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七种武器系列·霸王枪》 古龙的七种武器

落日照大旗

(一)

黄昏,未到黄昏。

落日正照在这面大旗上。

旗杆是黑色的,旗面也是黑色的,旗上却绣着五条白犬,一朵红花。

这就是近来江湖中声名最响的开花五犬旗。

五犬旗是镖旗。

辽东的“长青原局”已和中原的三大镖局合并,组织成一个空前未有的联营镖局。

五犬旗就是他们的标志。

五条白犬,象征着五个人——

长青镖局的主人,“辽东大侠”百里长青。

镇远镖局的主人,“神拳小诸葛”邓定侯。

振威镖局的主人,“福星高照”归东景。

威群镖局的主人,“玉豹”姜新。

还有一位就是中原镖局中第一高手.“振威”的总镖头,“乾坤笔”西门胜。

自从这联营镖局的组织成立后,黑道上的朋友,日子就一天比—天难过了

(二)

有风。

镖旗飞扬。

黑色的大旗正在落日下发着光,旗上的五条白犬也在落日下发着光。

丁喜就坐在落日下,远远地看着这面大旗,他的脸上也在发光。

他是个很随便的人,有好衣服穿,他就穿着;没有好衣服穿,他就穿破的。有好酒好

莱,他就猛吃;没有得吃,就算饿三天三夜,他也不在乎。

就算饿了三天三夜后,他还是会笑,很少有人看见过他板着脸的时候。

现在他就在笑。他笑得很随便,有时候会皱起鼻子来笑,有时会眯起眼睛来笑,有时候

甚至会象小女孩一样,噘起嘴来笑。

他的笑容中,绝对看不出有一点儿恶意,更没有那种尖刻的讥诮。

所以无论他怎样笑,样子绝不难看。

所以认得他的人,都会说丁喜这个人,实在很讨人喜欢,可是恨他的人一定也不少——

现在至少已有五个。

小马当然绝不是这五个人其中之一。

小马叫马真,此刻就站在丁喜身后,你只要看见丁喜,通常就可以看见小马站在后面。

因为他是丁喜的朋友,是丁喜的兄弟,有时甚至象是丁喜的儿子。

可是他不象丁喜那样随和,也没有丁喜那样讨人喜欢。

他的眼睛总是瞪得大大的,脸上总是带着一万个不服气的表情.看着人的时候。好象总

是想找人打架的样子,而且真的随时随刻都会打起来。

所以有很多人叫他“愤怒的小马”。

现在他看起来就很愤怒,一双大眼睛正瞪着远处那面飞扬的镖旗,一双拳头紧紧地握

着,嘴里喃喃地骂街:“三羊开泰,五狗开花。真他妈的活见鬼,这些龟孙子为什么不叫五

狗放屁?”

丁喜在微笑,在听着。

他早就听惯了,小马说的话里,若是没有“他妈的”三个字,那才叫奇怪。

“但我却还是弄不懂,”小马又骂了几句三字经,才接着道:“这些龟孙子为什么不喜

欢做人,偏偏要把自己当做狗。”

丁喜微笑道:“因为狗一向是人类的朋友,会替人看门,替人带路。”

小马道:“黄狗、黑狗、花狗也是狗,他倒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比做白狗?”

丁喜道:“因为白的总是象征纯洁和高贵。”

小马重重地往地上吐了口口水,瞪眼道:“不管怎么样,狗总是狗,狗仗人势,狗眼看

人低,狗改不了吃屎,白狗黑狗都一样。”

看来他对这五个人不但讨厌,而且很痛恨,简直恨得要命。

因为他是个强盗.强盗恨保镖的,当然是天经地义的事。

小马又道:“我虽然是个强盗,但我做的事可没有一件是见不得人的,他妈的至少不会

替那些贪官污吏、恶霸奸商做看门狗。”

丁喜道:“他们做的事,虽然未免太绝了,可是他们这五个人,却不能算太坏,尤其是

‘镇远’的邓定侯。”

小马道:“这趟法好象就是他押来的。”

丁喜道:“应该是他。”

小马道:“听说他押的镖是从来没有出过事。”

丁喜道:“神拳小诸葛并不是徒有虚名的人。”

小马冷笑,道:“不管他是小诸葛也好.是大诸葛也好,这次跟斗总是要栽定了。”

(三)

邓定侯骑的总是好马,就象他喝的总是好酒一样。

他的骑术也跟他的酒量同样好。

江湖中人都承认.他不但是中原四大镖局的主人中,最懂得享受的人,也是思想最开

明、做事最有魄力的一个。

这次联营镖局的计划,就是他发起的。他的少林神拳已经到八九分火候,据说,邓定侯

武功已不在少林本寺的四太长老之下。

联营镖局成立后.他的名声在江湖中更响。

他的妻子美丽而贤慧,他的儿子聪明而孝顺,他的朋友对他很不错。

今年他才四十四岁,正是男人生命中精力最充沛、思考最成熟的时候。

象他这么样的一个人,还会有什么遗憾的事?

有! 有两件——

中原四大镖局中,历史最悠久的“大王镍局”居然不肯参加他们的联营计划——那王老

头子实在是个老顽固。

“这个人简直就跟他用的那杆枪一样,又老又硬,份量却又偏偏很重。”

自从联营镖局成立之后三个月内就开花结果,见了功效,开花五犬旗所经之处,黑道上

的朋友们只有看着叹气。

可是近两个月来,他们所保的镖,居然也失过两次风,不但伤了人,而且丢了镖。

伤的人都是他们旗下的高手,丢的镖都是价值百万的红货。

红货的意思就是金珠细软、奇珍异宝.托他们去运这种货的,通常都有点见不得人的

事.所以才将钱财换成红货。

因为这种货不但携带方便,而且可以走暗镖,在表面上装几箱东西作幌子,将红货藏在

暗处,这种法子,就叫做走暗镖。

邓定侯这次押的就是趟暗镖,摆在镖车上作幌子的,是三五十鞘银子,暗中藏着的珠

宝,价值却至少在百万以上。

这担子实在不轻,镇定侯并不嫌太重。

他对自己一向很有信心,对这趟镖更有把握。

这次他所走的路线、藏镖的地方,都是绝对保密的。

他摆出来作幌子的货已经很象样.除了有限的几个人外,别人根本想不到这趟暗镖中还

藏着批红货,更不会想到这批红货藏在哪里。

邓定侯抬起头,看看斜插在第一辆车上的大旗,脸上不禁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黑缎的旗帜.旗杆是纯钢打成的,这批价值百万的红货.就藏在旗杆里。

除了他们五个人外,这秘密不会有第六个人知道。

车磷马嘶,风萧萧。

风从日落处吹过来,保定府的城廓已遥遥在望。

护旗的镖局老赵在心里叹了口气,只要一到了保定,这趟镖就可算交了差。

想到保定府的烧刀子、飞大脚娘儿们.他心里就象是有好几百只蚂蚁在爬来爬去。

“就算明天一清早还得赶路回去.今天晚上我们总可以乐一乐。”

老赵回过头,朝他的老搭档小吴打了个眼色,两个人的眼都眯了起来。

就在这时,突听“轰”的一声响.老赵只觉得眼前一黑,连人带马都跌人一个大洞里,

他守护的第一辆镖车也跟着落下,打在身上,车把子恰好打在他两腿之间。

“这下子完了。”

老赵整个人都缩成一团,想吐还没有吐出来,就疼得晕了过去。

也就在这同一刹那间,道旁的树木忽然成排的倒下,有的倒在人的背上,有的倒在人的

身上。

行列整齐的队伍,忽然问就已变得鸡飞蛋打,人仰马翻。

邓定侯翻身勒缰,正想打马冲过去,护镖夺旗,树丛后已有三点寒星飞过来,打在马股

上。

他跨下的白马虽然是久经训练的千里良驹,也吃疼不住,惊嘶一声.人立而起。

他想甩蹬下马,这匹马却己箭一般冲出去,越过倒下的树杆,冲出了十余丈。

等他甩开银蹬,翻身掠起时,树丛后又有一条长索飞出,套住了落马坑中镖车上的旗

杆,只听“呼”的一声响——

黑色的大旗迎风招展,已随着长索飞回。

邓定侯的人虽掠起,一颗心却已沉了下去。

随行的镖师大声呼喝:“护着镖车.莫中了别人调虎离山之计!”

老练的镖师都知道,镖旗丢了难免丢人,镖车被劫却更为严重,当然应该先护镖车,再

夺镖旗。

邓定侯看着这些老练的镖师们,却连血都几乎吐了出来。

树丛后人影闪动,仿佛有人在笑。

邓定侯身形斜起,乳燕投林,两个起落已扑过去。

少林门下的子弟虽不以轻功见长,但他的轻功并不弱。

可是等他扑过去时,树丛后却已连人影都看不见了。

树杆上用七根针钉着一纸条:“小诸葛今天居然变成了小猪哥,他妈的,真过瘾。”

黄昏,已是黄昏。

落日的余晖正照在北国初秋的原野上。

远处仿佛有人在纵声大笑,笑声传来处,仿佛有一面黑色的大旗迎风招展。

邓定侯双拳握紧,远远地听着,过了很久,才长长叹了一口气:“这是什么人?什么人

有这样的本事?”

(四)

五犬开花,旗帜飞卷。

小马一只手举着大旗,用一只脚站在马背上,站得稳如泰山。

这匹马也是好马,向前飞奔时快如急箭。

小马仰面大声道:“小诸葛今天竟变成小猪哥,他妈的,真是过瘾。”

他还没有笑完,马腹下忽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一抖。

小马凌空翻了两个筋斗,—屁股跌在地上,手里的大旗也不见了”

大旗已到了丁喜手里,马巳缓下,丁喜正襟坐在马背上,看着他嘻嘻的笑。

小马揉了揉鼻子,苦笑着道:“大哥,你这是干什么?”

丁喜微笑道:“这只不过是给你个教训,叫你莫得意忘形。”

小马站起来,垂着头,想生气可又不敢生气,倒好象随时都要哭出来的样子,看来哪里

象是“愤怒的小马”,简直就是个“可怜的小驴子。”

丁喜道:“你想哭?”

小马撇着嘴,不出声。

丁喜道:“想哭的人没酒喝。”

小马用力咬着嘴唇,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不哭的人呢?”

丁喜道:“不哭的人就跟我到保定喝酒去。”

小马道:“可以喝多少?”

丁喜道:“今天破例,可以喝十斤。”

小马忽然“呼喝”一声,跳了起来,凌空翻身,丁喜的手已在等着他。

两个人立刻又在马背上嘻嘻哈哈,拉拉扯扯,笑成了一堆。

健马飞驰而去,笑声渐远,马上的大旗,犹自随风飞卷。

这时落日的最后一道光,也正照在这面大旗上,然后夜色就来也就没入黑暗的夜色里。

标题 <<旧雨楼·古龙《七种武器系列·霸王枪》——拳头对拳头>>

古龙《七种武器系列·霸王枪》

拳头对拳头

(一)

夜。

灯已燃起。

屋里子充满了烤肉和烧刀子的香气。

屋梁很高,开花五犬旗高高地挂在屋梁上,随风展动。

既然是在屋子里,风是从哪里来的? 是从小马嘴里吹出来的。

他仰着脸,躺在椅子上,喝一口酒,吹一口气,旗子已不停地动了半个多时辰,酒已去

掉了一缸。

丁喜在旁边看着,也看了半个多时辰,忍不住笑道:“你的真气真足。”

他不但气足,而且气大.可是一到了丁喜面前,他就连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旗杆在桌上。

丁喜轻抚着发亮的旗杆.忽然又问道:“你知不知道这旗杆里藏着什么?”小马摇摇

头。

丁喜道:“你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你抢这面旗子?”小马又摇摇头。

他没空说话,他的嘴还在吹气。

丁喜叹道:“你能不能少用嘴吹气,多用脑袋想想。”

小马道:“能。”

他立刻闭上嘴,坐得笔笔直直的,揉着鼻子道:“可是大哥你究竟要我想什么呢?”

丁喜道:“每件事你都可以想,想通了之后再去做。”

小马道:“我用不着去想,反正大哥你要我去干什么,我就去干什么!”

丁喜看着他,忽然不笑了。

他真正被感动的时候,反而总是笑不出。

小马盯着桌上的旗杆,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忽然道:“我想不出。”

丁喜道:“你想不出?”

小马道:“这旗杆既不太粗,又不太长,我实在想不出里面能藏多少值钱的东西。”

丁喜终于又笑了笑,旋开旗杆顶端的钢球,只听“叮叮咚咚”一串晌,如琴弦拨动,一

连串落了下来,落在桌上。

小马的眼睛已看得发直。

他绝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可是连他的眼睛都已看得发直。

因为他实在没有看见过,世上竞有如此辉煌、如此美丽的东西。

使他惊奇感动的,并不是明珠的价值,而是这种无可比拟、无法形容的辉煌与美丽。

丁喜拈起了一粒明珠,眼睛里也流露出感动之色,喃喃道:“要找一颗这样的珍珠也许

还不太难,可是七十二颗同样的…。.”

他叹了一口气,才接着道:“看来谭道这个人,虽然心狠手辣,倒还真有点本事。”

小马道:“谭道?是不是那个专会刮皮的狗官谭道?”

丁喜道:“嗯。”

小马道:“这些珠子是他的?”

丁喜道:“是他特别买来的,送给他京城里的靠山作寿礼的。”

小马的眼睛立刻又瞪圆了,忽然跳起来,一拳打在桌子上.恨恨道:“这个老上八蛋,

我早就想宰了他,亏他妈的邓定侯还自命英雄,居然肯替这种龟孙子做走狗!”

丁喜淡然说道:“保镖的眼睛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顾客,一种是强盛,强盗永远该

死,顾客永远是对的。”

小马怒道:“就算这顾客是乌龟王八,也都是对的?”

丁喜道:“不管这强盗是哪种强盗,在他们眼里都该死。”

他脸上虽然还带着笑,眼睛里也露出种说不出悲哀和愤怒。

虽然没有人叫他”喷怒的小马”,但他无疑也是个愤怒的年青人,恨不得将这世上所有

的不平事,都连根铲平。

——唉,年青人,多么可爱的想法,多么可爱的生命!

这一颗明珠是不是也曾有过它们自己的梦想和生命?

丁喜又拈起颗珍珠,道.:“以你看,这些珍珠可以值多少?”

小马道:“我看不出。”

他真是看不出。

有些人根本没有金钱和价值的观念,他就是这种人。

丁喜道: “—百万两。”

小马道: “一百万两银子?”

丁喜点点头,道:“只不过这是贼赃,他们若急着卖,最多只卖六成。”

小马道:“我们是不是急着要卖?”

丁喜道:“不但要急着卖,而且一定要现钱。”

小马道:“为什么?”

丁喜道:“乱石岗的沙家七兄弟都死在五犬旗下,留下的满门孤寡,还有青风山和西河

十八寨的兄弟,就算他是罪有应得,他们的孤儿寡妇并没有罪。这些女人孩子都有权活下

去,要活下去,就得有饭吃,要有饭,就得要银子。”

这道理小马是明白的。

象这样的孤儿寡妇,江湖中实在太多。

可是除了丁喜外.又有谁替他们想过?

小马眨着眼,道:“一百万两,六成.是不是六十万两?”

丁喜叹了口气,道:“这次你总算没有算错。”

小马道:“六十万两银子,要我一箱箱地搬也得搬老半天.江湖中有谁能一下子于就搬

出这么多银子来,买这批烫手的货?”

丁喜没有回答,先喝了杯酒,又吃了块烤肉,才悠言道:“保定府是个大地方,振威的

镖局就在保定,城里城外,说不走到处都有他们的耳目”

小马承认:“那地方他们的狗腿子实在不少。”

丁喜道:“那么你想,我为什么别的地方不去,偏偏要到保定来?”

小马道:“我想不出。”

丁喜道:“你真的想不出?”

小马揉了揉鼻子,陪笑道:“大哥既然已想出来了,为什么还要我想?”

丁喜道:“因为我要抽出你几条懒筋,再拔出你几根懒骨头,治好你的懒病。”

没有人能比他更了解小马。

他知道有很多事小马并不是真的想不出,只不过懒得去想而已。

丁喜道:“你知不知道张金鼎这个人?”

这次小马总算没有摇头。

他来过保定。

到过保定的人,就绝不会不知道张金鼎。

张金鼎是保定的首富,也是保定的第一位大善人,用“富可敌国、乐善好施”这八个字

来形容他,绝不会错。

丁喜道:“你知不知道张金鼎是靠什么发财起家的?”

这次小马又在摇头了。

丁喜道:“有种人虽然不自己动手去抢,却比强盗的心更黑,别人卖了命抢来的货,他

三文不值二文地买下来,一转手至少就可以赚个对开对利。”

小马道:“你说的是不是那些专收贼脏的?”

丁喜点点头,道:“张金鼎本来就是这种人。”

小马怔住,

丁喜道:“现在他还是这种人.只不过现在他的胃口大了,小一点儿的买卖,他已看不

上眼。”

小马道:“咱们到保定府来,为的就是要找他?”

丁喜道:“嗯。”

小马忽然又跳起来,大声道:“这种人简直他妈的不是人,大哥居然要来找他?”

丁喜没有开口,门外已有个人带着笑道:“他来找的不是我,是我的银子。”

(二)

张金鼎的人就象是一只鼎,一只金鼎。

他头上戴的是金冠,腰上围着的是金带,身上穿的是金花袍,手是戴着白玉镶金的斑

指,最少戴了七八个。

金子用得最多的,当然是他的腰带。

他的腰带很多,因为他的肚子绝不比保国寺院子里摆的那只鼎小。

小马冲出去打开门的时候,他就已四平八稳地站在那里,也象是有三条腿一样。

他后面还跟着两个人,一身绣花紧身衣,歪戴着帽子,打扮就象是戏台上的三级保镖。

小马道:“你就是那姓张的?”

张金鼎道:“你就是那个愤怒的小马?”

看来小马在江湖中的名声已不小,居然连这种人都已经听过。

小马瞪着眼睛,从他的肚子看到他的脸,厉声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张金

鼎?”

张金鼎道:“你应该看得出,除了我之外,谁有我这一身肉?”

小马冷笑道:“你这一身肥肉是从哪里来的?”

张金鼎笑道:“当然是从你们这些人身上来的。”

他笑的时候,皮笑肉不笑,这倒不是因为他脸上的肉太多,只不过因为他皮太厚,几乎

连鼻子都被埋在里面,看不见了。

小马真想一拳把他的鼻子打出来。

张金鼎道:“莫忘记我是你大哥请来的客人,你若打了我,就等于打你大哥的脸。”

小马紧握拳头,这一拳没有打出去。

张金鼎长长地吐出口气,微笑道:“现在我们是不是已经可以进来了,请说。”

小马道:“要进来,也只准你一个人进来。”

张金鼎道:“你们有两个人,我当然也得两个人进去,我做买卖,—向公平交易。”

小马道:“你自己呢?”

张金鼎道:“我这个人根本不能算是个人,这是你自己刚才说的。”

小马气得怔住,丁喜却笑了。

他微笑着走过来.拉开了小马,淡淡道:“既然连张老板自己都不把自己当做人,你又

何必生气?”

小马居然也笑了,道:“我只不过在奇怪,这世上为什么总会有些人不喜欢做人呢?”

张金鼎瞪着眼笑道:“因为这年头只有做人难,无论做牛做猪做狗,都比做人容易。”

看见了桌上的明珠,张金鼎眯着的眼睛也瞪圆了,轻轻吐出口气,道:“这就是你要卖

给我的货?”

丁喜道:“若不是这样的货.我们岂敢劳动张老板的大驾?”

张金鼎道:“你想卖多少?”

丁喜道:“一百万两。”

张金鼎道:“一百万两?”

小马跳了起来,—把揪住他衣襟,怒道:“你是在说话,还是在放庇?”

张金鼎居然还是笑眯眯的,道:“我只不过是在做生意,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做生意

本来都是这样子的。”

小马道:“我们可不是生意人。”

丁喜道:“我是。”

小马怔住,手已松开。

丁真微笑道:“张老板若喜欢讨价还价,我可以奉陪。”

张金鼎道:“我最多只能出两万。”

丁喜道:“九十九万。”

张金鼎道:“三万。。

丁喜道:“九十八万。”

张金鼎道:“四万。”

丁喜道:“好,我卖了。”

小马又征住,就连张舍鼎自己都怔住,他做梦也想不到会遇上居然有人拿金子当破铜烂

铁,这简直象是天上忽然掉下个肉包子来。

丁喜微笑道:“我是个很知足的人,知足常乐。”

珍珠是用筷子围住在桌上的。

他移动一根筷子,珍珠就从缺口中一颗颗滚出来,落下,落入那漆黑的旗杆里。

张金鼎看着他,忽然道:“你知不知道我出的四万,是四万什么?”

丁喜道:“难道不是四万两银子?”

张金鼎道:“不是。”

丁喜道:“是什么?”

张金鼎道:“是四万个铜钱。”

丁喜道:“四万个铜钱我也卖了。”

小马吃惊地看着他,就好象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个人。

丁喜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又道:“莫说还有四万个铜钱,就算张老板一文不给,我也

卖了。”

小马实在忍不住了,大声道:“我大哥肯卖,我可不肯。”

丁喜道:“你大哥肯,你也得肯。”

小马道:“为什么?”

他一向听丁喜的话,丁喜要做的事,这是他第一次问:“为什么?”

因为他实在觉得奇怪,奇怪得要命。

丁喜道:“你一定要问为什么?”

小马道:“嗯。”

丁喜叹了口气,道:“因为我怕打架。”

小马眼睛又瞪圆了,用手指戳了戳张金鼎的肚子,道:“你怕跟这个人打架?”

丁喜上上下下看了看张金鼎两眼道:“象张老板这样的角色,就算来上七八百个,要打

架我还是随时可以奉陪的。”

小马道:“那么你怕跟谁打架?”

丁喜道,“你真的看不出?”

小马道:“我看不出。”

一直垂着头站在张金鼎身后,打扮得象戏子一样的花衣镖客忽然笑了笑,道:“我看得

出。”

小马瞪眼道:“你?你他妈的看出了什么?”

花衣镖客道:“我至少已看出了一件事。”

小马道:“你说。”

花衣镖客道:“讨人喜欢的丁喜实在不愧是黑道上的第一号智多星,愤怒的小马却实在

是他妈的一个大草包。”

小马跳起来,道:“你是什么东西?”

花衣镖客道:“你还看不出?”

小马道:“我只看出了你既不是东西,也不是人,最多只不过是他妈的一条白狗。”

花衣镖客大笑。

他大笑着脱下身上的绣花袍,摘下头上的歪帽,用脱下的花袍子擦了擦脸。

于是这个戏台上的三流小保镖,忽然变成了江湖中顶尖儿的一流大镖客。

严格说起来.江湖中够资格被称作一流大镖客的人,绝不会超过十个,“神拳小诸葛”

邓定侯当然是其中之一。

这个人的面貌,目光炯炯,气道之从容,在王公巨卿中也很少看得见。

小马冷笑道:“果然不错,果然是小猪哥。”

邓定侯微笑道:“但我却看错了你,你倒不是大草包,最多只不过是条小驴子而已。”

小马的拳头又握紧。

可是他这拳头部被丁喜拉住。

小马道:“你真的怕打架?”

丁喜道:“真的,只可惜这场架看来已非打不可。”

小马道:“那你为什么要拉住我?”

丁喜道:“因为现在还没有到开始的时候。”

小马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丁喜道:“我们至少得等西门大镖头先脱下戏服来再说。”

另一个花衣镖客冷冷道,“想不到你居然也认出了我。”

丁喜看着他绣花袍里一条凸起的地方,微笑道:“我倒没有认出你,只不过认出了你身

上这对乾坤笔而已。”

乾坤笔是用百炼精钢打成的,此刻就斜插在西门胜绣花袍里、紧身衣的腰带上。

他的人也象这对笔一样,瘦削、修长、锋利,已经过千锤百炼,炼成了精钢。

开花五犬旗下的五大镖局,若论老谋深算、算无遗策,自然要推“辽东大侠”司马长

青。

邓定侯思路之开明、魄力之大当称第一。归东景大智若愚,总是福星高照,是中原武林

中的第一位福将。“玉豹”姜新示彪悍勇猛,锐不可挡。

但若论起武功,中原镖局的第—高手,还得算是“乾坤笔”西门胜。

他的点穴、打穴、暗器和内家锦拳的功夫,在中原已不作第二人想。

近年来江湖中的确已很少有人想跟他们打架。

小马却很想。

只要他想打架,对方的武功是强是弱,他根本完全不在乎。

“你就是西门胜?”

西门胜点点头。

小马道:“现在是不是已到了开始打架的时候?”

西门胜冷笑。

小马拍了拍手,道:“你说怎么打?”

西门胜道:“打架只有一种打法。”

小马道:“哪种?”

西门胜冷笑道:“打到对方躺下去,冉也爬不起来时为止。”

小马大笑,道:“好,这种打法正对了我的口味。”

丁喜忽然笑了笑,道:“这种打法却不对你大哥的口味。”

西门胜道:“我找的不是你。”

丁喜道:“据我所知,打架的法子有两种,一种是文打,一种是武打。”

西门胜道:“你想文打?”

丁喜微笑道:“象西门大镖头这种有身份的人,总不能象两条狗一样咬来咬去吧。”

西门胜道:“文打怎么打?”

丁喜道:“我说出来,你肯答应?”

西门胜冷笑道:“对付阁下这样的人,无论怎么打都是一样。”

他当然很有把握。

近十年来,乾坤笔身经大小数百战,从来也没有败过。

丁喜笑了,道:“好,既然如此,我们就这么样打。”

“打”字刚出口,他已一拳打在张金鼎的大肚子上。

张金鼎的肚子可没有铁鼎那么硬,一拳就被打得弯下腰去,满嘴都是苦水,眼泪、鼻涕

甚至连小便都几乎被打了出来。

西门胜怒道:“你怎么能打他?”

丁喜笑道:“这就是我的打法,我们谁先把这位张老板打得躺下去,再也爬不起来,谁

就胜了,但却只准用拳头打。”

这个“打”字出曰.他的拳头又已落在张金鼎腰眼上。

西门胜道:“哪有这种打法!”

丁喜道:“你说过,无论我要怎么打,你都答应,你若不想败,马上跟我一样打。”

这个“打”字出口,张金鼎肋骨上又挨了一拳。

丁喜的拳头实在不轻,他的肋骨却居然没有被打断。

无论谁想隔着一尺多厚的肥肉,打断一个人的肋骨,都绝不是一件易事。

只不过肋骨虽然没有断,裤管却已湿了,就算张金鼎真的是只铁鼎,也经不过这种打

法。

西门胜是败不得的。

他脸上毫无表情,拳头已无影无踪地伸出来,击中了张金鼎的腰。

张舍鼎立刻倒了卜去,倒得真快。

这个人看来虽然比牛还蠢,其实却比狐狸还精十倍。

西门胜看着他,道:“你还爬不爬得起来?”

张金鼎立刻摇头。

西门胜抬起头,向丁喜冷笑,道:“他已爬不起来,你就算输了。”

这简直就象是两个人在唱双簧一样.一吹一唱,一格一挡。

象丁喜这样聪明的人,怎么会上了这种当?

小马的脸色已因愤怒而涨红,谁知丁喜却反而大笑了起来。

西门胜道:“你还不认输?”

丁喜道:“我认输.我本来就准备认输的。”

西门胜道:“输了为什么还要笑?”

丁喜笑道:“因为我白打了这乌龟三拳,气已出了一半。”

他明明本来已准备认输的,还是白打了张金鼎三拳。

原来上当的不是他.是张金鼎。

这次张老板总算做了次亏本生意。

邓定侯在旁边看着,嘴角已不禁露出了微笑。

小马却跳起来,道:“你真的本来就准备认输?”

丁喜道:“嗯。”

小马道:“为什么?”

丁喜笑了笑,道:“西门胜战无不胜,邓定侯神拳无敌,就凭我们兄弟.能击败人家的

机会实在不多。”

小马道:“只要有一分机会,我们也得——”

丁喜打断了他的话,道:“何况,就算我们能击败他们,我们自己也并没有什么好处,

就算还没有被打得头破血流,也一定已精疲力竭,哪里还能对付外面的那些人?”

他又笑了笑,接着道:“所以到头来我们还是非输不可,既然非输不可,为什么不输得

漂亮些?”

小马咬了咬牙,道:“你认输,我可不认输。”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他的拳头已闪电般向西门胜打了过去。

他打的是西门胜的脸。

他讨厌西门胜那张冷冰冰的脸。

可是他一拳刚击出,西门胜面前就忽然多了一个人。

这个人的脸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看起来一点也不讨厌。

一拳击出,要收回来并不容易,小马居然将这一拳收住,大喝道:“闪开,我找的不是

你。邓定侯道:“现在已轮到我,你不找我也不行。”他一拳击出去道:“我用的也是拳

头.我们正好拳头对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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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七种武器系列·霸王枪》

饿虎岗

(一)

小马虽然是丁喜的好兄弟、好朋友,脾气却不象丁喜。

他一向不肯多动脑筋去想,多用眼睛去看,多用耳朵去听。

他一向只喜欢动拳头,更喜欢跟别人拳头对拳头,硬碰硬。

拳头比他硬的人并不多,只可惜他今天遇着的人是邓定侯。

邓定侯虽然被人称为神拳小诸葛,“神拳”两个字显然还在小诸葛之上,可见他拳头上

的功夫 定很不错。

事实卜,他本来就是少林俗家子弟中,武功拳法最好的一个。

少林神拳本就以威猛雄浑见长,若讲究招式的变化,反而落了下乘。

所以他只要一拳击出,通常都是实招,花拳绣腿的招式,少林子弟从也不肯用出来的。

小马也正好一样。

他的拳快而猛,只求能打着人家,打到人家后,自己会怎样,他根本连想也不去想。

两个人—交上手,满屋的桌子椅子,满桌的大碗小碗,就全都遭了殃,只听“咯咯、哗

啦、叮咚”之声不绝于耳,椅子脚、桌子腿,破碟碎碗,在半空中飞来飞去,飞得一屋子都

是。

比桌子椅子更遭殃的,还是张金鼎。

别人都可以躲,他却已被打得转动都动不了,只剩下喘气的份儿。

别人在打架,他挨着的比打架的人还多,椅子脚、桌子腿,破碗碎碟,没头没脑的朝他

打了下来,连气都已喘不过来。

丁喜笑了,西门胜正皱眉。

以邓定候的身份与武功,本不该跟别人这么样打的,西门胜也从来没有看见他这样打

过。

这实在不象是武林高手相争.简直象两个小流氓在黑巷子里为了争一个老婊子拼命。

突听“砰”的一响,一声大喝,两条人影骤合又分,一个撞在墙上,——个凌空翻身,

再轻飘飘地落下来。

撞在墙上的居然是邓定侯。

从墙上滑下来,他就靠着墙,站在那里,不停地喘息。

小马却站得很稳,正瞪大了眼睛,瞪着他。

这愤怒的年青人,难道真击败了成名多年的神拳小诸葛?

邓定侯喘着气,忽然大笑,道:“好,好痛快,三十年来,我都没有这么痛痛快快地打

过架了,今天才算打了个痛快。”

小马又瞪了他半天,才一字字道:“好,老小子,算你有种。”

邓定侯道:“你服了?”

小马咬着牙,愿说话,刚张开口,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但他却还是稳稳地站着,眼睛还是睁得大大的,绝不肯倒下。

邓定侯叹了口气,道:“这小子挨了我两拳.肋骨已断了三根,居然还能站着,我倒也

服了他。”

小马咬紧了牙,深深吸口气,道:“你用不着佩服我,我打不过你。”

邓定侯道:“好,打不过别人虽然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能承认却不容易。”

小马道:“可是我总有一天要把你打得躺下爬不起来。”

邓定侯道:“我等着”

小马道:“现在你想怎么样?”

邓定侯道:“我要你跟我走。”

小马道:“走就走。”

要走就走。

要砍脑袋也不皱一皱眉头.何况走?

丁喜拍了拍小马的肩,微笑道:“好兄弟,我们一起跟他走。”

邓定侯道:“你也不问我要带你们到哪里去?”

丁喜笑了笑,道:“我们既然已答应跟你走,汤里火里一样跟你去.问个什么?”

(二)

这地方是家客栈,这家客栈果然已被五犬旗下的镖客们包围。

一辆黑漆大车停在大门外,赶车的一直在那里扬鞭待命。

他们早就算准丁喜和小马这次是跑不了的。

丁喜和小马也一点儿都没有要跑的意思,大摇大摆地坐上了车,就象是邓定侯特地来请

去赴宴的客人”

西门胜一直沉着脸,邓定侯却一直盯着丁喜,直到大家都坐了来,车已前行,才轻轻叹

了口气,道:“好,有种。”

丁喜道:“你是在说我?”

邓定侯点点头.道:“我本来实在没有想到,你居然有这样的种。”

丁喜笑了笑,道:“其实我也许并不如你想象中那么有种。”

邓定侯道:“至少你勇于认输。

丁喜道:“我认输,只因为我已发现自己犯了个该死的错误。”

邓定侯道:“哦?”

丁喜道,“我本该想到你一定会找到张金鼎这条线。”

邓定侯道:“为什么?”

丁喜道:“因为你知道我一定急着要将这批货脱手,能吃下这批货的人.只有张金鼎。

小马冷笑道:“那姓张的王八蛋又是个为了五两银子就肯出卖自己亲娘的杂种。”

邓定侯居然同意:“他的确是个杂种。”

小马瞪着他:“你呢?”

邓定侯微笑道:“至少我还敢跟你用拳头拼拳头。”

小马也只有同意:“这一点你的确比别的杂种强得多。”

邓定侯道:“在你眼睛里,保镖的人只怕没有一个不是杂种。”

小马道:“尤其是你们五个。”

邓定侯道“那么你很快就要见到另一个了。”

小马道:“谁?”

邓定侯道:“福星高照归东景。”

(三)

归东景的年纪并不象别人想象中那样老,最多不过三十五六。

第一眼看过去,你一定会先看见他的嘴。

他的嘴长得并不特别,可是表情却很多,有时歪着,有时呶着,有时抿着,有时还会做

出很多让你想不到的样子。

那些样子虽然并不十分可爱,也不讨厌.我可以保证,你绝未见过任何男人的嘴,会有

他那么多表情。

这是他第一点奇怪之处。

他的脸看来几乎是方的,胡子又粗又密,却总是刮得很干净。

江湖中留胡子的人远比刮胡子的多几百倍,所以这也可以算是他第二点奇怪之处。

他这人看来也是方的,方方扁扁的身子,方方扁扁的手脚,全身除了肚脐之外,很可能

没有一个地方是圆的。

这是他第三点奇怪之处。

他不但是中原镖局的大豪,也是两河织布业的巨子,家财万贯,可算是他们那些兄弟中

的第一位豪富,但是他看来却一点也不象,反而象是从来不用大脑的小工。

其实他的脑筋动得绝不比任何人慢,能工巧匠有够让别人去做的事,他绝不肯自己去

做,能哆答应别人的事,他绝不会拒绝。

若遇见了不能答应的事,他说“不行”这两个字,说得纟谁都快。

他说得比谁都坚决,绝不给别人一点转借变的余地,就算来求他的人是他的兄弟,也绝

没有例外。

虽然他有这么可怪的地方,可是无论谁看见他,都会认为他是个庆恳的人,而且很够义

气。

这种人岂非正是一个成功者的典型。

所以他也象其他那些成功者一样,也有他的弱点一一女人。

这里没有女人。振威法局里里外外,绝没有一个女人。这一点是归东景一向坚持的。女

人是他的弱点,是他的嗜好,是他的娱乐,绝不是他的事业。男人做事时,绝不能牵涉到女

人一一这就是他一向坚守的原则。丁喜第一眼看至他,就知道这个人远比想象中的任何人更

难对付。也许归东景对这年青人的看法也一样,所以他一直在盯着丁喜。丁喜笑了笑,道:

“你好。”归东景也笑了笑,道:“你就是那计人喜欢的丁喜,对吗?”丁喜道:“我就

是。”旭东景道:“看来你果然很讨人喜欢。”小马忽然道:“你就是老归?”归东景道:

“我姓归。”小马道:“你明明是个老乌龟,为什么偏偏要反自己当做狗?”归东景没有生

气,反而笑了,大笑道:“说得好,有赏。”邓定侯微笑道:“你准备赏他什么?”归东景

道:“酒。”

是好酒,也是烈酒。

好酒岂非通常都是烈酒。

归东景是好酒量,西门胜的酒量也不差,邓定侯当然更强。

三个人居然都陪着丁喜和小马喝酒,居然真的象是请他们来赴宴的。

喝完了第六杯,丁喜忽然放下了杯子,道:“你们当然知道三次劫镖都是我。”

邓定侯微微笑道:“我们都知道讨人喜欢的丁喜,又叫做聪明的丁喜。”

丁喜道:“你们当然也知道我们要专门对付开花五犬旗。”

邓定侯道:“嗯。”

丁喜看了看他们三个人,道:“你们有毛病没有?”

邓定侯道:“没有。”

丁喜道:“有没有疯?”

邓定侯道:“也没有。”

丁喜道:“你们既没有毛病,又没有疯,我劫了你们三次镖,你们为什么反而请我饮

酒?”

归东景还在盯着他,忽然道:“你有没有上过别人的当?”

丁喜道:“无论谁都难免要上别人当的,我也是人。”

归东景道:“你是在什么时候上的当?”

丁喜道:“在我十二岁的时候。”

归东景道:“你今年贵庚?”

丁喜道:“二十—。”

归东景道:“这十年来你都没有上过别人的当?”

丁喜道:“没有。”

归东景盯着他,不说话了。

丁喜笑道:“我上了别人一次当已经觉得足够。”

归东景又盯着他看了半天.忽又大笑,道:“既然如此,我们最好也不必想要你上当

了。”

丁喜道:“最好不必。”

归东景道:“所以我们最好还是说老实话。”

丁喜道:“不错。”

归东景道:“那么我告诉你,我们请你喝酒,只因为我们想灌醉你。”

丁喜道:“为

什么?”

归东景道:“因为我们想你说出一件事。。

丁喜道:“什么事?”

归东景道:“这次我们走镖的日程路线、接镖的地方都是秘密.甚至连我们保的这趟

镖,也是秘密。”

丁喜道:“我明白的。” 归东景道:“这秘密你本来绝不该知道的,但你却知道

了。”

丁喜微笑,

归东景道:“是谁把这秘密告诉你的?”

丁喜道:“你们要我说出的,就是这件事?”

归东景道:“也只有这件事。”

丁喜道:“你们以为我被酒醉了之后,就会说出来?”

归东景道:‘酒后吐真言,喝醉的人,总比较难守秘密。”

丁喜道:“可是这次你们错了。”

归东景道.“哦?”

丁喜道:“我喝醉了之后,只会做一件事。”

归东景道:“什么事?”

丁喜道:“睡觉。”

归东景又笑了,道:“这毛病倒跟我差不多。”

丁喜道:“只有一点不同。”

归东景道,“那一点?”

丁喜道:“你要找女人睡觉,我却是一个人睡,而且一睡就象死猪,敲锣打鼓都吵不

醒。”

归东景道:“所以你一醉之后,非但不会说真话,连假话都不会说了。”

丁喜道:“一点儿也不错。”

归东景道:“我们有没有法子要你说真话?”

丁喜道:“有。”

归东景道:“什么法子?”

丁喜道:“这法子已经用出来了。”

归东景道:‘哦?”

丁喜道:“别人跟我说实话,我也一定对他说老实话。”

他微微笑着,拍了拍归东景的肩,道:‘你刚才已经愿我说了老实话,你一定早就明
古龙《七种武器系列·霸王枪》 古龙的七种武器

白,要别人对你诚实,只有先以诚待人。我以前一直想不通,你的运气为什么总是那么

好.总是福星高照,现在我才知道,你的运气是怎么来的。”

运气当然绝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归东景大笑,道:“我是个粗人,我不懂你这些道理,可是我总算懂了一件事。”

丁喜道:“你知道我已准备说实话。”

归东景点点头,道:“所以我已在准备听。”

丁喜道:“将秘密泄露给我.是个——”

归东景道:“死人。”

振威镖局的大厅里,忽然变得没有声音了,归东景,邓定侯、西门胜.三个人全都板着

脸。

他们瞪着眼,盯着丁喜。

只有丁喜一个人还在笑,笑得还是那样讨人喜欢。

他忽然发现归东景不笑的时候,样子变得很可怕,很难看,就象忽然变了一个人。

归东景道:“我说的是老实话。”

归东景冷笑。

丁喜道:“那个人本来当然没有死,但现在却的的确确已是个死人。”

邓定侯抢着问道:“是谁杀了他?”

丁喜道:“我。”

邓定侯道:“他把我们的秘密泄露给你,你反而杀他?”

丁喜道:“我非杀了他不可。”

邓定侯道:“为什么?”

丁喜道:“因为这也是我们以前谈好的条件之一。”

邓定侯道:“什么条件?’

丁喜道:“三个月前,有人送了封信来,说他可以将你们的秘密泄露给我.条件是我劫

镖之后,要分给他三成,我若肯接受他的条件,就得先将送信来的这个人杀了灭口。”

邓定侯道:“你接受了他的条件?”

丁喜点点头,道:“所以过了不久,就又有人送了第二封信来。”

邓定侯道:“信上是不是告诉你.我们从开封运到京城那趟镖的秘密?”

丁喜道:

“不错。”

邓定侯道:“所以你就设计去劫下了那趟镖?”

丁喜道:“我当然还得先把送信来的那个人杀了灭口。”

邓定侯道:“你劫下的那批货,是不是分了三成给那个写信来的人?”

丁喜道:“我虽然有点不甘愿,可是为了第二次生意,只好照办。”

邓定侯道:“你是怎么送给他的?”

丁喜道:“我劫下了那趟镖之后.他又叫人送了封信来,要将他应得的那一份.送到他

指定的地方去,送走之后,立刻就得走,假如我敢在那里窥伺跟踪,就没有第二次生意

了。”

邓定侯道:“所以你不得不听他的话。”

丁喜道:“嗯。”

邓定侯道:“所以你直到现在为止,没有见过他的真面目。”

丁喜道:“我甚至连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知道。”

归东景道:“到现在为止,他是不是已送了六封信给你?”

丁喜笑道:“你果然会算帐。”

归东景道:“六个送信给你的人,全部已被你杀了灭口。”

丁喜道:“我虽然没有自己去杀他们,但他们的确是因我而死。”

归东景看了小马,小马冷笑道:“你用不着看着我,那些人还不值得我出手。”

邓定侯目光闪动,道:“看来写信给你们的那个人,非但对我们的行动了如指掌,对我

们的行踪,也知道得很清楚。”

丁喜道:“我们一向东游西荡,居无定处,可是无论我们走到哪里.他的信都从来也没

有送错过地方。”

邓定侯皱起了眉,他实在猜不出这个神秘的人物是谁?

归东景和西门胜当然也猜不出。

丁喜笑道:“我们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了,所以你们请我喝这么多的酒.实在是浪

费...”

邓定侯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道:“你至少还知道一件我们不知道的事。”

丁喜道:“哦。”

邓定侯道:“你当然一定知道,那六个死人现在在哪里?”

丁喜承认。

邓定侯道:“还有那六封信。”

丁喜道:“信也就与死人在一起。”

邓定侯道:“在哪里?”

丁喜道:“难道你还想去看看他们?”

邓定侯笑了笑,道:“老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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