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赵高的复仇
于环生
（一）
“以德报怨”大概是一种很高尚的品德，但“以牙还牙”也未必就不是君子。如果弄得人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还能希望人家感恩戴德吗？还要谩骂和指责人家的仇怨和报复是邪恶吗？人世上怕是没有这样的道理。
在中国的复仇史中，大概复仇得最艰难，用心最良苦，手段最高妙的，莫过于秦时的赵高了。一提到赵高，人们就很容易联想到他的奸诈，而忽略了他对秦始皇和秦王朝的血海深仇。
赵高是战国时期赵国的贵族。当初秦军攻陷赵都邯郸，赵国的公卿贵族、王妃嫔娥，统统被掠入秦。赵高一家六口，也在被掠之中。
赵高的妻子碧玉，是赵国有名的美女，而且德才兼备。被掠入秦后，不幸被秦始皇看中，便强抢碧玉入宫。赵高的父亲上前阻拦，居然被打得皮开肉绽，气若游丝，不久气绝身亡。碧玉被抢入宫，不失操守，惨遭杀害。遽然遭家不造，赵母伤恸过度，竟也撒手人寰。可怜赵氏一家，咄嗟之间，失去了三条性命，自古有云：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更为创痛剧深的是，赵高本人也罹受了被阉割的奇耻大辱。亡国、杀父、夺妻、毁身，数仇集于一身，凝结成赵高对秦始皇和秦王朝的椎心沥血的切齿之恨。于是，他下定了吞炭漆身报仇雪恨的决心。尽管赵高入秦之后的种种作为，有很多是不为世人所理解的，但是，做为一个背负亡国、杀父、夺妻、毁身等多重仇恨的人来说，他对于他的仇家无论怎样报复，其实都是无可厚非的。
可以这样认定，赵高之所以能够在家破身残的巨大创痛和奇耻大辱中隐忍偷生下来，惟一的精神支柱便是报仇雪恨。国仇，父仇，母仇，妻仇，仇深似海，面对这种刻骨铭心的深仇大恨，只要精神还基本正常的人，就不会无动于衷。然而，赵高所面对的仇家，不是寻常百姓，而是叱咤风云，纵横宇内，鲸吞六国的秦始皇和他掌控下的秦王朝。试想，仅凭赵高一介书生的微薄之力，去报复如此强大的仇家，谈何容易！假如赵高是个凡夫俗子，大约不外乎两种可能：一是无可奈何天，自认倒霉，忍气吞声，逆来顺受。二是暴虎冯河，以卵击石，舍命一搏。可是赵高不同，他的城府极深，用心缜密。人们可以说他阴险，也可心说他智谋。面对盛气凌人的秦始皇和无比强大的秦王朝，赵高很清楚地知道，轻举妄动，无异飞蛾扑火。所以,他只能不露声色地潜伏在秦始皇身边“卧薪尝胆”，他的复仇的每一步都走得相当谨慎。
（二）
赵高被阉割之后顺理成章地成了皇宫里的太监。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当然是奇耻大辱。不过对于赵高来说，这也许是他的复仇的一个方便。他把时刻无法忘记的深仇大恨深隐心底，一面堆出笑脸逢迎取悦始皇，一面孜孜矻矻的勤于政事，竭力取得秦始皇的信任。
人多有爱听颂歌的劣根性，始皇尢甚。赵高巧妙地利用了秦始皇的这个很幼稚的弱点。他简直是把秦始皇捧上了天。他盛赞始皇英明，创下了前无古人的伟业。他说：“大王平定天下，统一四海，九州同欢，万民同庆……陛下功绩，震古铄今，连尧舜都不及您。”又说：“从古至今，像陛下这样英明伟大的君主，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有一次赵高像秦王晋献一方绢书，上有他亲书的两句话：”天下归一，宇内垂功；万民颔首，盼望号名。”那个“始皇帝”之称，就是赵高首先提出来的。大凡擅长捧圣的人，必然善揣上意，然后撇开事实，巧言令色，极尽恭维之能事。那是一种政治投机，是所有奸佞的惯用伎俩。其目的只有两个字：巴结。然而赵高不同，他是要以表象的巴结巧妙地掩饰他的强烈的复仇心理。可以说，他的捧圣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于是，他不断地赢得了秦始皇的欢心。时人不知内情，当然要以为赵高是一个纯粹的歌功颂德的小人了。然而，这也许正是赵高所希望的效果。
赵高为了得到秦始皇的重用，精研秦律。他“强记秦朝律令，凡五刑细目，俱能默诵。”又深研各类案律，竭力顺应始皇心意，提出“严寂刑法，不尚慈惠。”以此，渐渐得到始皇器重，任命他为中书府令。终于成为陪伴始皇左右的幸臣。不久，又兼宫中太傅，担当始皇少子胡亥的老师。从此，赵高进入了秦王朝的权力中心。
（三）
胡亥是秦始皇极其宠爱的幼子，赵高当然要在他身上下一番功夫了。他暗地里怂恿胡亥恣意玩乐，很快就使胡亥成为一个沉湎于声色犬马的庸人。然而始皇的皇子很多，其中不乏英俊之才。尤其长子扶苏，“宽首广额，锐目高鼻，聪智过人。”这使赵高深以为忧。为复仇计，赵高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扶苏这样的英才继位。终于在他的挑拨下，始皇把扶苏远遣边关做了蒙恬的监军。但在始皇心里，远遣扶苏并不同于一般的贬谪，而是潜有借此历练太子之意,这一点，大概是赵高所始料为及的。
另一方面，赵高竭力怂恿始皇巡游天下，因为他很清楚，只有让始皇走出皇宫，才会创造更多的复仇机会。就在秦始皇第五次出巡途中，因为身染重疴，所以他给太子扶苏写下诏书：“以兵属蒙恬，与丧会咸阳。”急于唤回公子扶苏安排后事。应该说，这时的秦始皇头脑是清醒的。这对于赵高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倘使蒙恬掌兵，扶苏继位，他赵高十几年苦心经营的复仇计划就将赴诸东流。这显然是赵高所绝对不能容忍的，他必须孤注一掷了。据《赵高》一书记载，他私自压下诏书，又将毒药投到了秦始皇的药汤中，当始皇喝下毒药后，赵高哈哈大笑。可怜不可一世的秦始皇，竟然死在了赵高的哈哈大笑中，终年只有五十岁。如果是站在正统角度说话，当然得说赵高是巨奸大憝了，但如果从复仇这个角度说话，就不得不承认赵高的城府之深和胆识之大了。堪称千古一帝的秦始皇，鲸吞六国，一统天下，是何其雄壮？为巩固政权，“废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堕名城，杀豪杰；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镝，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又何其霸道？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竟然败在了一个阉官的手里。这也许正应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也许应该算做是因果报应，然而，他能怨怼谁呢？
（四）
秦始皇虽然死了，但赵高的复仇并未到此结束。他的更大的复仇目标是颠覆秦的社稷。于是，他胁迫丞相李斯发动了“沙丘之变”，矫诏谄害公子扶苏和将军蒙恬，拥立胡亥为帝，自己独揽朝纲。然后，一方面怂恿胡亥沉溺酒色，不理朝政；一方面嗾使胡亥诛杀始皇的其他皇子和朝廷旧臣。很快，秦始皇的二十二位皇子和十位公主以及朝中重臣先后遇害。与此同时，对天下百姓实行高压政策，致使国是日非，日陵月替，四方豪杰“揭竿而起”。可叹一个固若金汤的封建王朝，指顾之间栋折榱崩了。要说秦始皇当年那套统治术，洞于幽隐而察于细微，真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可是他独独疏忽了身边的一个阉官，是“莫蹪于山，而蹪于垤“了。另一方面，赵高为了复仇，也是无所不用其极。但能怨赵高吗？想想秦始皇当年那种不可一世的暴戾恣睢，赶尽杀绝，致使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他大约也到了人心思怨、舟中敌国的地步了。透过歌功颂德,高喊万岁的表象,可以肯定，天下对秦始皇怀有刻骨仇恨的人应该是恒河沙数，不可胜计。但想到当年荆轲”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雄壮如此，竟难免捐躯阶前，为天下叹。张良足智多谋，博浪一击，竟也是功败垂成。以荆轲之勇，子房之智，竟然无可奈何于始皇。赵高者，不过是一个文弱书生而残疾之身，竟能玩弄始皇于股掌之上，如愿以偿，报仇雪恨，就不能不肯定赵高之高明了。
秦王朝的灭亡，当然有多种因素。但如果没有赵高，使公子扶苏得继皇位，秦朝的历史也许就会重新书写。然而，赵高矢志不渝地报复秦王朝，实在是事出有因的。秦始皇当年飞扬跋扈，杀人如麻，难道能因为他具有了金口玉牙的权利就可以为所欲为吗？就可以害得人家家破人亡也不许人家仇恨吗？岂有此理！为了维护统治，秦始皇费尽心机，可是，秦王朝却仅仅维持了十几年，说明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