他着实伤心了好几年。有道是:洛阳三月风光好,偏我来时不逢春。在肖二心里头始终有一种生不逢时的感叹!

肖二自从挨了那个处分,育才中学的好事就几乎与他绝缘,所有的兴趣小组都将其拒之门外。肖二喜爱绘画,可学校的美术组偏偏不让他参加;他有一阵特别迷恋航模,学校的航模组同样不肯接纳他。肖二有志气从不求人,面对一扇扇向他关闭的门,他毫不服软地走自己的路。他从一本《航空知识》上看到一个飞机模型,就按书上的要求找来一块木板和一卷被人丢弃的破竹帘,先用铅笔刀一刀刀艰难地将木板削成飞机头部的轮廓,又从破竹帘上抽下一根根竹条在烛火上弯烤成形,把它们拼装成飞机的龙骨;然后,再用融化的蜡水浸染废纸并一片片剪裁下来,精心地固定在飞机的龙骨上。天不负人,肖二终于打造出一架象模象样的飞机模型,他兴高采烈地拿到操场上试飞,但由于制作材料不标准,那架土造的飞机重心失衡,刚刚拉起就一头扎了下来,摔得七零八落粉身碎骨。首次试飞失败,招来那些航模组那些专业人员一通讥笑,但倔强的肖二并不气馁,他重新又来。如是者三,肖二终于把他的飞机放飞上蓝天。那一刻,学校航模组的人依旧站在一旁冷冷地观摩,其中还有一位辅导老师。他们看着翱翔在空中的飞机模型,个个面无表情。没有人为肖二喝彩,但我看见他眼眶里有一片明亮的泪水在不屈不挠的闪耀!(10)

经常走进记忆中那条岁月的河,你就会感到自己依旧年轻。

本文献给在那块土地生活过的兄弟姐妹们。

肖萍故事

肖岩的姐姐叫肖萍,比我们高两级。去东风第二年即完成了小学学业,升入育才中学。

育才中学和与它同名的育才小学都是二十基地的子弟学校。让我一直困惑的是:为什么同是一个部队的子弟学校,育才小学在北京的通县,而育才中学却建到了河北的邢台?

邢台远离东风,基地子女到那里上学多有不便。好在等我们考上中学时,育才中学已经从千里之外的河北搬到了甘肃界内河西走廊上的重镇——张掖。

我没去过邢台,但听说那是一个特别利于块茎一类农作物茁壮成长的地方。其中尤以土豆地瓜最为高产。即便是在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当全国同胞都在共同挨饿的时候,冀中平原上的这块土地依然保持着一定的产量。

肖萍他们去邢台上学时,共和国的人们正在因为自然灾害造成的饥饿中困难地熬煎。那时,为贴补学生食堂供应上的不足,各家家长都会在子女上路之前不约而同地埋锅理灶,把全家人平时节省下的面粉制作成质地不等的炒面。让那些背井离乡去邢台求学的学子们带走,以备不时之需。此外,还要给孩子带上些钱钞和粮票,以便他们在炒面告罄时,在学校附近就地筹粮。肖萍说:他们那时一致认定并且普遍采买的食物品种就是当地盛产的烤红薯和地瓜干。

那一阵,邢台地区鼠患成灾而且殃及到了育才中学。在与学生争夺口粮的战斗中,邢台地区的老鼠们普遍表现的英勇顽强。它们敢于人类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夺取食物。肖萍他们班的男生不止一人不止一次地向我们讲述过人鼠争粮战争中那一幕幕令人触目惊心并且十分惨烈的场面——

战事通常在学生们准备就寝时爆发。宿舍的灯还没熄灭,老鼠们就成群结队走出洞来,大模大样直奔粮草而去。这时,手持弹弓且在被窝里埋伏已久的学生娃、便咬牙切齿地向敌群发射出一粒粒染满仇恨的子弹。河北籍的老鼠们在强大火力的打击下纷纷中弹倒成一片。而后续的老鼠绝没有因为看到先头部队的鲜血而稍有忌惮,依旧英勇地扑向目标。

为确保“战备粮”不受侵害,学生娃们在战争实践中总结出很多宝贵经验。其中最有成效的就是在寝室里拉一根铁丝,然后再把各自的食品包装好,小心翼翼地悬挂在铁丝上。他们原以为如此一来就能确保粮草无虞;谁知道邢台的老鼠也在总结经验,并向东风少年展示出惊人的智商。

它们居然顺着墙壁上的电线盒爬上房。爬到悬挂食物的上空瞄准目标后,再像训练有素的空降兵一样从天而降。一般情况下都能准确地跳到目标上,然后开始大嚼大咽。这情景足使那些惯于爬树上房的淘气包们在目瞪口呆之余自叹弗如!

还有一段邢台老鼠的故事。关于它们胆大妄为和骁勇善战,上面都已经提及,不再赘述。

单说一天晚上,肖萍他们班一个男生睡觉前吃了一块红薯,没有擦嘴刷牙就钻进被窝安然入寐。不料遗留在嘴角上的食物残渣引起了老鼠的注意。于是,一只邢台籍的老鼠在夜幕掩护下爬上了床,跟这位男同学进行了一次零距离的亲密接触;并把他的鼻子当作红薯,津津有味地品尝了一口。男孩子从噩梦中醒来,惊恐地挨到天明再未敢入睡。因为担心染上鼠疫,他提心吊胆地郁闷了好几天。打那以后,这男生终于养成了良好的个人卫生习惯。每天临入睡前总会认真地刷牙并且仔细地洗脸。

肖萍出生在1949年7月间。那时,人民解放军已然和平解放了北京城。她是在东城区一家普通的民房里、带着嘹亮的哭声来到这个缤纷的世界上。从呱呱落地伊始,她便成为人人宠爱的小姑娘。由于长相乖巧甜美,她在八一幼儿园的一张照片还上了人民画报的封面。那本杂志至今还被她珍藏着,我想,大约会成为她那一脉的家传之物。

肖二的姐姐从小就有个让人不可思议的怪癖——给别人掏耳朵。这嗜好究竟形成于何年何月何日何时已无可考。但自打有了这个嗜好,肖二他姐姐看人的方式都有了变化。与人接触时,她总会下意识首先打量对方的两只耳朵。我猜想她一定是在琢磨:针对不同的耳朵应该采取怎样不同的清理工作方式。肖二和他的弟弟妹妹都无一例外的有一对大耳朵;尤其是肖二,那两只猪八戒式的招风耳朵就格外的醒目!但据我所知,这些标志着好运气的大耳朵并非与生俱来,而统统是被他姐姐拽大的!其实,大耳朵的特征还不仅仅限于肖家,就连肖萍班上的同学也都陆续呈现出两耳垂肩的相貌特征。肖二不止一次跟我抱怨。说:小时候每星期都会被他姐姐威逼利诱、揪着耳朵认真地清理两次。肖家人至今听觉都超乎寻常的敏锐,究其原因:肖萍的热情服务实在功不可没!

肖萍这让人“生畏”的习惯居然坚持了数十年之久,直至“四十八、四十八,两眼都发花”的岁数,她才心有不甘无可奈何地歇了业。倒不是她主动放弃了“为人民服务”,而实在是因为她周围的人都担心让她清理耳朵时捅错了部位、以至造成失聪的严重后果,所以才坚决的拒绝接受服务……

肖二他姐是个热情奔放且多才多艺的人。从很小时起就显露出文艺方面的天赋与才华。在肖二童年时的心目中,他姐姐是个杰出的人物。肖二说他所以能于日后操笔写画,并像梁山好汉“铁叫子”乐和那样用动人的歌喉博得一些五音不全的人的喝彩,很大程度上是受益于他姐姐的影响。

肖萍小时候很喜欢画画。她能在白纸上信笔勾勒出“柳叶眉,杏核眼,樱桃小嘴一点点”的仕女形象。这让当时的肖二羡慕不已。于是也动手去画,如果不是客观条件的限制,他差一点画出了名。肖萍很早就开始写日记,她把少女时节一个个美丽的梦都用诗一般的语言记录下来。肖二上初中时有幸拜读过她的日记。在被她童话似的梦幻所吸引所感动的同时也下定决心向她学习。此后,他笔耕不辍地记了几十年,可到头来却发现:他所记录的统统不过是一些平平淡淡的流水帐,没有哪一篇能比得上他姐姐的日记那样感人那样出采。凭心而论,成年以后的肖二自认为文笔已经超过了他姐姐。可令他眼气的是,他姐姐在九十年代初就写出了电视剧并且荣获了飞天三等奖。而肖二却始终一事无成。

肖萍热爱生活,做什么事都充满激情。

她热情奔放,单纯而率直。这些脾气秉性都潜移默化地影响到了她的弟弟妹妹。肖二回顾个人的成长史时十分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他说他姐姐是他的启 蒙老师。他从她身上接受过来种种嗜好(掏耳朵除外),并且发扬光大。这其中甚至包括了她的弱点和毛病。肖家姐弟俩都很冲动,都有着点火就着的坏脾气,每当受到进犯从不忍耐,马上就会还以颜色进行反击。据说,这很可能是受到他家祖辈的遗传。肖二的祖父就是位个性极强的人。肖伯母对儿子说,他祖父晚年时火气更大。老人家一旦出门没有按时回家,你径直可以去发生吵架的地方找他,他准保正面红耳赤地跟人家争长论短。肖二的姐姐也喜欢和别人大声的论及是非。到了肖二,就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肖萍上中学后,才华就在更大范围内得到更为广泛的认知。她以热情圆润的嗓音当之无愧地当上了育才中学唯一的女播音员。在以后的时日里,校园广播里每天都会定时传出她的声音。到了建校劳动和学校运动会时,她那激情洋溢极富鼓动性的话语更是飞遍整个校园。

我们上初一时,学校开运动会。参加百米赛跑的肖二刚站到起跑线上就听见广播里传来他姐姐对他的鼓励。说完一些鼓动的话语后,还预祝他取得优异的径赛成绩。于是,发令枪响后,肖二就背负着他姐姐的殷切期望,像兔子似的玩命地蹿了出去。可跑到八十米开外突然两腿发软,眼睁睁看着后来者一个个从他身边超越过去,结果,肖二最后一个通过终点。那一回,肖二那厮远没进入复赛之前就被淘汰,他心里好不扫兴!偷眼瞧瞧坐在主席台麦克风后面的姐姐,她也满脸沮丧,好半天没有吭声。

肖萍是很有凝聚力的人。当年,东风有一批非常活跃的女孩,她们能歌善舞相貌出众,因此格外引人注目。而这群女孩几乎无一例外全都集合在她的旗帜下。她以她独有的人格魅力,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这些女孩们的言语行为,甚至影响着她们的成长。

文化革命初期,育才中学同时成立了两个群众造反组织,一曰“井冈山造反司令部”;一曰“鲁迅兵团”。前者把学校师生中所有积极参加革命运动的男性统统网罗于门下;而后者则是清一色的“娘子军”。何以会出现如此奇特的现象,说白了,就是肖二他姐姐参加了鲁迅兵团。于是那一大群女孩子便不问青红皂白地紧随其后加入到鲁迅兵团的战斗行列中。并在以后无数次派别之间的政治辩论中当之无愧的成为主力军,成为一伙最令人难缠的吵架能手。后来,肖萍以这群特别能战斗的女孩子为骨干,成立了一支少女文艺宣传队。她们人人身穿褪了色的旧军装扎一条皮腰带,在短时间内迅速排练出大批的歌舞节目,并以鲁迅兵团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的名义走出校门杀向社会。随着她们足迹所至,鲁迅兵团的旗号便在张掖地区声名大震家喻户晓。接着,少女宣传队又把触角延伸到基地,热情洋溢地把《草原红卫兵见到毛主席》,《洗衣歌》、《库尔班大叔你上哪儿》,以及反映军队战士不负亲人嘱托争做先进的表演唱《五好红花寄回家》等,一系列具有那个时代典型色彩的优秀文艺节目奉献给东风的广大官兵。鲁迅兵团的这支文艺奇兵使井冈山的小伙们相形见绌,在造声势的舆论宣传战线上无可奈何地处于下风。

有一阵子,肖二的姐姐突然足不出户把自己关在父亲的书房里,抱着厚厚的资本论苦苦研读。在我看:这纯粹是“布尔乔亚”小资产阶级的心血来潮。那天我去他们家玩,便讥诮地问她:读得懂么?!她先是像颇有心得般的冥想了一回,而后复杂一笑,老老实实回答说,看不懂。我追问:看不懂你还看?!这一回她自信地笑了。反问我:多看几遍还怕不懂吗!我愣住了。品嚼着她的话不禁肃然起敬。

肖二的姐姐那时做梦都想当兵,想当红色娘子军那样的女兵。有消息说:1967年基地文工团曾经对她进行了测试,不巧,她那时偏偏扁桃体发炎,结果错失了当兵的大好时机。然则第二年,她和我们一样如愿以偿地参了军,分到六部在陕西渭南的观测站。我听肖二说,那时他姐姐一门心思就想当英雄。她当过饲养员给猪做过饭;还当过炊事员给人做过饭。总之,在基层连队里什么苦活脏活累活都抢着干。当年底,她真像她们在表演唱里演的那样,把一张五好战士的喜报寄回了家。后来,肖萍调到兴城八一疗养院工作。上世纪70年代末我去那疗养,其时,她早已调走。而当疗养院的人知道我们都是东风子女时,就赞不绝口地竖起大拇指,夸肖萍是个泼辣能干的姑娘并喋喋不休地向我数说她的感人事迹。其一是讲:有一次一个新生儿刚刚脱离母体就因口中灌满羊水而窒息。肖萍毫不犹豫地用嘴,从这个尚未来得及清洗,满头满脸还沾着秽物及血污的婴儿口中吸干净了羊水,使那条即将夭折的幼小生命得以重生;另一件是:当地一位老太太患老年性便秘,十几天排不出便来,憋得痛不欲生。来院治疗时,是肖萍一次又一次帮老人从肛门里抠出硬若顽石般的粪便。感动得那老太太逢人就夸解放军好!

……

人的一生未必只因出名才能彰显可贵。在我看:只要做到与人有益且又不求回报,那生命就有了价值,就脱离了平庸。

肖二的姐姐始终没有当上英雄。但我始终认定她属于那无数个无名英雄群体中的一员。她无愧于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无愧于金子般灿烂的青春年华,她完全可以充满自豪地笑对自己的人生!

肖萍他们班是个群英荟萃蓬勃向上的集体。打开记忆,我能清楚看到那幅充满朝气的众生图。看得到并且听得见那个群体里一个个鲜活的清晰如现的笑貌与音容。

我上初一时,学校安排高年级同学协助老师轮流到低年级班辅导工作,肖萍他们班正好负责我们班。

一天下午自由活动时间,他们班的滕刚到寝室找我们谈心。滕刚是滕咏的哥哥,我们往来密切,相当熟。

其时,滕刚坐在寝室门前的马扎上,边跟我们交谈边做着记录。我突然发现,他那时竟能写一手相当流利工整而又好看的钢笔字。不久,我又看到他和几个同学出版报,粉笔字也写的十分出色。这当即给了我一个电光石火般的触动。于是,从那时起我也开始练字。那天,滕刚在等下一个谈话对像时,不经意用一种略带沙哑的嗓音低声唱起一支西部民歌。我马上被他那低婉深情的歌声吸引住。心中诧异道:原来歌还可以这样唱!原来这样唱歌也能如此动听!几十年过后,当通俗唱法得到普遍认同并被广泛普及的时候,我不止一次地想到小刚那天唱的那支民歌。我以为那正是通俗唱法的雏形,而四十年前滕刚就已经无师自通。

和东风小学一样,育才中学每年也要举办一次文艺演出。所不同的是,东风小学的节目多演给基地的大人们看;而中学,则是关起校门自娱自乐。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上初二那年,记忆中历久而弥深的节目有:初三年级的大合唱。那天晚上他们班几乎全员出动,把一个不大的舞台站的满满荡荡。担任指挥的是他们的班主任杨老师。杨老师是位魅力四射的男青年,厚厚的嘴唇,平日里说话有点结巴,却激情无限。他上台时先潇洒地甩一下一向被他梳理的一丝不苟的长发,再向观众席微微曲一下身体点头致意,随即他转过身去以饱含热情的目光再一次与他的学生们进行了演出前的情感交流,当他认定所有学生的演唱情绪已经被调动到极至的境界后,才微笑着向坐在台边担任伴奏的音乐教师颔首示意。于是一串热烈而又欢快的音符就从音乐教师的手风琴里流淌出来。

初三班的男女学生随着杨老师挥动着的由于激动而有些发颤的手势,以高涨的情绪和空前嘹亮嗓门,连续高唱了几首在当时非常时髦流行的歌曲。最后,他们带着表演动作,唱起了《人民公社社员之歌》。歌中唱道:向前看,向前看,我们是人民公社社员。集体生产优越无限,意志坚定不怕困难,改造那旧世界的决心谁也不能阻拦……

这些少男少女通过歌声,把新中国农民兄弟在改天换地的生产劳动中所独有的精神风貌和豪迈的革命激情表现的淋漓尽致,并且感人至深!所以演唱刚一结束,就赢得了一片潮水般经久不息的掌声。接下来是肖萍他们班登台献艺。十几个女生以整齐划一的动作表演了当时最受欢迎的舞蹈——丰收歌。而多才多艺的肖萍自然是其中的主力。他们班表演的第二的节目是男生独唱。表演者姓王,以我们那时的评判标准看,王同学已然应该是相当成熟的大龄青年。大龄青年有着浓而重的双眉,但遗憾的是,他并没生有通常与浓眉二字紧密相连的大眼。他的眼睛确实有些小了。而且还像欧洲人那样深陷于额骨的下面。不过,大龄青年的眼睫毛却跟他的眉毛一样,长得格外茂盛。在它后面隐藏着一对明亮有神的眸子。王同学平时就很爱歌唱,跟他相遇时总见他曲不离口。但那天晚上他表现的有些反常,没能发挥出应有的水准。我理解是他太激动了,激动的有些不能自抑。他用颤抖的嗓音、动情地唱了一支歌颂爱情的歌曲。这种题材的歌曲也正是我们认定王同学是大龄青年的标准之一。他的独唱虽说没有发挥好,但一样得到了掌声,我分析那掌声的成分以鼓励居多。高一班的压轴节目是把语文课本里的一首长篇叙事诗改编后搬上舞台的。它描写一个黑孩子在美国种族歧视下的悲惨命运。几个发育欠佳的男生扮演营养不良的黑孩子,他们统统用墨汁染黑了脸,然后站在舞台上以低沉悲切的声音向观众讲述了那个让人揪心的故事……

那年汇演所以让我记忆犹新,一个很重要原因是我首次自编自导的独幕话剧《瓜地之夜》亮相舞台。故事大意是:两个农村少年于盛夏的夜晚主动要求在生产队的瓜地里守夜时,与没有改造好的地主分子吕满仓企图偷瓜的行为进行斗争并取得了胜利。

虽说剧中的三个主要演员在最为关键的扭打情节中没能很好贯彻导演的意图。而是自行发挥地抱着几个充作西瓜的实心球满台乱跑,并且扭打的乌烟瘴气,把前排观众呛得不住咳嗽。但这一作品的主题思想和大致情节还是得到了众评委的基本肯定。于是作为奖励,我得到了校长颁发给我的一个小小的笔记本。以现在的标准论,那奖励实在微不足道;但当时,小小的笔记本却让我足足兴奋了一个月。(11)

经常走进记忆中那条岁月的河,你就会感到自己依旧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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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静争王

肖静是肖二的妹妹,那时八岁上二年级,她活泼开朗能歌善舞,人也长得靓丽可爱,刚进东风没几天就在同龄的女孩中建立起极高的威望并成为她们的领袖。不久,在一次与同班男生戏剧性的较量中,又以超人的勇气和胆量将对手中最有影响力的人物一举击败,把她的势力版图延伸扩展开来,开疆拓土般地将所有男生收编于门下。

事情发生在开学后的头几天。二年级的“豆包”们为争夺班上霸主地位的斗争进入到白热化阶段。肖静那时在女生中的统治地位已然确立并且牢不可破;但对男孩子的影响尚远远不足。

男孩们的头儿姓翁。我不是专家,但知道地球人的头顶上都生有“旋儿”。中国民间看相对“旋儿”有个说法:一旋儿横,两旋儿楞,三旋儿打架不要命!姓翁的男孩、脑袋顶上的“旋儿”竟突破了这一数字的上限,他长了四个“旋儿”!满脑袋头发拧得跟麻花一样。这孩子有个极不中听的外号,为清洁视听,姑且隐去,权称他为“四旋儿”吧。

却说“四旋儿”在最初的征战中,以其骁勇凶悍征服了所有的男性“豆包”,毫无争议地当上了他们的帮主。但他似乎并不满足已有的成就,一直幻想着能够尽快成为全班人的领袖。于是二年级男女生之间一次最为实际的争权斗争就这么开始了。

那天课间,“四旋儿”用眼角的余光瞥着肖静为首的那群女孩,别有用心地指着窗外,问簇拥在身边的喽罗们:谁敢从那儿跳下去!

男女生纷纷涌到窗前向楼下探看。东风小学开学时,遗留在教学楼四周的建筑渣土还没来得及清理,渣土最高处距离二楼二年级教室的窗台至少也有 四米。这样的高度让全班的小豆包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人人面带惧色退回到原地。“四旋儿”把形势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得意。他在男生们那一道道充满期待的目光的鼓舞下,毅然爬上了窗台。可就在纵身一跃的瞬间,突然犹豫了,那双朝下张望的眼睛里下意识流露出胆怯的光,于是裹足不前。

跳啊!

肖静用日本电影《追捕》里那个坏医生鼓动横路进二跳楼时的腔调,不怀好意地催促“四旋儿”:怎么不跳呀!

“四旋儿”认真权衡利弊终于改变了主意,推说要上茅房,就红着脸,臊眉搭眼地从窗台上爬回到教室里。在一旁为帮主捧场且对他抱有很高期望值的男孩子们不免失望扫兴;而女生们却起哄般地笑起来。那响亮地笑声伤透了“四旋儿”的自尊,他瞪着肖静,恨恨地说:你甭笑,有本事你去跳!

“四旋儿”直白地放话给肖静:如果她敢跳下去,他就心甘情愿向她俯首称臣!

肖二的妹子不待男孩音落,整个人已经站到窗台上了。一大群女孩惊呼着正要阻拦,她已经气壮山河般地跳下去了。全班人赶紧往窗下看,见她用一条手臂撑住地单腿跪在渣土上,那模样潇洒得跟现代武打片里的女侠一样。总体来说,肖静跳楼时的全套动作完成的相当出色;但美中不足的是:落地要领没有掌握好,把脚崴了。她捂着踝骨在渣土堆上蹲了很久,泪珠在眼眶里也转了很久,却终究没哭。肖静敢为天下先的伟大气魄震慑了所有人,尤其让那个一向崇尚英雄的“四旋儿”折服。自此,肖二的妹子在她们班成了说一不二的女王。

肖静是那种极要面子并且全力维护自身形象的女孩。设若在马路上摔了跟头,她会迅速爬起来,然后先观察四周——自己的狼狈相有没有被别人看见!如果没人看着,她才捂着受伤的腿脚一瘸一拐找地方去坐;但如果旁边有人的话,即便是伤痛再重,她照样也要装出没事人似的,咬着牙忍住疼继续往前走。不错!她就是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不管受多大委屈,当着别人面,她基本都能做到女儿有泪不轻弹!当然凡事都有例外,肖静也有过“泪飞顿作倾盆雨”的时候。几年后的一个冬天,她在弱水河的冰面上学滑冰,那天她几乎摔了一整天跟头,但屡败屡战,一直表现的英勇顽强。只是最后那个跟头摔得有些过分,把一贯要强的她打倒了。由于缺乏良好的自我保护技能,她仰面朝天直挺挺地摔在坚实的冰面上,尾椎骨摔裂的同时,后脑勺也在接触冰面的瞬间不失时机地发出一声闷响。那以后,她没爬起来。

多少年后肖静跟我们说起这段往事,她告诉大家:那年那个跟头让她真正领略到了什么叫眼冒金星!她调侃说:如果那天身边有干柴的话,她眼睛里头冒出的金星肯定能把干柴点燃!

客观说,肖静受伤那天绝没有调侃的心情,她是被一群女孩护送回家的,并在床上躺了十天。肖伯母确信女儿无虞后,半开玩笑地对她说:我们三儿这下麻烦了,恐怕再也见不着妈妈了……一席话触动了肖静的肝肠,这一贯坚强的女孩突然捂住脸呜呜地哭了起来……(12)

经常走进记忆中那条岁月的河,你就会感到自己依旧年轻。

本文献给在那块土地生活过的兄弟姐妹们。

肖家小妹

肖家小妹也是个人物,她四岁跟父母进东风。在那块土地上生活学习工作了近三十个年头,以她自身的经历印证了东风老一代人那句——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的豪言壮语。

肖二的小妹子在家里排行第四。父母叫她老四,而肖二他们管她叫小四。由于东风场区先有幼儿园而后才有小学校,所以肖家小妹和他们家最小的男孩先于我们两年进了东风。我们上三年级时,这位小妹还在基地司令部幼儿园的中班。因为在众多的“小不点儿”里表现的与众不同,她当了班长,这职务一直伴随她延续到小学毕业。

那年月,电影《刘三姐》风靡全国,扮演女主角的黄婉秋更是共和国家喻户晓的人物。大江南北长城内外,不论男女老少谁都能哼上几句“刘三姐”的曲调。至于那段“什么结籽高又高,什么结籽半中腰……”的著名唱段,更是时时挂在人们口中。跟后来文化革命期间普及样板戏那样,“刘三姐”几乎被所有文艺团体同时搬上了舞台。基地第一幼儿园也排练了幼儿版的刘三姐。而扮演刘三姐这一主要角色的人正是肖家小妹。她不负众望,把一个小刘三姐的形象活灵活现地展现在舞台上。这一成功使这小姑娘一夜间声名远播,同时也巩固了她在她那些小伙伴心目中的领导地位和威望。

像梁山泊好汉一样,基地的孩子都有绰号,有些幸运的孩子甚至能同时被同学加封众多的封号。肖家小妹这群小女孩也不例外。但不知为什么她却始终没有外号。她没外号,却喜欢叫别人的外号。她们班有个姓杜的腼腆的小姑娘,年仅六岁时就被伙伴儿们尊为“老杜”。女孩们叫得非常顺口,而“老杜”也应答的极其爽快。有一天,肖家小妹去找她,在她家窗前毫无忌惮地大叫一声——老杜。谁知“老杜”未及应声,“老杜”的父亲却答应着走出来。肖家小妹见势不妙马上开溜,且于顷刻之间逃的无影无踪。而那位真正的老杜走到门外就不禁纳闷儿。这样的事后来又发生了几次,致使“老杜”的父亲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为这,他去513医院五官科,请医生对他的听觉进行了反复的检查。

肖家小妹没上过中学,早在她小学毕业之前,全国的学校就因为文化大革命的缘故停了课。69年,国际斗争形势非常紧张。为了赢得未来发侵略战争的胜利,全国大中城市都在进行人口疏散。二十基地地处祖国西北边疆,按照军委的紧急部署也开始疏散部队的家属子女。那年肖小妹刚满十三岁。父母把她和她的弟弟送到了外祖母家。于是,他们在共和国紧北面一座美丽的小城市里,在一幢花园似的洋房子内,听慈祥的外祖母讲离奇古怪的鬼狐故事,看前院果园里草长莺飞,捕蝶采蜜,度过了一段惬意时光。

大约数月后,疏散地各地的部队家属纷纷反映:已经成年的子女在当地无法安置。为排解部队干部的后顾之忧,经军委特批,基地决定再次征召一批大龄子女入伍。而肖家小妹刚好满足了这一条件。在接到父母的加急电报后,她沿着当年离开东风时的路线,独自一人踏上了回归额济纳的行程。

以后,肖伯母每逢提起小女儿这段“千里走单骑”的壮举时,总会赞不绝口地夸奖,说:他们家老四是个有出息的姑娘。我听到这番话后很自然联想到:肖二的小妹所以能安然无恙单枪匹马地走天下,一定与她一直担任学生领导工作的履历有关。

肖家小妹当兵时只有十四岁。她继续留在额济纳那块干涩多风的土地上,并且开始用自己的青春和热血去跋涉那段漫长的,艰苦的,绿色的军旅生涯。

肖二在长沙工学院读书时收到他家小妹寄去的照片。一身戎装的她让肖二颇自豪地看到了他家妹子的飒爽英姿;同时他还从她浅浅的笑靥中读懂了小姑娘对未来前途的自信与坚定。

肖小妹最初分在基地通信团长途台工作。我们早听说基地长途台天天要上夜班工作相当辛苦,还听说长途台的伙食特别差。可两年后肖二回东风探家时,却惊奇地发现一向身材苗条的小妹竟成了一个茁实的胖墩儿!几天以后,他应邀去她们长途台给那群傻丫头讲肖氏版的“一只绣花鞋”时,才发现不单他妹子如此,长途台的女兵有一个算一个,人人都红光满面,个个都身宽体胖!关于额济纳的水土“养女不养男”的说法我们素有耳闻,可万万没有想到这方土地会把肖小妹她们滋养的如此强壮!

那女孩在通信团服役期满后经组织推荐上了医校。学习结业后分到基地513医院内科做护士工作,后来又调到医院心电图室当了技师。这期间,她终于改变了在长途台时的健壮形象,终于又恢复了先前的苗条身段,并且出落成为亭亭玉立引人注目的姑娘。当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追求肖家小妹的小伙数不胜数。其中有位基地通信处的王参谋,以其才识人品在与同龄男青年激烈的角逐中渐渐浮出水面。肖小妹在处理个人问题上一向沉稳冷静。她冷眼面对那些大献殷勤人始终不为所动;而对这位生于金陵城长于北京市的年轻人青眼有嘉。经过反复考验与严格筛选,她终于把目光锁定在他身上。

王参谋出身革命家庭,父母都是老干部。就相貌而言,他在那些追求小妹的人里面算不上十分出众。然而有句俗话说得好: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他是个有很多优点的人,最大的特点就是爱学习肯钻研。此外就是脾气好,从不跟别人红脸。跟很多干部子弟一样,王参谋喜欢夸夸其谈,尤其在听众多的场合。往往一开口,就滔滔不绝,就云遮雾罩地把话往大里说,但这实在是瑕不掩瑜。

王参谋当兵前在北京大学附属中学(北大附)念书。大约在课余时间里读过不少书,懂得很多事,因此说起话来基本能够做到古今中外旁征博引。年轻时也曾想著书立论,我看过他的一部书稿,是个小说一类题材的作品。大意是:他们几个中学时代的同学的成长过程。我记得书稿一开始就写到几个“联动”的红卫兵小将躺在北大未名湖旁边的草地上畅谈理想。其中一个小家伙一边搓着鼻涕球一边发誓说他长大以后一定要做一名像父亲一样功勋卓著的将军……

肖家小妹终于与王参谋走到了一起,建立了一个让人羡慕的幸福家庭。两年后,她家添丁。生下一位跟他大舅小时候一样漂亮的男婴。按农历说法,肖二的小外甥在狗年里出生,长得十分健硕但却不白。夫妻俩反复商议后给这个狗年出世、且皮肤并不白嫩的孩子起名叫王默,小名默默。按肖二他妹子的说法,这名字准确概括了“黑狗”的含义。但肖二全家对此却颇有微词,说他们给孩子的名字起错了。默默从小就寡言少语,看来真与“默”字有关。

1986年,肖小妹终于结束了在东风长达二十六年的军旅生涯,告别了额济纳大漠,转业回到北京。其时,肖二的妹夫已从武汉通讯学院毕业,分配到总参谋部工作。肖小妹则分到位于北京三环北路的一家宾馆当上了前厅经理和客房部主任。一般来说,长期在部队工作并且已经习惯于军旅生活的军人们乍一到地方、特别是进入都市都不适应。然而,肖二他妹子却在新的岗位上把本职工作干的有声有色。她是个有凝聚力的人,在宾馆工作期间,更把这一特长发挥到了及至。群众关系好,口碑亦佳。而她家的小黑狗——默默,却在几年中不声不响地成长起来。在完成高中学业后出国留学去了加拿大的多仑多。而今,肖二的小妹妹与她的 郎君都已退休。但他们还在像辛勤的蜜蜂那样在别的行业里努力地工作着。他们需要多挣一些钱以支撑黑狗在国外学习生活的开销和费用。令人宽慰的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已经深深懂得父母的不易以及身在异乡世事的艰难。除了必须的生活用品,他从不乱花钱,且学习努力刻苦。现在,他以优异的成绩为自己也为父母,很争气地考入了著名的约克大学。我期待着肖二的小外甥能顺利地完成学业;并在心中为这一家人祈祷。祝愿他们能有一个无比美好的未来。(13)

经常走进记忆中那条岁月的河,你就会感到自己依旧年轻。

本文献给在那块土地生活过的兄弟姐妹们。

“老烧鸡”逸事

肖萍他们班的班长叫童小星。

1966年,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接见红卫兵代表时曾问其中的一个女孩叫什么名字?女孩回答说叫宋彬彬。当毛主席得知是文质彬彬的“彬”字时,就语重心长地对她说:要武啊!从此女孩改名叫了宋要武。这一消息在第二天作为头条重要新闻,刹时间传遍大江南北长城内外。于是在全国范围内立即兴起了一阵改换革命姓名的热潮。在这一背景下,我们学校也闻风而动纷纷响应。一个姓赖的女孩子就认为“赖”字不雅,索性把自家的姓氏都改了。而时任“井冈山造反司令部”领导人的童小星也心血来潮毅然决然地改了名。大概是为避免与宋要武重名,经过深思熟虑后,他向众人郑重宣布:从今往后他就叫童向武!这个响亮而又颇具时代色彩的革命名字从那时起伴随他走过无穷岁月直到今天。然而熟悉他的东风少年们在不长时间以后依然叫他的老名字童小星;更多的人则更习惯使用他的绰号——老烧鸡。

老烧鸡学习成绩好,社会活动能力强,篮球也打得十分了得。在基地甚至在张掖地区都算得上是公众人物。上中学后,学生们有了自己的组织——学生会。在我印象里,直到文革前,老烧鸡始终坐在育才中学学生会主席那把交椅上。

老烧鸡叱咤风云地度过了他的学生时代。1968年春,和我们一到参军去了新疆。我有幸同他一起分到基地四部工兵109团二营十连。他在一排4班,我在二排9班。从此命运让我有机会在近距离观察他。

十连的主要任务就是采石,所使用的工具相当的原始简陋。其劳动强度之大可想而知。我们每天都在采石场从事着极其繁重的体力工作。开始时,晚上收工回来,我常常感到步履沉重,恨不能累散了架。好在没过多久也就习惯了。那时我们既能吃又能睡,当然更能干。原本瘦弱的躯体也一天天的健壮起来。

早在入伍前,老烧鸡就是文体活跃分子。当兵后,他这些特长都派上了用场。那时,工兵部队的文化程度普遍低,很多战士都是目不识丁的文盲。老烧鸡在繁重的施工劳动之余,主动请缨担当起连队扫盲任务;与此同时,他还把连队教歌工作一举揽在身上;而他于中学时代练就的篮球先锋的精湛球艺,更在连队之间的球赛场上大放光芒!于是,上述才能连及他那与生俱来的组织能力就被连队首长的慧眼及时发现。不久,他被任命当上了四班的班副。这一任命把潜藏在老烧鸡心底里的冲天干劲一股脑地调动出来。每天施工他都要高喊着毛主席的语录身先士卒地走在全班战友的前面。并在连队大小会议上慷慨激昂地发言,讲述个人学习“毛著”的心得体会。因此迅速脱颖而出,在部队这所大学校大熔炉里再次成为引人注目的公众人物。

然而,忘我的体力透支致使老烧鸡的革命躯体突然发生故障。他常常感到腰疼。及至到团卫生队检查,才知道他的鸡腰子出了毛病。尿样里的蛋白含量竟超过了四个+号。

好一个童班副,他和那个时代所有的英雄人物一样,继续坚持在战备施工的一线忘我而又玩命的工作;继续在连队大小会议上滔滔不绝地向战友们介绍学用毛泽东思想的感人事迹和经验。但他毕竟是血肉之躯,并且终于因为疾病的拖累倒在工地上。随后他被送到乌鲁木齐部队总医院。

治疗期间,老烧鸡不经意地认识了当今歌坛上有着举足轻重分量的重量级人物——李双江。

事后他跟我回忆说,他那时腰子上的毛病经过治疗已日见好转,便主动要求参加总医院组织的劳动。一次休息时,老烧鸡热情主动地给大家唱了几支歌,不料反应平平。过了一会儿,他听到病友们对一位下放到总医院接受锻炼的人喊话,说:喂,李双江,给大家唱支革命歌曲行不行!那人哑着嗓谦逊道:我这破锣嗓子哪里会唱歌。知道底细的人当即揭发:别装了,谁不知道你李双江呀!“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不就是你灌的唱片吗!

大概那时候李双江的处境并不好,他复杂一笑,沉默有顷。在一群人再三催促下,突然开口唱起了:小黑板一尺三,它的那个作用不平凡。毛主席的话写在上面,字字句句金光闪……

李双江那卓尔不群的一唱,极大地震慑了童向武。始知黄土埋金的说法不谬!

那以后他就时时处处跟李双江套近乎,并得到了他的赐教。等他病愈归来就有些得意。常常向我炫耀从双江同志那里讨教到的声乐技巧。说:发音共鸣共有三个部位。进而又向我解释什么是脑部共鸣什么是鼻腔共鸣;什么又是胸腔共鸣等等,等等。为证明自己所言不谬,还煞有介事地把《小黑板儿》唱了三遍,借以向我示范三种发音共鸣之区别。我则懵懂地听了半天也没有听出来那三种发音究竟有什么不同!

老烧鸡是幸运的,他因祸得福。由于受过双江同志的点拨,歌唱水平有了长足的进步。原来只会粗声大嗓喊叫的野嗓子,果然自打从乌鲁木齐回来后就规范了许多。更让我羡慕的是在后来,他从总医院新添的本事很快就被109团宣传股的一个伯乐发现。于是老烧鸡就此告别了十连,告别了我,告别了热火朝天的工地和那繁重无比的体力劳动,兴高采烈地去了团宣传队。并在文艺舞台上一发而不可收地发展壮大起来。不久以后,他的本事被更高一级的伯乐赏识,进了四部宣传队。并在四部版的“沙家浜”里担纲扮演了郭建光的重要角色。

在郭建光的全部唱段里难度最高的当属“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经过一段刻苦努力之后,老烧鸡已经能够在唢呐一类响器的掩护下,把其中最为高昂的音节顶上去。并且可以一口气将整个段子唱完。

然而京戏除过唱念以外,打做也同样需要很深的功底。尤其是在“奔袭”那段,郭建光要率队夜袭沙家浜,并带领新四军战士从匪首胡传魁居住的院墙外翻越进去。“越墙而过”是需要高超技巧的,而这一方面恰恰正是老烧鸡的弱项。虽然他那时改名叫“向武”已有经年,但对武功要诣的掌握却实属一般。于是他采取了一个投机取巧的办法,就是高举着驳壳枪豪迈地喊完“同志们越墙而过”之后悄悄从那堵短墙旁边溜过去。但革命观众心明眼亮,一下子就看出了破绽。并且认为老烧鸡偷工减料实在有损于新四军英雄的光辉形象。无奈,老烧鸡只好硬着头皮苦练那台下的十年功。经过无数次鼻青脸肿的摔打磨练,老烧鸡终于稍有长进,但仍无法保证演出时回回圆满成功。于是大家又集思广益想出了新的一招。那就是当彭向武喊完“跃墙而过”的台词后由一名扮演新四军战士的演员暗地里肘他一把。在实践中,这一方法果然奏效,老烧鸡终于可以跃过墙头。但有一回还是出了岔。助他一臂之力的演员没有把握好,手上的力道使大发了。结果老烧鸡虽然在观众一片惊叹中又高又飘地完成了腾越,却在观众看不见的短墙后面结结实实地摔了一个大马趴,疼得他龇牙咧嘴半天爬不起来。

老烧鸡后来又调到江阴基地,在汽车营当了一阵教导员。再后来,他转业进了上海在一个街道办事处工作,并和一位美丽的湖北籍姑娘成了家,随后又生下一个天仙般的女儿。

本世纪初,我去上海旅游,专程去探望这对伉俪。南国的水土把老烧鸡滋养的白白净净,他戴一副金丝眼镜透着无限斯文,说话间也或多或少参杂进上海男人独有的娘娘腔。

老烧鸡开一辆海蓝色的面包车,拉我到城隍庙一个巨大的并且具有标志性意义的聚宝盆前合影留念;随后又拉我在大上海的高架路以及大街小巷里疯狂地兜了一回风……

光阴荏苒,屈指数来又是四年过去。我猜想现在的老烧鸡应该是儿孙绕膝尽享天伦之乐了。我盼望能有机会再度南行。去那蓬勃发展的都市看看老烧鸡,看看他的家人。(14)

经常走进记忆中那条岁月的河,你就会感到自己依旧年轻。

本文献给在那块土地生活过的兄弟姐妹们。

文工团里的少年班

讲东风的故事不能不提文工团,可我始终没有弄清楚东风基地文工团的正规名称。但我知道它叫火线文工团;还知道火线文工团暂时世纪五十年代差不多应该与北京军区的战友文工团,与广州军区的战士文工团,与沈阳军区的前线文工团以及济南军区战旗文工团齐名。

据说,志愿军赴朝作战期间只有一个正规的军队文艺团体,那就是火线文工团。于是,我进而猜想:在那个战火纷飞的朝鲜战场上,无疑都应该活跃着火线文工团身影。并以它独特的文艺工作方式为武器,始终伴随着数十万志愿军战士,冒炮火硝烟,足迹踏遍了鸭绿江南岸的三千里江山;于是,我还进而猜想:在这个光荣的团体中也一定不乏有像电影《英雄儿女》里,王芳那样可歌可泣的感人事迹……

我进东风时,火线文工团内设话剧队,歌舞队;由于基地当时多有河南籍的军人,所以还专门成立了豫剧队。此外,还有一个必须向读者介绍的特色群体——少年班。

少年班始建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其成员的年龄与我们相仿,算得上是东风少年中的特殊一族。

我刚到十号就听说了这个特殊一族。不久,便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与他们“遭遇”。其时,这些跟我们一般大小的孩子们人人身穿簇新合体的绿色军装,一个个昂首挺胸、神采飞扬般地走在老文工团员的队列后面。大约是看到了我们,这群少男少女就越加趾高气扬!最不能容忍得是:这些家伙居然还用蔑视的目光打量我们这伙衣冠不整的小老百姓,并且傲然地与我们擦肩走过。那一刻,一种相形见绌、倍受凌辱的感觉让我们分外添堵。

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是人之常情。随后,我们就鄙夷地称他们为“小大人”,并在无数次与他们的遭遇中也下意识高挺起胸膛,冷眼相对还以颜色。

说老实话,我们那时对这伙同龄人没有一丁点好感!甚至有一阵还曾经策划在某一地点伏击一下他们、或者干脆正二八经地跟他们打一架,以期灭灭这群家伙的威风。但忘了是什么原因,这阴谋却始终没能得逞。及至后来,我们这些冤家竟意外地化干戈为玉帛,成了十分要好的朋友。

那以后我们彼此相融;那以后,我们逐渐了解了他们。

以我儿时的眼光看,两拨少年相比较,我们就像是身穿破衣烂衫、手持大刀长矛的“土八路”见到了装备齐全训练有素的正规军一样,少年班的少年几乎占尽了全方位的优势。难怪最初狭路相逢他们会流露出不可一世的眼神!而当你融进他们的群体,再细致观察时,你就能看到“小大人”优势背后的不足。它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文化程度普遍低。少年班的人大都来自关外的东三省,应征入伍时几乎所有人初小都没有毕业,都无一例外地没有读完小学课程。开始时这一弱点还不明显,因为那时我们也在小学读书,从知识的角度还看不出彼此间的差距;但当我们步入中学后,两拨人马在知识结构上的优劣就日近一日地显现出来。此长彼消,我们这些土八路的弱点得到了弥补,我们常拿数理化方面最为基础的知识当他们面高谈阔论有意卖弄,看到那一刻小大人们一个个呆若木鸡不知所云的样子,我们土八路们顿时会从心理上得到极大的快慰和满足。其二则是:土八路们有亲人的关爱和庇护,尽享着家庭的温暖与欢乐;而小大人们却少小离家,得不到亲情的关爱。正规军里有个女孩叫“毛毛”,大约那时也就八九岁,如此年纪却要日日“下腰绷腿”练功,其苦累寻常人难以想见。据说“毛毛”常于夜深人静之时思念父母、思念家乡,情动处不免以泪洗面,甚是可怜!虽说文工团的革命熔炉里也充满阶级感情,但终是取代不了家的温暖,代替不了爹娘的呵护。文工团的领导体察到女孩的难处,决定送她回家。那“毛毛”先是喜极而泣;紧接着,又因为要离开她已然产生感情的革命熔炉、离开与之朝夕相处的伙伴而痛哭失声……

少年班的少年随着年岁增长,大都意识到自身文化基础的薄弱。其中不安于现状的有志者便勤奋地走上了自学之路。在我印象中,他们中间最好学、最有成绩的当属刘雁。这个斯文白净的男孩很早就开始攻读“文学”,且攻读的竟还是古典文学中的古诗词。他这一爱好正与我“臭味相投”。于是凑到一起时,我们就会:一东、二冬、三江、四支、五微、六鱼……的默背“诗韵”;再不然,就: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互相考试对方所记的诗词格律。稍有收获便喜不自胜!到了十四、五岁时,我们竟都可以搞一些“唱和”之类的高雅名堂,让一般人称羡不已了。

应该说,少年班的少年人人聪慧过人!抑或是他们都具有舞蹈功底,所以一般的形体运动这些人一看就会,并且总能够把形体运动艺术化。看他们打球滑冰就跟看他们跳舞似的,让人赏心悦目。

我学花样滑冰时,就曾经拜他们为师、并且受益非浅。我很快就能像他们那样平伸开两臂抬起一条腿,模仿飞机那样在冰面上滑翔。虽说后腿抬得不够高,上身也压得不够低,而被少年班的少年们讥笑为:是被炮火击落的飞机!可就这姿势,在我那伙同伴里也绝对称得上是独领风骚了!

我们的同龄人和我们一样贪玩,但调皮捣蛋的事从不做,总是玩得很正规。比如照相;比如洗印。赶上大家都有余暇时,就常常聚在一起到沙山后面的胡杨林里,摆出各种姿势,拍摄下各自最为得意、自认为最为时髦的一瞬;晚上,又把他们那拥挤的宿舍临时布置成暗室,在一起洗印放大照片,然后拿着湿淋淋的照片,互相指笑、点评优劣……

在这群小大人里跟我走得最近的是马陪业和王殿秋。马陪业肯定得益于他们家族的遗传,不然的话,他不可能在同等物质条件下成长的比他的同伴高半头。这也许还跟他的姓氏有关,他姓马,自然长得人高马大鹤立鸡群。于是文工团的人不管男女老幼统统叫他“马大个”。

马大个的良好发育引起了同伴的嫉妒和不满。王殿秋就是其中之一。他好像是东北的农家子弟,跟马陪业比,他的身量就矮小了许多,不仅比马陪业矮,就是跟少年班其他人比身高似乎也显不出他来。王殿秋说话时像机关枪,语速快得出奇,但有些结巴,很像现在某电视台的某位名主持。王殿秋是个实在的人,在反思所以长不高的原因时,他快言快语的结巴着并且毫不避讳地跟我说:他家境不好,当兵前常常吃不饱、营养底子太薄,以致影响了他的正常发育。

马陪业常当我面,拍着王殿秋的大脑袋嘲笑他的身高。由此招致了王殿秋对他的“嫉恨”。王殿秋扬脸瞧着马陪业,以不屑的神情和口吻对我说:长得高有什么了不起?跳舞都没伴,只能打旗。听了王殿秋的话,我再看文工团演出时就很留心地观察了一下,集体舞里面果然没有发现马陪业的身影。而在一些军事题材诸如:《百万雄师过大江》以及《长征》等舞蹈中,却见他威风八面走在整个舞蹈队列前面。把一杆红旗舞得呼呼作响!

面对王殿秋的攻击,马陪业反唇相讥。他跟我说,王殿秋学歌从来比别人迟钝,直到正式演出时还不会唱。通常情况下,不会唱您张张嘴做做样子罢了,可王殿秋偏不!他敢唱,而且敢大声唱,甚至是扯着脖子玩了命地喊着唱。他嗓门大频率也高。让他这么一搅和,台上所有的演员跟着一齐跑调!不知情的观众还以为是文工团有意把曲子改了。等一轮公演结束后,不用上台了,王殿秋歌也学会了。

我从王殿秋憨憨的一笑中,断定马陪业对他的评价肯定不谬。

1966年一天晚上,我在礼堂看文工团演出。那天,王殿秋没有演出任务,他看见我就硬拉我到侧台上,一边看马大个他们表演一边跟我闲聊。我那些天一直没见着他们,就问他上哪儿啦?王殿秋说他们团下部队演出去了。随即,他激动起来。结巴着对我说:他们去七号给一部演出时亲眼看见导弹发射了……

正说着,马大个已然跳完一段革命歌舞,擦着满脑袋汗走过来。接着,这哥俩你一言我一语,眉飞色舞地把发射现场实况跟我描绘了一番。说导弹点火一瞬间,烈焰冲天地动山摇,几 十米高的弹体拔地而起呼啸而去……如此这般,甚是壮观!此外,还特别自豪地对我说:知道么,咱基地就是了不起!每次搞试验动静大了去了!从清水到北京几千里地的通信线路上,每个电线杆下都有民兵日夜把守……

一席话,听得我好生羡慕!我不由想起和“三道湾”一起去七号探秘而误入电厂的那段经历。同时又唤起我对发射阵地的向往之情。

我问他们:能不能搞辆车拉我去七号看看?他俩对视片刻,说行倒是行,就是进不了七号的场区,只能远远的看。我当即表示:能远远看一眼就很知足!

还别说,文工团的人就是有本事!交际广,能办事!没几天,他们就搞到了车,并陪我一起上了路。经过电厂时,我说起那年的经历,把这哥俩乐得东倒西歪。谈笑间,七号场区的轮廓已从地平线上凸显出来,随即就越发清晰。两位仁兄争相跟我介绍说:哪是测试厂,哪是发射阵地。紧接着他们高声叫道:

快看!那就是发射塔!

我终于从遥远处看到了发射阵地!

这时,车停住了。司机表示:由于我的身份,汽车不便继续前行。马培业和王殿秋爱莫能助地对我笑笑,说:就在这看吧。

其时,发射塔紧拢住塔臂,怀抱着银色的箭体,迎着蓝天丽日静静伫立在金色的大漠上……多年后,每当回忆这一天的情景,我就会涌起无边的遐想,我恍然看到额济纳大漠正是祖国母亲的胸膛,那塔架正是母亲温暖而又坚实的臂膀,她拥护着共和国的航天之子,以一种特殊的语言,向爱子默默倾诉着一个古老民族数千年不变的飞天梦想!她用乳汁哺育了它,同时注入给它的还有信心、勇气和力量。她鼓励它:有朝一日冲云破雾腾空而去,在那浩瀚的天宇深处去抒发东风人的豪情壮志;去讲述中华民族的智慧、抱负和理想!

……

1968年我参军离开东风时,文工团少年班几乎所有人都到基地火车站为我们送行,那场面十分感人。此后,我们虽然人分两地,但彼此间的书信却频频不断。我曾把当兵后头几个月的津贴积攒下来,买了几十斤葡萄干捎给他们。

两年后因为疏懒,我们的联络渐渐少了。但通过别的渠道彼此还都知道各自的情况。

马陪业后来跟少年班一位叫柯爱东的美女结为伉俪;而王殿秋则娶了他们少年班里唯一一位将军的女儿——庄杰。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到北京省亲,在东直门外一辆公共汽车上十分偶然地与马大个夫妇邂逅。那时他们已经有了一双儿女。马大个一家人请我在王府井东安市场的湘蜀餐厅里吃了饭喝了酒。然后又在他们一个熟人家里进行了长时间的恳谈。而王殿秋夫妇我则一直再没有机会与他们见面。只听说他们转业去了成都铁路局。贤淑典雅的庄杰当了列车播音员;而一向爱吃爱喝的王殿秋主动要求到餐车干起了厨师工作。再后来,姐姐陪家父去峨眉山疗养,途径成都时跟他们见了面。姐姐回来对我说,他们性格一点没变,生活虽平实却很幸福美满。(15)

经常走进记忆中那条岁月的河,你就会感到自己依旧年轻。

本文献给在那块土地生活过的兄弟姐妹们。

我和东风邮局

母亲是抗战干部,我到东风时,她当东风邮局的政治协理员。母亲堪称思想工作的行家里手,她乐于倾听别人的讲述,轮到她说话时又能循循善诱并且春风化雨为人排疑解难,因而受到邮局那些青年人的拥戴。

1961年,邮局还没有正规的营业办公场所。我记得:母亲和她的同事们统统挤在一排低矮昏暗的茅草房里上班。两年后,正式的邮局大楼与东风礼堂同期建成,它位于礼堂西侧,跟另一侧的军人俱乐部遥遥相对,一东一西对称地拱托着中间的大礼堂,形成了“品”字型的建筑格局。自此,东风邮局鸟枪换炮般的彻底改变了办公环境。那阵子,邮局的人走路时的样子跟搬家前都大不相同,人人意气风发个个昂首阔步,就跟过年似的。

二十基地点号众多。

四十年前,这些小点小号的条件相当艰苦。不要说看电视,就连听广播都十分困难,所以,生活工作在那里的官兵都把给家人亲友写信和阅读他们的来信视为业余时间里的最大乐趣和重要活动内容。东风邮局外勤工作的主要任务就是把来自天南地北的家书以及报纸杂志及时准确地送发到小号官兵的手中;同时再把他们写给亲属的书信收集起来发送出去。因此,邮局的工作在这些指战员的心目中不仅重要甚至还有几分神圣。小时候,我曾跟邮局的战士坐三轮摩托去小号送信亲身体验过鸿雁传书过程。亲眼看到这些绿色信使到达小号时受到的热情礼遇;感受过那里的人们拿到家书时无比欢跃的心情。

军邮局的首任局长是一位比我母亲资历还要老的人。撰写此文时,我在记忆中努力寻找他的形象,但却茫然一片。他的相貌始终模糊。当他模糊的身影向我逐渐靠近时,我只能清晰地辨认出他衣领上面那两只嵌有中校军衔的油腻腻的领章。

听母亲说他是位工农干部,工作勤勉责任心很强;但文化程度不高,不善言辞,常念错别字,常常闹笑话。

文革期间,有一次邮局开会由他传达文件。那时不论大小会议,主持者都要在开会前念一段或几段毛主席语录,老局长自然也不例外。开场白时他朗声读道:伟大领袖毛主席哼哼教导我们说……

他把“谆谆教导”错念成“哼哼教导”。话没落音,所有听众就被他“哼哼”得哄堂大笑!

老局长诧然。被大家笑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他朝会场望一眼,还以为下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多数人立即严肃起来,可个别人还在窃笑。老局长茫然不知所措地问怎么回事?众人不语。老局长再问,大家还是不吭声。母亲忍住笑,斟酌半晌,说:局长,那两个字恐怕不念“哼哼”……众人又笑起来,老局长不禁窘然。打那以后,他很少当众读书念报。

其实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就说我的母亲生活中也不免常常出错。

那时,人们汝厕时忌讳厕所二字,以为不雅。通常以上“一号”代称之。有一回,邮局的领导在一起开会,母亲想去厕所,一不留神,把去“一号”说成了去“一所”。需要说明的是:在东风,一所是基地第一招待所的简称,是基地首脑人物荟萃的场所。其时,主持会议的老局长听说我母亲要去一所不禁纳闷!问她去一所干什么?母亲支吾了半天,大家才弄明白原来她是要上厕所。于是一阵大笑,把一向精明的协理员笑了个满脸通红。

母亲对我们进行勤俭节约的传统教育时,援引了邮局的一个笑话……

三年自然灾害期间的一个冬天,邮局司务长的媳妇到基地生孩子,司务长忙前忙后地伺候月子。那时副食匮乏,粮油供应普遍紧张。即便是掌管全邮局食堂以及副食供应大权的司务长也很难从职务上捞到近水楼台的实惠和好处。一天夜里,他媳妇喊饿,司务长连忙起身去给她煎荷包蛋。偏偏那几天他偶感风寒流涕不止。他捅开炉子坐上锅,抠抠唆唆地往锅里滴了几滴油,然后去找鸡蛋。谁知油少火冲,转眼之间锅里面蹿起了呛人的白烟,司务长手忙脚乱地磕开鸡蛋,只听“吱啦”一声响,鸡蛋尚未入锅,鼻涕却率先掉进里面。司务长心疼那点有限的油料资源舍不得换,略做沉思,索性把已然磕开的鸡蛋顺手放了进去。事后他瞒着媳妇,却忍不住说给众人听。那时邮局的人正在吃午饭。司务长的“动人”事迹令大家同时喷饭。快乐之余,又都不禁联想甚至怀疑:这家伙该不会在给大家做饭时也如此的不拘小节?!于是邮局召开了专门会议,老局长在会上再三强调炊事员一定要注意个人卫生。严防炒菜时加进不该放的作料!

邮局的人像老局长那样文化底子薄的只是个别现象。大部分人的文化程度都很高。其中有不少从城市入伍的战士当兵前就拿到了大专学历。年轻人多女同志多是邮局人员结构上的一大特色。所以业余文化生活自然丰富多彩。

那时,二十基地每年都要举办基层文艺汇演,军邮局在汇演中回回都有上佳的表现。我记得母亲也经常登台亮相,遗憾的是她一直没有承担过主要角色。其实母亲是多才多艺的人。她喜爱摄影,翻开我家的相册,你会发现那里面有很多相当不错的照片。这些印留着历史痕迹的照片都是她精心拍摄的。此外她还喜爱歌唱,她不仅会唱许多优秀的历史歌曲;时至今日,一些流行的时尚歌曲她照样能曲不离口唱得有滋有味。我有很多歌都是跟母亲学的,这些歌在时隔四十年后仍然记忆犹新。前些天,我去干休所看望父母,在麻将桌上,我还动情地放歌了其中的一首。歌词是:歌声震荡着万里山河,山河也唱起欢乐的歌。这支歌献给亲爱的党,献给我亲爱的祖国,献给亲爱的祖国!你看那——十里长虹跨长江;你看那——拦洪大坝立黄河;公路直上昆仑顶,天山戈壁走火车;高楼万丈平地起新疆石油流成河……歌曲到此返回,同时又高昂深情的重复唱道:歌声震荡着万里山河,山河也唱起欢乐的歌——如此反复一遍,在动人处结束。

我刚唱完就收到了来自全家人的恭维。大家都夸我记性好!其实这首歌是我于偶然之中冷不丁想起来的。少年时,我对这首歌的歌词掌握的并不准确。直到那天想起它时,才经过一句句的揣摩之后为它正确定位。这时,我发现这支歌不仅旋律优美;它的字词也写得相当豪迈激情。以歌词分析,我确信它产生于新中国进行大规模经济建设的火红年代。其时,武汉长江大桥已然飞架南北,把天堑变为通途;三门峡水电站应该也在黄河上游傲然崛起;川藏、青藏公路已在飞鸟罕至的昆仑山顶铺设完成;而新疆克拉玛依的油田已经开始为新生的共和国经济建设的快车源源不断地提供动力资源……

有一回,母亲轻声哼唱起一首年代久远且乡土气息极其浓厚的民歌——粪车是我们的报晓鸡,多少的声音就跟着它起……我们都被那怪异的歌词逗笑了。母亲解释说:破晓时分,勤劳的农民就推着吱哑做响的木轮粪车下田劳作了;而后,公鸡方才打鸣报晓。

我回忆童年,似乎觉得去东风之前会唱的歌曲实在有限。母亲告诉我:我幼年时五音不全,只会唱一首歌。每逢“六一”幼儿园演出,我就会拍着屁股哑着嗓大声喊叫——儿童节呀,开大会呀,小朋友们排成了队。有的跳舞,有的唱歌,快快乐乐——儿童节……在母亲的启发下,我仿佛真从遥远的记忆中看到自己童年时那实在笨拙的影子。这令现在动不动就能在公众场合放歌献艺、且以歌声感人至深的我感到无比的汗颜和羞愧。

1960年,我在哈尔滨道里区的通达小学念三年级时,一位年轻的男性音乐教师曾经教我们学会了一支由他原创的《松花江渔歌》。那是一支曲调婉转悠扬的歌,年轻的男教师以他的激情,歌颂赞美了关外那条滋润着黑、吉、辽三省广袤的土地,并且养育着无数生命的母亲河。

除过这首《松花江渔歌》之外,那一年我似乎再没有学过什么新歌。而到东风后,我的歌曲记忆库就突飞猛进般的丰富起来。

当时,学歌的主要渠道是东风小学,是一位淑雅的音乐女教师——董有曼传授的。如:丁丁说他是小画家,红蓝铅笔一大把,他对别人把口夸:什么东西都会画……;再比如:《小三娃》;还有 乔老先生写得那首脍炙人口的《让我们荡起双桨》等等,等等。上海籍的董老师人长得小巧玲珑,歌唱得圆润柔美。但在课堂上她对学生的要求却一丝不苟。我在东风小学的三年间,她苦心孤诣地教会了我们无数支歌。此外,我在前面文章中提到的东风少年合唱团,就是她极力倡导组织成立的,而那位天才的少年指挥也是董老师发现的。东风少年合唱团所以能在东风文艺舞台上成为一只光彩夺目的奇葩,董有曼老师功不可没。

我学歌的第二个途径是我家。母亲是教授之一。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场所,那就是东风邮局。邮局每星期都有一个晚上集体教歌,我和要好的同学经常坐在成年人中间学唱革命歌曲。“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以及那首气壮山河的“山连着山,海连着海,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都是在邮局那间明亮宽敞的活动室里学会的。

军邮局新大楼落成后,一层是营业厅。二楼除去领导的办公室外一间宽大的乒乓球室。球台球网和有球拍都是崭新的。我曾在那间屋子里度过许多美好的课余时光。有一阵子东风小学兴起打乒乓球的热潮。下课铃一响,球台边就挤满了欲试身手的我们。通常是七个球一局失败者下台,胜利者继续坐庄。为了争取能连续坐庄,我狠下了一番功夫。这期间,邮局的乒乓球室便是我经常光顾的地方,我在那里练得如痴如醉,常常是挥汗如雨废寝忘食。俗话说: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果然工夫不负苦心人,到了五年级,我的水平已然十分了得!不仅可以在下课铃响时趾高气扬地在那张乒乓球台上连续坐庄;还能走出校门与叔叔辈的好手们一较高低。记得有一回,我在司政办公大楼的走廊里跟机关的大人们对垒。那天我表现相当出色,平日所学的技艺竟有超水平发挥。连连淘汰了几名高手。其中最叫人得意的是在一盘攻守对峙中,我连连扣杀了十五大板,生生把司政机关一名多次参加基地大赛的种子选手淘汰出局。

然而,正当我在乒乓球事业上一路高歌猛进的时候,学习成绩却掉了下来。五年级期末考试时,算术居然没有及格。于是我挨了老爹一通狠揍。那次皮肉之苦令我至今刻骨铭心。从那以后到当兵之前,我再没敢碰过球拍。

一位在乒乓运动方面注定会有无限前途的天才少年,在被贾政似的父亲以棍棒教训后,就这样令人痛心地夭折了。后来,每当我观看“世乒赛”时,总会联想:如果不是因为那顿打,我一定还会在乒乓球台前继续驰骋,并且很有可能成为一颗声名远播的大腕儿级的体育明星。所以,在撰写此文时,我要以自己的切身经历大声疾呼,以自己的切身经历告诫天下为父母者:注意发现儿女们的爱好和特长,尊重并且维护他们的爱好和特长;因地制宜地为他(她)们的成长创制条件。以中国十数亿人口计,我们这样的泱泱大国原应该出现无数人才。千万不要按照自己的意志,把儿女们生拉硬拽地推向一根已经挤满了人的独木桥。须知:三百六十行,行行需要人才,行行出得了状元。而那些本应该成材的幼苗很可能因为父母的不慎而被扼杀!

邮局的战士大都学生兵,聪明人多,一般说来聪明人就难免淘气,按照军队的说法就是纪律作风不免散漫。有一回两个战士敞着怀,在沙山后面的树林里打猪草。时逢一位身着便衣的老者和一个年轻人走过来问他们是哪个单位的?两个战士见他装束普通,就以貌取人地认定他是后勤系统的老职工。便流露出带答不理的怠慢神情。谁知老头非常执著,再三再四地又问。于是,其中一个战士冷眼瞅着他,大大咧咧地说:你问大单位还是小单位?老头一愣正要说话,另一个战士玩世不恭地接茬道:往大里说,我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往小里说是0029部队的(0029是二十基地曾经使用过的番号)。话未落音,老者身边的年轻人早已忍不住地走过来大声训斥道:你们懂不懂规矩?!邮局战士大约此时还没看出来头,不知天高地厚还想反诘。就听那年轻人说:这是基地的张司令……此言一出,两个战士如梦初醒:原来那不起眼的老头竟是基地的张仪祥副司令!两人顿时魂飞魄散,站在原地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事后,邮局因管理失教受到通报批评。老局长恨铁不成钢要给惹祸的战士处分;倒是胸襟宽阔的张司令闻讯后一笑制止了。(16)

经常走进记忆中那条岁月的河,你就会感到自己依旧年轻。

本文献给在那块土地生活过的兄弟姐妹们。

少年生活拾趣:第一次跟毛驴打交道

一天,我们又在那座挖出子弹头的沙丘上淘金,一阵突如其来的驴叫引走了大家的眼球。但见那间小屋门前栓着一头毛驴,正伸着脖子举面朝天、底气十足地高声放歌。它叫得欢畅淋漓,三五分钟后,才略显后劲不足、才略显上气不接下气。随即,叫驴终于意犹未尽地平静下来,垂下高昂的头,悠然地踱步,悠然地啃食青草。

见此情景,我们不约而同兴奋起来,其中就有好事者马上发出了骑驴的倡议。此言一出,众皆响应,大家纷纷围拢过去。先是远远地围观,而后渐渐向前靠近。毛驴是山后连队饲养的,因此并不怕人,甚至还表示出几分温顺。见它如此善解人意,最初的顾虑马上化为乌有。章毛抓一把草喂它,同时趁机抚摩了它,后来索性得寸进尺地爬到驴背上。毛驴驮着他悠哉游哉地走了几步,章毛脸上顿时现出唐、吉柯德那样的得意神色。下来后,他大谈骑驴的种种感受,把大伙的心搞得痒痒的。随后,每个人都有了跃跃欲试的念头。老母鸡抢先骑了上去,也平平稳稳地遛了一遭。他以后,轮到一个外号叫姚六的男孩。姚六就有些急不可耐,双手按着驴背纵身一跃,不想用力大发了一点,整个人从毛驴的另一侧大头冲下栽了过去,弄了个“狗吃屎”,引起一片哄笑。一个叫于正宁的男生笑声格外响亮,直把姚六轰得面红耳赤半晌下不来台。但他并不气馁,拍拍身上的草屑,重新翻身上驴勇敢地又试了一回,这次他成功了。大约这小子进东风前在老家骑过牲口,居然能在众人面前老到的策“驴”扬鞭,长距离游走了一大圈,着实博得了一阵喝彩。一连串的成功极大鼓舞了后面的人。终于轮到了于正宁。这小子五短身材,圆圆的脸圆圆的鼻头还架着一副圆圆的眼镜,几乎一切都是圆的,他是基地文工团于副政委的儿子,课余时间常常端着一把笤帚,扭动两个滚圆的屁股蛋子,不用化装,就把鬼子进村的模样学得惟妙惟肖。班上的人都叫他于四眼;也有人叫他老于头。

却说于四眼顺顺当当骑上了驴背正待开步,不料刚才被他大声嘲弄过的姚六此时还记恨在心、并且心生歹意。他从地上抄起一根树棍,冲着毛驴屁股恶狠狠地打过去。那畜生顿时受惊,触电似地蹿了出去。一路上还不停地尥蹶子,顷刻之间,把个于四眼仰面朝天地撂到地上……

那天大家玩得格外开心、格外尽兴。但第二天都变成了残废。那头瘦驴把每个人的屁股都无一例外地磨掉了一层皮。而于四眼臀部上的伤尤为严重。他一瘸一拐了好几天。

四眼后来好像没有当兵,知道他的消息时,他已经在陕西省的宝鸡市当了一名人民警察。七十年代末,胖子出差路过宝鸡跟他见一面。据说四眼那时已非少年模样,是个身材修长的英俊小伙,他在市公安局从事法医工作。胖子见他时,他正用一个死人的头盖骨制作人体标本,把胖子吓得大惊失色。据说四眼由于专业所至似乎对生命十分冷漠。我初闻此讯时,昔日那个进村的小鬼子圆圆胖胖的身影就开始在眼前晃。继而心想:面对那些丧失生命的残破躯体,四眼现在究竟应该是怎样一副形象?!然而思之良久,却始终无法形成具体的印象。

少年生活拾趣:弱水河的冬天

夏日里,弱水河使我们的课余生活多姿多彩;到了冬季,它依然能给我们带来无穷的欢乐。额济纳的夏天酷暑难耐热得要命;可一到冬季却滴水成冰冷的出奇。所以,倘若东风水库放水时势头不大,一夜之间,宽大的弱水河面就会结满坚冰。我儿时读《西游记》,看到唐僧师徒四人过通天河、鲤鱼精使手段把八百里通天河面冻成坚冰的段落时,会很自然想起冬季里冰雪覆盖着的这条河。

逢节假日,东风人就会在弱水河的冰面上尽享欢乐。

那时候,正规的滑冰鞋属于昂贵的稀有之物,孩子们自然没有。但我们的运动项目依然极其丰富。小一点的孩子都乘坐自制的冰车,找两只磨利的钢钎不停地刨,以此为动力,在无边的弱水河冰面上任意驰骋;稍大一点的孩子开动脑筋,找来木板把它截成跟鞋一般长短,在它下面安置两根粗铁丝,用绳子固定在脚上,于是一双自主研发的土冰鞋便悄然问世并且迅速推广普及。

我上中学后,家里终于买了两双花样溜冰鞋。但在家里面同时适合冰鞋尺码的却有姐姐、妹妹和我。如此一来,在使用权上就出现了争议。虽经协商也难达成一致。后来还是母亲出面协调才算形成协议:按单双号日期为准,三人轮换使用。于是每逢单号,我就可以穿上簇新的冰鞋在同学面前扬眉吐气地显摆一回。

第一回穿冰鞋滑冰心中自是好不得意,可滑冰的技艺却没因为有了正规的用具而提高,站在冰面上举步维艰,两条腿几乎不会走路。没等开步就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四脚朝天,好不容易爬起来,可立足未稳,第二个跟头马上又接踵而来,一上午过去,没走出几步却摔了无数的跟头……

到了下一个单日,我终于可以适应并且有了长足的进步,穿冰鞋的两只脚也总算属于自己。在随后更多的单日里就越加的熟练,不仅可以滑行,甚至能够做出一点花样。再往后来,我已然能够长途跋涉围着57岛绕圈了。

57岛荒草丛生怪木林立,常有狐兔出没。我曾经壮胆和同学上去过,也的确看到过野兔野鸭的踪影,这让我们无比兴奋。我们决定去狩猎,同时决定在狩猎计划实施之前再对该岛进行一次考察。而正是由于这次考察,使得我们被迫终止了行动。原因是我们在57岛上有了意外且令人心惊胆战的发现,几堆从未见过的大摊粪便赫然出现在眼前。以体积论:如此粗壮的排泄物远非鸡鸭鼠兔一类动物小巧的排泄器官所能为。于是,我们马上有了一些毛骨悚然的联想,这些联想让人不寒而栗!于是我们果断决定赶紧撤离。回来后,我们把在岛上之所见讲给大人们听,他们几乎不加犹豫地对我们说:是野猪拉的。这结论让我们吃惊非小,我当即想到上小学时曾在一本名为《完达山中》的少儿读物里看到——野猪生有坚实的獠牙,碗口粗细的树干能被它轻易咬断。自此,上岛狩猎的宏大计划被坚决放弃。打那以后我也再没敢上过57岛。(17)

收藏东风

辛劳的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军人,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他们毫无怨言地服从组织的安排,克服重重困难,来到东风,为祖国的军工科研事业默默奉献。

那是个物力维艰的年代,部队里所谓的大食堂分为校官灶和尉官灶。当年父母都是有定量的,标准是一个甲菜和一个乙菜,早三两、午半斤、晚四两,父亲食堂的标准高些,也就是油水大一点儿,母亲的食堂标准低些,馒头碱大、菜很差。轮到我们就更惨了,粮票交到学校里,回家只能是蹭饭吃。也就是从那个时侯开始,我们对等级差别有了个大概理解。我记得常常去食堂打饭,一所的小食堂饭菜是十分诱人的,那股香味今日还收藏在脑际,

可别小看戈壁大漠深处的十四号营区,那里是当时亚洲最大的机场,我们这些在营区长大的孩子,对于六十年代的那十年,刻骨铭心、终身难忘!兄弟姐妹们身上一水儿的军绿,都是父母下发的军装改一改就穿上了,还别说,当时的确很让同龄人羡慕。真没想到,这身绿色一直伴我到1984年。

直到今天,人们一问我老家是哪里的,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东风。人是很爱怀旧的,对故乡,人人都有不同的诠释,但亘古不变的却是一份大家都无法割舍的忘情与眷恋,尽管离开大漠千里、万里,但每每想起东风的日日夜夜,大漠夜空中的星辰、月亮上的白兔、祁连山的晚霞、故人的身影,小伙伴们诉说的秘密呓语、年少时最流行的“张掖话”……这一切、一切都历历在目。那个时侯年少无法破茧的苦闷、祁连山脉的白雪、戈壁大漠的风沙,如今却成了我这个身在北京,异乡异客的东风人夜夜疗伤止痛的心灵慰藉。并不是在我们的身体里凝聚了太多的军人血统,也不是东风少年博大激情的胸怀,当时会远离东风,只是在那个年代,东风没有我梦想着床的落脚处,心里浓浓的思乡情结。即使客居北京多年,东风的一幕幕往事常常入梦。只是腾空升起的巨龙留下的轨迹时光错位,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越来越模糊罢了,产生了距离。

在一所的小食堂里,除了毛主席没来过东风,是在北京见到的,有三次,那时我是红卫兵。我见过周恩来、聂荣臻、邓小平、林彪、杨尚昆、王震、叶剑英、孙继先、李福泽等开国将帅,包括刘少奇 和夫人王光美都来过东风。有人说咱爱吹牛,吹牛是什么?是见识、是智慧,没有见识、没有智慧你拿什么去吹?军队干部至今有三条是别人万万不能比的,一铁,二硬,三可靠。那是枪杆子,是共和国的中流砥柱,想变天可以,等我们百年之后吧。

今天的领导一天到晚怕的要死,反恐、打击上访、求稳,稳定压倒一切,可就是缺一条——“军队必须可靠”。今日之中国必须强军、富军、靠军,除此免谈。还是老人家说的话:“没有一个强大的人民军队,便没有人民的一切。”今天,这些话却被财富所填埋,一切向“钱”看,后果严重啊……

我们是为共和国的建设默默奉献的一代,我们只是默默地祈求风调、雨顺,期待远离瘟疫,就算只有一顿没有油水的饭菜解温饱。我们可以不要汽车,可以不要洋房,只是企盼一夜安眠,不必半夜惊醒,不必在迷迷糊糊中又得去开会了,我们需要的仅仅是每天用阳光一样的心情去迎接新一轮朝阳!
【转】五十年前的记忆--------作者:田雨农

面对今日之花花世界,千万别忘了收藏东风,因为那是戈壁大漠奉献给我们人生最大的财富。别忘了收藏东风,那里有酒泉,美玉,夜光杯;别忘了收藏东风,那里有世界艺术奇迹的敦煌;别忘了收藏东风,是在那里,打下了我们的思想理论基础,那里是我们思维的起源,是我们战胜一切困难的庙堂、圣地!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这是我永久的收藏!(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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