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真实的林徽因一 林徽因一生

第一部分第1节:留在祖国吃苦(图)

  1.留得身前身后名

  惊叹世间果然有这样的女人,集才气、集美质、集傲骨,也集热爱与事业于一体。她,一位惊世绝艳的才女,在1924年4月23日泰戈尔访华之际,被当时的上流社会惊叹为"人艳如花"。她的才华和一生的传奇经历都为当世仰止,又光照来人。如果她不是生不逢时,如果她不是多病的女人,如果她的诗作文集有人编纂整理,或许今人读到的会是一个真正的女诗人,会是一个近代建筑史上的泰斗。她就是被时人誉为"第一才女"的奇女子的林徽因。

  20岁林徽因以才貌双全闻名于北京上层文化圈。20世纪30年代她业余创作出了具有专业水准的文学作品,其范围涉及诗歌、散文、小说、戏剧各个领域,在京派作家圈中声誉鹊起;林徽因也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徽和人民英雄纪念碑的主要设计者;她与梁思成情投意合的美满婚姻,与徐志摩、金岳霖之间超凡脱俗的亲密友情……在她生前,没有人能够忽视她的存在。

  甚至林徽因的早逝,也留给同辈亲友惘然的失落,因为她的离去,也预示着他们最具创造力的黄金年华的结束。用林徽因的儿子梁从诫对母亲的评价来形容,林徽因"算得上是一位多少带有一些´文艺复兴色彩´的人,即把多方面的知识和才华--文学的和科学的、人文学科和工程技术的、东方的和西方的、古代的和现代的--汇集于一身,并且不限于通常人们所说的´修养´。而是在许多领域都能达到一般专业者难以企及的高度。"

  在林徽因的一生中,也穿插着许多矜持的缄默。徐志摩是嗓门最大最不知顾忌的,但是碰到林徽因也颇为委婉,并且在一个关键的时刻坠机身亡,永远沉寂。陆小曼于是也缄默了,素服终身。梁思成也是沉默的,我们只从他第二任妻子林洙那里,知道一些只字片语。林洙也是缄默的,提及林徽因的时候,她永远会想到少女时期去拜见她的情景。金岳霖面对采访者更是如此明言:"我所有的话,都应该同她自己说,我不能(与别人)说,我没有机会同她自己说的话,我不愿意说,也不愿意有这种话。"

  但这种沉默被隐藏了太久,以至于一位具有非普通意义的才女,在其身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彻底地从人们记忆中消失了,直到上个世纪末她又被重新追忆起并被给予了极大的关注。林徽因身后的大落大起,是她自己、她的亲人朋友们所始料不及的。从1955年林徽因逝世到这个世纪末,她被遗忘、被冷落了半个世纪,这也给我们留下了一片与她生前盛名极不相称的寂寞。

  林徽因"喜欢热闹,喜欢被人称羡",这一点也可以从林徽因在文学沙龙上的高谈阔论得到印证。费正清晚年回忆林徽因时就曾说,"她是具有创造才华的作家、诗人,是一个具有丰富的审美能力和广博智力活动兴趣的妇女,而且她交际起来又洋溢着迷人的魅力。在这个家,或者她所在的任何场合,所有在场的人总是全都围绕着她转。"(费正清《费正清对华回忆录》)

  在她的一生中,林徽因向来是一个群体的中心,不管是远远向往着的群众,还是登堂入室加入她的沙龙的客人,旁人得到的画像,总是一群男人如壁脚灯一样地抬头仰望她,用柔和的光线烘托她,愈发显得她眼波灵转,顾盼生姿。这个中心在让人神往的同时,也让人神伤。

  然而,也恰恰就是这样的林徽因,既耐得住学术的清冷和寂寞,又受得了生活的艰辛和贫困。沙龙上作为中心人物被爱慕者如众星捧月般包围的是她,穷乡僻壤、荒寺古庙中不顾重病、不惮艰辛与梁思成考察古建筑的也是她;早年以名门出身经历繁华,被众人称羡的是她,战争期间繁华落尽困居李庄,亲自提了瓶子上街头打油买醋的还是她;青年时旅英留美、深得东西方艺术真谛,英文好得令费慰梅赞叹的是她;中年时一贫如洗、疾病缠身仍执意要留在祖国的又是她。

  这样的林徽因,在朋友间引起的,又是另外一种评说,李健吾抗战期间闻听林徽因虽罹患重病而不离开祖国时,激动地说:"她是林长民的女公子,梁启超的儿媳。其后,美国聘请他们夫妇去讲学,他们拒绝了,理由是应该留在祖国吃苦。"(李健吾:《林徽因》)


第一部分第2节:灵魂失落在街边(图)

  人们印象中的林徽因贤淑、文弱而瘦削,传说中的美丽公主总是被人注意着她女性的一面--更多时候是身边周遭的男性观看赋予的,加以渲染扩展,为欣赏磨平着;但如果仅仅是因为她的美貌,或者是由于徐志摩的关系,也算不得什么,恰恰相反,这些都只是像宝石般更加衬托出了她的出色,她的闪亮。

  对于她的概括还包括才女一类的陈词,这往往会牵连到太太学堂年代的英式文学气派,那种氛围里的自由,和交谈时的话多好争论,所谓谈锋机健--这可是距人们印象中的闺淑有些远,她有着艺术家的气质,却又充满着诗人的才气和激情,然而,谁又能画出个全部,对待完美,总是纯一便足够,又有谁再追问其中的刚强与韧度?其背后的理由?

  至少,林徽因,这是一个从不放弃前进的女人,一个永远不会彻底安静下来的女子,一个走着的人。如那首诗在不经意间所自述的:

  像个灵魂失落在街边,

  我望着十月天上十月的脸,

  我向雾里黑影上涂热情

  悄悄的看一团流动的月圆。

    我也看人流着流着过去来回

  黑影中冲着波浪翻星点

  我数桥上栏杆龙样头尾,

  像坐一条寂寞船,自己拉纤。

  我像哭,像自语,我更自己抱歉!

  自己焦心,同情,一把心紧似琴弦,--

  我说哑的,哑的琴我知道,一出曲子

  未唱,幻望的手指终未来在上面?

  --《十月独行》

  《十月独行》的林徽因并不是一个壁上观者,窗子以外的世界虽然相距遥远,却是有勇气把笔一搁站起来说:"这叫做什么生活!"生的一切活动、滋味与颜色,百里的平原土地、起伏山峦,那么叫嚷着要被认识,于是她真是穿上了袜鞋要走一走的,山明水秀、古刹寺院、宋辽原物,探古寻胜么,才不那么简单悠闲,在路上行走的林徽因是与那些对她的印象或改写大不相同的。

  没有留学时华丽礼服的包裹,没有在太太和文人沙龙里那个才女般让人睁不开眼的光辉,此时的林徽音,只是一个平常日子里的女人。这个女人,温文、雍容,其里却刚烈要强,她是决不当观者的,自然也摒弃了几千年中国女性的被动特性,角色不是她要的,她要做的是一个人。有思想,有个性,并且对生命认真。

  她林徽因是美貌的,她有才华,她的诗歌、小说、散文、戏剧、绘画,包括建筑史科学,可以说都取得了比较高的成就。另外她有一个优秀的朋友圈子,有一个非常爱她的丈夫。实际上林徽因在当时也是很时尚的人,她当时去燕京大学演讲,燕京大学女大学生都是特别洋派、领时代风潮之先的女孩子,当听说林徽因来了,从图书馆、教室、寝室蜂拥而出去看林徽因,她们看的不仅仅是美貌,吸引她们的也有很多东西。舒亭在一首诗《致橡树》中说:

  真正的夫妻应该是橡树和木棉,

  它们相互依偎又各自独立。

  他们各自的个性都得到了最充分的舒展,

  同时他们又是互补的。

   梁思成曾经对他的学生说,"我的这些论文里的眼睛都是林徽因先生画上的。"他的学生也曾经说自从师母过世后,梁先生的文章在艺术的灵动、飞扬方面已经不如过去了,其实这方面正好是林徽因给他补上的。

  这样的林徽因,也许才是最可纪念并且最应该为后世所记住的。

  2.风华能绝代

  少女时代的林徽因因受书香门第家庭的熏陶,承受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精粹;父亲林长民思想开明,把自己的掌上明珠送进教会学校读书,使她接触西方文化,学会了一口相当流利的英语。她16岁花一般妙龄的时候,随侍父亲旅居英伦,游历欧陆,开拓了自由的视野。之后当林徽因进入社会时,正是中国文坛俊彦层出的时代,若干文学家的洋溢热情和独立不羁的性格呵护她,嘘拂她,铸炼她热爱生活、热爱自由的性格,蕴育出了这样一个奇女子。

  林徽因一生写过的东西比发表过的多得多,而佚失的文字比保留下来的要多得多,这是中国现代文化界无法弥补的损失。林徽因把自己的情感体验表现在不同的文字上,我们在林徽因的作品中不难读出她的喜悦(《笑》、《你是人间四月天》),她的伤悲(《悼志摩》、《吊玮德》、《哭三弟恒》),她的苦闷(《恶劣的心绪》、《忧郁》),她的同情(《模影零篇》之《文珍》与《绣绣》)。她还在写给胡适、沈从文、张兆和、梁思庄、梁再冰、费正清、费慰梅、傅斯年、金岳霖和梁思成的40几封信中表现了自己所体验到的各种情感。


第一部分第3节:为赋新词强说愁(图)

  林徽因不仅具有诗人的美感与想象力,也具有科学家的细致和踏实精神。林徽因、梁思成和营造学社的同仁在山西对古建筑所做的调查和实测工作,不仅对科学研究贡献巨大,也使山西众多埋没在荒野的国宝级的古代建筑开始走向世界,为世人所知。林徽因学术上兴趣最浓、造诣最深的就是建筑及传统工艺品上的图案装饰艺术。设计国徽、人民英雄纪念碑装饰雕刻,以及北京景泰蓝创新设计等这些最重要的贡献都属于这个领域。她对古建筑的雕刻、纹饰、线条、图案观察细致,心有灵犀。并且她对古建筑上的纹饰、线条、图案的研究,在她设计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徽和人民英雄纪念碑时,发挥了作用。

  在谈到林徽因对建筑事业的热爱和执著时,梁从诫说:

  "文学上的这些最初的成就,其实并没有成为母亲当时生活的主旋律。对她后来一生的道路发生了重大影响的,是另一件事,1931年4月,父亲看到日本侵略者的势力在东北日趋猖狂,便愤然辞去了东北大学建筑系的职务,放弃了刚刚在沈阳安下的家,回到了北平,应聘来到来启铃先生创办的一个私立学术机构,专门研究中国古建筑的´中国营造学社´,并担任了´法式部´主任,母亲也在´学社´中任´校理´。以此为发端,开始了他们的学术生涯。"

  "当时,这个领域在我国学术界几乎还是一片未经开拓的荒原。国外几部关于中国建筑史的书,还是日本学者的作品,而且语焉不详,埋没多年的我国宋代建筑家李诫(明仲)的《营造法式》,虽经朱桂老热心重印,但当父母在美国收到祖父寄去的这部古书时,几乎完全不知所云。遍布祖国各地无数的宫殿、庙字、塔幢、园林,中国自己还不曾根据近代的科学技术观念对它们进行过研究。它们结构上的奥秘、造型和布局上的美学原则,在世界学术界面前,还是一个未解之谜。西方学者对于欧洲古建筑的透彻研究,对每一处实例的精确记录、测绘,对于父亲和母亲来说,是一种启发和激励。留学时代,父亲就曾写信给祖父,表示要写成一部´中国宫室史´,祖父鼓励他说:´这诚然是一件大事。´可见,父亲进入这个领域,并不是一次偶然的选择。"

  "母亲爱文学,但只是一种业余爱好,往往是灵感来时才欣然命笔,更不会去´为赋新词强说愁´。然而,对于古建筑,她却和父亲一样,一开始就是当作一种近乎神圣的事业来献身的。"

  "作为一个古建筑学家,母亲有她独特的作风,她把科学家的缜密、史学家的哲思、文艺家的激情融于一身。从她关于古建筑的研究文章,特别是为父亲所编《清式营造则例》撰写的´绪论´中,可以看到她在这门科学上造诣之深,她并不是那种仅会发思古之幽情、感叹于´多少楼台烟雨中´的古董爱好者;但又不是一个仅仅埋头于16录尺寸的和方位的建筑技师。在她眼里,古建筑不仅是技术与美的结合,而且是历史和人情的凝聚。一处半圮的古刹,常会给她以深邃的哲理和美感的启示,使她禁不住要创造出´建筑意´这么个´狂妄的´名词来和´诗情´、´画意´并列。好在那个时代他们还真不拘于任何´框框´,使她敢于用那么奔放的文学语言,乃至嘻笑怒骂的杂文笔法来写她的学术报告。"

  "母亲在测量、绘图和系统整理资料方面的基本功不如父亲,但在融汇材料方面却充满了灵惑,常会从别人所不注意的地方独见精彩,发表极高明的议论。那时期,父亲的论文和调查报告大多经过她的加工润色。父亲后来常常对我们说,他文章的´眼睛´大半是母亲给´点´上去的。这一点在´文化大革命´中却使父亲吃了不少苦头。因为母亲那些´神来之笔´往往正是那些戴红袖章的狂徒们所最不能容忍的段落。"

  林徽因的气质里有东方的典雅之美。她通晓英文,对汉语亦别有心解,古文的修养也让人刮目。比如那篇写于1932年的《论中国建筑之几个特征》,见解不俗,所涉的知识很多。因为有欧美建筑史的参照,她对东方建筑的看法就多有奇特的发现,把一些司空见惯的问题学理化了。了解古建筑,需有文学、史学的功底,杂家的氛围多少要有些。她谈及美与建筑的关系时说:

  "已往建筑因人类生活状态时刻推移,致实用方面发生问题以后,仍然保留着它的纯粹美术的价值,是个不可否认的事实。和埃及的金字塔,希腊的巴瑟农庙(Parthe-non)一样,北京的坛、庙、宫、殿,是会永远继续着享受荣誉的,虽然它们本来实际的功用已经完全失掉。纯粹美术价值,虽然可以脱离实用方面而存在,它却绝对不能脱离坚稳合理的结构原则而独立的。因为美的权衡比例,美观上的多少特征,全是人的理智技巧,在物理的限制之下,合理的解决了结构上所发生的种种问题的自然结果。而人工创造和天然趋势调和至某程度,便是美术的基本,设施雕饰于必需的结构部分,是锦上添花;勉强结构为装饰部分,是画蛇添足,足为美术之玷。"


第一部分第4节:美丽让人过目不忘(图)

  文中谈了美的原理,虽是对古建筑而言,其实亦闪着作者思想的亮光。林徽因一生都反对矫情,主张自然、朴素。内心的追求与外表的态度,是有着自己的轨迹的。她的文与人都有一种精致所在,那就像所钟爱的古典艺术,有信仰的气韵灌注始终,但又平常自然,没有伪态。她写下的文字,都有这一特点,美隐含于日常之中,那是不错的。

  林徽因写诗,写小说,在中国文学史上留下了灵动的一笔,但诗人林徽因却将建筑作为毕生事业。作为中国第一位女性建筑学家,她24岁时被聘为东北大学建筑学教授,45岁时被清华大学聘为一级教授。这时的林徽因,谁也不能说她只是只会谈谈恋爱的名门闺秀,她的认真、她的执着构建了不属于绯闻,却依旧光彩照人的"林徽因"。

  林徽因的才艺表现在许多方面,1927年她与梁思成结婚,她一反常规、亲手设计了有东方神韵的婚礼服,一时间万人侧目,她的那身礼服有林徽因内在的、一致的一种审美趣味,即基本摒弃了西式服装的元素,以不合常情的大胆想像,塑造出古雅、浓郁、特异的东方风格。这种美丽让人过目不忘。

  对比设计东方式结婚礼服、穿旗袍的林徽因,再对比身穿西服、摩登漂亮的林徽因,则现代与传统、西方与东方,就这样奇妙而和谐地结合在林徽因身上,美是超越国界、不需要语言的,林徽因的结婚礼服,就吸引了大批的加拿大新闻摄影记者。服饰,在林徽因那里,是一种文化。

  林徽因自己,也曾尝试研究中国古代的妇女服装。1925年,留学美国的闻一多策划创办一个内容包括各种艺术门类的杂志,拟取名《雕虫》或《河图》,拟订的四期目录中,向林徽因预定的稿件就有三篇,分别为《帕敷罗娃的艺术》、《帕敷罗娃舞蹈摄影》以及《中国妇女服装问题》,(闻一多致梁实秋信,《闻一多全集》)闻一多的杂志最后不知踪影何在,林徽因的《中国妇女服装问题》一文也难现庐山真容。

  倒是1936年发表于《中国营造学社汇刊》的古建筑考察报告的心得:

  两种飞仙,一种着"印度湿折的衣裳而露脚","肥笨而不自然";一种"短衣长裙,衣沼简而不韵,肩带长而回绕","轻灵飘逸,极能表现出乘风羽化的韵致",林徽因对服饰判断着"印度式短裙"、斋浓重异国色彩者属前期刻像,还停留在描摹印度飞仙的水平;而"体态修长","短衣长裙",肩上飘带曲折回绕,衣沼"筒而有韵"者,体现出"中国神情美感",显然是后期融会成熟的作品,两相比较,林徽因个人喜好,不言自明,而由服饰考证云岗石刻,深入浅出,看似简单,靠的却是多年研究的经验与眼光,由美术而服饰而建筑,林徽因的路,走得令旁人望尘莫及,她对服饰的喜好,也喜好得不同一般了。

  不少曾经见过林徽因的人,都被她的美貌而倾倒。她的美丽实在给人留下的印象大深了。有人曾就这个问题询问老作家冰心先生:"林徽因与陆小曼谁更美?"冰心回答:"林徽因'俏',陆小曼不俏。"与林徽因一起长大的堂姐堂妹,几乎都能细致入微地描绘她当年的衣着打扮、举止言谈是如何地令她们倾倒。林徽因的表姐王稚姚1901年生,长林徽因3岁,从童稚暑期在杭州、上海,青少年暑期在北京,都和林徽因共同生活。她回忆说林徽因的大眼睛像祖父、美貌像祖母。祖母也是福州人,眉毛细而弯,非常漂亮,所以祖母十分溺爱她。表姐还说自己的母亲林泽民是林徽因的大姑母,在杭州时期当林徽因的启蒙老师,爱她胜过其生母,因为她又聪慧又美丽,十分可爱。

  1935年,林徽因曾在国立北平大学女子文理学院外语系教《英国文学》课。云南大学中文系全振寰教授曾修读她上的这门课。全教授告诉我们:"当时许寿裳任院长,潘家询任外语系主任。曹靖华、周作人、朱光潜都在此执教。林徽因每周来校上课两次,用英语讲授英国文学。她的英语流利、清脆悦耳,讲课亲切、活跃,谈笑风生,毫无架子,同学们极喜欢她。每次她一到学校,学校立即轰动起来。她身着西服,脚穿咖啡色高跟鞋,摩登、漂亮而又朴素、高雅。女校竟如此轰动,有人开玩笑说,如果是男校,那就听不成课了。"


第一部分第5节:才貌是可以双全的(图)

  萧乾的夫人文洁若以为:"林徽因是我生平见过的最令人神往的东方美人。她的美在于神韵--天生丽质和超人的才智与后天良好高深的教育相得益彰。"(文洁若:《才貌是可以双全的--林徽因侧影》)

  陪伴梁思成走过最后岁月的林洙女士也慨叹:"她是我一生中所见识过最有风度的女子。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谈都充满了美感、充满了生命、充满了热情。""当你和她接触时,实体的林徽因便消失了,而感受到的则是她带给你的美和强大的生命力。(林洙:《困惑的大匠·梁思成》)

  作家陈衡哲之妹陈衡粹至今念念不忘1930年春夏之交在香山上的"惊鸿一瞥":

  "有一天同一位朋友上山游览,半山上一顶山轿下来,我看见轿子里坐着一位年轻女士。她的容貌之美,是生平没有见过的。想再看一眼,轿子很快下去了。我心中出现´惊艳´两字。身旁的人告诉我,她是林徽因。用什么现成话赞美她?´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等都套不上,她不但天生丽质,而且从容貌和眼神里透出她内心深处骨头缝里的文采和书香气息。"(陈衡粹:《我见过的徐志摩林徽因陆小曼》)

  只有加上了世代的书香,如花容颜才一变而为绝代的风华。在同代人的记忆中,林徽因的美有如传奇。20世纪30年代金岳霖曾题"梁上君子,林间美人"的对联赠于梁思成、林徽因夫妇。冰心提起林徽因,开口就说:"她很美丽,很有才气。"在众多的赞誉中,颇值回味的是张幼仪对林徽因的评价,当她知道徐志摩所爱何人时,曾说"徐志摩的女朋友是另一位思想更复杂、长相更漂亮,双脚完全自由的女士。"(张邦梅《小脚与西服》)简单的一句话道尽张幼仪的半生辛酸,却也无意中点破林徽因之所以为人所赞赏的真正原因。

  容貌之美并不足以长驻,林徽因的美丽,用文洁若的话来说,是"天生丽质和超人的才智与后天良好高深的教育相得益彰"。正因为如此,当青春逝去,人也老去,人们眼中的林徽因依然充满了美感。文洁若对此就深有感受。1948年清华学生剧团在大礼堂用英语出演《守望莱茵河》时,文洁若见到了已经44岁的林徽因,文洁若描述当时的情景说:

  "一会儿,林徽因出现了,坐在头排中间,和她一道进来的还有梁思成和金岳霖。开演前,梁从诫过来了,为了避免挡住后面观众的视线,他单膝跪在妈妈面前,低声和妈妈说话。林徽因伸出一只纤柔的手,亲热地抚摸着爱子的头。林徽因的一举一动都充满了美感"。文洁若因而感慨说:"没想到已生了两个孩子,年过40的林徽因,尚能如此打动同性的我。"(文洁若:《才貌是可以双全的--林徽因侧影》)文洁若所感慨的,正是林徽因一生修炼的美丽,也是经得起岁月推敲的真正的美丽。

  林徽因无疑是美丽的:她有美丽的容颜,美丽的情怀,美丽的才思,美丽的文字……她所写的《莲灯》一诗让人们真正认识她的玉洁冰清:

  如果我的心是一朵莲花,

  正中擎出一支点亮的蜡,

  荧荧虽则单是那一剪光,

  我也要它骄傲的捧出辉煌。

  不怕它只是我个人的莲灯,

  照不见前后崎岖的人生--

  浮沉它依附着人海的浪涛

  明暗自成了它内心的秘奥。

  单是那光一闪花一朵--

  像一叶轻舸驶出了江河--

  宛转它飘随命运的波涌

  等候那阵阵风向远处推送。

  算做一次过客在宇宙里,

  认识这玲珑的生从容的死,

  这飘忽的途程也就是个--

  也就是个美丽美丽的梦。

  林洙女士也是一位大美人,但她对林徽因同样是倾心不己。她说:"林先生是我所见过的女子中最美的一位,虽然患肺病,可很瘦弱,但还是极美,她的精神特别感人,透过她的身影,可见她的精神之光,"林洙1948年带着她父亲的介绍信到清华园见林徽因,想进清华建筑系。林徽因十分热情接待这位同乡姑娘,亲自为林洙补习英语,林沫得以亲身接触林徽因,故有独特的感受。

  林洙回忆初见林徽因,第一眼是从照片上。"啊!我终于见到了这位美人。我不想用细长的眉毛,大大的眼睛,双眼皮,长睫毛,高鼻梁,含笑的嘴,瓜子脸……这样的词汇来形容她。不能,在我可怜的词汇中找不出可以形容她的字眼,她给人的是一种完整的美感:是她的神,而不全是貌,是她那双凝神的眼睛里深深蕴藏着的美。当我正在注视这张照片时,只听卧室的门´嗒´地一声开了。我回转身来,见到林先生略带咳嗽、微笑着走进来,她边和我握手边说:´对不起,早上总是要咳这么一大阵子,等到喘息稍定才能见人,否则是见不得人的。´"


第一部分第6节:一生诗意千寻瀑(图)

  林徽因的善谈是很出名的,她很喜欢和人交流,愿意把自己的心得与人分享。当时的林洙才从福建到清华,作为同乡,林徽因兴致勃勃地向她介绍北京的历史。"北京城几乎完全是根据《周礼·考工记》中'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经涂九轨,左祖右社,面朝后市'的规划思想建设起来的。"

  见林洙不懂,又详细解释何为"左祖右社",何为"经涂九轨"。当林洙谈到听说颐和园的长椅特别有趣时,林徽因摆手说:"颐和园前山太俗气了,颐和园的精华在后山。沈从文现在正住在谐趣园,你可以去找他,请他做向导。"

  时隔50余年,仍可见当初那惊鸿一瞥,留给林洙的震撼。"我从梁家出来感到既兴奋又新鲜。我承认,一个人瘦到她那样很难说是美人,但是即使到现在我仍旧认为,她是我一生中见到的最美、最有风度的女子。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充满了美感,充满了生命力,充满了热情。她是语言艺术的大师,我不能想像她那瘦小的身躯怎么能迸发出那么强的光和热,她的眼睛里怎么又那么能同时蕴藏着智慧、诙谐、调皮、关心、机智和热情。真的,怎么能包容那么多的内容。当你和她接触时,实体的林徽因便消失了,感受到的是她带给你的美和强大的生命力。她是那么吸引我,我几乎像恋人似的对她着迷……"

  李健吾先生曾有几句对林徽因的描写,据说颇为传神生动:"(她)绝顶聪明,又是一副赤热的心肠,口快,性子直,好强,几乎妇女全把她当作仇敌。我记起她亲口讲起的一个得意的趣事。冰心写了一篇小说《太太的客厅》讽刺她,因为每星期六下午,便有若干朋友以她为中心谈论时代应有的种种现象和问题。她恰好由山西考察庙宇回到北平,她带了一坛又陈又香的山西醋,立时叫人送给冰心吃用。她们是朋友,同时又是仇敌。她缺乏妇女的幽娴的品德。她对于任何问题感到兴趣,特别是文学和艺术,具有本能的直接的感悟。生长富贵,命运坎坷;修养让她把热情藏在里面,热情却是她的生活的支柱;喜好和人辩论--因为她爱真理,但是孤独,寂寞,抑郁,永远用诗句表达她的哀愁。"

  最近出版的有关林徽因文章,有的作者还不满足于沿用20世纪30年代已风行的"一代才女"这个称号,而称她为"绝艳才女",的确,要突出写她的美貌,已经是极赞无辞了。

  3.一生诗意千寻瀑

  这一定又是你的手指,

  轻弹着,

  在这深夜,稠密的悲思。

  我不禁颊边泛上了红,

  静听着,

  这深夜里弦子的生动。

  一声听从我心底穿过,

  忒凄凉,

  我懂得,但我怎能应和?

  生命早描定她的式样,

  太薄弱

  是人们的美丽的想象。

  除非在梦里有这么一天,

  你和我

  同来攀动那根希望的弦。

  --《深夜里听到乐声》

  林徽因是一位世所公认的才女,模糊却又让人充满"美丽的想象"。但林徽因的一生,却如耀眼的星星,在历史上留下亮丽的光彩。

  林徽因除了长得漂亮之外,性格非常活泼,而且天资非凡。她会画画,也会作诗,还会演戏,她是一位兴趣十分广泛,能力超群的文化名人。现在的人只知道她和梁思成一样在建筑界是位专家,但很少有人知道并认真读过她的诗,她的散文和小说、剧本,她在20世纪30年代初受"新月派"的影响开始写诗,她善于用充满意象的语言描绘自然景物,她的诗很美,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有3位公认的杰出的福建籍女作家--冰心、庐隐和林徽因。

  在文学方面,她一生著述主要有《你是人间四月天》、《谁爱这不息的变幻》、《笑》、《清原》、《一天》、《激昂》、《昼梦》、《瞑想》等诗篇几十首;话剧《梅真同他们》;短篇小说《窘》、《九十九度中》等;散文《窗子以外》、《一片阳光》等。其中代表作为《你是人间四月天》,小说《九十九度中》。

  汪曾祺就曾如是称赞:"她是学建筑的,但是对文学的趣味极高,精于鉴赏,所写的诗和小说如《窗子以外》、《九十九度中》,风格清泠,一时无二。"她在1921年开始发表新诗,后来加入新月社,被胡适誉为"中国第一才女"。林徽因的文学作品加起来不过10来万字,但这仅有的一点东西,按后人的评价,"几乎是篇篇珠玉"。林徽因自己写的不算多,但她的写作必是由她心坎里爆发出来的,不论是悲是喜,必得觉得迫切需要表现时才把它传达出来。


第一部分第7节:洋鬼子的浅薄千万学不得(图)

  冰心和庐隐比林徽因略长几岁,她们的作品出版过很多部,仍能为今天的人们所知。林徽因的诗早在1937年就准备出版,但由于抗日战争爆发而未实现,直到1985年才由陈钟英、陈宇两位编纂出版了《林徽因诗集》,共收集了55首1931到1948年她所写的新诗,这些诗绝大部分发表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报刊上。

  林徽因的散文,是并非形式上的诗、不外露的诗。从她的虚构与纪实的作品,主要是戏剧、小说和狭义的散文里写到的人物(不是她自己)可以看出作者自己的出身和修养。这些人物中高门第、养尊处优的少爷、小姐等等都有一点洋气。掌握外国语文、出国留学、国际交往之类就像家常便饭。作为业余作家,林徽因写这些人物,远不是都抱同情态度的,人如其文,也不由自己,显出她自己尽管也有点洋气,决没有这些人物的俗气。

  林徽因由于从小得到优越教养,在中西地域之间、文化之间,都是去来自如,也大可以外边出人头地,但是不管条件如何,云游八方后还是一心回到祖国,根不离国土,枝叶也在国土上生发。她深通中外文化,却从不崇洋,更不媚外。她早就在《窗子以外》里说过一句"洋鬼子们的浅薄千万学不得"。她身心萦绕着传统悠久的楼宇台榭,也为之萦绕不绝,仿佛命定如此。

  《林徽因诗集》(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编者陈钟英、陈宇在"后记"中说:

  "早在1937年3月,冯至、卞之琳、梁宗岱等主编的《新诗》月刊第6期上已预告即将出版林徽因诗集的消息。随着战火的蔓延,诗集也就灰飞烟灭了。假如不是当时战争环境的缘故,或者再退一步说,即使林徽因本人来不及在1955年病逝以前编定自己的诗文,而在1966年开始的浩劫以前能有机会编辑出版她的诗作,那我想,绝不会只有现在收入诗集的55首诗;从林徽因之子梁从诫同志的'代序'和'题注'中,我们知道五十五首诗中有一些是未发表过的手稿,而还有些手稿如鞭答恶劣的社会风气对年轻知识分子心灵的侵蚀的长诗,《刺耳的悲歌》等,却已经遗佚了,这是不可弥补的损失。我想,尽管是从来没读过林徽因诗的人,如果读了这本薄薄的诗集,也会感到林徽因的一些诗稿不可多见乃是中国现代诗歌的遗憾。正因为'写诗只是她的副业。灵感一至,妙手得之,然后便束之高阁。朋友们不向她索稿,她是轻易不发表的',这就使她的许多手稿成了'孤本',一经劫乱,便欲觅无从了。我知道,直到今天,我们也还有不少老年的以至中年的、青年的优秀诗人,他们的一些成熟的有特色的作品没有出版的机会,有的甚至根本没有发表的机会。我真为我们还有若干手稿会遭到林徽因一些遗诗的命运而捏一把汗!"

  林徽因去世太早了,而她搁笔似乎更早。这似乎是一永恒的憾事了。《林徽因诗集》中最早的一首写于1931年4月,最后的作品是1947年病中写于北平的7首。

  《六点钟在下午》是洒脱的、上下片对称的两段体格律诗,自然是作者自创的格律,在这个意义上就还是自由诗:

  用什么来点缀

  六点钟在下午?

  六点钟在下午

  点缀在你生命中,

  仅有仿佛的灯光,

  褪败的夕阳,窗外

  一张落叶在旋转!

  用什么来陪伴

  六点钟在下午?

  六点钟在下午

  陪伴着你在暮色里闲坐,

  等光走了,影子变换,

  一支烟,为小雨点

  继续着,无所盼望!

  借用茅盾在《徐志摩论》中对志摩的分析:"圆熟的外形,配着淡到几乎没有的内容,而且这淡极了的内容也不外乎感伤的情绪,--轻烟似的微哀,神秘的象征的依恋感喟追求"(或竟简直没有什么追求);"然而这是一种'体'--或一'派',是我们这错综动乱的社会内某一部人的生活和意识在文艺上的反映。不是徐志摩,做不出这首诗!"

  我们也可以说,不是林徽因,做不出这首诗!林徽因在这里以像唐人绝句或宋人小令那样寥寥几笔,捕捉并表现了诗人主体感受跟客体光影物象相交流、相契合的一瞬。我们既然可以称赏"一片梧桐叶飘落到窗前的玻璃板上"的音韵铿锵,为什么不能吟味一下"窗外/一张落叶在旋转"怎样点缀了"空虚的薄暮",探讨一下这几个平常的短句产生的艺术效果的秘密呢?


第一部分第8节:谁有工夫闲看云影(图)

  1979年遇到清华大学建筑系的吕俊华同志,谈起作为诗人的林徽因教授,她还一下就背出:"6点钟在下午……"时距这首短诗的发表,已经31年了,而我敢说,在这31年中,没有一篇形诸文字的评论涉及过这首诗。

  《黄昏过杨柳》一首,诗集收入,题为《过杨柳》,系据1936年《大公报o文艺副刊》发表稿。估计题中"黄昏"二字是作者重新发表时所加。

  梁从诫"代序"中提到林徽因写于抗日战争初期的《昆明即景》已佚。《经世日报》上却保存了两首,其一是《茶铺》:

  这是立体的构画,

  描在这里许多样脸

  在顺城脚的茶铺里

  隐隐起喧腾声一片。

  各种的姿势,生活

  刻划着不同方面:

  茶座上全坐满了,笑的,

  皱眉的,有的抽着旱烟。

  老的,慈祥的面纹,

  年轻的,灵活的眼睛,

  都暂要时间在茶杯上

  停住,不再去扰乱心情!

  一天一整串辛苦,

  此刻才赚回小把安静,

  夜晚回家,还有远路,

  白天,谁有工夫闲看云影?

  不都为着真的口渴,

  四面窗开着,喝茶,

  跷起膝盖的是疲乏,

  赤着臂膀好同乡邻闲话。

  也为了放下扁担同肩背

  向运命喘息,倚着墙,

  每晚靠这一碗茶的生趣

  幽默估量生的短长……

  这是立体的构画,

  设色在小生活旁边,

  荫凉南瓜棚下茶铺,

  热闹照样的又过了一天!

  其二是《小楼》:

  张大爹临街的矮楼,

  半藏着,半挺着,立在街头,

  瓦覆着它,窗开一条缝,

  夕阳染红它,如写下古远的梦。

  矮檐上长点草,也结过小瓜,

  破石子路在楼前,无人种花,

  是老坛子,瓦罐,大小的相伴;

  尘垢列出许多风趣的零乱。

  但张大爹走过,不吟咏它好;

  大爹自己(上年纪了)不相信古老。

  他拐着杖常到隔壁沽酒,

  宁愿过桥,土堤去看新柳!

  梁人诫"代序"中说林徽因在《昆明即景》中,曾把当地居民底楼高八尺、二层高七尺的典型制式也纳入了自己的诗句:

  那上七下八临街的矮楼,

  半藏着,半挺着,立在街头,

  瓦覆着它,窗开一条缝,

  夕阳染红它,如写下古远的梦。

  看来林徽因40年代后期定稿时,把"上七下八"删去,索性把矮楼的主人张大爹写进诗中了。从这两首诗可以看出一个消息,林徽因的诗笔正从内向转趋外向,这跟她经历了一段颠沛流离的生活有关。可惜她在整个抗战期间没有留下更多的诗篇。这样,她的诗的代表作仍然是那些细腻地表现了真挚感情和精微感觉的玲珑剔透的诗。这些诗沉湮这么多年以后,今天重看,并不是苔迹斑剥的"出土文物",而仍然保持着原有的明净与新鲜。

  林徽因"通过自己的小说、剧本和散文,是有意识地要对当时她所观察到的社会现实有所反映",而她的诗却主要担负了抒写个人感情的任务;她的《哭三弟恒--三十年(1941)空战阵亡》激情喷发,直至高呼"而万千国人像已忘掉,你死是为了谁!"触及社会题材,却仍是从个人情感波澜的角度出发的。一个作者从事不同体裁的创作,是允许有题材或角度的分工的。李清照词中写极离愁别恨,只是在诗里才有"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的呼号。

  除了中国古代建筑学的研究之外,她更多的兴趣在于诗,而不是小说。1934年5月,她和朋友自费创办了《学文》杂志,是纯文学性质的。刊名很有意味,如卞之琳所说,"这个刊名,我也了解,是当时北平一些大学教师的绅士派头的自谦托词,引用'行有余力,则致以学文'的出典,表示出余性质"。

  对林徽因来说,更是如此,因为该刊的另外几位主要成员,如闻一多、叶公超,毕竟是文学专业的教授,也就是说,作为业余性质的小说作家,林徽因偶尔兴起,那么她受喜爱的作家与作品的影响,并不刻意回避,也不刻意模仿,这样我们也就看得更清楚一些林徽因作为一个文学家的特质。

  梁从诫谈到林徽因诗的韵律性的时候说:"特别是在她自己朗读的时候,常常像是一首首隐去了曲谱的动听的歌。"遗憾的是,大概没有多少人有幸听过女诗人自己的朗读。


第一部分第9节:艺术探索作了内容的陪葬(图)

  林徽因一生只留下6篇短篇小说,这当然太少,但它是京派小说不可忽略的组成部分,京派作家萧乾说:"我甚至觉得她是京派的灵魂。"凭藉如此之少的作品得以垂名于中国现代小说史,令人联想到唐代的王之涣,外国的梅里美;王之涣仅存6首小诗而耀眼于集数万首的"全唐诗";梅里美创作的中短篇小说不到20部(篇),却跻身于法国文豪行列。

  林徽因在文坛上更以新月派诗人著称;她为数不多的散文作品同样脍炙人口,即使那未能完篇的唯一剧本,也可达到同时期剧作上乘的水平。她几乎是擅长各类文体写作。所以,当看到题为"一代才女林徽因"的文章以及同名的文学传记时,总觉得才女辈出的20世纪,仅用"一代才女"四个字已不足表明林徽因的非凡才华,要知道,她于中国现代建筑学的杰出贡献远胜于文学方面的成就。

  《窘》是她的小说试作,便出手不凡。在窗外社会矛盾趋于激烈、复杂之际,这个作品难免被视为客厅里的"有闲"文字,然而主人公心理的细腻描绘,整篇的意识流动,告示人们心理分析的小说技法并非新感觉派所独擅,而且它在林徽因笔下更近乎本民族的欣赏习惯。然而这一点多为研究者忽略,小说中可贵的艺术探索作了它内容的陪葬。

  1934年初叶公超创始主编了这个月刊,只出了三期:林徽因在这个刊物第一期上发表了她最放异彩的短篇小说《九十九度中》,对于这篇小说,李健吾先生作出过极高的评价,他说:"在我们过去短篇小说的制作中,尽有气质更伟大的,村实更事实的,然而却只有这样一篇(指《九十九度中》),最富有现代性;惟其这里包含着一个个别的特殊的看法,把人生看做一根合抱不来的木料,《九十九度中》正是一个人生的横切面。在这样褥暑的一个北平,作者把一天的形形色色披露在我们的眼前,没有组织,却有组织;没有条理,却有条理;没有故事,却有故事,而且那样多的故事;没有技巧,却处处透露匠心。这是个人云亦云的通常的人生,一本原来的面目,在它全幅的活动之中,呈出一个复杂的机体。用她狡猾而犀利的笔锋,作者引着我们,跟随饭庄的挑担,走进一个平凡然而熙熙攘攘的世界:有失恋的,有作爱的,有庆寿的,有成亲的,有享福的,有热死的,有索债的,有无聊的,……全那样亲切,却又那样平静--我简直要说透明:在这纷繁的头绪里,作者隐隐埋伏下一个比照,而这比照,不替作者宣传,却表示出她人类的同情。一个女性的细密而蕴藉的情感,一切在这里轻轻地弹起共鸣,却又和戴嫩的水纹一样轻轻地滑开。"

  林徽因写过意识流小说,这就是《九十九度中》。它写一天之内的处于"九十九度中"高温天气的北平各阶层人物,通过人物的内心世界来表现他们的思想意识,各阶层人物构成鲜明的对照,这是典型的意识流小说。在卞之琳看来,比起徐志摩的小说,"更显得有意学维吉妮亚·伍尔罕(按,即费吉尼亚·吴尔芙)而更为成功",确实,我们不难发现,这篇小说除了意识流的艺术特征之外,叙述结构也类似费吉尼亚·吴尔芙的长篇名作《达罗卫夫人》,只不过《达罗卫夫人》把叙述视角分别限制在以并不相关的两个主人公为焦点,交替进行,平行发展,而《九十九度中》则是分别以一系列的人物为中心,类似于"散点透视",当然,还有一点更为明显的相似之处:《达罗卫夫人》的故事发生在英国的伦敦,时间长度是一天;《九十九度中》则是在中国的故都北平,时间长度也是一天。

  林徽因虽然只写过6篇小说,但说来也许让人奇怪,她所受到的艺术影响,历历分明,反倒比徐志摩更容易看得清楚。其实,道理很简单,林徽因毕竟不是专门的小说家。以《模影零篇》为总题的那一组小说中,《文珍》和《绣绣》两篇,明显有英国女作家曼殊斐儿的那种艺术风格。

  没有情节,片断化;人物的言行、瞬息即逝的情绪和普通的生活场景,都有潜在的意味。还有叙述,都是通过成人来回忆童年时代的关于别人的故事,叙述者显然有能力透视童年时发生的事情的意义,但叙述者在叙述到当年的故事时,完全又是让自己回到童年,叙述视角由成人转换到不明世事的儿童,这是典型的"含蓄叙述"一种类型,这些都是曼殊斐儿小说的明显艺术特征。


第一部分第10节:诗心将她的劳累诗化了(图)

  曼殊斐儿的名作《幸福》,叙述视角限制在以女主人公为视角焦点,但叙述者的透视限度控制得很节制,只限于表现女主人公的感受及微妙的心理变化。最后,当女主人公发现丈夫与别的女人交换的一个眼色,马上意识到自己原来一直是被欺骗的。很显然,小说一开始所表现的女主人公对家庭、对生活的那种幸福感,从此将不复存在了,但小说也就到此结束了,点到为止,给读者回味,有一种和女主人公一样的恍然大悟式的"顿悟"。

  那么《文珍》本该仍是灰暗的色彩,却代之以明亮。大户人家的吉公最终未能挣脱时代于他命运的左右,而出身卑贱的女佣文珍是把命运坚决攥在自己手中。作者不再满足表同情于穷困者,进而挖掘他们身上至美的精神品格。作品没有点明文珍出走之后的结局,不排斥或将更惨,可是单这灿烂的人生一搏,足够振奋人心,有文珍们在,社会才有望。

  另一篇名作《园会》,写一个富裕家庭的几个孩子兴高采烈地筹办在花园中举行的聚会。恰恰此时他们家不远处的贫民区里,一个家庭的男人死了,留下妻子和几个幼小的孩子,此事给筹办聚会的孩子以很大的精神刺激,惶惑"人生是不是--"这样一个对他们来说不可能理解的问题,感到莫名的恐惧与不安,小说没有什么情节,仿佛是几件并不相干的普通小事串连在一起,却写得意味深长,令人回味,《吉公》的篇幅仅是《九十九度中》的一半,而其内容之丰富并不亚于后者,渗透着深沉的历史感。小说借一个小人物的命运反射出时代画影,给读者诸多方面的启悟、思考,某些方面至今未必失去其现实意义。

  若说《吉公》的色彩略显灰暗的话,至于《钟绿》中的钟绿,《绣绣》中的绣绣,皆是令人难忘的艺术形象。它写美的幻灭,凄艳动人,诗意浓郁,不妨谓之小说诗,堪称中国现代小说中不可多得的精品。这后四篇以主人公名字命题的小说,冠以"模影零篇"的总题,是都有其生活中的原型。

  林徽因小说虽仅有六篇,但已具有鲜明的艺术特色,审视题材的深刻,结构内容的周密,表现手法理智而隽永,文体上的纯正、雅致,乃至语言简洁,描写精细,均见出作者所受中国古典小说和西方现代小说的内在影响,形成一种兼有古典意味的现实主义风格,放置京派诸多名家之中,既反映京派的一般风貌,又卓然自成一家,那柔曼、温婉自是男性作家如杨振声、沈从文、萧乾、师陀所不备,即使与京派中同为女性的凌淑华亦大异其趣。论其艺术的精湛当在不少颇负盛名的女作家之上。

  林徽因在《深笑》这首诗中,把笑喻为"细香无意"可真是传神极致了啊!她探问高塔:

  "是谁笑成这百层塔高耸,

  让不知名的鸟雀盘旋?是谁

  笑成这万千风铃的转动,

  从每一层琉璃的檐边

  摇上

  云天?"

  梁从诫说:"从她早期作品的风格和文笔中,可以看到徐志摩的某种影响,直到晚年,这种影响也还依稀有着痕迹。"徐志摩在林徽因的诗歌创作的影响,表现得尤为明显,至于小说,问题恐怕复杂一些,从上面的简单分析,可以看出,林徽因的小说,与其说受到徐志摩的影响,不如说受到徐志摩推崇并介绍的曼殊斐儿的影响,还有吴尔芙夫人的影响;并且,无论是曼殊斐儿还是吴尔芙夫人的艺术风格,比徐志摩来得更为纯正一些,也更有成就。

  诗心将她的劳累诗化了,所以,她不停地劳动。1945年在重庆,美国胸外科专家里奥·埃娄塞尔博士发现她的双肺和一侧肾已被结核菌严重侵染,测其寿命不过5年。可她并不去探问这个检查结果,似乎都明白了。便悄悄地、匆匆地汇集一批又一批建筑资料,写论文,写诗,显得分外忙碌。此时她写了《人生》这首诗,诗中说:"人生,你是一支曲子,我是歌唱者。"

  凡林徽因的朋友,几乎不约而同地提到过她对戏剧的狂热。卞之琳说林徽因"酷爱戏剧";费慰梅说"戏剧曾强烈地吸引过她";梁从诫也说"母亲始终是一个戏剧爱好者"。林徽因热衷于戏剧,是包括传统戏曲和新剧在内的兼容并蓄式的爱好,她"疯狂地喜欢梅兰芳","为能把传统戏曲带进20世纪节奏的前景而喜欢"(费慰梅:《梁思成与林徽因》),但这并不妨碍她对新剧的爱好,后者在当时尚属新生,林徽因也算开风气的实验者。


第一部分第11节:年来之悲苦借此消释(图)

  1925年,余上沉、闻一多、梁实秋等留美学生在美国组织"中华戏剧改进社"以倡导新剧,林徽因是主要成员。在留学的时候他们心比天高,满脑子都是艺术理想,林徽因也是其中一分子,他们发函邀请国内新月社成员参加,建议在北京大学开设"戏剧传习所",并设想归国后由闻一多办一所大门户之见的艺术大学:"有梁思成君建筑校舍,有骆启荣君担任雕刻,有吾兄(按:指闻一多)儒写壁画,有余上玩、赵太悻君开办剧院,又有园亭池沼花卉草木以培郭沫若兄之诗思,以逗林徽因女士之清歌,而郁达夫兄年来之悲苦得借此消释"。

  把为正统文化所排斥的戏剧视为艺术理想的一部分而心向往之,林徽因的这种心态,与家族的传统有关,林家虽为书香门第,却从不固守清高,拘于经史。从林徽因祖父林孝询起,就有务"旁门左道"的历史,林孝询身为光绪朝翰林,不仅自己习武好艺,研习医术,并让子侄个个学习,这在当时已属少见,到了父亲林长民,留学既早,眼界又宽,再加上从小的开明教育,见解更是远出同辈。他为林徽因的艺术天分而欣喜,平时对林徽因的艺术理想也多加鼓励甚至指导。

  1924年泰戈尔访华,林长民以半百年纪登台与女儿同演泰氏名剧《奇特拉》,当时《晨报》连篇累犊介绍演出状况,称赞"父女合演,空前美谈",纵是"美谈"付诸实施也需要勇气与眼界,以娱耳目是一回事,身体力行又是另一回事。在大庭广众下抛头露面出演爱情戏,林徽因的作为,就得不到梁启超夫人李莫仙的谅解。

  所以,应该说,是林家的气氛、林家的空间鼓励了林徽因对戏剧的兴趣:1927年获得宾夕法尼亚大学美术学士学位后,林徽因随后就转往耶鲁大学戏剧学院学习舞台美术设计,足见心情之迫切、态度之严谨,她是认认真真把戏剧当做了艺术来对待。

  回国后林徽因在研究古建筑之余,一直念念不忘对戏剧的尝试。她对戏剧的努力,主要体现在新剧的创作以及舞台美术设计两个方面。

  1937年,林徽因创作的四幕剧《梅真同他们》发表于《文学杂志》,剧本描写一个大户人家的丫头梅真,在"五四"思想启蒙运动作用下的环境里,所经历的独特的人生际遇,以及由此带来的爱情悲剧,人生悲剧。

  虽然是头一部也是惟一一部剧本创作,林徽因在《梅真同他们》中表现出的技巧的纯熟却令人叹服,从情节对白,不难看出精彩一二:口语化的白话文运用收放自如,人物对白个性鲜明、动人逼真、剧情紧凑干练、高潮迭起。林徽因自己在附致编者信中说明了自己的创作宗旨与创作意图:"我所见到的人生戏剧价值都是一些淡香清苦如茶的人生滋味,不过这些场合须有水一般的流动性……像梅真那样一个聪明的女孩子在李家算是一个丫头,她的环境极可怜难处。在两点钟的时间限制下,她的行动,对己对人的种种处置,便是我所要人注意的,这便是我的戏。"

  《梅真同他们》原计划写四幕,实际上只写出三幕。抗战的开始中断了林徽因的写作计划,不少热心的读者也曾追问林徽因:梅真后来怎样了?林徽因笑答:抗战去了。

  作为在国外学习舞台美术设计的第一人,林徽因还曾经为天津南开新剧团公演的话剧《财狂》担任舞美设计。《财狂》改编自17世纪法国剧作家莫里哀的《吝啬人》。故事叙述一个富裕的守财奴韩伯康,即使对自己的儿女也一样吝啬,他因为不肯出嫁妆,便将女儿韩绩丽许给一个年老的商人陈南生,韩崎丽的情人森梵籁为求爱情的圆满不得已去韩家做账房先生。韩伯康一心要娶儿子韩可扬钟爱的姑娘木兰为继室;儿女束手无策之际,他们的仆人费升将守财奴的大皮包--全部生命财产之所在--偷了去,结果是逼他答应不娶木兰。有情人终成眷属,却发现木兰与梵籁原来是陈南生的儿女。韩伯康得回股票,大喜过望,继之股票跌价,伏地不起,全剧结束。

  应该说《财狂》的成功,是张彭春、曹禹、林徽因的成功。尤其是林徽因,她以舞台美术的专业素养,以不俗的眼界与功力,为舞台剧作美术设计,一生就只此一次,单只因这是惟一一次,就值得纪念,更毋宁说她的匠心独具获得了如潮的好评,《财狂》公演,林徽因成为报界关注的焦点。


一个真实的林徽因(一) 林徽因一生
第一部分第12节:多年修炼一朝示人(图)

  此剧一出,好评如潮连篇累犊,不惜笔墨赞叹,足见演出之盛况。林徽因出奇不意,一时在冷僻的学术圈外,获得了明星般的轰动效应,这是戏剧界的华彩所在,也是林徽因内在才艺,多年修炼一朝示人后必然的结果。

  4.惟有源头活水来

  正像所有的大河都有一条透亮纯净的源头,正像所有的大树都有一根发达的根系插入广阔的大地,林徽因这一口灵波涌动的活水也自有她的出处,也惟因为这点既流淌着童年的快乐同时也有忧愁的泉眼,才养育出了今天这样的一个林徽因。

  林徽因,1904年6月10日出生于浙江杭州陆官巷林宅。原名徽音,出自《诗经·大雅·思齐》:"思齐大任,父王之母。思媚周姜,京室之妇。大拟嗣徽音,则百斯男。"后来,为了避免与当时的一位作家林徽音相混,自1934年起改为林徽因。林徽因祖籍福建闽侯,出身书香门第,官宦之家。祖父林孝询,光绪15年(1889年)己丑科进士,曾留学日本,历任浙江海宁、金华、孝丰、仁和、石门各州知县,能接受西方政治思想,曾参加孙中山领导的革命运动,在同辈中堪称进步分子。林孝询曾在杭州设立家塾,分国学新学两项,教育家里的孩子。国学延请林纾主讲,新学延请林自水主讲,在当地很有影响。祖母游氏,生有子女7人。

  父亲林长民,1876年生于杭州,字宗孟,小的时候在家塾中读书,1906年赴日本留学,不久又回到杭州,在杭州外语学堂学习英文和日文,毕业后再度赴日。专门攻读政治和法律,32岁时毕业于早稻田大学。1910年,林长民与留日同学刘崇佑创立福州私立政法学校,自任校长。辛亥革命那年,林长民赴上海、南京、北京等地宣传革命。民国元年,代表福建省参加南京临时参议院。不久,临时参议院迁往北京,他被推为秘书长。民国6年,段祺瑞重新掌握政权后,林长民出任司法总长。此外,林长民擅诗文,工书法,在当时的文人圈子里名气很大。

  林徽因两岁时,父亲林长民游学日本,尚是幼童的她便跟着祖父生活在杭州的大家庭里。相伴的是思想开明、满腹经纶的翰林祖父,和擅长书法、旧学修养颇深的才女姑姑。如此可爱的女儿,自然也成了父亲林长民的掌上明珠。

  林徽因的天资聪慧从那时开始表露。5岁时,即1909年,林家迁居杭州蔡宫巷一座大宅院内,林徽因随祖父母、姑母们居住在这里。在众姐妹中,也是最聪明的一个,她是最清秀的一个,看似不经心地听讲,却总能过目不忘,出口成章;7岁时,承担起全家和在外父亲的通信事务,她是最让人放心的一个,信来信往,常常是言辞生动、应答得体;9岁时,开始教堂弟认字,并对家中的藏书、书画发生兴趣。她聪明伶俐、活泼可爱,深受家里人喜爱,尤其是祖父,常给她讲故事,带她做游戏。

  8岁那年,祖父把家由杭州迁到上海,住在虹口区金益里。林徽因与表姐妹们到附近的爱国小学读书,上二年级,平时侍奉祖父。1916年,林徽因12岁,林长民在北洋政府任职。全家遂由上海迁到北京,住在后王公厂。林徽因和表姐妹们一起入英国教会办的培华女子中学读书,开始接触西方文化,并学习英语。14岁时,她独自一人编成一本家藏字画目录。

  年龄稍长,林徽因也越发清秀美丽,并且越来越懂事。她的聪明、有主见,颇能料理家务让父亲感到自豪而又欣慰,于是父亲也特别地对这位乖女儿多加体贴。而且遇到一些事情时还会与她商量,因而父女关系非常密切,就连三娘也承认,林徽因是父亲最喜欢、最疼爱的孩子。在林徽因面前,这个出入于各种社会政要人群的父亲从来都不是封建的家长。他以朋友式的热情欣赏着女儿天赋的才情与美丽,他常常感慨"做一个'天才女儿'的父亲,不是容易享的福,你得放低你天伦的辈分先求做到友谊的了解"。这个"天才女儿"的出生和成长,背靠的是在封建社会积极接受西学的林氏家族。

  然而,生活并非都是明媚的阳光,林徽因幼小的心灵过早地烙下了生活的阴影。林长民曾先后三次结婚。在杭州读书时,曾娶叶氏为妻,但她无生育。接着,他又娶了第二个妻子何雪媛,也就是林徽因的母亲。何雪媛是浙江嘉兴人,是小作坊主的女儿,没有文化,生有一子两女。儿子和二女儿早夭,只有大女儿林徽因活了下来。1912年,林长民又从福建娶了第三个妻子程桂林,她接连生了4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在有着传统的重男轻女观念的父亲那里,她自然赢得了林长民的欢心。他们一家几口被父亲安排到宽敞明亮的前院,而林徽因和母亲则被安排到相对窄小而又阴暗的后面小院子里。而且,父亲一直同三娘生活在一起,毫不掩饰自己的喜好,对林徽因的母亲不理不睬,使她实际上过着孤苦的分居生活。


第一部分第13节:闷到实在不能不哭(图)

  梁从诫对此有过描述:"我的外祖父林长民(宗孟)出身仕宦之家,几个姊妹也都能诗文,善书法。外祖父曾留学日本,英文也很好,在当时也是一位新派人物。但是他同外祖母的婚姻都是家庭包办的一个不幸的结合。外祖母虽然容貌端正,却是一位没有受过教育的,不识字的旧式妇女,因为出自有钱的商人家庭,所以也不善女红和持家,因而既得不到丈夫、也得不到婆婆的欢心。婚后8年,才生下第一个孩子--一个美丽、聪颖的女儿。这个女儿虽然立即受到全家的珍爱,但外祖母的处境却并来回此改善。外祖父不久又娶了一房夫人,外祖母从此更受冷遇,实际上过着与大夫分居的孤单的生活。母亲从小生活在这样的家庭矛盾之中,这常常使她感到困惑和悲伤。"

  林徽因的母亲对三娘满怀嫉恨,时常明里暗里地争吵。面对自己母亲的尴尬地位和孤苦生活,敏感的林徽因深切地感受到生活的复杂和矛盾,以及由此而来的人生苦味。童年的境遇对林徽因后来的性格是有影响的。她一起都爱着她的父亲,她理解、同情母亲;她以长姊真挚的感情,爱着几个异母的弟妹,然而,那个半封建家庭中扭曲了的人际关系却在精神上深深地伤害过她,但她憎恨由于他们在一起所造成的争吵、苦恼。可能是由于这一切,她后来的一生中很少表现出三从四德式的温颀,却不断地在追求人格上的独立和自由。

  少年时期的经历往往会刻骨铭心,对人的一生产生深远的影响。对林徽因来说,家庭的悲剧在她心灵造成的阴影深刻地影响了她对婚姻、人生的看法。1937年11月9日,林徽因给好朋友沈从文写了一封信,回忆父亲,以及和父亲一起的伦敦生活:

  "我独自坐在一间顶大的书房里看雨,那是英国不断的落雨……(我)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咬着手指头哭--闷到实在不能不哭!理想的我老希望着生活有点浪漫的发生,或是有个人叩下门走进来坐在我对面同我谈话,或是与我同坐在楼上炉边给我讲故事,最要紧的还是有个人要来爱我。我做着所有女孩做的梦,而实际上却是天天落雨又落雨,我从不认识一个男朋友,从没有一个浪漫聪明的人走来同我玩。"

  信中的"我"是1920年的林徽因。多年以后她说:"年幼时的那些伤害,对我是永久性的,一旦勾起往事,就会让我跌进过去的不幸之中。"

  1921年初夏,林徽因伴随父亲来到了欧洲。两个多月的海上行程,万吨客轮如一叶扁舟,行驶在浩瀚的印度洋上,仿佛永远也到不了岸,浪涛日夜不息地拍打着船舷,林徽因一直有一种眩晕的在梦中的感觉。按照出访计划,林长民带着林徽因游历了法国、意大利、瑞士、德国、比利时的一些城市。一处处文化名胜,一个个博物馆,还有工业革命后迅速发展起来的一家家工厂、报馆,林长民都带着女儿一一走过。16岁的林徽因原本对工厂报馆这些地方没太大兴趣,但林长民却认为,恰恰是这些地方体现了现代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和经营方式,可以给中国社会今后的改良做参考,故"不可不观"。

  回到伦敦之后,林徽因按照父亲的计划,考入伦敦圣玛利亚女子学院学习,父女俩的客居生活正式开始。由于有教会学校的英语基础,林徽因很快适应了英国的人文环境。而林长民则交游不断,忙碌于国联事务。他要出席"国际联盟协会"的会议,要与各国各地的有关人士晤面,他应邀去一些地方作演讲,还要接待许多慕名前来拜望他的当地留学生和华人社团的成员。当他忙于这些事情的时候,常常顾不上林徽因。林徽因成了父亲伦敦客厅的女主人,每天接待许多前来拜访父亲的中外人士。这种社交活动虽然让林徽因多了一个了解社会的窗口,也让她倍感孤单,直至徐志摩的出现。

  林徽因的感受是复杂的。她敞开心灵摄取吸收来自这个新世界的印象和知识,纷至沓来的驳杂信息常常使她感到既新奇又疲倦。同时,远离故国,远离同龄伙伴的她又时常感到深深的孤独和无所适从。一个人的时候,她更多是偎在壁炉旁,一本接一本地阅读英文版的书刊。此时,她才对北京培华女子中学谨严的学风心怀感激。来到英国后,她没有怎么费力就能够自如地与人交流和用英语阅读。


第一部分第14节:中国第一个离婚的男人(图)

  

  女房东是一位建筑师,林徽因常和她一道出去写生、作画。她最爱去的地方是剑桥一带,那里有画不完的各种建筑和景致。林徽因拿着一本书,随她坐在草坪上,四下望去,皇家教堂富丽庄严,皇家学院散发着宁静、幽雅的气息,"三一学院"图书楼上,拜伦雕像风神潇洒地凝视着遥远的天际。在与女房东的交谈中,林徽因知道了建筑师与盖房子的人的区别,懂得了建筑与艺术密不可分。以这样的眼光再去回想她在国内国外看过的庙宇和殿堂,果然就对这些建筑有了不同的理解和感受。

  从这时起,林徽因萌生出了对未来事业的朦胧愿望。

  第二篇

  5.偶尔相遇的两片云

  要认识林徽因首先就要拨去那些有碍认识林徽因的迷雾,但也不去有意回避林徽因、和徐志摩间的情结,因为徐志摩写给林徽因的那首有名的《偶然》一诗恰恰正是认识林徽因的一把钥匙,诗是这样写的: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

  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芒。"

  这是徐志摩对林徽因感情的最好自白,一见倾心而又理智地各走各的方向,这就是世俗所难理解的一种纯情;林徽因在几十年后也很真诚地向儿子倾诉了内心的蕴藏,她说:"徐志摩当时爱的并不是真正的我,而是他用诗人的浪漫情绪想象出来的林徽因,可我其实并不是他心目中所想的那样一个人"(梁从诫:《倏忽人间四月天》)。这样的选择,让她没有成为同时代的丁玲、石评梅或庐隐那样以写作为生又为写作痛苦、从追求自由的爱开始然后又为爱困厄的新女性。她步入了一个家庭主妇的平凡生活,却成为京派文化圈中最不平凡的一个女性。

  "徐诗林说"是对他们之间感情的最佳诠释,一切流言碎语,只不过是几声嗡嗡罢了。原来徐志摩眼中的林徽因是他人生理想达到至美至善境界的女神化身。那么,徐志摩的人生理想是什么?胡适曾这样说过:"志摩的人生观是一种单纯信仰,这里面有三个大字:一个是爱,一个是自由,一个是美",林徽因恰恰把这三者水乳般地交融成完整的一体,透过她飘逸的才思、清丽的文字引领我们缓缓地走近她。

  应该说,徐志摩对林徽因的影响是巨大的,如果没有徐志摩,林徽因是不会搞文学的。还在伦敦刚相识之时,徐志摩就经常写诗给林徽因看,梁从诫在《林徽因文集》中说到,林徽因曾对子女们亲口讲过,徐志摩写过很多诗送给她,最有名的是《偶然》。如果有这样一个假设,如果没有徐志摩的影响,林徽因在建筑方面的成就也许要大得多,但是事实不是这样,也许毕竟只是也许,后人无从细说。

  徐志摩是1897年出生,按阳历是1896年,同样也是出身望族,按现在的说法是资本家家庭。他父亲徐申如是浙江硖山镇巨富,经营银行,是有名的银行家。按照父亲的意愿,徐志摩应该子承父业,于是留在北大学习,1918年徐志摩北大肄业以后去了美国留学,读的也是经济系。但不久他就觉得经济学与他无缘,他经常与文学家交往,渐渐荒疏了经济学,不久即辍学到欧美各国游历。后来因为他非常崇拜西方哲学家罗素,便来到英国留学。

  到了英国以后,才知道罗素去中国讲学去了,这样他就在伦敦住下来。而此时,由于对自己所学专业兴趣不大,加上离家己久,徐志摩"正感着苦闷想换路走",十分思念妻儿,因而盼望张幼仪能早日来到自己身边。这是1920年秋天的事,同年年底,徐志摩就把张幼仪接到英国了,在剑桥大学旁边一个叫沙士顿的地方住下。

  对于这段生活,张幼仪说:"我来英国的目的本来是要夫唱妇随,学些西方学问的,没想到做的尽是清房子,洗衣服,买吃的和煮东西这些事,""他的心思飞到别处去了,放在书本文学、东西文化上面。""我没法子让徐志摩了解我是谁,他根本不和我说话……我和自己的丈夫在一起的时候,情况总是:'你懂什么?''你能说什么?'"张幼仪说,他们结婚以来夫妻之间很少说话,关系冷漠,徐志摩说她是"乡下土包子","观念守旧,没受教育",甚至曾对她说过要成为"中国第一个离婚的男人"。


第二部分第15节:万种风情无地着(图)

  沉稳柔婉、性格内敛,主要接受传统教育的张幼仪,难以吸引天性浪漫天真、自由开放,受到中西两种文化熏陶的徐志摩。而且,徐志摩对张幼仪的成见从一开始便有,这种成见顽固地阻止他对张幼仪作进一步的了解,因而,尽管张幼仪试着做种种努力,精心料理好家庭生活,但始终得不到徐志摩的认可,到了1921年的春天,他们这种本来就冷漠的关系更是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这时的林徽因按阴历算比徐志摩小8岁,按阳历是7岁,他已是一个两岁孩子的父亲,是大哥哥辈的人物了。当年只有16岁的林徽因,却还只是个中学生。

  关于第一次见面,林徽因在《悼志摩》中说,"我初次遇到他,也就是他初次认识影响他迁学的狄更生先生。"1920年秋天,徐志摩为了与英国文学家和"中国迷"狄更生认识,想请林长民作介绍,因而到林家去拜见林长民,在那里,他不但结识了狄更生,而且与林长民相谈甚欢,彼此都有相见恨晚之感,更为重要的是,他见到了让他倾慕一生的人--林徽因。可以说,正是这次见面,改变了徐志摩今后的人生,使他的生命得到了绚烂但却短暂的绽放。

  由于性情相近,都十分浪漫潇洒、率真幽默,从第一次见面起,徐志摩与林长民就一见如故,很快成为无话不谈的忘年交。从此,徐志摩成为林家的常客,一有空就跑去找他的老朋友聊天。林长民告诉徐志摩,他在留日期间曾经爱上一个日本女孩,并向他倾诉自己对婚姻的感受。徐志摩则向他讲述留美的经历,对学业的厌倦,等等。

  这种忘年的友谊在短短的时间内突飞猛进,甚至发展到二人互通"情书"的地步。徐志摩扮一个有夫之妇,林长民则扮一个有妇之夫,假设两人在不自由的情况下相爱,只能互通书信倾诉绵绵情意。更有意思的是,徐志摩在回国之后还将一封林长民给他的"情书"公开发表。可以说,林长民的浪漫才情进一步激发了徐志摩内心的激情,便他更加开放、活跃。他说,当时他们两人"彼此同感'万种风情无地着'的情调,这假惺惺未始不是一种心理学叫做'升华'的"。

  在林长民死后,徐志摩曾做一篇感情沉痛的悼文,在文中,他详细地谈到了对林长民的认识,敬佩,以及二人真挚深厚的友谊,一种"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的感慨让人唏嘘不已,他说:"谁有你的豪爽,谁有你的倜傥,谁有你用,你何尝放过你自己来?对己一如对人,你丝毫不存姑息,不存隐讳,这就够难能,在这无往不是矫揉的日子,再没有第二人,除了你,能给我这样脆爽的清淡的愉快。再没有第二人在我的前辈中,除了你,能使我感受到这样的无'执'无'我'精神。"也许,只有他们这种具有真性情的人才能有这么独特的友情。

  随着和林长民交往的深入,徐志摩与林徽因也熟了起来。他渐渐发现,这个梳着两条小辫、像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不仅俊秀可爱,而且思维活跃,见识明澈,她对文艺作品的理解和悟性都超出了她的年龄。

  林徽因第一次与徐志摩见面,就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外表的美丽,蕴于内而体现于一颦一笑的大家闺秀的气质都让徐志摩赞叹不己,而且,随着交往的增多,林徽因的聪慧、幽默、追求独立、坚持己见等等内在的品质越来越散发出迷人的光辉,让徐志摩深深折服。在很多的闲暇时间,他们一起谈论各地见闻、风土人情、文学艺术、故家旧事等等。而其中最令两人着迷、让两颗心灵激动的,应该是文学的迷人殿堂。

  徐志摩本来就具有浪漫不羁的诗人气质。在进入剑桥大学学习之后,他大量阅读乔治·华兹华斯、拜伦、雪莱、哈代、艾略特等著名诗人、作家的作品,沉浸于文学的世界尽情逸游。心中的浪漫主义激情终于找到了文学上的知己,林徽因对文学艺术也是充满热爱,而且正以一颗敏感的少女的心感受、想像着这个世界。

  他们一起讨论某个作家的风格、某首诗歌的韵味,有时为有共同的见解而激动不己,有时也会互相争论。这时的徐志摩在对她的一片深情中,可能己不自觉地扮演了一个导师的角色,领她进入英国诗歌和英国戏剧的世界,新美感、新观念、新感觉,同时也迷惑了他自己,也就是在这种频繁而又让人着迷的交往中,徐志摩对林徽因"倾倒之极",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梦想中的伴侣,回味不尽的诗歌情思。他在日记中宣泄自己的感情,灵感闪现便给林徽因写信倾诉,用他自己的话说:


第二部分第16节:迷惘的黑夜封锁起重愁(图)

  "正当我生平最重大一个关节,也是我在机械教育的桎梏下自求解脱的时期,所以我那时的日记上只是泛滥着洪水,狂窜着烈焰,苦痛的呼声参合着狂欢的叫响,幻想的希望蜃楼似的隐现着……"

  张幼仪则说:"几年以后,我才从郭君那儿得知徐志摩之所以每天早上赶忙出去。那时伦敦和沙士顿之间的邮件送得很快,所以徐志摩和他女朋友至少每天都可以鱼雁往返。"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徐志摩发现自己来林寓不仅仅是为了找林长民,更是想见林徽因,想和林徽因说话。他生平第一次,深深体会到爱恋一个人的痛苦和甜蜜,尽管他与妻子张幼仪已经结婚6年。徐志摩的感情来得迅疾而强烈,他认为,他对林徽因的追求是对爱与美及自由的追求。因此,他要结束与张幼仪无爱的婚姻。

  对于林徽因来说,这种火一般的爱恋让她感到激动、幸福而又困惑。她因为有了这么一位才华横溢、宽容、善良、体贴的"大朋友"而庆幸,父亲不在身边时候也有人做伴了,满腹的对于这个世界的看法也有人倾诉了。世界好像不再那么空虚,一个热情的身影填补了无聊的空闲时间,一切变得似乎更有活力,更有激情。但是,她只能把他当做一位"大朋友",其实,一开始相识的时候,比她大近十岁的徐志摩更倾心的是与她的父亲的友谊。甚至可以说,一开始,徐志摩是作为林徽因的"徐叔叔"而出现的,当这位比自己年长而且已婚的男子向自己坦白火辣辣的爱慕之情的时候,林徽因感到有些无所适从,不自主地往后退缩,像是怕被这热情所灼伤。

  这期间,徐志摩曾对林徽因表示了一点感情,林徽因见了信惊慌失措,自己不敢给徐志摩回信,由林长民给徐志摩回了封信。现在已经发现了当年林长民给徐志摩的信,信上说:"阁下用情之烈,令人感惊,徽亦惶惑不知何以为答,并无丝毫嘲笑之意,想足下误解了。"不可否认,她爱徐志摩广博的见识、独立的见解、奔放的性情、坦荡率真的为人。尽管徐志摩长她8岁,但他是一个具有赤子之心,孩子般的"真人"。

  面对徐志摩热烈而率真的感情追求,林徽因不知所措了。林徽因的一首名作《那一晚》,写的就是1920年康桥的"那一晚",她说

  "那一晚我的船推出了河心,

  澄蓝的天上照着密密的星,

  那一晚你的手牵着我的手,

  迷惘的黑夜封锁起重愁。

  那一晚你和我分定了方向,

  两人各认取个生活的模样。

  到如今我的船仍然在海面飘,

  细弱的桅杆常在风涛里摇。

  到如今太阳只在我背后徘徊,

  层层的阴影留守在我周围。

  到如今我还记着那一晚的天,

  星光、眼泪、白茫茫的江边!

  到如今我还想念你岸上的耕种:

  红花儿黄花儿朵朵的生动。

  那一天我希望要走到了顶层,

  蜜一般酿出那记忆的滋润。

  那一天我要跨上带羽翼的箭,

  望着你花园射一个满弦。

  那一天你要听到鸟般的歌唱,

  那便是我静候你的赞赏。

  那一天你要看到零乱的花影,

  那便是我私闯入当年的边境!

  最初的慌乱过去之后,16岁的林徽因竟沉静下来。她难过地反省自己:当初,正是清楚地知道徐志摩是有家室的人,才会跟他无顾忌地交往,自己怎么可以去做破坏别人家庭的事情呢?

  6.再见康桥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

  在我的心头荡漾。

  软泥上的青荇,

  油油的在水底招摇;

  在康河的柔波里,

  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那榆荫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

  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间,

  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寻梦?撑一支长篙,

  向青草更青处漫溯;

  满载一船星辉,


第二部分第17节:我不够爱他的缘故(图)

  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夏虫也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徐志摩《再别康桥》

  英国,伦敦,康桥,本是3个平常的地名,对于沉浸在爱情里的徐志摩来说,这并不一般,而对于当时年龄尚小,却已是一个聪颖的美丽少女的林徽因来说,这也是一段永世值得记忆的岁月。

  到了1921年夏天,虽然经历一系列曲折,被爱情所鼓动的徐志摩不但没有退缩,而且更加勇敢地追求林徽因,他已经下定决心。被遗弃的张幼仪想以死了结,经过反复考虑,还是坚强地活了下来,不久,她离开沙士顿,去了巴黎她二哥那儿。

  而对两人的性格、感情、现实状况,甚至今后的人生道路,看得更为清楚的,是徐志摩的挚友--林徽因的父亲林长民。徐志摩是个有妇之夫,他的浪漫天性难以拘束,自己已经与梁启超有口头之约等等因素他都会考虑。自己与这位忘年交玩"爱情游戏"可以,但女儿的终身大事还是要慎重考虑,他对自己的朋友了解甚深,判定他只是一个好的朋友,而不能是一个好的女婿。因而,知道徐志摩的爱情之火已经愈烧愈烈,快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的时候,他立即决定让林徽因跟随柏烈特医生一家前往英国南部的海滨小城布莱顿度暑假,以防止意外发生。

  在布莱顿海滨,林徽因与柏烈特的五个女儿吉蒂、黛丝、苏珊、苏娜、斯泰西尽情嬉戏,非常快乐。一次在沙滩上玩的时候,斯泰西用沙子堆了一个城堡,但是反复几次都快堆成的时候,一下子又塌了下来,于是她喊着黛丝:"来!工程师,帮帮忙。"

  黛丝一会儿就给妹妹堆成了一座沙子的城堡。果然,黛丝很快就用沙子堆成了一座漂亮的城堡。林徽因好奇地问:"为什么大家叫你工程师?"黛丝说:"我对建筑感兴趣。将来我想做工程师。"林徽因又问:"你说的是盖房子吗?"黛丝告诉她:"不。建筑和盖房子不是一回事。建筑是一门艺术!"林徽因的心动了一下,对建筑这一艺术世界更加向往。

  闲暇时候,林徽因则更加冷静地思考她与徐志摩的感情纠纷。徐志摩诗人的热情会不会只在某个时期短暂燃烧,这热情能持续多久?林徽因有父亲的浪漫潇洒,但骨子里却又十分理性。她后来说,如果徐志摩活着,"恐怕我待他仍不能改的。事实上太不可能,也许那就是我不够爱他的缘故"。徐志摩是爱过她的,她也感觉到了,只可惜没有发展下去。后来她多少是有点后悔的。

  不久,林徽因收到父亲的来信,信中写道:

  "得汝来信,来即复。汝行后,我无甚事,亦不甚闲。匆匆过了一个星期,今日起实行整理归装。'波罗加'船展期至十月十四日始行。如是则发行李亦可稍缓。汝如觉得海滨快意,可待至九月七八日,与柏烈特家人同归,此间租屋,十四日满期,行李能于十二三日发出为便,想汝归来后结束余件当无及也。九月十四日以后,汝可住柏烈特家,此意先与说及,我何适,尚未定,但欲一身轻快随便游行了,用费亦可较省。老斐理璞尚未来,我意不欲多劳动他。此间余务有其女帮助足矣。但为远归留别,姑俟临去时,图一晤,已嘱他不必急来,其女九月梢入越剧训练处,汝更少伴,故尤以住柏家为宜,我即他住。将届开船时,还是到伦敦与汝一路赴法,一切较便。但手边行李较之寻常旅行不免较多,姑到临时再图部署。盼汝涉泳日诸,心身俱适。"

  八月二十四日父手书。

  度假快结束时林徽因又收到了父亲的信:

  读汝至壁醒函,我意正盼汝早归。前书所云与柏烈特家同回者,如汝多尽数日游兴了。今我已约泰晤士报馆监六号来年饭,汝五号能归为妙。报馆组织不可不观,午饭时可与商定参观时日。柏烈特处,吾懒致信,汝可先传吾意,并云九月十四日以后我如他适,或暂置汝其家,一切俟我与之面晤时,决定先谢其待汝殷勤之谊。

  八月三十一日父手书。


第二部分第18节:一辈子就只那一春(图)

  1921年10吕14日,林长民出国考察的时间到期,林徽因毅然随父亲乘海轮"波罗加"号归国。此时林徽因的心情可以用她后来写的《情愿》一诗做注解。

  情愿

  我情愿化成一片落叶,

  让风吹雨打到处飘零;

  或流云一朵,在澄蓝天,

  和大地再没有些牵连。

  但抱紧那伤心的标志,

  去触遇没着落的怅惘;

  在黄昏,夜半,蹑着脚走,

  全是空虚,再莫有温柔;

   忘掉曾有这世界;有你;

  哀悼谁又曾有过爱恋;

  落花似的落尽,忘了去

  这些个泪点里的情绪。

  到那天一切都不存留,

  比一闪光,一息风更少

  痕迹,你也要忘掉了我

  曾经在这个世界里活过。

  临行前,他们并没有告知徐志摩要离开,徐志摩得知后自然异常痛苦。林徽因走后,为了抒发闲情逸志,他开始写诗了。星月的光辉让他感动得落泪,泠泠的溪水让他体会到寂寞,薄霜满地的树林让他倍觉伤感,强烈的无处可宣泄的各种意念燃烧着他,诗行铺满了一页页稿纸。

  但徐志摩并没有追随而去,而是留在剑桥等待着与张幼仪离婚,进而再作打算,从1921年秋开始,徐志摩独自在剑桥呆了约一年的时间,正是有了这种相对安静的独处,徐志摩的诗情在酝酿中开始爆发。

  徐志摩后来回忆说:"那年的秋季我一个人回到康桥。整整有一个学年,那时我才有机会接近真正的康桥生活。同时我也慢慢的'发现'了康桥,我不曾知道过更大的愉快。""我一辈子就只那一春,说也可怜,算是不曾虚度。就只那一春,我的生活是自然的,是真愉快的!(虽则碰巧那也是我最感受人生痛苦的时期)我那时有的是闲暇,有的是绝对单独的机分说也奇怪,竟像是第一次,我辨认了星月的光明,草的青,花的香,流水的殷勤。我能忘记那初春的眼吗?曾经有多少个清晨我独自冒着冷去薄霜铺地的林子里闲步--为听鸟语,为盼朝阳,为寻泥土渐次苏醒的花草。"

  林徽因从20世纪30年代初开始写作新诗,在很大程度上是受了徐志摩的影响。她写于1931年的《仍然》,可以看作是对徐志摩《偶然》的应答之作,也是她自己心迹的坦陈:

  你舒伸得像一湖水向着晴空里

  白云,又像是一流冷涧,澄清

  许我循着林岸穷究你的泉源:

  我却仍然抱着百般的疑心

  对你的每一个映影!

   你展开像个千瓣的花朵!

  鲜妍是你的每一瓣,更有芳沁,

  那温存袭人的花气,伴着晚凉:

  我说花儿,这正是春的捉弄人,

  来偷取人们的痴情!

  你又学叶叶的书篇随风吹展,

  揭示你的每一个深思;每一角心境,

  你的眼睛望着,我不断的在说话:

  我却仍然没有回答,一片的沉静

  永远守住我的魂灵。

  在林徽因的诗中,正是把徐志摩对她的爱,比做"像一湖水向着晴空里白云",这样,我们从《仍然》可以看出,林徽因对她与徐志摩的爱情的实质,己有比较冷静的思考,认识到他们各有各的人生的"方向",不能走到一起的,因此,我们完全可以说,《仍然》是林徽因对她与徐志摩的爱情的一个总结,标志着林徽因对他的爱情已经告一段落,从此将有新的开端--爱情被升华为一种更为深沉的感情。

  1922年2月,张幼仪在德国生下了第二个儿子彼得。徐志摩知道后于3月赶到柏林,虽然没有得到林徽因的允诺,他却仍然不顾家人和亲友的一致反对,坚决与张幼仪离了婚。徐志摩的父亲徐申如听说儿子如此对待妻子,气愤之下宣布断绝父子关系,并停止供粮,且将银行业务及财产交由张幼仪主管,此后这位徐家大公子就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了。而徐志摩在给张幼仪的信中写道:

  "无爱之婚姻无可忍,自由之偿还自由,真生命必自奋斗自求得来,真幸福亦必自奋斗自求得来!彼此前途无限……彼此有改良社会之心,彼此有造福人类之心,其先自作榜样,勇决智断,彼此尊重人格,自有离婚,止绝苦痛,始兆幸福。"张幼仪看到此信后的第二天便赶到徐志摩借住的吴经熊家里,忍痛与徐志摩离婚,并由吴经熊、金岳霖作证。不久,徐志摩将《徐志摩、张幼仪离婚通告》刊登在《新浙江》副刊《新朋友》上,同时也作了一首《笑结烦恼结》,一并登在报上:


第二部分第19节: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图)

  如何!毕竟解散,烦恼难结,烦恼苦结。

  来,如今放开容颜喜笑,握手相劳;

  此去清风白日,自由道风景好。

  听身后一片欢笑,争道解散了结儿,

  消除了烦恼。

  徐志摩离婚的行为遭到了父母的激烈批评。徐志摩的父亲徐申如一直非常疼爱张幼仪,得到离婚的消息后,把张幼仪认作干女儿,支持她在德国求学。

  徐志摩是1922年3月在德国柏林和张幼仪协议离婚的。胡适在《追悼志摩》一文中写道:"他正式向他的夫人提出离婚,他告诉她,他们不应该继续他们的没有爱情没有自由的婚姻生活了。他提议'自由之偿还自由',他认为这是'彼此重见生命之曙光,不世之荣业'。他说:'故转夜为日,转地狱为天堂,直指顾间事矣……'。""'彼此尊重人格,自由离婚,止绝苦痛,始兆幸福,皆在此矣'。"张幼仪不愧为"一个有志气有胆量的女子"(徐志摩语),看到徐志摩已移情别恋,便毅然答应了离婚。

  为了继续追求林徽因,1922年9月,徐志摩回国。但林徽因已与梁思成订婚了。徐志摩是梁启超的学生,在老师面前,除了克制自己外,还并没有其他什么办法了。但在遇到陆小曼之前徐志摩一直怀念着林,因此总是梁思成和林徽因家里的常客。一位梁家的客人这样描述徐志摩来访的情景:他的出现是戏剧性的。他穿着一身缎子的长袍,脖子上又围着一条英国制的精细的马海毛围巾。真是奇怪的组合!所有的眼睛都看着他。他的外表多少有些女性化却富有刺激性。他的出现使全体都充满活力。林徽因是活泼愉快的,而梁思成总是那么热情好客。

  7.齐德拉公主

  "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唯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这就好像是信条贯穿着徐志摩一生的奔波和爱恨之中,对于林徽因,在这句话中一字未提,但他却在行动上自始自终地表现出了一个探寻者应有的努力和坚持。

  办完离婚手续匆忙回国的徐志摩不得不发呆。"但是,徐志摩并没有从此失去林徽因,在此后的岁月里,他们共同创办新月社、编辑出版新派诗集。这时是林徽因写作生涯的开始,她写出了最早的一批诗歌、短篇小说和散文。据梁思成说,她第一次发表的作品是奥斯卡·王尔德的浪漫派散文诗的译文:《夜莺和玫瑰》。

  20实际20年代初北京的文化活动是非常活跃的,尤其对于来访的西方文化使者表现得特别友好。徐志摩和林徽因负责组织了提琴家弗里茨·克莱斯勒一次非常成功的音乐会,那是一位西方艺术家首次把西方著名的古典音乐节目带到中国古都来上演。1924年4月,北京迎来了印度诗哲泰戈尔。泰戈尔是梁启超、蔡元培以北京讲学社的名义邀请来华访问的。讲学社委托徐志摩负责泰戈尔访华期间的接待和陪同,并担任翻译;王统照负责泰戈尔在各地演讲的记录和编辑。新月社成员用英语赶排了泰戈尔的诗剧《齐德拉》。

  4月23日,泰戈尔乘坐的火车在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中抵达北京前门车站。梁启超、蔡元培、胡适、梁漱溟、辜鸿铭、熊希龄、蒋梦麟等前往车站迎接。泰戈尔在北京的时间里,日程安排得很满。他出席了社会各界的欢迎会和座谈会,到北大、清华、燕京等几所大学作了演讲,拜会了末代皇帝溥仪。林徽因始终伴随在泰戈尔身边,参加了所有这些活动。当时媒体报道说:"林小姐人艳如花,和老人挟臂而行,加上长袍白面、郊荒岛瘦的徐志摩,犹如苍松竹梅的一幅三友图。"

  当年5月8日,新月社为了庆贺泰戈尔64岁生日,在北京协和大礼堂举行晚会,祝寿会的压轴戏,是观看新月社用英语演出泰戈尔的《摩诃德婆罗多》改编的抒情诗剧《齐德拉》。剧中,林徽因饰公主齐德拉,张歆海饰王子阿顺那,徐志摩饰爱神玛达那,林长民饰春神伐森塔,梁思成担任舞台布景设计。这让林徽因与徐志摩成为了公众的焦点。

  演出开始前,林徽因在幕布前扮一古装少女恋望新月的造型,雕塑般地呈示出演出团体---新月社。舞台上两情依依的感觉鼓励着徐志摩,两人是那样默契、和谐,仿佛又找回了在康桥时候的那种融会贯通、相亲相爱的感觉,以至于连不懂英文的梁启超都看出了端倪,有点恼火,更不用说梁思成了。


第二部分第20节:不只是让你拥有一天(图)

  演出结束后,泰戈尔走上舞台。他身穿朴素的灰色印度布袍,雪白的头发,雪白的胡须,深深的眼睛一扫连日的倦意。他慈爱地拥着林徽因的肩膀赞美道:"马尼浦王的女儿,你的美丽和智慧不是借来的。是爱神早已给你的馈赠,不只是让你拥有一天、一年,而是伴随你终生,你因此而放射出光辉。"

  这样的经历,使得浪漫气质的徐志摩将原先在英伦时就保有的对林徽因的美好印象,发酵成了一种欲罢不能的恋情。林徽因选择哪一个,在当时大概是一些人茶余饭后的绝佳谈资,也是小报花边所热衷侦探的结果。

  5月17日,林徽因与徐志摩见面,这次的相见,林徽因明确了自己的心意,说好从此"分定了方向","各认取个生活的模样"。5月20日夜,泰戈尔离开北京前往太原,然后赴香港经日本回国,徐志摩一路随行陪同。林徽因、梁思成和许多人一起到车站送行。送别当天,站台上熙熙攘攘全是送别的人群,林徽因也在其中,访问期间,林徽因一直不离泰戈尔左右,使他在中国的逗留大为增色。泰戈尔为林徽因做了一首诗以为留念:

  天空的蔚蓝

  爱上了大地的碧绿

  他们之间的微风叹了声"哎!"

  徐志摩在车厢里看着前来送行的林徽因,心里痛苦至极,想到此去各分东西,相见无期,他急忙掏出纸笔,想在火车开动前写一封信交给林徽因:

  "我真不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话,我已经好几次提起笔来想写,但是每次总是不成篇。这两日我的头脑总是昏沉沉的,开着眼闭着眼只见大前晚模糊的月色,照着我们不愿意的车辆,迟迟的向荒野里退缩,离别!怎么的能叫人相信?我想着了就要发疯:这么多的丝,谁能割的断?我的眼前又黑了……"

  但书未竞而车已行,徐志摩失去机会,更增伤感,眼泪顿时涌了上来,坐在一旁的恩厚之看在眼里,拿过这封没写完的信,放在自己的文件包里,车厢外有人大声喊道:"徐志摩哭了!"

  事实是,徐志摩在北京目睹了林徽因和梁思成的爱情之后,而林徽因和梁思成赴美留学的一切手续都已办好,不日即将起程,希望日趋破灭,有诗为证:

  请听我悲哽的声音,祈求于我爱的神:

  人间哪一个的身上,不带些儿创与伤!

  哪有高洁的灵魂,不经地狱,便登天堂:

  我是肉搏过刀山炮烙,闯度了奈何桥,

  方有今日这颗赤裸裸的心,自由高傲!

  这颗赤裸裸的心,请收了吧,我的爱神!

  因为除了你更无人,给他温慰与生命,

  否则,你就将他磨成齑粉,散入西天云,

  但他精诚的颜色,却永远点染你春朝的

  新思,秋夜的梦境,怜悯吧,我的爱神!

  这首诗题为"APray",意为"一个祈祷",发表于1923年7月。在这首诗里,诗中的"爱神"就是林徽因,他仿佛是在告诉林徽因:为了你我才离婚的,请你接受我经过努力才有的对你的自由的恋爱吧!将恋爱对象称为"爱神",而祈求对方给予爱,是浪漫主义诗人的惯技。

  祈祷没有结果,随后托泰戈尔替他求情也没有成功,阴差阳错,命运终是没有笑对徐志摩。1924年6月,林徽因和梁思成双飞美国,出国留学去了,徐志摩彻底幻灭了。同样有诗为证:

  我梦见你--呵,你那憔悴的神情!

  --手捧着鲜花腼腆的做新人;

  我恼恨--我恨你的负心,

  我又不忍,不忍你的疲损。

  你为什么负心?我大声的呵问,--

  但那喜庆的闹乐侵蚀了我的恚愤

  你为什么背盟?我又大声的诃问--

  那碧绿的灯光照出你两腮的泪痕!

  仓皇的,仓皇的,我四顾观礼的来宾--

  为什么这满堂的鬼影与遣骨的阴森?

  我又转眼看那新郎--啊,上帝有灵光!--

  却原来,偎傍着我爱,是一架骷髅狰狞!

  --徐志摩《一个噩梦》

  其后徐志摩在文学中倾向于"分行的抒写",也是由林徽因的恋情引发而起的。他在《猛虎集·序》中谈到自己的写诗经历时说:

  "整10年前我吹着了一阵奇异的风,也许照着了什么奇异的月色,从此起我的思想就倾向于分行的抒写。"又说,这个时期"我的诗情真有些像是山洪暴发,不分方向的乱冲。那就是我最早写诗那半年,生命受了一种伟大力量的感撼,什么半成熟的未成熟的意念都在指缝间散作缤纷的花雨"。这篇序文是1931年写的,整10年前正是徐和林在伦敦热恋的时节。


第二部分第21节:很有分寸的艺术加工(图)

  此时,林徽因亦通过小说,对徐志摩与她的感情,作了解说。这是林徽因的第一篇小说,题为《窘》,写于1931年6月。

  小说写一个中年知识分子爱上了朋友的一个女儿。天真、活泼的女孩子没有理解"叔叔"对她的特殊感情,只是把对方当做一个可爱的"叔叔"而已;中年知识分子感到这种难以启齿的特殊情感,使他"窘极了",既不能对女孩子表达,也不能让朋友知道。小说最后以这个中年知识分子匆匆离开朋友家、离开北平南下结束。小说主要是以男主人公为叙事视角,对他复杂的心理描写,较为生动,但艺术上不很成功,算不上是一篇优秀小说。可以推测,这显然是写作者与徐志摩当年在英国伦敦交往的一段往事,只不过将故事发生的地点移到了北平,男主人公的年龄略大了些,而那个女孩子的年龄似乎也小了些。

  林徽因为什么要写这篇小说,并且经徐志摩的手发表在当年9月的《新月》杂志上?况且又是以真名发表的?她当然知道:对她和徐志摩当年感情交往略知一二的圈子中的朋友们,一眼就能看出这篇小说的真实的影子,她同样不知道:此时外面又有了关于她和徐志摩的"谣言",那么她为什么这个时候以真名发表这样的小说?

  也许,林徽因的目的正是为了告诉人们她和徐志摩当年交往的"真相",意在纠正关于此事的种种传说,这个推测,也能说明这篇小说对事实进行的很有分寸的艺术加工。一方面肯定了徐志摩对自己的特殊感情,并在小说中把这种感情表现得"发乎情,止乎礼",不致于使徐志摩感到难堪,另一方面,通过对女孩子天真、纯洁的描写,说明自己当年并没有把徐志摩的感情当做爱情,根本没有理解这种感情的能力与年龄。如果不是出于"澄清事实"的这种辟谣的目的,林徽因不会这样有意识地对事实真相进行艺术加工。

  因为我们知道,这篇小说和我们上面分析的《那一晚》、《仍然》,差异很大。同时创作的作品,为什么在诗中和在小说中会有这样的差异?答案只能是"诗言志",而小说则是为了辟谣;以笔名发表的诗,真正的读者是徐志摩,而以真名发表的小说,读者则是他们俩人之外的那些关心此事而又对此事略有所知的人们。聪明的徐志摩不会看不出这种区别,也不会不能理解林徽因写作《窘》的良苦用心。

  对徐志摩来说,没能和林徽因成为"神仙伴侣",是他终生的遗憾,并且是带着这种遗憾离开人世的,真可谓"此恨绵绵无尽期"。时间不会因遗憾而停止,每个人都还有自己的一段人生要去过,只有记忆在时间和人生中越发显得沉重,就像黑白的老照片一样深深地、深深地印在心底。

  1924年秋,在新月社的活动中,徐志摩结识京师名媛陆小曼,两人很快坠入爱河。陆小曼是北京大学教授王庚的妻子,容貌美丽,喜欢交际,对徐志摩的才情很是倾慕,而徐志摩也为她的风情所迷倒。两人经历一番曲折后,于1926年10月在北京结婚。他们请梁启超做证婚人,本来梁启超不愿意做,无奈胡适再三劝说,最后只好答应。然而,令徐志摩大吃一惊的是,在婚礼上,梁启超对他和陆小曼二人大加训斥。

  他说:"徐志摩,你这个人性情浮躁,所以在学问方面没有成就。你这个人用情不专,以致离婚再娶。以后务要痛改前非,从新做人!"

  "徐志摩、陆小曼,你们听着!你们都是离过婚,又重新结婚的,都是过来人!这全是由于用情不专。以后要痛自悔悟,希望你们不要再一次成为过来人。我作为你徐志摩的先生--假如你还认我为先生的话--又作为今天这场婚礼的证婚人。我送你们一句话,祝你们这是最后一次结婚!"

  徐志摩还没听完就面红耳赤,十分难堪,而陆小曼则因突如其来的训斥快要晕倒。后来多人劝说,梁启超才作罢。

  1927年1月,胡适为完成哥伦比亚大学哲学博士学位的最后手续再次赴美。到达美国不久,他便收到林徽因寄来的信,邀请他去费城教育会演讲。林徽因的主要目的是想与胡适谈谈,以了解国内的一些情况。她写道:"我这三年残酷的遭遇给我许多烦恼和苦痛。我想你一定能够原谅我对于你到美的踊跃。我愿意见着你,我愿听到我所狂念的北京的声音和消息,你不以为太过吧?"胡适应约前来会见林徽因,谈话中必然谈及徐志摩和陆小曼。对于他们的婚事,胡适一开始也不很同意,可是后看到他们俩爱得你死我活,历尽艰难,因而十分同情和理解。


第二部分第22节:命中注定的交错(图)

 

  对于徐志摩结婚,林徽因的心情还是很复杂,很微妙。在3月份给胡适的信中说:"那天所谈的一切--宗教、人事、教育到政治--我全都忘不了的尤其是'人事'。一切的事情我从前不明白现在已清楚了许多,就还有要说要问,也就让他们去,不说不问了。'让过去的算过去的'这是志摩的一句现成话。"

  她还说:"回去时看见朋友们替我问候,请你回国后告诉志摩我这三年来寂寞受够了,失望也遇多了,现在倒能在寂寞和失望中得着自慰和满足。告诉他我绝对的不怪他,只有盼他原谅我从前的种种的不了解。但是路远隔膜,误会再所不免的,他也该原谅我。我昨天把他的旧信一一翻阅了,旧的志摩我现在真真透彻的明白了,但是过去,现在不必重提了。我只求永远纪念着。"

  林徽因对徐志摩的感情只是存在于一定的限度之内。这里有理性的约束,也因为感情本身并没有达到冲决一切的程度,对于自己的现在和未来,林徽因还跟胡适做了详细的述说。她在信中说:"如你所说的,经验是可宝贵的,但是价值的经验全是痛苦换来的,我在这三年中真是得了不少经历,但也够苦了。经过了好些的变励的环境和心理,我是如你说的老成了好些,换句话说便是会悟了从青年的Ideallstickase(理想主义阶段)走到了成年的realistic(现实主义阶段),做人便这样做罢。Idealistic的梦停止了也就可以医下了许多vanity(虚荣)这未始不是个好处","照事实上看来我没有什么不满足的"。

  这是对自己心境的准确描绘。由这段话可以看出,经历了这么多的变故,少女时代的林徽因已经逐渐远去,迎面走来的,是一位成熟、直面现实的女性。

  8.命中注定的交错

  林徽因写有的《别丢掉》一诗是纪念她和徐志摩的恋情的:

  "别丢掉

  这一把过往的热情,

  现在流水似的,

  轻轻

  在幽冷的山泉底,

  在黑夜在松林,

  叹息似的渺茫,

  你仍要保存着那真!

  一样是月明,

  一样是隔山灯火,

  满天的星,

  只使人不见,

  梦似的挂起,

  你向黑夜要回

  那一句话--你仍得相信

  山谷中留着

  有那回音!"

  就像诗中所说,山谷中永有回音,但回音永是虚无,只有说话的人才自己知道。"有缘千里来相逢,无缘对面不相识!"这句老话历经千百年不变,似可更加证明它的正确。即使是苦苦地跟随其后,还是做其他的努力,天空中的两片无缘的白云终会擦身而过,然后走上各自的旅途。

  临死前的几年,徐志摩生活得非常狼狈。交际花出身的陆小曼挥霍无度,徐志摩只得应老友胡适之邀兼教于北大,挣些外快以贴补夫人的花销。为了省钱,他托朋友搞到了一张邮政飞机的免票,常在上海、南京、北京飞来飞去。

  1931年7月7日,大概是林徽因从香山回到北平城里的家中,这一天又回到香山。徐志摩在送别林徽因之后,诗兴大作,写了一首题为《你去》的诗,连同一封信,寄给林徽因,"请教女诗人",全诗如下:

  你去,我也走,我们在此分手;

  你上那一条大路,你放心走,

  你看那街灯一直亮到天边,

  你只消跟从这光明的直线!

  你先走,我站在此地望着你:

  放轻些脚步,别教灰土扬起,

  我要认清你远去的身影,

  直到距离使我认你不分明。

  再不然,我就叫响你的名字,

  不断的提醒你,有我在这里,

  为消解荒街与深晚的荒凉,

  目送你归去……

  不,我自有主张,

  你不必为我忧虑;你走大路,

  我进这条小巷。你看那株树,

  高抵着天,我走到那边转弯,

  再过去是一片荒野的凌乱;

  有深潭,有浅洼,半亮着止水,

  在夜芒中像是纷披的眼泪;

  有乱石,有钩刺胫踝的蔓草,

  在守候过路人疏神时绊倒,

  但你不必焦心,我有的是胆,


第二部分第23节:惨状不忍睹(图)

  凶险的途程不能使我心寒。

  等你走远,我就大步的向前,

  这荒野有的是夜露的清鲜;

  也不愁愁云深裹,但求风动,

  云海里便波涌星斗的流汞;

  更何况永远照彻我的心底,

  有那颗不夜的明珠,我爱--你!

  这首诗还是让人想到作者的那首《偶然》,但区别还是很明显的:《偶然》重点是"在这交会时"这种"偶然",而这首诗的重点是分别之后的你我;《偶然》中"你有你,我有我的,方向",是一种遗憾与无奈,但这首诗中则坦然地认定你我"分手",并正视此后自己的"凶险的途程",因此,这首诗中的"我爱你"这种情感,已不完全是初恋时的那种爱情了。梁从诫说得很对,"徐志摩此时对母亲的感情显然也越过了浪漫的幻想,变得沉着而深化了",不然的话,双方都有各自的家庭,外间又有关于他们的"浮言",徐志摩怎么会送给林徽因诗;即使徐志摩做得出来,当年没能接受他的爱情的林徽因更不会接受他的爱情,诗人林徽因当然会看得出来,诗中所表达的是一种"超越的爱",而非一般的爱情。

  同样耐人寻味的是,"凶险的途程不能使我心寒"云云,显然隐喻徐志摩当时和陆小曼的那种百孔千疮的婚姻,"我"执着地沿着属于"我"的"凶险的途程"走下去,表明徐志摩虽然对自己的婚姻已经彻底幻灭,对陆小曼已彻底地寒心了,但他只能认命地维持下去。而不会回头,说到底,"我"对"你"的爱,是一种藏在心底的爱,温暖着"我"这颗寒冷的心。

  徐志摩以诗表明心意,同样一声"爱你",却早已经超越了浪漫的幻想,在随诗附上的信中,徐志摩还特意问候"思成恐怕也有些着家矮墙上的艳阳,此去归来时难说完",生命中的第三次聚首,祝福的心情却多过了其他,至此,徐志摩对林徽因的一片真情,宛如玉壶冰心,它使得1931年的时光变得分外令人留恋。然而,时光的脚步毕竟不会为此而多作一步的停留。香山半载,一晃而过。林徽因与徐志摩的尘世之缘,也终究到了要结束的时候。

  1931年11月19日,对林徽因来说,这是个黑色的日子!徐志摩肯定没有想到,他不能如预想的那样,当天晚上见到林徽因!

  其实,1931年11月19日这天,徐志摩在北京本来是没有课的,但,此晚林徽因要在北京协和小礼堂为外国使节演讲中国的建筑艺术,徐志摩非要去捧场不可,这才登上了南京飞往北京的济南号邮政飞机。结果飞机遇雾,失事身亡。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徐志摩当天从南京坐飞机赶往北平。动身以前,他早晨在机场给林徽因家打了电报,说下午三时准时达北平南苑机场,让梁思成开车去接他,梁思成去接了,等到四时半钟,航空公司说飞机没有到,可能是因为济南上空有雾,回到家时,接到胡适的询问电话。胡适当天在报纸上看到一条新闻,说济南附近有一架飞机失事,他有种不祥的感觉。他马上托济南的朋友了解情况,回音说徐志摩正是在那架失事的飞机上,已经遇难。《晨报》上的消息:

  京平北上机肇祸。昨在济南坠落!

  机身全毁,乘客司机均烧死,天雨雾大误触开山。

  (济南十九日专电)十九日午后2时中国航空公司飞机由京飞平,飞行至济南城南卅里党家庄,因天雨雾大,误触开山山顶,当即坠落山下,本报记者前往调查,见机身全焚毁,仅余空架,乘客一人,司机二人,全被烧死,血肉黑焦,莫可辨认,邮件被焚后,邮票仿佛可见,惨状不忍睹。

  胡适看了这报道后,断定徐志摩出事了,他马上打电话告知林徽因。接着,他又亲自到中国航空公司询问。当日12时。胡适的判断果然被证实。下午,林徽因、梁思成、张奚若、陈雪屏、孙大雨、钱端升、张慰慈、陶孟和等,都来到胡适家里。林徽因神色凄婉,泣不成声,张奚若则失声痛哭。经过商议后,他们立即电告青岛大学的杨振生,通报徐志摩遇难的消息,并委派梁思成、金岳霖、张奚若赶赴现场。林徽因、梁思成回到家后,立即赶制了一个用碧绿铁树叶和白花编成的径尺大小的花圈,并由梁思成带往济南。

  梁思成从北平赶去处理丧事,他和从青岛大学赶来的沈从文在济南相会。他们一同到中国银行找到了冒雨到现场将徐志摩遗体装殓的陈先生,打听有关情况。然后,他们又来到停放灵枢的福源庵的小庙里。开棺看了徐志摩的遗容:"棺木里静静地躺着的志摩,戴了一顶红顶绒球青缎子瓜皮帽,帽前还嵌了一小方丝料烧成'帽正',露出一个掩盖不尽的额角,右额角上一个李子大斜洞,这显然是他的致命伤。眼睛是微张的,他不愿意死!鼻子略略发肿,想来是火的炙的,门牙脱尽,额角上那个小洞,皆可说明是向前猛撞的结果。"


第二部分第24节:谁又会想到他死(图)

  随后,梁思成将他们夫妇特制的那个花圈,安置在棺盖上。他还捡了"济南"号飞机残骸一块小木板,以作纪念,这是林徽因和他商量过的。那个时候的飞机不像现在的,有些部分是木头的。他捡了一块飞机残骸拿回去给了林徽因,林徽因非常悲痛,就把这块木头挂在卧室的床头。直到她1955年去世,一直就这么挂着。她觉着,她是爱徐志摩的,徐志摩又是为了赶回来听她的演讲而死的,她就要用这种方式纪念他。

  下午5时,徐志摩的儿子年仅13岁的徐积错和张幼仪的哥哥张嘉铸从上海赶到济南。晚上8时半,灵枢装上了一辆敞篷车,运回上海,停放在万国殡仪馆。12月6日,上海文艺界人士在静安寺设灵堂,追悼徐志摩。之后,徐志摩灵枢被运回峡石,葬于东山万石窝。

  徐志摩死后,由林徽因主持了追悼会,并给《北平晨报》写了《悼志摩》一文,12月7日,正式在《晨报》上发表《悼志摩》一文,这是沉痛悼念作为父亲和自己、也是梁启超和梁思成两代人的好徐志摩。这篇感人至深的悼念文字,写出了徐志摩的某些个性特点,也表达了林徽因的深沉悲痛。

悼志摩

  十一月十九日我们的好朋友,许多人都爱戴的新诗人,徐志摩突兀的,不可信的,惨酷的,在飞机上遇险而死去。这消息在二十日的早上像一根针刺猛触到许多朋友的心上,顿使那一早的天墨一般地昏黑,哀恸的咽哽锁住每一个人的嗓子。

  志摩……死……谁曾将这两个句子联在一处想过!他是那样活泼的一个人,那样刚刚站在壮年的顶峰上的一个人。朋友们常常惊讶他的活动,他那像小孩般的精神和认真,谁又会想到他死?

  突然的,他闯出我们这共同的世界,沉入永远的静寂,不给我们一点预告,一点准备,或是一个最后希望的余地。这种几乎近于忍心的决绝,那一天不知震麻了多少朋友的心?现在那不能否认的事实,仍然无情地挡住我们面前。任凭我们多苦楚的哀悼他的惨死,多迫切的希冀能够仍然接触到他原来的音容,事实是不会为体贴我们这悲念而有些须更改;而他也再不会为不忍我们这伤悼而有些须活动的可能!这难堪的永远静寂和消沉使是死的最残酷处。

  我们不迷信的,没有宗教地望着这死的帷幕,更是丝毫没有把握。张开口我们不会呼吁,闭上眼不会入梦,徘徊在理智和情感的边沿,我们不能预期后会,对这死,我们只是永远发怔,吞咽枯涩的泪,待时间来剥削这哀恸的尖锐,痂结我们每次悲悼的创伤。那一天下午初得到消息的许多朋友不是全跑到胡适之先生家里么?但是除却拭泪相对,默然围坐外,谁也没有主意。谁也不知有什么话说,对这死!

  谁也没有主意,谁也没有话说!事实不容我们安插任何的希望,情感不容我们不伤悼这突兀的不幸,理智又不容我们有超自然的幻想!默然相对,默然围坐……而志摩则仍是死去没有回头,没有音讯,永远地不会回头,永远地不会再有音讯。

  我们中间没有绝对信命运之说的,但是对着这不测的人生,谁不感到惊异,对着那许多事实的痕迹又如何不感到人力的脆弱,智慧的有限。世事尽有定数?世事尽是偶然?对这永远的疑问我们什么时候能有完全的把握?

  在我们前边展开的只是一堆坚质的事实:

  "是的。他十九晨有电报来给我……

  "十九早晨,是的!说下午三点准到南苑,派车接……

  "电报是九时从南京机场发出的……

  "刚是他开始飞行以后所发……

  "派车接去了,等到四点半……说飞机没有到……

  "没有到……航空公司说济南有雾……很大……"只是一个钟头的差别;下午三时到南苑,济南有雾!谁相信就是这一个钟头中便可以有这么不同事实的发生,志摩,我的朋友!

  他离平的前一晚我仍见到,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他次晨南旅的,飞机改期过三次,他曾说如果再改下去,他便不走了的。我和他同由一个茶会出来,在总布胡同口分手。在这茶会里我们请的是为太平洋会议来的一个柏雷博士,因为他是志摩生平最爱慕的女作家曼殊斐儿的姊丈,志摩十分的殷勤;希望可以再从柏雷口中得些关于曼殊斐儿早年的影子,只因限于时间,我们茶后匆匆地便散了。晚上我有约会出去了,回来时很晚,听差说他又来过,适遇我们夫妇刚走,他自己坐了一会儿,喝了一壶茶,在桌上写了些字便走了。我到桌上一看,--


第二部分第25节:死不定就比这生苦(图)

  "定明早六时飞行,此去存亡不卜……"我怔住了,心中一阵不痛快,却忙给他一个电话。

  "你放心,"他说,"很稳当的,我还要留着生命看更伟大的事迹呢,哪能便死?……"

  话虽这样说,他却已经死了整两周了!

  凡是志摩的朋友,我相信全懂得,死去他这样一个朋友是怎么一回事!

  现在这事实一天比一天更结实,更固定,更不容否认。志摩是死了,这个简单惨酷的实际早又添上时间的色彩,一周,两周,一直的增长下去……

  我不该在这里语无伦次的尽管呻吟我们做朋友的悲哀情绪。归根说,读者抱着我们文字看,也就是像志摩的请柏雷一样,要从我们口里再听到关于志摩的一些事。这个我明白,只怕我不能使你们满意,因为关于他的事,动听的,使青年人知道这里有个不可多得的人格存在的,实在太多,决不是几千字可以表达得完。谁也得承认像他这样的一个人世间便不轻易有几个的,无论在中国或是外国。

  我认得他,今年整十年,那时候他在伦敦经济学院,尚未去康桥。我初次遇到他,也就是他初次认识到影响他迁学的逖更生先生。不用说他和我父亲最谈得来,虽然他们年岁上差别不算少,一见面之后便相互引为知己。他到康桥之后由逖更生介绍进了皇家学院,当时和他同学的有我姊丈温君源宁。一直到最近两月中源宁还常在说他当时的许多笑话,虽然说是笑话,那也是他对志摩最早的一个惊异的印象。志摩认真的诗情,绝不含有丝毫矫伪,他那种痴,那种孩子似的天真实能令人惊讶。源宁说,有一天他在校舍里读书,外边下了倾盆大雨--惟是英伦那样的岛国才有的狂雨--忽然他听到有人猛敲他的房门,外边跳进一个被雨水淋得全湿的客人。不用说他便是志摩,一进门一把扯着源宁向外跑,说快来我们到桥上去等着。这一来把源宁怔住了,他问志摩等什么在这大雨里。志摩睁大了眼睛,孩子似的高兴他说"看雨后的虹去"。源宁不止说他不去,并且劝志摩趁早将湿透的衣服换下,再穿上雨衣出去,英国的湿气岂是儿戏。志摩不等他说完,一溜烟地自己跑了!

  以后我好奇地曾问过志摩这故事的真确,他笑着点头承认这全段故事的真实。我问:那么下文呢,你立在桥上等了多久,并且看到虹了没有?他说记不清但是他居然看到了虹。我诧异地打断他对那虹的描写,问他:怎么他便知道,准会有虹的。他得意地笑答我说:"完全诗意的信仰!"

  "完全诗意的信仰",我可要在这里哭了!也就是为这"诗意的信仰"他硬要借航空的方便达到他"想飞"的宿愿!"飞机是很稳当的"他说,"如果要出事那是我的命运!"他真对命运这样完全诗意的信仰!

  志摩我的朋友,死本来也不过是一个新的旅程。我们没有到过的,不免过分地怀疑,死不定就比这生苦,"我们不能轻易断定那一边没有阳光与人情的温慰",但是我前边说过最难堪的是这永远的静寂。我们生在这没有宗教的时代,对这死实在大没有把握了。这以后许多思念你的日子,怕要全是昏暗的苦楚,不会有一点点光明,除非我也有你那美丽的诗意的信仰!

  我个人的悲绪不竟又来扰乱我对他生前许多清晰的回忆,朋友们原谅。

  诗人的志摩用不着我来多说,他那许多诗文便是估价他的天平。我们新诗的历史才是这样的短,恐怕他的判断人尚在我们儿孙辈的中间。我要谈的是诗人之外的志摩。人家说志摩的为人只是不经意的浪漫,志摩的诗全是抒情诗,这断语从不认识他的人听来可以说很公平,从他朋友们看来实在是对不起他。志摩是个很古怪的人,浪漫固然,但他人格里最精华的却是他对人的同情,和蔼,和优容;没有一个人他对他不和蔼,没有一种人,他不能优容,没有一种的情感,他绝对地不能表同情。我不说了解,因为不是许多人爱说志摩最不了解人情么?我说他的特点也就在这上头。

  我们寻常人就爱说了解,能了解的我们便同情,不了解的我们便很落漠乃至于酷刻。表同情于我们能了解的,我们以为很适当;不表同情于我们不能了解的,我们也认为很公平。志摩则不然,了解与不了解,他并没有过分地夸张,他只知道温存,和平,体贴,只要他知道有感情的存在,无论出自何人,在何等情况之下,他理智上认为适当与否,他全能表几分同情,他真能体会原谅他人与他自己不相同处。从不会刻薄地单支出严格的迫仄的道德的天平指谪凡是与他不同的人。他这样的温和,这样的优容,真能使许多人惭愧,我可以忠实地说,至少他要比我们多数的人伟大许多;他觉得人类各种的情感动作全有它不同的,价值放大了的人类的眼光,同情是不该只限于我们划定的范围内。他是对的,朋友们,归根说,我们能够懂得几个人,了解几桩事,几种情感?哪一桩事,哪一个人没有多面的看法!为此说来志摩朋友之多,不是个可怪的事;凡是认得他的人不论深浅对他全有特殊的感情,也是极自然的结果。而反过来看他自己在他一生的过程中确是很少得着同情的。不止如是,他还曾为他的一点理想的愚诚几次几乎不见容于社会。但是他却未曾为这个而鄙吝他给他人的同情心,他的性情,不曾为受了刺激而转变刻薄暴戾过,谁能不承认他几有超人的宽量。


第二部分第26节:笑得不亦乐乎(图)

  志摩的最动人的特点,是他那不可信的纯净的天真,对他的理想的愚诚,对艺术欣赏的认真,体会情感的切实,全是难能可贵到极点。他站在雨中等虹,他甘冒社会的大不韪争他的恋爱自由;他坐曲折的火车到乡间去拜哈岱,他抛弃博士一类的引诱卷了书包到英国,只为要拜罗素做老师,他为了一种特异的境遇,一时特异的感动,从此在生命途中冒险,从此抛弃所有的旧业,只是尝试几行新诗--这几年新诗尝试的命运并不太令人踊跃,冷嘲热骂只是家常便饭--他常能走几里路去采几茎花,费许多周折去看一个朋友说两句话;这些,还有许多,都不是我们寻常能够轻易了解的神秘。我说神秘,其实竟许是傻,是痴!事实上他只是比我们认真,虔诚到傻气,到痴!他愉快起来他的快乐的翅膀可以碰得到天,他忧伤起来,他的悲戚是深得没有底。寻常评价的衡量在他手里失了效用,利害轻重他自有他的看法,纯是艺术的情感的脱离寻常的原则,所以往常人常听到朋友们说到他总爱带着嗟叹的口吻说:"那是志摩,你又有什么法子!"他真的是个怪人么?朋友们,不,一点都不是。他只是比我们近情,近理,比我们热诚,比我们天真,比我们对万物都更有信仰,对神,对人,对灵,对自然,对艺术!

  朋友们我们失掉的不只是一个朋友,一个诗人,我们丢掉的是个极难得可爱的人格。

  至于他的作品全是抒情的么?他的兴趣只限于情感么?更是不对。志摩的兴趣是极广泛的。就有几件,说起来,不认得他的人便要奇怪。他早年很爱数学,他始终极喜欢天文,他对天上星宿的名字和部位就认得很多,最喜暑夜观星,好几次他坐火车都是带着关于宇宙的科学的书。他曾经译过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并且在一九二二年便写过一篇关于相对论的东西登在《民锋》杂志上。他常向思成说笑:"任公先生的相对论的知识还是从我徐君志摩大作上得来的呢。因为他说他看过了许多关于爱因斯坦的哲学都未曾看懂,看到志摩的那篇才懂了。"今夏我在香山养病,他常来闲谈,有一天谈到他幼年上学的经过和美国克来克大学两年学经济学的景况,我们不禁对笑了半天,后来他在他的《猛虎集》的"序"里说了那么一段。可是奇怪的!他不像许多天才,幼年里上学,不是不及格,便是被斥退,他是常得优等的,听说有一次康乃尔暑校里一个极严的经济学教授还写了信去克莱克大学教授那里恭维他的学生,关于一门很难的功课。我不是为志摩在这里夸张,因为事实上只有为了这桩事,今夏志摩自己便笑得不亦乐乎!

  此外他的兴趣对于戏剧绘画都极深浓,戏剧不用说,与诗文是那么接近,他领略绘画的天才也颇可观,后期印象派的几个画家,他都有极精密的爱恶,对于文艺复兴时代那几位,他也很熟悉,他最爱鲍蒂切利和达文骞。自然他也常承认文人喜画常是间接地受了别人论文的影响,他的,就受了法兰(RogerFry)和斐德(WalterPater)的不少。对于建筑审美他常常对思成和我道歉说:"太对不起,我的建筑常识全是Ruskins那一套。"他知道我们是最讨厌Ruskins的。但是为看一个古建的残址,一块石刻,他比任何人都热心,都更能静心领略。

  他喜欢色彩,虽然他自己不会作画,暑假里他曾从杭州给我几封信,他自己叫它们作"描写的水彩画",他用英文极细致地写出西边桑田的颜色,每一分嫩绿,每一色鹅黄,他都仔细地观察到。又有一次他望着我园里一带断墙半晌不语,过后他告诉我说,他正在默默体会,想要描写那墙上向晚的艳阳和刚刚入秋的藤萝。

  对于音乐,中西的他都爱好,不止爱好,他那种热心便唤醒过北平一次--也许唯一的一次--对音乐的注意。谁也忘不了那一年,克拉斯拉到北平在"真光"拉一个多钟头的提琴。对旧剧他也算得"在行",他最后在北平那几天我们曾接连地同去听好几出戏,回家时我们讨论的热闹,比任何剧评都诚恳都起劲。

  谁相信这样的一个人,这样忠实于"生"的一个人,会这样早地永远地离开我们另投一个世界,永远地静寂下去,不再透些须声息!


第二部分第27节:此情可待成追忆(图)

  我不敢再往下写,志摩若是有灵听到比他年轻许多的一个小朋友拿着老声老气的语调谈到他的为人不觉得不快么?这里我又来个极难堪的回忆,那一年他在这同一个的报纸上写了那篇伤我父亲惨故的文章,这梦幻似的人生转了凡个弯,曾几何时,却轮到我在这风紧夜深里握吊他的惨变。这是什么人生?什么风涛?什么道路?志摩,你这最后的解脱未始不是幸福,不是聪明,我该当羡慕你才是。

  此后在给胡适的信中,林徽因剖析了自己跟徐志摩之间纯真的友情,对他们之间曾有的那场恋爱,她说自己并没有觉得可羞惭,反而给了她不少人格上、知识上、磨炼修养的帮助。

  "志摩inaway不悔他有这么一段痛苦的历史,我觉得我的一生至少没有太堕入凡俗的满足也不是一件什么坏事。志摩警醒了我,他变成一种Stimulant,在我生命中,或恨,或怒,或Happy或Sorry,或难过,或苦痛,我也不悔的,我也不Proud我自己的倔强,我也不惭愧。"

  张幼仪的自传中说到,林徽因在1947年见了她一面,她回忆说:"一个朋友来对我说,林徽因在医院里,刚熬过肺结核大手术,大概活不久了。连她丈夫梁思成也从他正教书的耶鲁大学被叫了回来。做啥林徽因要见我?我要带着阿欢和孙辈去。她虚弱得不能说话,只看着我们,头摆来摆去,好像打量我,我不晓得她想看什么。大概是我不好看,也绷着脸……我想,她此刻要见我一面,是因为她爱徐志摩,也想看一眼他的孩子。"

  9.此情可待成追忆

  一个年轻的灵魂长眠于地下了,但他地下有灵,可以安息了。林徽因的高贵真挚,正是她光芒万丈的原因,这光芒,不仅是使徐志摩,甚至也使所有热爱林徽因的人充满敬意,感到温暖。或许惟有这样徐志摩还能得到最终的宁静,这一段经历也慢慢地沉入了林徽因最私密的记忆里。

  在追悼徐志摩之前,胡适和林徽因等人已经商定,设立徐志摩文学奖,建立徐志摩图书馆以及徐志摩纪念馆,以作为对徐志摩的永久纪念。此外,他们还打算搜集徐志摩的遗文,以出版徐志摩的文集。可是,在搜集徐志摩的文字时,林徽因和凌淑华发生了"康桥日记"的纠纷。

  1925年3月,徐志摩辞去北京大学的教职,准备到欧洲旅行,行前,他将一个小提箱交给凌淑华保管,并对她说:"要是我不能回来的话,你得给我写传。这箱子里面有你需要的材料。据说,箱子里有部分文稿,徐志摩的两三册英文日记,还有陆小曼的两本日记。这个小提箱一直放在凌淑华那儿,徐志摩遇难前一直没有去取。徐志摩飞机失事后,他在康桥的英文日记保管在凌淑华处,因而林徽因知道徐志摩的日记的下落。

  林徽因想向凌淑华讨要徐志摩的"康桥日记",想看看那时徐志摩究竟都写了些什么。但她知道讨要时一定会很尴尬,因而顾虑、迟疑。毕竟,物是人非,到最后林徽因并不想掩饰她对此的好奇和渴望,非常想看看那些日记,那里面应该详细地记录了徐志摩当时的所思所感,是了解徐志摩的重要资科,而且,里面肯定有大量是关于她自己的。

  她分析自己说:"我不会以诗人的美谀为荣,也不会以被人恋爱为辱。我永是我,被诗人恭维了也不会增美增能,有过一段不幸的曲折的旧历史也没有什么可羞惭,我只是要读读那日记,给我的是种满足,好奇心的满足,回味这古怪的世事,纪念老朋友而已。"(1932年农历正月初一给胡适的信)

  如她所愿,林徽因托胡适向凌淑华要徐志摩的日记。在胡适的要求下,凌淑华把日记交给了胡适。索来后,她拿到的徐志摩的《康桥日记》,少了几页,显然,凌淑华把它抽掉了。没过几天,凌淑华到林徽因家里向她要徐志摩的书信,算编成一本"志摩信札"。林徽因说信都在天津,一时没法给她。接着林徽因便问凌淑华:"听说志摩的《康桥日记》在你那儿,能否借给我看看?"凌淑华听了之后,很勉强地说可以。林徽因又说到她家里去取,凌淑华说她下午不在家,改天吧。12月9日,林徽因到凌淑华家里去拿信,但是没见着凌淑华,只看见她留下的一封信:


第二部分第28节:彼此不留影子才好(图)

  昨归遍找志摩日记不得,后捡自己当年日记。乃知志摩交我三本:两小,一大,小者即在君处箱内,阅完放入的。大的一本(满写的)未阅完,想来在字画箱内(因友人物多,加意保全)。因三四年中四方奔走,家中书物皆堆叠成山,甚少机缘重为整理,日间得闲休当细捡一下,必可找出来阅。此两日内,人事烦扰,大约此星期底才有空翻寻也。

  林徽因看完信之后非常不满,"气得通宵没有睡着"。直到12月14日,凌淑华才将半本"康桥日记"拿给林徽因。林徽因看了之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搞不明白凌淑华究竟怎么想的。她接连写了几封信给胡适,告诉他这一连串的事。而且还郑重指出:"现在无论日记是谁裁去的,当中一段缺了是事实,她没有坦白他说明了以前,对那几句瞎话没有相当解释以前,她永有嫌疑的(志摩自己不会撕的,小曼尚在可问)。"

  胡适得知这一情况之后,12月28日写信给凌淑华,要她把剩下的日记交给林徽因。他说:

  昨始知你送徽因处的志摩日记只有半册,我想你一定是把那一册半留下作传记或小说的材料了。

  但我细想,这个办法不很好,其中流弊正多,第一,材料分散,不便研究,第二,一人所藏成为私有秘宝,则余人所藏也有各成为私有秘宝的危险,第三,朋友之中会因此发生意见,实为最大不幸,绝非死友所乐意。第四,你藏有此两册日记,一般朋友都知道。我是知道的。公超与孟和夫妇皆知道,徽因是你亲自告诉她的,所以我上星期编的遗著略目,就注明你处存两册日记。昨天有人问我,我就说:"叔华送来了一大包,大概小曼和志摩的日16都在那里,我还没有打开看,所以我今天写这信给你,请你把那两册日记交给我,我把这几册英文日记全付打字人打成三个副本,将来我可以把一份全的留给你做传记材料。

  请你给我一个回信。倘能把日记叫来人带回,那就更好了。

  我知道你能谅解我的直言的用意,所以不会怪我。

  祝你好。

  胡适说得很委婉,但又很严厉,凌淑华收到信后,不得不于1932年1月22日托人把徐志摩《康桥日记》的另外半部交给胡适,并附一封信:

  适之:

  外本璧还,包纸及绳仍旧样,望查收。此事以后希望能如一朵乌云飞过清溪,彼此不留影子才好。否则怎样对得住那个爱和谐的长眠人!

  你说我记忆不好,我也承认,不过不是这一次。这一次明明是一个像平常毫不用准备的人,说出话,行出事,也如平常一样,却不知旁人是有心立意地观察指摘。这有备与无备分别大得很呢。算了,只当我今年流年不利罢了。我永远未想到北京的风是这样刺脸,土是这样迷眼。你不留神,就许害一场病。这样也好,省得总依恋北京。问你们大家好。

  即日

  凌淑华在信中表达了对林徽因和胡适的不满。可是,之所以有这场"官司",原因还在凌淑华自己不爽快地交出日记,一拖再拖,让大家都不高兴。但是,即便是这次交给胡适的半本,仍然有4页被裁掉。胡适看了之后很是不满,认为凌淑华一错再错,不知悔改。他只好把这仍然残缺的日记交给林徽因。林徽因的心情可想而知。

  半个世纪之后,凌淑华在1982年10月15日和1983年5月7日致陈从周的信中旧事重提,她还是满腹怨言:

   不意在他飞行丧生的后几日,在胡适家有一些他的朋友,闹着要求把他的箱子取出来公开,我说可以交给小曼保管,但胡帮着林徽因一群人要求我交出来(大约是林和他的友人怕志摩恋爱日记公开了,对她不便,故格外逼胡适向我要求交出来)。我说我应交小曼,但胡适说不必。他们人多势众,我没法拒绝。只好原封交与胡适。可惜里面不少稿子及日记,世人没见过面的,都埋没或遗失了。

  至于志摩坠机后。由适之出面要我把志摩箱子交出,他说要为志摩整理出书纪念。我因想到箱内有小曼私人日记两本,也有志摩英文日记二三本。他既然说过不要随便给人看,他信托我,所以交我代存,并且重托过我为他写"传记"。为了这些原因。同时我知道如我交胡适,他那边天天有朋友去谈志摩的事,这些日记恐将滋事生非了。因为小曼日记内(两本)也常记一些是是非非,且对人无一点包含。想到这一点(彼时小曼对我十分亲热,她常说人家淑华就不那样想,里面当然也有褒贬徽因的日记),我回信给胡适,说我只能把八宝箱交给他,要求他送给陆小曼。以后他真的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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