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春梦第二集 十年内战 金陵春梦jinlingcm



第一回 人人敬仰 蔡公时慷慨成仁 个个摇头 蒋介石迎狼入室

话说十七年继续北伐,蒋介石指挥津浦路的军队,冯玉样指挥平汉路以及津浦、平汉之间的军队。在曹州、济宁一带,孙良诚同孙传芳打了几个硬仗,攻下济南,孙传芳同张宗昌都退到德州以北,蒋介石带着“隐身仙人”黄郛进入济南。

蒋介石实在按捺不住他的高兴,饱听大鼓,畅浴名泉,忽地想起他的把兄弟来。他要黄郛为他发个电报,找冯玉祥到济南聚聚:“这个乡巴佬从陕甘出来,穷得要命,也没好生受用过。如今我同他结拜一场,难得济南风景不错,叫他来聚聚。”

“他有你这么一个老弟,”黄郛呵呵大笑:“再也用不着使用一百万元面额的军用券了,想当时他的一元券从七折跌到三折,最后一文不值!武汉无力相助,还是我们南京慷慨解囊。老冯真懂得,如果他到现在还跟着左派上井冈山,眼看着马上就要全军覆没了”

“膺白,”蒋介石正色道:“你的话可不能传出去,老冯这个人不是傻瓜,你以为他同我们好,是为了几个钱么?你错了。”

黄郛怔着:“那他为什么?”

“他,”蒋介石欲言又止:“没什么,反正大家小心就是了。”

“现在倒有一个重要问题,”黄郛屏退左右,低声问道:“孙传芳、张宗昌是日本人指使的,如今他们败退,日本不着急么?昨天我们接到的东京消息,说日本要用武力制住以美元为背景的南军北上,又说田中内阁已经提出'欲制服支那必以打倒美国势力为先决问题,与日俄战争之意大同小异’,那末,日本是决定不撤退,一定要同美国争一争的了,在他们两个之间,我们……”

蒋介石直摇手:“不会有什么的,膺白你放心。”他喝一口趵突泉冲的绿茶:“人要面子树要皮,日本朋友当然明自,如果他们真要硬来,对我的面子是很难下合的。”

“隐身仙人”想了想,叹口气道:“我的看法是这样,根据这几天日本兵的调动情形,他们说不定会来一个先下手为强!”

“你是说他们敢攻济南?”

黄郛没有开口。

“我在这里!”蒋介石拍拍他瘦削的胸脯:“不能让我太难看!那太不够朋友!”正说着,忽听见人声喧嚷,济南地方人士推出代表求见总司令部值日官。待一干人等离去,蒋介石皱着眉头听部下报告道:“地方上请总司令下命令,他们说,我们的部队入城后,大官下了大馆子,小官下了小饭馆,士兵们没办法,都饿着肚子在街上干瞪眼,骂的骂,打的打,老百姓受到骚扰,没办法。”

“没办法?”蒋介石不悦:“他们没办法,我有什么办法?今天五月二日,昨天我才到济南,怎会有功夫顾到这些问题?你们不会把这批人的意思告诉贺耀祖、李延年,却让他们到我这里来乱嚷嚷!”蒋介石把桌子一拍:“你们是何居心?我为了国家大事忙不过来,你们竟把这些鸡毛蒜皮堆在我头上,该死的!”

值星官唯唯而退,蒋介石怒气未消,摇一个电话给贺耀祖他们,对方的回答是:“不在里”

“这倒是个问题,”黄郛皱眉道:“济南城里,日本商人和日本宪兵不少,万一我们的队伍真的同他们冲突起来,这事情……”

“不至于罢?”蒋介石看看表:“渡边大佐今晚还请我们吃饭,不会闹起来罢?我们听一段梨花大鼓,再同他们干一杯。”蒋介石躺在沙发上,让侍卫为他穿上乌亮的长统马靴,叹口气道:“膺白,昨天听了段大鼓,忽然想听听河南坠子,这几年来到东到西乱跑,依啊!”他咽下去下半截,再也不提什么河南坠子了。

五月二日,蒋介石在济南平安度过,渡边大佐谦恭有礼,更增加了蒋介石对日军不致轻举妄动的信心。可是只隔了一宵,五月三日那天,情形就不同了。导火线是蒋介石的军队,他们在济南城里大街小巷胡逛。官长们忘记了他们,他们希望从老百姓那里得到些什么,当然谈不上什么军风纪。这情形为日本宪兵所鄙视,于是起先是双方怒目而视,继而对骂,终于动武。南京的军队乘势打垮了几家日本商店,事情弄大了。日本兵本来想动手,可是苦无借口,这下子机会已到,信号枪起,只见车辚辚、马萧萧,有准备的日本兵从济南城内外夹击,不到三小时,贺耀祖一团人被缴械,李延年一团人悉数遭歼灭,当地老百姓伤亡更大,济南在人仰马翻、喊杀连天之中,蒋介石吓傻了。

“娘希匹!”蒋介石声音颇抖:“这样不争气,我在这里,他们竟敢惹是生非,真把日本人激怒了!我的面子往哪里放!我的面子往哪里放!”他大声叫:“给我下命令!停止向日军还枪!违令者格杀勿论!”

“我们找个地方,”黄郛也慌了手脚:“搬到我外交部长办公室楼上去住罢,那里还有点保障。”说罢拉了蒋介石便走。侍卫们把他俩安置好,周围也严密布防,同时枪炮也渐告岑寂。蒋介石这才松了口气,穿了套山东绸睡衣凭栏远眺,只见市区火光烛天,哭声震野,他正为自己的安全透一口气,不料,坏消息接踵而至。

“日本兵把济南城团团围住了,”侍卫前来报告:“我们去了三个侦察兵,只有一个活着回来。”

“去去!”蒋介石不耐烦:“知道了!”

“他们不肯停火!”外交部交涉员蔡公时报告:“他们说,这一次日商损失协重,他们要惩办凶手!”

“你就说我一定这样做!”蒋介石要黄郛转告蔡公时:“只要停火撤兵,恢复济南平静,我一定帮他们捉拿元凶,赔偿日本商人。”

但是,交涉员蔡公时再也不会继续报告了。五月五日,日本兵竟然焚烧交涉署,枪杀署员十六人。蔡公时挺身而出,痛骂日军野蛮无耻,一个会说中国话的日本军官冷笑道:“你们的蒋介石都不敢骂皇军半句,他想找我们谈判,我们都没有兴趣,你这个官有多大?再大也大不过蒋介石!”一个耳掴子打过去:“你不要命啦!敢骂皇军,我们把你送到蒋介石那边去,他也得杀了你向皇军道歉!”

蔡公时骂得更凶:“好!你们这些强盗!我早知道蒋介石这样卑鄙地对你们,我决不捧他的饭碗!好!现在我是拿一个中国人的身份在骂你们!不是蒋介石的外交官,我代表中国人痛骂你们!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强盗!”

可敬的蔡公时马上被绑在木栓上,给割掉了耳朵,挖掉了鼻子,几乎是凌迟而死。但蔡公时的愤怒使日本兵更疯狂起来,夤夜包围外交部长黄郛的办公室,想找到更高级的官员。日本兵并不知道蒋介石同黄郛在楼上避难,消灭了蒋介石部分侍卫,还以为是外交部长的戒备。在对峙的时间中,却使蒋介石和黄郛得以逃出。

天色昏黑,枪声不绝,蒋、黄二人仓皇奔跑,几乎逃进对方警戒线作了俘虏。总算躲躲闪闪逃出城外。两人除了一套睡衣之外,便一无所有。天亮前蒋介石到达泰安车站,站长告诉他,听说冯总司令己从开封动身,经兰封到达徐州,就要到济南来。蒋介石一听直摇手:“算了算了。”他吩咐黄郛:“给老冯一个电报,叫他别来了!”

但冯玉祥还是来了。复电先到,寥寥数字:“……电悉,知弟处境危险,愈有危险,我愈要去。……”于是双方在党家庄车站见了面。冯玉祥又气又好笑,只见他的契弟和黄郛穿了套白睡衣在站上呆呆地站着,毫无表情。蒋介石的队伍更干脆,无枪无炮,武器统统给日本人缴械缴走了。

“衣服上尽是泥,”冯玉祥叹口气:“你们辛苦了。”

“也好,”蒋介石扭过头来傻笑,“白睡衣上涂满泥巴,减少目标,倒变成了保护色哩!”

冯玉祥领着蒋介石、黄郛一干人等,进入党家庄回教礼拜堂休息、开会。吃过饭,换了套衣服,蒋介石第一件事要黄郛拟个电报,拍发济南。冯玉样拿过稿子一看,只见上面简单地命令道:“……限全军撤出济南……”

“不能撤!”冯玉祥大叫:“跟日本鬼子干!”

“大哥!”蒋介石脸色陡变:“把这电报发了再说,回头我跟你解释。”说罢一手夺过稿子,交给黄郛,眼看黄郛走了出去,这才拉着冯玉祥坐了下来:“大哥,目前同日本人干?还不到时候,会误了大事!你说对不对?”

“误了大事?”冯玉祥一怔:“误什么大事?日本人以为我们革命军胜利之后对他们不利,于是就向我们挑战。现在没有什么办法,只有先把济南的日本人俘虏了再说,至于说什么'大事’,我觉得革命就是'大事’,其他什么也谈不上!济南城里的军队不能撤!”

“不行不行!”蒋介石直摇手:“旁的问题且不谈,说到对日本人的了解,我老弟比你清楚得多。”蒋介石拿出权威的口吻,日本长日本短的说了一阵,把冯玉祥听得直蹦起来:“好了好了,你别城头上出棺材绕大弯儿,你干脆说打不打?打,我领头干,不打,反正你是总司令,你负责!”

“大哥别生气,”蒋介石作紧张状:“这件事情当然由我老弟负贵,总而言之,这件事情要忍辱负重,忍耐下去……”

“忍耐到什么时候?”

“这么着,”蒋介石哄孩子似地哄道:“先让我们的军队打到北平,打倒了军阀再对付日本。我今天就回到南京,所有的队伍统统交给你指挥。”

“好好,”冯玉祥不耐烦:“你有那种忍耐功夫我没说的,我赞成你的。不过你今天不能走,济南近在咫尺,你还得在这里发号施令,安定军心。”

“不不,”蒋介石慌起来:“我非走不可,非马上走不可。我刚才一下车就已经吩咐站长,准备专车。你瞧我衣冠不整,不好意思见人。”说罢便往外走:“大哥,再见了。”冯玉祥一肚子气,送他的契弟上火车绝尘而去,回头安置这八十万人马向天津出击,按下不提。却说蒋介石回到南京,只见好象出了什么大事似的,学生游行,商店罢市,满街标语,气氛低沉。蒋介石在专车上问:“什么事?造反啦?”

“报告总司令,”侍卫为他放下窗帘:“他们反对五三惨案,说日本人在济南城中杀死我们同胞一万多人,……”

“去!”蒋介石不悦:“这个!这也值得大惊小怪!”

“报告总司令,”侍卫说道:“如今全国各地都在游行罢市。”他递过去一叠报纸:“上面都登了!”

“混蛋,混蛋了!”蒋介石一翻报纸便骂起来。

南京政府和总司令部的官儿们,正在手忙脚乱,不知所措。听说蒋介石突地回来了,大家松一口气,纷纷前往报告。有的说,“日本人欺人太甚,七日那天,向我提出了我军撤退济南五项要求!济南明明是我们的国土,凭什么撤退!”

有的说;“日军已经占领整个济南!”

有的说;“各地反日运动纷起,一部分将领请缨杀敌,士兵们愿意出击济南之敌!”

“全国各地学生游行,商店罢市,老百姓奔走相告,悲愤填膺,把日本帝国主义赶出中国,是时候了!”

“如今民气激昂,对蔡公时之死……”

“你们有完没有?”蒋介石皱紧眉头,倏地站起来:“你们都知道我刚从济南回来,你们都知道我亲眼目睹这件事情的发展,你们当中有谁比我知道得更清楚!难道爱国是你们几个人的事,我蒋某人反而不爱国么?”他指指一大堆没有发言的官儿:“他们在听我的意见,你们却要逼着我动刀动梅,一点都不知道忍辱负重的大道理。”他拍拍桌子,“中国就坏在你们手上,轻举妄动,能成什么事!”

会议室中,鸦雀无声。

“好!”蒋介石愈说愈有气:“你们怂恿报纸刊登济南新闻,扰乱市面,影响人心!你们做的好事!好!你们不想想,上个月十日那天,我把上海的'反日会’改为'国民救国会’,你们还看不懂我的做法么?我那时命令上海市党部,说以后如再有以'反日会’名义进行反日者,要送当地军警依法治罪!”蒋介石大叫:“好嘛!为时不过一个月,你们竟把我的命令丢得老远,反而也吵吵闹闹,嚷什么'日本帝国主义’来啦!”蒋介石一屁股坐下去,又一耸身蹦起来,挥舞着右手叫道:“少开玩笑少惹事,我要向你们发出训令,大家记着:第一,不与日军构争,保护侨民,系为国家之故。在个人无论有何事,也须忍受!第二,对于日本人,绝对不能开枪!第三,为救一日本人,虽杀十人也可!第四,若遇有事时,日本人要求枪枝,即以枪枝予之!要求捕捉俘虏,即听其捕捉俘虏!”蒋介石等书记记录完毕,作补充道:“立刻用电报拍发全国各报,明天统统给我登出来!总而言之一句话:听着了绝对不能同日本人发生冲突!绝对不能同日本人发生误会!好!散会!”蒋介石气呼呼踱进办公室,忽地又差侍卫去把陈果夫找来:“果夫,你马上向上海党部发个电报,就说切望民众持冷静态度,勿作暴动及游行等事,不可对日侨有虐待事情!谁碰掉日本侨民一根头发,这个人就是匪党!给我抓起来重办!”

“还有,”陈果夫迅速记录完毕,建议道:“就说反对济南修案,是共产党玩的把戏!”

终于,济南惨案蒋介石用“忍耐”的方法应付过去了。日本兵占领济南达一年之久。但另一个问题又使蒋介石很难应付:东北问题。美、日争夺中国的斗争,那时光集中在东北。美国支持蒋介石“统一”中国,日本迫使张作霖分裂,企图另起炉灶。对付张作霖容易办,蒋介石只要拿出青红帮那一套,“有福同享,有祸同当”,胸脯一拍,说明白:“有奶便是娘,如今我们喝美国娘的奶,包管美国娘的奶水比日本娘的奶水还要足!”张作霖也就表示满意,同美国资本发生了联系,不再听日本指挥了。张作霖决定退出北平,可是日本人不肯放手,六月三日张作霖的专车自平驶向东北,在退出山海关途中,路经皇姑屯,却挨了日本人预先布置的地雷,张作霖给炸死了。

六月七日,蒋介石统一了关内。带着陈布雷、邵力子、陈立夫、程天放诸人,自南京转武汉去北平。一路上河山如画,官员接送,蒋介石的得意真是难以形容。但同时也不无隐犹,冯玉祥、阎锡山、李宗仁诸人是否真的拥护?这问题越想越不妥,于是施展出以退为进的老手法,要陈布雷为他草拟辞去总司令职务的呈文。

到了北平,随员们住宿在西山碧云寺,陈布雷躲在屋里,为蒋介石起草祭孙中山文。蒋介石自己同冯、阎、李诸人尽量应酬。那四个巨头为了个人利益,彼此不免吹嘘一番;可是为了互相反对,又不免分别酝酿了一阵。但最尖锐的该是在孙中山灵前的一幕。

话说蒋介石率领各集团军总司令、总指挥,以及商震、白崇禧,国民党中央委员等文武官员到达碧云寺,钟鼓齐鸣,礼炮隆隆,倒也有一番排场。一干人等前后站定,香烟缭绕中行过礼,大家听蒋介石的祭文中有什么“去年四月清共之举”、“本年一月继清共之举而绝俄”等句,已经有人在背后低声揶揄道:“原来他还想在孙中山尸体面前臭表功!我们都变成跑龙套啦!”待到揭开孙中山那具棺材,大家瞻仰遗容的时候,只见蒋介石扶着棺材痛哭起来,这一哭把大伙儿哭得挤眉瞪眼,后边就有人骂道:“这样才显出他是嫡系呢!我们不是嫡系,由他哭去!”那知道蒋介石愈哭愈厉害,大家在后面干等,等得有点不耐烦。直性子的冯玉祥忍不住上去劝道:“别哭啦!别哭啦!”怎知道他越劝,蒋介石的哭声也愈高。这下子可把李宗仁、白崇禧恼了。李宗仁大声说道:“叫他哭!艺我们走了!”说着一群人就要走,蒋介石听在耳朵里,马上止了哭,这才放下棺材盖散了会。

正是:哭声能放也能收,眼泪好比白来水。

第二回 分裂东北 张学良彷徨 统一中国 马克谟狂笑

话分两头。却说美国与日本争夺东北,在十七年下半年间,到达了不能再尖锐的程度。张作霖退出山海关中途丧命,日本立刻压迫张学良在东北“独立”,来一个与美国“统一”中国恰巧对立的关内外分裂运动。

祭过中山灵的蒋介石,表面上似乎已经取得了领袖地位,心头却为关内的分裂而伤脑筋。在这时候,美国代表经常同他商量,虽然七月的北京是如此美丽,蒋介石几乎成天守在房里。

“总司令,”美国公使马克谟郑重警告道:“你一定要了解东北的重要!自从一九○五年以来,我们美国始终在东北无法立足,这是不公平的!我们美国不能忽视,国务院三令五申要我同你商量,好不容易张作霖同我们取得联系,不料日本人在皇姑屯把他炸了,这口气,这件事情,我们无论如何不能放松!”蒋介石还没表示意见,马克谟已经急不及待:“这一次张学良要在东北办理丧事,你派谁去?”

“我想派吴铁城,或者派方本仁。”蒋介石连忙答复。同马克谟研究了这两个人的情形,结果派方本仁出关劝导张学良去了。日本方面也不怠慢,派出林权助借参加张作霖葬仪前往东北。这情形使年轻的张少帅感到彷徨。

“少帅,”代表蒋介石的方本仁进言:“东北是中国的东北,不能教日本人染指,如果日本人拿到手,他可以利用东北资源,攻打关内,到那时候对少帅就不大好。少帅不如把五色旗降下,换上青天白日旗,表示少帅已经赞成中国统一,愿意听从蒋总司令的指挥,少帅要知道,如今的蒋总司令可不比从前,他受到美国人的全力支持,美国是令日世界的唯一强国,少帅当然明白,这……”

“方先生,”张学良不悦:“你刚才说不要把东北给日本人染指,如今又说美国人支持蒋介石,那东北要给美国人染指咯!”

“不不,”方本仁脸红道:“美国军队不会占领东北,他不过是开发资源。……”

“少帅!”代表日本人的林权助进言:“千万不能让美国人染指东北,少帅想想,日本同令尊大人交情不错,这次令尊大人惨遭变故,天皇陛下深感震惊,认为一定有坏人从中捣乱。东亚是东亚人的东亚,不能让洋鬼子插足,日本皇军所向无敌,东北资源取之不尽,少帅想想,少帅如果能同日本合作,这个局面真是如日之升!而且少帅不要忘记:在东北的背后就是朝鲜,皇军要是从朝鲜挥戈而下,东北还能有安定局面么?这当然是我个人的看法,您别介意,哈哈!”

张学良感到烦躁。

“少帅!”林权助再打一个哈哈:“少帅英俊有为,头脑清楚,当然知道天皇陛下对东北的重视。远在一八九四年中日甲午战争之前,大日本'北进主义’者代表西乡隆盛、伊藤博文诸人,已经主张'征韩论’,利用当时朝鲜的亲日派'开化党’来了个政变。一八九四年甲午之战,大日本同中国在朝鲜、南满、山东、台湾等地进行了海战和陆战,并且在战胜中国之后让满清政府签订了中日马关条约。大日本不但控制了朝鲜,而且获得了中国的台湾等地。接着,”林权助又打个哈哈:“少帅知道,从此以后,大日本就以朝鲜为基地,对中国的东北大感兴趣了。”

“是的,”张学良按捺住一肚子火:“而且,一九○五年日俄战争的结果,日本又根据朴次茅斯条约,取得了大连和在南满的种种特权。一九一○年日本正式并吞朝鲜,继续利用朝鲜作为基地,把军队开到了中国的东北和山东!”

“少帅真清楚!”林权助大笑:“少帅清楚就好!朝鲜就是到满洲的桥梁,很遗憾,少帅就在这座桥梁的边缘!所以我劝你千万不能同老蒋合作,也就是说,少帅千万不能同美国鬼子合作!东亚是东亚人的东亚!大日本皇军所向无敌,少帅你可别看错了!今年大日本首相田中义一在给天皇陛下的奏折上写得分明,他说:'窃明治大帝之遗策,第一期征服合湾,第二期征服朝鲜,第三期灭亡满、蒙,以及征服中国全土,使异服之南洋及亚细亚全带无不畏我服我,仰我鼻息!’他又说:'欲征服中国必先征服满、蒙,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中国!倘中国完全被我国征服,其他如小中亚细亚及印度,南洋等异服之民族,必畏我敬我而降于我,使世界知东亚为我之东亚,永不敢向我侵犯’!”

“侵犯?”张学良失笑:“日本这样做,算不算是浸犯呢?难道反而是台湾、朝鲜、南满、山东各地先派兵打到日本去么?”

“少帅,”林权助面孔一板:“少帅如果是戏言,我没意见。少帅如果说真话,那我可以告诉少帅,这是田中首相的宏论,任何人不得歪曲!我因为少帅对首相的不敬而遗憾!”

日、蒋代表同张学良几次三番谈判,张学良也接连不断同他的智囊团商量。结果认为蒋介石鞭长莫及,日本人近在咫尺,美国人绝不致远迢迢派兵打到东北来,为了稳定目前局势,还是别让日本失望,动刀动枪。又赶上张作霖刚死,不宜硬来。于是在八月十二日那天,张学良同林权助最后会见时说了句:“服从国民政府可以从缓,阁下回去复命罢!”这个消息到达南京,美国驻华公使马克谟大吃一惊,连夜找到了蒋介石:“张学良的消息听到了么?”

“没有啊!”蒋介石一怔:“你听到了什么?方本仁还没有给我电报。”马克谟一五一十告诉了他,双手一摊,问道:“糟透啦!你有什么办法?”

“那真是对不起,”蒋介石软弱地答道:“对张学良这小子,我真是役有什么办法了!你知道,天高皇帝远,我……”

“总司令,”马克谟瞅一眼嘴唇哆嗦着的蒋介石,“东北非常重要,你能眼巴巴看着他丢掉吗?”

“我,”蒋介石沉思半晌,却慷慨激昂反问道,“我的处境,贵公使还不清楚么?红四军因为给养困难,分两个团转入湖南,四个团在边界打游击,眼看着我们可以一鼓而歼灭之。不料毛泽东的'敌进我退、敌退我追、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把赣军的三次大进剿都打垮了,我怎能有空拉住张学良?”蒋介石说下去:“在江西弋阳,方志敏成立了苏维埃政府,这不又够我去对付么?”蒋介石越说越气:“南京政府对外发表宣言,向你们表示承认不平等条约,弄到里里外外都有人在攻击我,我还不够伤脑筋么?”蒋介石声音更高:“方志敏又在金鸡山大动干戈,一口气打到了弋阳城下;何键镇压平江工农斗争,调独立第五师所辖三团开赴平江,团长彭德怀、黄公略却在平江投奔红军,占领了平江城,成立了红五军,你说我还不够伤脑筋么?还有,赣湘军围剿红四军,反而给毛泽东、朱德打得落花流水,”蒋介石皱紧眉头:“我来不及消灭这些红军,我怎能有办法到东北去拉张学良?这一点,要请贵公使原谅!”

马克谟透一口气:“哦!这样子的总司令,如果关内红军平定,那你就可以顾到东北咯?”

“那当然!”

“但是等不及了!”马克谟倏地起立:“你心里着急我清楚!我心里着急你就……”他改口:“总司令,那我只好亲自出马!”

“你到东北去?”蒋介石抓耳摸腮:“不大好罢!”

“没什么,”马克谟淡淡一笑,弦外有音:“只有你专心对付红军,我们也应该分担一点工作。”

“你就去?用什么名义呢?你是外交官。”

“我就说到朝鲜去看看,”马克谟告辞:“说是到朝鲜去,目的地却是奉天。”他叹口气:“总司令,你该知道,诚如你们中国人一句老话,朝鲜同东北的关系,真是唇齿相依,我们美国不能眼看着日本人讨尽便宜!”

蒋介石不作声,沉思一会,向四周瞅一眼,大厅里空空洞洞,只有他夫妇同马克谟三人。于是他低声向宋美龄说道:“你问他:根据我在东京同美国所签订的协议,日本在东北的利益,和西原借款等,中国是应该承认的,如今马克谟公使对东北发生兴趣,当然也就是美国对东北发生了兴趣,这样做法,不就同东京的协议抵触了吗?”

“没有抵触,”马克谟答复他:“让张学良表示服从南京,可以壮大你的政府的声势,不让共产党和亲共者指摘你:说:'瞧!南京政府是卖国政府,连东北都送给了日本人里’无论如何,一个统一的中国就要出现了!”

“我怕日本人不答应,”蒋介石抓抓头皮:“日本人的作风我清楚,他们想东北,已经想了多久!东北紧挨着朝鲜,从朝鲜出兵,嘿!”他跌坐在沙发里,直摇双手:“我没办法对付这个局面!你们美国到那时又不能出兵东北。”

马克谟摸摸胡子,欲言又止,狂抽了几口烟卷,使劲把烟蒂揉熄,喝口茶,开口道:“总司令,你的顾虑完全对的,但我们有我们的打算。”

“你们怎样想?”一丝笑容掠过蒋介石瘦削的脸颊:“我实在想不出好办法。”

“是这样,”马克谟含笑说道:“总司令,我们美国感到荣幸,因为有你这么一位军事天才做了中国的军事领袖。”他一顿:“总司令当然明白,今后的世界难免有战争。站在贵我双方的利益来讲,这世界只有两个国家最可恨,一个是苏联,另一个是日本!”

蒋介石一怔。

“日本容易对付,苏联就不容易,”马克谟皱眉:“为今之计,我们要想办法增加苏联的困难,使任何国家都与他为敌,而这着棋子必须利用日本!”

蒋介石咧着嘴。

“利用日本的最好方法,”马克谟挥动着手指:“就是把东北送给他们!但是不能够马马虎虎让他白白拿去,得让他花点本钱!”

宋美龄笑着把这段话翻译过去,加上了一句:“马克谟有办法,他能向老虎嘴里要肉吃,向日本人要钱!”

“事情很简单了!”马克谟起立:“将来让日本人好好经营东北,去对付苏联,而我们呢?我们坐山观虎斗!”他这番话使蒋介石暗吃一惊,心想华盛顿好厉害!华盛顿今天可以利用日本对付苏联,难保明天不会利用旁人对付他自己。蒋介石牢牢记住:对于美国,没有实力是不行的,没有实力,他将给华盛顿瞧不起。静默了一阵,蒋介石要宋美龄问道:“我非常同意贵国的政策,希望能够知道得更详尽些,以后可以好好地配合做去。”

马克谟看看表,也不坐下:“我必须赶到奉天去,好多零碎事情得回去料理,今天不深谈了,待我回来再说吧。大体上讲,此去我先把张学良拉到南京的旗帜下,然后你再向东京方面讨价还价,干脆把东北卖给日本,你可以把卖东北的钱用在关内,好生建设。这一来,我们美国同你们集中力量建设关内,让日本集中力量经营东北。只要有机会,日本就可以向苏联动手,到那时候我们坐山观虎斗,等他们两致俱伤,真正的便宜谁拿到了,你当然明白!”

蒋介石夫妇恭送马克谟出门。

接着,张学良的代表杨宇霆在奉天会见马克谟。那是六月十三日,距离日本代表林权助回去复命不到二十四小时。杨宇霆坐在奉天美国领事馆豪华的会客室里,心中纳闷:“这家伙来得好快!难道有什么花招么?”

“杨先生,”马克谟开门见山:“你们拒绝听命南京政府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这次我因为到朝鲜去的方便,能够在这里同张少帅的代表见面,真是非常愉快。”

杨宇霆哼哈了一阵。

“杨先生,”马克谟作伤感状:“这真是不幸得很,大帅在皇姑屯竟会碰到地雷!办理丧事期中,我恰巧抽不出功夫来,失礼得很!少帅身体可好?”

“谢谢贵公使,”杨宇霆摸不透这个美国人卖的什么药:“贵公使来迟了一步,关于东北的易帜问题,少帅昨天已经决定了。”

“不迟不迟。”马克谟满不在乎的样子:“这次我到朝鲜去,前后有好几天逗留,让我们多交换交换意见。”

“这个,”杨宇霆先入为主:“我看恐怕很困难。东北这个地方,贵公使大概也清楚,一过鸭绿江,就是朝鲜的地界咯!朝鲜目前情形如何?贵公使不久要去,当然会比我知道得还清楚。不过有一点,贵公使不去也知道:日本人在那边。朝鲜的安全与东北的安全是不可分的,我们中国有句老话,叫做'唇亡则齿寒,户破则堂危’,日本人占领了朝鲜,你却想使东北服从南京,而这个南京政府又无法顾到东北,少帅不是跟自己过不去么?”

马克谟倾听着。

“不过,”杨宇霆笑道:“贵公使当然明白,少帅这祥决定,并不是存心同华盛倾,或者对南京取敌视态度,实在没有办法,只要朝鲜在日本人手里,东北便很难说了,还得请贵公使多多谅解。”

“好说好说,”马克谟岔开话题:“我一两天内,就要过鸭绿江到朝鲜去,待回到奉天,我们再谈谈如何?”

“欢迎欢迎,”少杨宇霆抢着说:“少帅也讲过,有机会,他希望当面领教。”

“岂敢岂敢!”两人客气了一番,杨宇霆也就告辞。一星期后杨宇霆接到马克谟的通知;他回来了,希望再谈。对于朝鲜情形,马克谟含糊其词。谈话内容仍然集中在东北的易帜问题上。马克谟精神抖擞,告诉杨宇霆道:“这一次我们的见面,大概可以有一个比较满意的结果了。杨先生说过,说少帅之所以拒绝听命南京,无非是为了不跟自己找麻烦。这是实在情形,朝鲜与东北太密切了,日本人得了朝鲜,难保他不再插足东北,而且这局面一定要来的。”

“贵公使清楚就好!”杨宇霆笑笑。

“问题在这里了,”马克谟立起来,指着杨宇霆带笑说道;“可是这顾虑并不是明天就会到来的,也不是明年就会到来的。根据日本军事准备的速度看来,恐怕多则五载,少则三年,东北在这期间还可以喘口气!”接着马克谟把美日势力在中国的分配情形,同杨宇霆进行密谈,不到三天,杨宇霆的态度完全变了。

终于,张学良派出邢士廉为代表,在同月二十五日那天到达上海,找到蒋介石:“东北三省服从国民政府已不成问题!”

蒋介石立刘给张学良一个电报,表示嘉勉。

张学良“改旗易帜”的通电,终于在十二月二十九日发了出来。东北开始悬挂青天白日旗,在表面上看来,中国已经“统一”了。

江南在朔风中,蒋介石官邸里暖和如春。一个盛大的宴会在进行,庆贺马克谟东北之行的巨大收获。蒋介石失妇,孔、宋夫妇频频举杯,马克谟乐不可支,带着三分酒意,狂笑着,笑声几乎震动屋瓦。他边笑边说道:“好哇!中国统一啦!不要担心东北问题,我们全力经营关内,不要担心红军坚守井冈山,朱、毛会合在江西宁冈县。”他拍拍胸脯;“有美国在,这些少得可怜的红军有什么可怕的!”接着只听见椅子一阵挪动,他们又在碰起杯来。

正是:大好河山朝外送,将军的确很威风?

第三回 两面三刀 文武大员都认输 一石数鸟 诸亲好友齐倒霉

话分两头。却说十七年年底张学良易帜之后,全国算是统一了,改组国民政府,成立五院,蒋介石当了国府主席。他的部下洋洋得意,一致认为:北伐的成功已将军事活动的范围变为政治活动的范围,蒋家天下已经打好基础了。其实早在十七年八月五中全会中,蒋对党务已开始自有主张,压迫左派。组织部长陈果夫发明了一个新的中委选举法:由当局指派。党员登记与指派委员,这两者可使一切异已都遭排斥。当时改组派恐怕其三全大会召集成功,党的统制计划完成,便由汪精卫、陈公博、恩克巴图、顾孟余、柏文蔚,王法勤、白云梯、王乐平、朱霁青、陈树人、陈璧君、郭春涛、潘云超等发表了一个“关于最近党务之宣言”,大致是说;“不幸北伐胜利以后,党中腐化分子及投机分子,以为地盘已得,权力在手,遂避难就易,抛弃本党主义,违反民众要求,吸引党外之反动势力,以朋分自北洋军阀手中夺来之政权。至人民之权利则一无所得,生命财产及自由毫无保障,与北洋军阀时代无异。政治集于官僚,人民不得参预,亦与北洋军阀时代毫无不同,致数十万士兵、党员生命与数万万财产之牺牲,仅换得少数人之权利,此种只更换少数统治者个人而不更换政治制度之革命,实已失掉革命之意义。”

改组派对于三全代会中的代表产生问题抨击尤烈,他们说:“依照该代表选举法及代表产生法,将近百分之八十之代表,为中央所圈定或指派。……已正式成立之党部,不得选举自己之代表,无党部之地方,反由中央任择夙与该地方党员民众毫无关系之人物充数。”

紧接着,国民党中一部份代表都辞去了代表的职务,或者拒绝接受他们的职务。因为有了空缺,这些位置便以其他被指定的代表来填补,南京官场于是充满了反对蒋介石的情绪。

蒋介初当上了主席,其实他十分不愿。他之出任主席,是改组派联合桂系限制蒋介石的结果。因为实权操在行政院,但他们把行政院长让给了原来的国府主席谭延闿,把有名无实的“主席”给了蒋介石,蒋愤恨难过,就设法收拾桂系。

当时的改组派自恃“反共先觉”,以国民党正统自居,胡汉民也和他们比较接近。桂系李济琛坐镇广州,李宗仁在武汉,白崇禧在北平,都兼政治分会的主席。湖南主席程潜、鲁涤平先后被桂系驱逐,唐生智旧部几乎全部投到桂系阵营,桂系势力从两广、两湖直到河北,声势浩大,如一弧形包围着蒋介石所控制的东南几省。

面对着桂系的弧形包围,蒋介石心中有数。同孔、宋诸人商量结果,感到枪杆比选票还重要。为了削平党内群雄,必须来一个杯酒释兵权,宋子文便提出了召开编遣会议的办法:“把编遣军队的原因放在财政问题上,他们就不易反对!”

“而且,”宋美龄补充:“介石早跟我说过,他想把老牌的军阀势力收纳过来,同时想把李、白的广西军和冯、阎部队大量裁撤。这个主意出得很好,今后我们有私家军了!”

“私家军?”孔祥熙不解。

“我们广东把自备的小汽车叫做私家车,那么编遣会议以后的军队,不就变成了我们的私家军么?”宋霭龄手指一点:“你的脑筋就是这样不灵活!”

骂声中蒋介石接受了宋子文的建议。

骂声中蒋介石在南京召开了这个编遣会议。

国民政府礼堂经过一番布置,蒋介石率领六、七十个文武大员先向孙中山遗像行礼,行礼完毕。

蒋介石慢吞吞回过身来,干咳一声,低沉地向大家说道:“今天,这个,这个,兄弟领头宣誓。这个誓词很简单:就是要真真实实服从命令!”

“下命令得啦!”人丛中有人叫道:“既是服从命令,就下命令,何必开会?”

有人在笑,表示附和。

蒋介石听在耳里,假装没有听见,也不发作。左手拿者张纸头,右手握拳高举,念了一遍,台下有气无力地应了一遍,宣誓就算完毕。蒋介石走下台来,往会议桌上一坐,开门见山地提议道:“这个,财政部宋部长有公文来,说我们的军事活动愈广,越持续,军费当然也跟着大起来。宋部长说,他希望我们想办法,军费能减少,大大的减少,那是最好。所以,我召集各位开个编遣会议。”

“主席当然已经想到了?”冯玉祥问道:“化干戈为玉帛,那是最好,不过主席将如何编遣法?”

“这个,这个,”蒋介石眼睛瞪着挂灯:“我想每个集团军不管人多人少,只留下十二个师,其余的统统遣散,这个办法,这个办法很好,很好!”

“好是好。”有人笑出声来,蒋介石心中一惊,一看是个姓李的文官,一时也想不起他的名字,只见他站起来说道:“主席,对于军事,我是外行,不过我多少知道一些,我应该贡献一些意见。主席知道,如今每一个集团军,未必都有十二师人马,如果决定一个集团军保留十二个师的话,一定有些集团军再要招募六、七师人马才能凑足十二个师。那不是变成了扩军,而不是编遣了吗?可是另一方面,有些集团军一口气要裁掉十几个师,才能符合十二个师的数目,行不行呢?”

“那怎么行!”有人讥笑道:“别说裁掉十几个师,少掉一个勤务兵也不行!”

那明明是针对蒋介石说的,会场中有低低的哄笑声。”

“主席,”那个姓李的文官说下去道:“如果裁军变成扩军,或者多出很多而不肯裁撤,还谈得上公平吗?不公不平,就没有不出事的,这一点要请大家小心,请大家注意!”很多人附和着,纷纷发言,认为要编遣必须做到公平,否则难免发生不幸事件等等。

“各位的意见很好。”蒋介石胸有成竹,忍住一肚子气,淡淡地笑道:“我想,这个,这个,这个是没有问题的。不够十二个师的集团军,就这样算了,超出十二个师的集团军,一定要裁撤。这个提案,兄弟提出来的提案,就这样通过了。”说罢宣布散会。

蒋介石回到官邸,宋美龄迎面就说道:“刚才北平来过电话,说招兵买马……”

“嗯,”蒋介石连忙向她示意,两人进入卧室,蒋介石埋怨道:“你怎能大声讲?这是秘密!”

“唷!”宋美龄不乐:“这有什么关系,有什么秘密!谁敢反对?你是主席!”

“北平电话说什么?”蒋介石皱眉:“说什么?”

“说替你招兵买马,编成了十七个师!”宋美龄一瞪眼:“太多了吧?又要花掉好几万银子!”

“这是本钱!”蒋介石狠狠说道:“没有你讲的'私家军’,他们就不会服服帖帖,小财不去,大财不来,反正增加十几个师也花不了多少钱,……”

“他们的薪水要加点才行,”宋美龄代表她的亲戚朋友要求道:“他们如今当上了国府委员,每月入不敷出,至少要加到八百块大洋一月,才马马虎虎过得去。”

“慢一点行不行?”蒋介石不耐烦:“如今我们应该集中精力,对付桂系才是,桂系不打倒,我睡觉也睡不着!”他看看表:“我派人去拉拢陈济棠,……”

“那怎么行?”宋美龄不信:“陈济棠是李济琛手下一员大将,李济琛又是广西军中的领导人物,他们既在同你作对,怎的又会给你拉拢?我看你小心上当!”

“你不懂,”蒋介石扭头就走;“陈济棠该到南京了,我应该同他敷衍,给他一点面子。”说罢便到预先布置好的地方,果然陈济棠已在等着。两人寒暄一番,蒋介石便言归正传,说了一番大道理,然后夸奖他一顿,并且保证他今后的功名利禄。终于提出具体办法道:“如今的做法,第一步,凭你同他的关系,把李济琛从广州骗到南京来,你办得到么?”陈济棠不作声,咬着嘴唇,满脸是汗,苦苦思索着。半晌,只见他握紧拳头,咬咬牙说道:“报告主席!为了主席,我陈济棠不惜肝脑涂地,虽死不辞!对于如何使李济琛深信不疑,乖乖儿的到南京来,”他拍拍胸脯:“这毫无问题,我只要去个电报,就说主席要同他当面商量要事,他对我是言听计从的,这个电报一去,他一定跟着来!”

蒋介石笑笑:“很好很好!你就拟稿罢!至于你今后的问题,,可以放心,我不会亏待你!”说罢看他拟好电报,马上命侍卫拿去拍发,只等李济琛上钩。坐镇广州的李济琛见是陈济案来的电报,还以为蒋介石因为反对他的人太多,特地拉拢几个人为他撑腰,以为可以乘机规劝几句,于是直往南京出发。一下车站,蒋介石的侍卫和一些官儿们果在车站等候道;“主席在汤山准备好了房子,请上车。”

李济琛于是上了汤山,可是一连两天,始终没有看见蒋介石的影子,想下山看看,但四周戒备森严,无法出去,李济琛这才知道上了大当。

蒋介石见初步计划已经实现,大喜过望,找到汪精卫谈判道:“汪先生,民国成立,不是易事,方今西北有灾荒,政府未巩固,但几位总司令各有各的打算,使我难以处理。我自知资望不足,党国重任一定要汪先生才能负担!但今天桂系军阀篡夺国民革命的果实,篡窃党权,实在忍无可忍!我们首先要打倒桂系军阀,桂系军阀打倒之后,我一定下野,一切由汪先生来领导!”

“好说好说!”汪精卫嘴上谦虚,心中暗自欢喜:“你姓蒋的终于有这一天,要我汪某帮忙啦!于是客套一番,表示愿意帮忙,教他别着急,静候好消息。接着,陈公博、汪精卫、蒋介石三人继续商量了几天。陈公博问道:“如今白崇禧在华北所统率的军队,原本是谁的部队?”

“这个,”蒋介石想了想:“恐怕都是唐生智的旧部。”

“对,”汪精卫拍拍大腿:“北宁路上廖磊、周嵒他们的部队,本来是唐生智的。你问他干吗?”

陈公博朝蒋介石笑笑:“主席,机会来了!白崇禧部队的军饷你不要发,扣着他!同时交给唐生智这批人马两个月的军饷,请他到秦皇岛去运动他的旧部!”

“好极好极!”蒋介石不等他说完便接嘴道:“我们还可以请唐生智打出'护党’的旗帜来,叫他喊出'打倒了桂系回湖南去’的口号,那么这批湘军便愿意为我们卖命了!”

“是啊!”汪精卫也出主意道:“还可以活捉白崇禧,看他这只狐狸逃哪里去!”散会后陈公博坐了汪精卫的车子一起离开国民政府。途中陈公博问道:“姓蒋的有求于我们,我们得好生小心!别忘记,你我的党籍还没有恢复哩!”

“这是小事,”汪精卫满怀喜悦:“他口口声声汪先生长,汪先生短,说打垮了李、白便要我领导一切。如果他不把我们当作国民党同志看待,这些话也说不出口。如果先下令恢复我们党籍,倒反而显出他的小气来,于是干脆不提党籍问题,我看这没有什么关系。党籍能值几个钱?”

陈公博不作声。

第二天蒋、汪、陈三人再会谈。蒋介石提出个问题道:“昨天商量的事,我己经派人去办了,唐生智也表示同意,这着棋子下得漂亮!不过光靠这一着似乎还不够,我听说李宗仁在武汉提出一个口号,叫做'鄂人治鄂’,一切实权捏在胡宗铎、陶钧两人手里,夏威、李明瑞、杨腾晖等桂系嫡派将领大不得意,对胡宗铎、陶钧明争暗斗,并不合作。”蒋介石放低声音:“机会好到不能再好,听说前天李宗仁到上海医眼睛去了,他本人并不在武汉,夏威态度消极,假装生病进医院休息,前线由李明瑞、杨腾晖负责,李,杨两人又是吊儿郎当的,如果把李、杨两人想办法拉过来,”蒋介石“嘿嘿嘿”连笑几声:“那不就行了么?问题是谁同李、杨两人有交情?”

“俞作柏!”陈公博脱口而出,指指汪精卫道:“只要汪光生同作柏说一声,那毫无问题!”

“一切拜托了!”蒋介石拱拱手:“汪先生,这着棋子非常重要!”

“没有问题,”汪精卫笑笑:“作柏不止一次报告过广西将领的牢骚。他们说:'当权发财的是湖北人,打仗拚命又要我们广西人了!’所以叫作柏去活动,非常合适,嗯,非常合适。”

“唉!”蒋介石叹气道:“只要桂系垮台,万事请汪先生出山领导,我实在头痛!”他皱皱眉,摆摆手,作头痛状,但倏地低声问道:“汪先生,还有一着棋子也很重要,我想请汪先生再施展一下法宝。”

汪精卫不解:“还有什么花招?”

“张发奎!”蒋介石把身子挨近汪精卫:“如果张发奎能从江西出兵,进攻湖北,同唐生智两人两路人马直捣李宗仁后路;同时俞作柏又去运动广西军倒戈,那末双管齐下,对桂系的垮台可以提早,我也可以早卸仔肩,汪先生也可以早日出山,中国的局面也可以早日澄清,”蒋介石作诚恳状:“汪先生,你说多好!拯人民于水火,你一定赞成这个办法!”

“张发奎?”汪精卫给蒋介石说得心痒痒地,略一沉吟,便击桌道:“好,我赞成!”

陈公博暗吃一惊,心想蒋介石的确够狠,如果完全照他的意思去做,万一成功以后翻脸不认人,那西山会议派便无法讨到救兵,应该留个后步才是。于是他便开口道:“主席深谋远虑,真是叫人折服。但杀鸡焉用牛刀,我看那几着棋子够李宗仁瞧的了,不必再动用张发奎的部队,何况,发奎同主席之间,以前也曾经……”

“不不,”蒋介石坚持前议:“不撒下天罗地网,不能平我心头之恨!发奎同我有过误会,那不要紧,以后还可以做朋友,没什么。”他欲言又止,终于说出了真心话:“我还有一个顾虑,这就是为什么要请发奎帮忙的理由。”

汪、陈两人相顾愕然。汪精卫问道:“还有什么顾虑?”

“冯玉祥!”

“他是你盟兄,”汪精卫抚掌大笑:“难道你的盟兄会扯你后腿么?”

“汪先生有所不知,”蒋介石再作头痛状:“我们无话不谈,不妨直说。冯玉祥的势力已经从陕甘发展到豫鲁,我希望他帮忙,李宗仁也希望他帮忙,双方拉着他,他却来个两面敷衍,并不把我当做兄弟看待。”

“不会吧?”

“你们瞧,”蒋介石用手指在桌上划着:“老冯如果真心帮我,他该有明白表示才对。如今他一面屯兵于信阳,一面屯兵于徐州附近,这情形不很简单么?他在坐观胜败!你们想,”蒋介石的指头划落去:“如果我打胜了,他可以马上从平汉路出武胜关而南取武汉,比我到得快,湖北就变成他的天下了。如果我给李宗仁打败了呢?那他可以从津浦路直下南京,李宗仁还来不及赶到,中央政权就归他控制去啦!”

“主席,”汪精卫正色道:“你根据什么判断?”

“这个,”蒋介石沉吟半晌:“这个,老冯身边有我的人,他的情形我了如指掌!”

“呵,”汪、陈两人互望一眼,倒抽一口冷气:“那张发奎那边,一定要请他出马咯?”

“当然当然!”蒋介石仰天长叹:“汪先生,我自知资望不足,这一次只要打垮桂系,我做和尚也愿意,到那时请你领导一切,我在庙里每天为你念经祈祷!”

“唷唷!”汪精卫惊喜过望:“主席戏言,老夫老矣,一切还得你来才行!”双方客套一番,决定了对广西军的步骤。汪精卫、陈公博便开始策动张发奎从江西出兵,进攻湖北。同时唐生智派人北上,拉拢其旧部,另方面通过俞作柏的关系去分化桂系内部。唐生智还吩咐他的部下廖磊道:“燕农,顺便把白崇禧活捉过来,算是你建一奇功!据我看,捉他实在不难!”

紧接着,民国十八年二月二十一日,蒋桂战争爆发。按照蒋的意愿,汪精卫、陈公博的三个策动表现得有声有色:张发奎当真从江西出兵攻向湖北;唐生智秦皇岛之行也收到了预期的效果,湘军都重归他的“护党”旗帜之下;俞作柏分化桂系内部的目的也都达到。这三着棋子下得够狠,尤其是后面两着,变成了桂系的致命打击。白崇禧事先毫不觉察,眼看着就要给唐生智活捉。可是廖磊对白崇禧的私人交情不错,在开火前派人送了个信去,白崇禧大惊失色,连夜从海道逃回广西,虽然一身之外,别无长物,但总算没有做俘虏。李宗仁在上海法租界治眼疾,夏威态度消极,在武汉称病入院。前线军事由李明瑞、杨腾晖指挥,俞作柏活动结果,李、杨就挂起免战牌,一退便退到了武汉。于是胡宗铎、陶钧等向沙市、宜昌狼狈西退,蒋介石不费吹灰之力,垂手而得武汉。李宗仁闻报大惊,眼睛也顾不得了,从上海法租界仓皇南返,桂系的势力立刻缩到广西老家一隅。

冯玉祥在蒋桂战事初起时,还觉得蒋介石要向实力派开刀并非易事。他且按兵不动,静观其变。不管蒋胜李败,或者李胜蒋败,对他毫无损伤。而且就因为蒋、李双方火并,实力互相消耗,败固大伤元气,胜也精疲力竭,对西北军是有利的。不料蒋、李刚一交手,就大出冯玉祥意料之外,蒋竟能利用唐生智、张发奎两支人马直捣桂系后路,利用俞作柏运动桂军倒戈,没几个回合,战事就迅速解决。冯军还没有出武胜关,蒋介石的嫡系部队已经进入武汉。桂系一去,冯玉祥同蒋介石之间,这一对盟兄弟的矛盾也格外尖锐起来。

张发奎部队处境更“冤枉”,他以为直捣桂系后路,无论如何已为蒋介石的南京政府建了一功。不料对桂系的战斗终止,蒋介石的嫡系部队却向他展开了攻击。张发奎起先以为事出误会,但马上明白这是真的。张发奎被蒋介石的队伍摆布追击,一直退到宜昌,蒋介石还称他做“张逆”。唐生智的情形同张发奎完全一样,起先他以这一次对桂系之战,他的功劳不小,不料他不仅回不得湖南省,接下来却是蒋介石的二次“讨唐”,实力全告分化。

李宗仁浩大的声势被打垮了,只剩下叶琪、夏威两个军,实力比北伐出师时大不了许多。汪精卫同陈公博的失望更重,不但没有上台“领导一切”,而且连党籍也没有恢复。自称“自知资望不足,’的蒋介石,经此一役,他的“元首”地位却更巩固了。

正是:银弹枪弹我都有,要我下台我不干!

第四回 “甘苦共尝” 冯玉祥上大当 “死生不渝” 蒋介石不认账

书接上回。却说李宗仁被蒋介石打垮之前,蒋是中央政治会议主席,北伐时代的几个方面军总司令分任各地政治分会主席:武汉政分会李宗仁、广州政分会李济琛、开封政分会冯玉祥、太原政分会阎锡山。李宗仁退守广西之后,李济琛早已被扣南京;阎锡山在蒋桂战争时曾接受蒋的委托,监视北京的白崇禧;而冯玉祥并没有在蒋桂之战中讨得便宜,依然故我,在蒋看来,中国的“军阀”都已在他“国民党正统”旗帜之下,至少不敢乱动了。

“主席要小心冯玉祥!”陈果夫报告道:“主席该记得前几个月南京大拆房子,扩宽马路,市政府在地图上划了两道线,限半个月拆完,不拆的公家替他代拆。有一次两万多老百姓为这件事到政府请愿,主席派冯玉祥出去同他们讲话,他竟敢说市府要拆房,就应该先替你们盖好房子,如果没有盖好,先拆你们的房子,那就不对!现在是中华民国,不是中华官国,你们不同意,没有人敢硬拆!”

“我已经知道了,”蒋介石说道:“留心他在外面胡说八道!”

“主席要小心冯玉祥!”戴季陶皱着眉头:“前天我听人家说,老冯在说你闲话。他告诉人家,说主席有一天请他到汤山官邸洗澡,主席曾跟他说过:'常说的话,平、粤、沪、汉这四个地方拿在手头,全中国就在他们手中了。’老冯说这是主席对他和桂系的挑拨。因为那时李济琛在广东,白崇禧在北京,桂系的张定璠在上海,桂系的胡宗铎在武汉,冯玉祥说……”

“我知道了。”蒋介石面孔通红:“你们要时时留心,看他还说些什么。”

“报告主席,”何应钦有个机会偷偷地密告道:“有人告诉我,说冯玉祥在外面跟人家说:何成濬在北平驱逐白崇禧,李济琛在南京被扣,熊式辉在上海贩卖鸦片同张定璠的驻军打起来,他说这都是主席发动的。”

“知道了,”蒋介石拍拍他肩膀:“你们给我多留心。”

“啊!”张静江有一次把蒋拉入密室,埋怨他道:“在冯玉样面前你可不能随更说话……”

“我说了什么?”蒋介石一怔。

“我也是听人家转告,”张静江同蒋介石两个人在一起的时侯,总是大咧咧摆出长辈样子:“他说,他有一天晚上在你家里吃饭,文官长古应芬拿着文件来找你,说熊式辉在上海为贩卖鸦片的事情闹得很凶。你就说没有这回事,那是胡说八道!古应芬说这里有电报为证。你说有电报我也不信!古应芬说信不信是一件事,舆论又是一件事,舆论是很重要的,”张静江笑笑:“你就光火啦!”

“我记不清了,”蒋介石皱皱眉:“老冯说什么?”

“老冯说,你就当着他的面向古应芬大发脾气,古应芬说舆论怎么样,你就说:'什么舆论!舆论!舆论!我拿三百万元开十个报馆,我叫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什么狗屁舆论,我全不信!’老冯于是在外面说你长,说你短的。还说你把舆论当狗屁。”

“还有吗?”蒋介石淡淡一笑。

“一时想不起来,”张静江掏出一张纸条:“这次来找你,是关于上海那宗鸦片生意,大家赚了点。你的,已经用老名字存到银行去了。数目,在纸头上,你过过目。”

“真的出了人命?”蒋介石迅速瞧了一眼便问道。

“那是真的,”张静江笑笑:“上海滩嘛,死几个人,算什么?”两人接着笑了一阵,蒋介石翻翻报纸道:“舆论虽是狗屁,重要还是重要的。”

“所以你让布雷回到报馆去了?”

蒋介石点点头:“我要他物色几个人,多办几张报。”

“现在的问题是老冯,”张静江正色道:“他在外面嚷,说同你结拜一场,目的是为了革命,如果你背叛革命,他……”正说着,待卫来报:“冯部长到!”

“啊!”张静江连忙往边门退去,摇摇手,低声说道:“我走啦!”接着沉重的布鞋声到达门口,蒋介石略为整理桌上的文件,把那张鸦片烟获利分配单往抽屉里一塞,立起来便叫:“大哥,请坐!”

“这里好静!”冯玉样弦外有音:“外面可吵翻天啦!”

“大哥说什么?”蒋介石作吃惊状:“外面吵什么?”

“外面,”冯玉祥接过茶,一饮而尽:“解散军队,解散出事情来了!昨天蚌埠又解散了三、四百人,坐火车到了浦口,打垮了车站又动手抢起来!接下去又打到下关,打进南京城来了!”

“这个我知道,”蒋介石笑道:“退伍兵抢了银行,同警察、宪兵打了起来,到后来我看没办法,把学校学生调出去抵挡了一阵,终算打垮了退伍兵。”

“你同意把军校学生开上火线的?”

蒋介石点点头:“大哥有什么意见?”

“我的意见不少,”冯玉祥立了起来:“首先,我是军政部长,可是第一集团军不肯听我命令,我要他们包围退伍兵,不得闹出人命,结果死的人太多了。对于退伍兵、军校学生、警察、宪兵,尤其是老百姓,你说这件事情我们脸上还有光彩么?”

“大哥,你听我说。”

“你听我说,”冯玉祥挥挥手:“你解散军队的办法,我不赞成!”

“大哥!”蒋介石想切断他的话,冯玉祥却不理会,只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本记事簿,翻了翻:“你听,这就是你的解散军队办法。一、预备火车一列;二、红绿纸标语各二百份;三、军乐队,若无军乐队用本地吹鼓手也好;四、招集一些民众;五、把要解散的军队集合在站上,架起枪来;六、先是军官讲话,不外说今天欢送爱国的革命军人退伍还乡,不要名,也不要利,这是伟大的爱国行动;七、接着由乡绅代表民众演讲,也这样说;八、接着把军队徒手拥上车去;九、大家呼口号:退伍军人万岁!十、汽笛一响,车走了!”冯玉祥把小本子往口袋里一塞:“你瞧,你这个办法好是好,不过实在令人寒心!要不然这两天南京城里怎么会'乒乒乓乓’打起来,给退伍兵闹得个鸡飞狗跳的!”

“嗯,嗯,这个,”蒋介石问道:“大哥,这是谁告诉你的?我并没有订出这种办法……”

“你没有?”冯玉祥不悦:“你刚才不是承认了吗?本来我也不知道,昨天我到军委会问他们第一集团军队发多少饷?给多少川资?给省、县的公事如何办法?一个姓贺的中将阶级的军官就告诉我,那上面十点解散办法。”

“贺——”蒋介石咽回去下半截话,一脸怒容也立即改为满脸笑容,拍拍冯玉样宽厚的肩膀道:“大哥,这些小事,别提了……”

“还有一件事,”冯玉祥皱眉:“这大概不算小事了吧?第一集团军所辖的伤兵医院,办得好不好?”

“马马虎虎。”蒋介石笑道:“大哥有何见教?”

“有许多伤兵到军政部来告状,说第一集团军所辖伤兵医院的院长,真不是人养的!克扣伤兵饮食费、医药费,种种费用,为数不少!于是我叫军法司把那个院长找来,一问属实,我便把那医院院长治罪。院长却向我诉苦,说太冤枉,他说:'任何院长都比我弄钱多,别的院长不告光告了我!’这医院是第一集团军的,我应该把那院长的话告诉你。”

“好极了,好极了,”蒋介石作感激状:“大哥,好极了,我一定办!您不必问了,我自己查吧!”

“那我走了!”冯玉祥刚起立,侍卫官来报告道:“有一个日本人布施胜治想见主席。”

“好好,”蒋介石接过名片,问冯玉祥道:“大哥,你认识这个日本人么?”

“我认识,”冯玉祥点点头:“前几天来找过我。”

“他找你干什么?”

“他向我道歉。”

“道歉?”蒋介石一怔:“道什么歉?"

“大概你也知道,”冯玉祥瞅一眼他的契弟:“这个家伙写过一本书,说我同苏联订有卖国条约。前两天他就为这件事来找我,说当初他所以写那本书,因为有人给了他两万块钱。现在他知道错了,所以向我道歉,并且说他将写一本好的书,来抵偿上次那本书中对我的诽谤。”

“哦,”蒋介石送他出门:“你怎么说呢?”

“我说你写得好与我没关系,你写得坏我也不会恼你,但你总要问问自己的良心安不安?可是你放心,我也决不会告你,说你毁了我的名誉。”

“大哥有理。”蒋介石走到办公室门口,看见布施胜治在那头被侍卫带入会客室,便道:“我不送了。”

“今天,”冯玉祥嘱咐道:“这个日本人又来找你,你可要小心。”

“当然当然,”蒋介石摆摆手:“大哥别介意。日本人这样写书的很多,我们不在乎。”

眼见冯玉祥在走廊上向卫兵还礼,沉重的脚步迈出西花厅。蒋介石在房门口发怔似地思索着,忘记了他已经答应接见那个日本人。蒋介石慢慢地回到办公室,往沙发里一躺,他对冯玉祥的每一句话仔细推敲:“我到军委会问第一集团军发多少饷?”蒋介石冷笑笑:“我的第一集团军从不欠饷!你把我怎么办?”他望一眼案头小山似的公文,里面有第二集团军、第三集团军、第四集团军的要饷电报:“未曾关偏,已半年矣!”“八个月来,未见粮饷发下,长此以往……,伏乞……”蒋介石咬咬牙:“去你们的!”

蒋介石当真没有答复这些非嫡系部队的关饷问题,而且还派人带着现款到北京附近继续收买张作霖、吴佩孚、孙传芳的残部。这些事情瞒不了人,第二、第三、第四这三个集团军的军官士兵恨得牙痒痒地。各集团军首领于是在北平集合,开扩大会议,决定了讨伐蒋介石的命令。

民国十八年九月十八日,张发奎一马当先,打起反蒋大旗。他痛骂蒋介石是国民党的叛徒,专擅独裁,非打不可!军政部长冯玉祥潜回西北,率领旧部准备响应。山西的阎锡山态度也暖昧起来。十月,广西李明瑞、杨腾晖联合冯系的孙良诚、宋哲元、刘郁芬,门致中、石敬亭,以及阎系的商震联合通电。唐生智痛定思痛,也跟着起兵,声势浩大,蒋介石闻讯寝食俱废。

反蒋联合阵营在宣言中提出蒋介石专制独裁,无恶不作的凭据后,再质问两点:第一,宋子文经手四亿元公债用途不明!第二,宋子文、何成濬、张群,陈果夫、刘纪文等蒋系人物,经济上中饱私肥,现在要把他们同老蒋一网打尽,才出了心头这口鸟气!

宋哲元、孙良诚等讨蒋通电也说得分明:“……十八年三月十八日召开国民党三全大会,四百零六名代表中,为蒋介石指定者凡二百一十一人,圈定者达一百二十二人,党成一人之党,中央成一人之中央,假中央集权之名,行专制独裁之实……”

蒋介石接到各方面的讨伐电报,连日召开会议,应付这个局面道:“大家可以放心,”他说:“我姓蒋的不怕这个,他们是乌合之众。我们呢?后面有人撑腰!大家都知道,打仗表面上打的是武器,其实打的是钱。他们既缺武器又缺钱,我们两者都不缺,又有武器,又有钱!”他指指如带的长江:“大家看,这些挂着美国旗的大洋船,一批批运给我们急需的东西!”

“但他们打得好凶,”蒋的部下纷纷告急:“第四集团军从广西打出来,下了长沙到岳州;第三集团军从山西越过河北打到山东,第二集团军从陕西打出来,越过黄河打到了安徽的北部,局势这样发展下去,……”

“我有办法!”蒋介石复电道:“不要紧,再看以后的发展吧!”

蒋介石守着电话、守着几个文武大员,但他并不是在指挥作战,而是在同被派往各处收买敌对部队的心腹联络。他的着眼点是冯玉祥的部队:“只要把老冯打垮,其他的部队勿要摆勒心浪!而打垮老冯的办法不一定要动刀动枪,请'袁世凯’出面帮忙就行了!”

“袁世凯”是银洋的代名。在这期间,“袁世凯”的确帮了他不少忙,但被收买的都是些虾兵蟹将,反蒋的主力部队还没有受到影响。之后,战局越来越险,蒋介石寝食俱废,他用“请拭目以观”来答复美国人的“殷切关怀”,他用焦急粗鲁的词句同左右心腹谈话:“娘希匹!冯玉祥这赤佬真该千刀万剐!我同他结拜兄弟,总算看得起他,没料到他领头反对我!”蒋介石愤愤地以拳击桌:“今年五月十三日,我给他复电,还说他是革命元勋,誓共生死。他给脸不要脸!”蒋介石歇斯底里地狂笑:“可是过了十天,我就通缉这个混蛋,骂他背叛党国,着系内外文武机关一律协缉拿办!总算出了一口气!”突地电话铃响,蒋介石一把抓起听筒:“喂喂!长途台!我是总司令,你是哪儿?……什么?石友三、韩复榘开价一千五百万?”蒋介石捏住听筒,问左右道:“一千五百万,韩复柴和石友三,贵不贵?”

“这是冯玉祥的主力部队咯!”蒋的左右不敢说韩复榘同石友三值不值一千五百万,而只是旁敲侧击,说明这两人的重要:“这两人如果倒戈,老冯就完咯!这一次的兵变也完咯!”

“娘希匹!”蒋介石象应付一场大赌博,一把敞开领子,使劲抓抓头皮:“到底值不值,你们不嫌贵,我敲定啦!”他连往年在交易所中的术语也逼了出来,但抓起听筒后立即改口道:“好,一千五百万,就是一千五百万!要他们立刻倒戈,只要有点成绩,马上付钱,你可以先付点定洋。”

这边长途台收线,那边长途电话又来,只见蒋介石哼哼哈哈一阵,挂上电话喜气洋洋地向左右说道:“真是好运气,有几个地方闹饥荒,我们有吃的,他们没吃的!娘希匹!讲好了价钱自动削价,说火速送粮前往,也可以马上停止敌对行为!”蒋介石反剪着手大步踱几个来回:“冤枉冤枉!早知如此,韩复榘、石友三两支人马,也不让他们敲这么一记竹杠,嘿!一千五百万!”他皱眉:“太贵!太贵!可是已经敲定,来不及了!”他坐下来闭目养神,偶然在口装里触到一块现洋,把它拿出来边转圈子边想心事,突地把它放在茶几上笑道:“你们看袁世凯是我的长辈,他在世时对我帮过小忙,如今他死后,对我的帮忙可大得出奇!”说着狂笑。

就这么着,“袁世凯”替蒋介石打了个大胜仗。韩复榘、石友三两军团为蒋收买反冯,这个反蒋战争酝酿的时间很长,但实际作战只有二十几天。从十八年十一月中旬到十二月初旬为止,蒋介石从险恶的下风一下子反占了上风。

冯玉祥经过这次失败,他并没有死心。紧接着,十八年十二月下旬到十九年一月十五日之间,蒋介石二次“讨唐”,唐生智又打了一次败仗。战鼓甫停,冯玉祥便联合阎锡山再度讨蒋。十九年四月间,冯、阎起兵会师彰德,五月二十七日召开北方党务会议。阎、冯改组派同西山会议派于八月一日召开扩大会议。改组派有汪精卫、陈公博、顾孟余、柏文蔚、王法勤、陈嘉祐、白云梯。西山会议派有邹鲁、谢持、覃振、居正、许祟智、傅汝霖、茅祖权。阎系有商震、赵戴文、赵孟廉。冯系有鹿钟麟,薛笃弼等。阵容之盛,也不亚于十八年那一次的讨蒋。蒋介石经过上一次阵仗,已是胸有成竹,只见他不慌不忙,派人到吴稚晖那里去道:“主席有请!”

正是:翻手为云覆手雨,光头远胜于袁头。

第五回 吴稚晖勒索小道士 张学良碰到大骗子

却说吴稚晖听说蒋介石召见,心中兀自纳闷。原来他昨天正收到八万大洋外快,正想托人在无锡置点地产,他怀疑这件事情已经给蒋介石知道,要分肥来了。但不去也不行,只好硬着头皮上车。

原来蒋介石成立南京政府以后,就派钮永建(惕生)为江苏省主席,西山会议派茅祖权为民政厅长,后来茅祖权被免职。免职的原因并非因为他是个著名的鸦片鬼,而是他同桂系的关系太密切了。茅下台后,民政厅长由钮永建兼任。十八年间宋美龄介绍缪斌出任江苏民政厅长,提出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讨论时,吴稚晖独持反对。说缪斌品行不佳,年少任性,在总司令部经理处长任内声名狼藉,不宜主持一省的地方行政。吴稚晖当时是中政会中地位较高的委员,蒋介石要利用他放炮攻击异己,所以在若于地方相当尊重他的意见,尤其因为吴是江苏人,有关江苏省的事情更要林重他的意见。但宋美龄要缪斌上台事先没有同他取得默契,那时缪斌是国民党中央候补执行委员,列席中政会时听见吴稚晖说他不行,眼看民政厅长那块肥肉就要失去,于是他走到吴稚晖挂大衣的地方扒手似的去摸了一下,不过扒手是打荷包的,而缪斌此举却充实了吴稚晖的荷包,他放进去一张票额八万元的什么票子。紧接着下一次中政会开会,吴稚晖便不再反对缪斌当厅长了。这次听说蒋介石召见,也不知道有些什么事情。他还以为宋美龄告了枕头状,要蒋介石转告他一些什么话。

吴稚晖一脑门心事走进去,却满身轻松走出来,蒋介石召见只是请他发表一篇讨伐冯、阎联军的文章,作为蒋介石军事行动的张本。

原来在那个时期中,蒋介石每做一件重要事情之前,总得由吴稚晖出面大发一议论,有如张謇代齐燮元撑腰一样。张謇替齐燮元制造舆论,目的是为他儿子张孝若取得省长地位。吴稚晖在那段时期从蒋介石那边取得什么代价,那当然不会低于缪斌的八万块大洋。

且说吴稚晖喜洋洋地回到家里,咬文嚼字,第二天便把那篇痛骂冯、阎的东西发表了出去。不料冯玉祥的复电也迅速来到,冯玉祥电文中骂道:“……如有人骂先生:苍髯老贼,皓首匹夫,不惜以党国元老为独夫作奴才,死后有何面目见先总理于地下!先生将何以自解?”列位看官,这些词句是套用诸葛亮骂王朗的,王朗被骂后竟气绝而死。吴稚晖收到电报之后,也顾不到生气,他正在计算缪斌这笔八万元贿赂是否太便宜。因为缪斌上台之后,订了一个江苏各县县长和公安局局长的“售价表”,按缺份的肥清分成等级,明码标价,决不“跳楼”。最平者是扬中公安局长,这个苏北的小地方,公安局长那顶纱帽值一千大洋。最贵的是苏州公安局长,那顶纱帽标价二十万大洋,实价。来者出什么价钱,缪斌便放什么官,公平交易,童叟无欺。原来在北洋军阀时代,江苏省最肥的缺是淞沪警察厅长,一年有二百万收入之多;其次就是苏州警察厅长。蒋介石成立南京政府后,上海已划为特别市,不属于江苏省了,于是苏州公安局长便成为第一肥缺。

吴稚晖拿把算盘“滴滴答答”算了半天,越算越有气,把算盘一摔便去找缪斌。缪斌的父亲是无锡南城门口的道士,所以人家管缪斌叫做小道士。吴稚晖到得缪斌门口,看见宋美龄的车子恰巧开走,但里面坐着的并非宋美龄,而是她的秘书。吴稚晖心中一动,也就折回家里,派人打听缪斌同宋美龄究竟有何关连。不料得到的答案却使他倒抽一口冷气:“缪斌这次卖官禽爵,同宋美龄四六拆账!小道士拿四成,宋美龄拿六成,吴委员不必同小道士斤斤较量了。”

吴稚晖想多拿几个钱的主意只得放弃,但宋美龄同她丈夫却在向美国人拿更多的钱。原来民国十七年、十八年短短两年间,美国已在蒋介石手中取得许多权利。美国人茂非古列治出任黄埔筑港工程顾问,参与蒋介石的军事;之后美国人甘梅尔出任南京财政部设计委员会主席兼银行币制专门委员,参与蒋介石的财政;之后美国人满台尔出任铁路顾问,参与蒋介石的陆上交通;之后美国航空发展公司代表芮伯又与蒋介石订立中美航空邮务合同,取得了沪汉、宁平、沪粤三条主要航线全部权利;同时美国人林百克及密勒两人更出任“国民政府顾问”,参与蒋介石的中枢领导机关。这些事实,对日本人已形成了无可忍耐的刺激,于是十九年日本策动汪精卫来一个分裂运动,美国则仍由蒋介石出面镇压,这就是“扩大会议”和蒋、阎、冯之战。

既然奉命镇压,而且事关自己得失,蒋介石要吴稚晖发表“舆论”不过是个开端,打仗要钱,于是他向美国人伸手。

可是日本策动的又一个分裂运动,由汪精卫出面领导,搞得非常热闹。同时英国也因在华利益受到美国威胁,加入了日本这一边,来势甚为凶猛,美国不待蒋介石开口,也感到非进一步“帮忙”不可了。

会议的初步结果,由美国支持宋子文大发公债,并由江浙财团接受南京的公债。江浙财团是买办资产阶级集团,而蒋介石又恰巧代表了他们的利益。江浙财团接受南京的公债,无形中供给了南京以军费。当时江浙财团的主脑,中国银行总经理张公权,与银行公会主席李铭、陈光甫等,对于宋子文均有左右的力量。抗战时期赵敏芳说过:“国民政府成立以后,连年靠了发行公债,才能弥补财政的不足。这次抗战能发行数十万万的公债,饮水思源,是公权先生提倡公债维护其信用之功绩。”国民政府第一次公债约十亿元,实收五亿三千万,由承销团得其余额。利率高,公债年利八分,库券年利七、八分。公债以关税担保,组内债偿还基金会。十六年二月海关二五附税国库券为首次,设基金会,二十一年组国

债基金保管会。公债约百分之五十入银行,百分之三十进工商界,私人只百分之二十,银行投资约三分之二为公债。这是蒋介石与江浙财团同生共死的基础,江浙财团全靠公演利润维持其崎形繁荣。

有了钱,面对这个分裂运动,蒋介石便拿钱来鼓励和收买替美国“统一中国”的将士,以打击日本和英国。如八月二十二日蒋介石下令先占巩县者赏洋二十万,先占洛阳或郑州者赏洋一百万……但重赏之下,战局还不见得十分顺利。蒋介石和美国人焦急起来,美国的飞机和航空人员终于投入战场,直接参加蒋介石军队作战。

美国的参加使日本也着急起来,八、九月间日本索性由汪精卫、阎锡山等组织“北平国民政府”,与美国的“南京国民政府”对峙,日本外务省还公开表示:“如在该势力圈内发生之问题,事实上即与新政府当局以外交折冲解决之。”

日本的做法使美国大为紧张,华盛顿的态度反映到美国报纸上的“舆论”公开建议,主张以美金五万万元作军费,组织联军二十万协助蒋介石“平乱”,当时尚无“联合国”,否则联合国的旗帜恐怕已经打出来了。最后美国又巧妙地运用张学良这个特殊势力,帮助蒋介石把阎锡山、汪精卫等压了下去。张学良那时光蒋、阎、冯三方面都在争取,最后吴铁城代表蒋以阔绰豪华的手法使张决定附蒋,出兵攻打阎、冯,这是美国在中国“统一”运动的第二次收到效果。

在那次中原大战之前,蒋介石还有一个武装反苏的插曲。南京铁汤池蒋介石官邸中灯火如景,彻夜不熄。宋子文、孔祥熙、张静江、黄郛、陈布雷、陈立夫……连日会议,问题集中在如何击溃阎、冯联军,同时如何取得美国人的信任,可以拿到更多的钱。

“事情很明白,”蒋介石焦躁地说道:“张学良这小子不给他一点颜色看看,他不会服服帖帖。东北军实力强大,他就拿这个做本钱,同关内讨价还价。要不是华盛顿从中帮助,这小子恐怕也要来个通电,反到我头上来了。”

“对他宜软不宜硬!”张静江连连摇手:“切忌硬来,最好的办法是使张学良为我所用;退而求其次,希望他不参加阎、冯……”

“我看是这样的,”宋子文慢条斯理吸口雪茄:“关于张学良的问题,马克谟先生早已在他身上用功夫,我们同他距离遥远,目前还不致于有尖锐的冲突,这件事情不妨缓一缓。”他咳声嗽;“目前我们要做的是如何取得美国朋友的信任,并且令他们兴奋!”他顿一顿:“大家都知道,美国朋友希望我们的只有两件事:在内消灭红军,在外打击苏联,如此而已!如此而已!”

“那冯玉祥同阎锡山呢?”孔祥熙问道:“江西红军已经走上绝路,在我们层层包围之中,眼看着就可以彻底消灭。但冯、阎两人的力量非同小可!……”

“这不碍事。”黄郛低声答道:“刚才宋先生说得中肯,我们要看得远一点。”

“这样子!”蒋介石踱了几个来回,忽然瞪眼一笑:“我想到一个绝妙之计,我们促使张学良向苏联挑衅,发动反苏战争!这下子,苏联红军便可以替我们去削弱东北军;同时逼使张学良不能不服从我们。另一方面,美国见我们真的进行武装反苏,对我们的信任与援助更将加强,一举三得,好好好!”

客厅中掀起一片笑声,击桌声,赞叹声。

蒋介石的密令于五月二十七日到达哈尔滨,国民党军警突地搜查该地苏联领事馆,捕去职员数十名,还封闭了中东路职工联合会,苏联籍中东路正、副局长被迫停职。同月三十一日,苏联向南京照会,要求立即释放被捕人员,发还被夺财物。六月三日,苏联外长加拉罕向南京提出警告,指出蒋介石这样做法违反了国际法。

官员们把这些文件一齐送到蒋介石跟前。

“不理他!”蒋介石把这些文件往角落里一摔:“我自有办法,你们把张学良找来,我已经去过信,约他在北京见面。派几个人护送他到北京去吧。”七月七日,张学良于是到达了北京。

同时,蒋介石趾高气扬,到达北京。只见宫殿巍峨,景物如画,他感到莫大的满足:“天下是姓蒋的咯!”他暗自高兴,在颐和园款待张学良道:“汉卿,扩大会议结束了,有一些人事上的问题没什么了不起,今后中国,可以天下太平,东北好么?”

张学良搓搓手:“好是好,有一点不好。”

“那一点?”

“日本人就在隔壁,”张学良苦笑道:“只要他们高兴,立刻可以从朝鲜出击,跨过鸭绿江。”他摆摆手:“那就,那就……”

蒋介石大笑:“是这个,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令天我们的 敌人不是日本,是苏联!”

“苏联?”张学良一怔:“那末济南惨案……”

“这已经过去了,”蒋介石想到那天晚上,在济南同黄郛穿了套睡衣仅以身免的情景,脸上不觉一沉:“我说过事情已经过去了,日本也不再是我们的敌人,苏联才是我们的敌人。”张学良有一个问题不便发问:“那末你把儿子送到苏联干什么呢?”他忸怩了半晌,说道:“苏联?还好,我们相处得还好。”

“现在,不是好不好的问题了,”蒋介石开月见山:“我们要同他干,否则,他会干我们!”

张学良怔着。

“苏联算什么?”蒋介石越说越有劲:“哪个愿意打,就可以打他,不在乎。汉卿!”他正面提出道:“你参加南京,为时不久,国内外朋友都希望你显点本事,你先去打苏联如何?”

张学良面有难色。

“反正一切开支由我负责,”蒋介石下令道:“一切后果也由我负责。你干罢!”

张学良当真干去了。七月十一日,以两个旅的兵力强夺中东路。十三日,苏联致南京政府最后通碟,要求恢复中东路苏联职员职务,释放被捕人员。十五日,张学良部夺取中东路地亩局。十八日,苏联宣布对华绝交。二十六日,满洲里一带发生战争,上海等地工人示威游行,抗议南京政府向苏联挑衅。蒋介石在美国朋友那边受到了鼓励与赞扬,但他的暗自得意没多久便泄了气。张学良部下以十万火急的电报告急:“旅长两名阵亡,士兵遗散,既有追兵,又断退路,如何之处……”

张学良急急忙忙去找蒋介石。

“我不见客!”蒋介石吩咐侍卫挡驾。

“你告诉主席,”张学良也发作了少爷脾气:“就说是张学良求见,十万火急,非见不可!要是你们不给我传达,我今天就睡在门前!”

蒋介石无奈,接见了他。

蒋介石不耐烦,对他的支持要求一口拒绝:“我没有办法!昨天接到报告,说红五军已经转回井冈山,恢复了湘赣苏区和苏维埃政权。今天又接到报告,说共产党在江西准备成立苏维埃政权,扩大十万多工农武装组织,要成立红军第十二军。同时四川的邝继勋与湘西的贺龙都在成立苏区。”蒋介石把桌子一拍:“你瞧,我忙这都忙不过来,还要管你的攻打苏联?你有本事发动攻势,就应该坦起肩架来,找我有什么用?”

张学良碰了一鼻子灰,气得有口难言。瞅一眼宽大的客厅,全副武装的侍卫三三两两星罗棋布,他垂着头想了一会,绝望地说道:“主席,那怎么收场呢?两旅人连旅长在内,片甲不回,人家在骂我姓张的轻举妄动,贻笑国际,使苏联瞧不起我们,使全世界的人也瞧不起国民政府的军人,这这这……”

“没说的,”蒋介石不悦:“人家怎么说,让他们乱说一通好了。我们有我们的做法,事到如今,你不妨收兵,至于如何了结,你看着办吧,该怎么办便怎么办,我同意就是!”

“主席说过,”张学良鼓起勇气:“这次军事行动,一切开支是由中央负担的!”

“不行!”蒋介石摆摆手:“刚才我说过,我正集中精力打红军,打冯、阎,对东北目前还爱莫能助!”

“主席说过,”张学良音调颤抖,相当愤怒:“这次军事行动,兵力如有消耗,中央可以补助!”

“不行!”蒋介石立起来:“我刚才说过,我正忙着打共产党,打冯、阎,兵力可以补充前方,但无法补充东北。”

“我这边不算前方么?”张学良急得要哭:“两个旅,都是先父当年亲手训练的精锐部队……”

“啊!”蒋介石心中暗喜:“这下子你东北军可给削弱了!”嘴上却惋惜道:“没关系,眼看着红军就要消灭干净,到那时我给你补充不迟。”

“问题是现在,”张学良也站了起来:“现在我下不了台!”蒋介石见他如此倔强,心想这少爷脾气真名不虚传,可是也不便发作。正僵持间,宋美龄闯了进来,老远就嚷道:“我可以进来吗?”

“好极好极!”蒋介石这下子找到了一块下台石,连忙答道:“大令,你陪汉卿聊聊,带他去解解闷罢,这两天东北局势使他不开心。我忙着,书斋里还有几个美国朋友在等我。”说罢便连忙走开。

正是:过河抽板老办法,你倒大霉你活该。

第六回 特别加料 二陈系效忠“皇上” 大义灭亲 蒋经国痛骂“亚伯”

张学良正想跟上去,不料给宋美龄一把拉住,同时蒋介石回过头来说道:“仅卿,这几个美国朋友,所谈的正好也是东北问题。我想把东北问题迅速解决,忙得很,你同苏联的问题你自己料理去吧!”蒋介石说得轻松,张学良心头沉重,也无暇跟随宋美龄东逛西转,只得料理后事去了。

宋美龄朝张学良的背影“噗哧”一笑,一摇三摆到得书斋。只见声息毫无,烟雾腾腾中,蒋介石在直搓手,显得空气很紧张。三个美国人都咬着根大雪茄躺在沙发里,宋子文双目注视地毯,有如一座雕像,动也不动;孔样熙右肘支撑在沙发扶手上,肥手托颊,似乎已经入睡。人们瞧见宋美龄进门,顿时一阵骚动,也就打破了静止的气氛。宋美龄笑问道;“绅士们,你们是在睡午觉吗?”

“哈!夫人!”美国人拍拍沙发的空隙:“请坐,夫人!”

“怎么回事?”宋美龄坐下把长裙往两边一分,笑吟吟问道。

“这样的,”一个美国代表低声说;“刚才我们谈到一件事情,如今蒋将军正在考虑。刚才我谈到一个问题:就是德国正在宣传,说他们有经济危机引起崩溃的危险!夫人知道,德国是反苏中坚,我们美国绝对不能眼望着这个反苏中坚这样垮台的,我们美国有义务替德国找一条出路。”

“是啊!”宋美龄张口绪舌:“是啊!”

“于是,”美国代表连抽几口雪茄:“哥伦比亚大学教授孟禄便起了个草稿给国务院,他设计由德国向蒋将军供给建设材料,把这批材料的售价作为德国偿付英、法的赔款,再转为英、法偿付美国的战债,最后由美国转帐为对华贷款!”

“好极好极!”宋美龄叫道:“非常好!”

“这样,”美代表把半截雪茄放在高大的烟缸里边揉熄边说:“既可以帮助德国避免崩溃,使它继续反苏,又能加强我们美国在中国的实力,同日本争一争,这是我们美国反苏与帮助中国紧紧合作的一个得意杰作!”

“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宋美龄赞叹:“那末他们为什么没有声音,有困难么?”

“夫人,”另一个美国代表接嘴:“在中国,这个办法倒不至于有什么困难。但因为这个计划本身太复杂,英、法都不同意。不得已,我们便改用了美国银矿业资本家毕德门的提案,……”

“毕德门?”宋美龄伸出个拇指按按太阳穴:“这名字好熟。”

“是的,夫人,”美代表答道,“他是参议员兼外交委员会副主席,他想到了好办法。”

宋美龄做一个赞叹的姿势:“啊!毕德门先生果然有办法,他怎么主张呢?”

“他的提案的确高明,”美国代表喷一口烟:“为了避免使英法反对,毕德门另外出了个主意,拿十万盎司生银贷给蒋将军,而另外由胡佛总统宣布一个'各国国际贷款延期一年偿付’的文告,同时实行填补因为遗漏的反苏部署。”

“那好极啦!”宋美龄几乎蹦起来,奔到蒋介石面前问道,“那末好的主意,你们还考虑什么?”

“不是考虑这个,”蒋介石尴尬地笑笑,“你问子文去!”

“毕德门的建议毋须考虑。”宋子文挪动一下身子,让宋美龄在他身边坐下:“我先告诉你毕德门案在参院外交委员会通过的时候,规定要在若干年内把中国变成一个单纯的'美国过剩生产之尾闾’的殖民地。他们已经推定林百克的儿子林百乐到中国来专门接洽生银借款。林百乐而且快来了,还要到沈阳去会见张学良,复活并扩大美国在东北的铁路计划,准备修筑南满路并行线,续修葫芦岛军港,不过,”宋子文磕磕雪茄:“深信这样一来很可能牵涉到新银行团的联合行动,不过这是后话,先把十万盎司生银拿过来再说吧。”

“有没有困难呢?”宋美龄低声问道:“十万盎司生银,”她轻轻地碰碰宋子文的手背:“大数目呵!”

“现在是五十对五十,”宋子文也低声答道,“美国是决定了,但也得看看局势。”

“那末他,”宋美龄朝蒋介石的方向呶呶嘴:“又为什么原因在伤脑筋呢?你看他那个死相,活象个和尚!”

“他在考虑。我同庸之也一样在考虑。”

“考虑什么?”

“你当然知道卡耐奇其人?”宋子文低声问她。

“美国钢铁大王。”宋美龄滚瓜烂熟:“不久之前,他还派过一个记者团到中国和日本去游历。”

“是的,”宋子文点点头;“卡耐奇的主张是把东北卖给日本,那个记者团的经费是他在'世界和平基金’中拨出来的。卡耐奇派出去的记者们替他发表舆论,说游历过东北之后,深信中国对此广大地区未必有力控制之,不宁惟是,中、日、俄三国间之利益冲突势必引起故争,将与最后战胜者以操纵满、蒙之权。故中国若贤明者,应将东北出卖与日本,而将所得之钱致力于整顿内政。”宋子文伸一伸腰:“现在我们所考虑的,就是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还值得考虑?”宋美龄尖声说道:“马克谟先生早就同我们谈妥了。”

听见宋美龄提到马克谟,蒋介石不由一惊。因为他近年来同美国人接触频繁,多少明白了一些美国内部的人事问题:一方面简单、一方面复杂。说简单,因为只要同他接触的人,对中国都有大兴趣;说复杂,那是这些美国人的派系有别,他所代表的财团各异,目的虽一,手段不同,所以他不愿意宋美龄当着这三个美国人大谈马克谟,以免节外生枝。于是他用眼色向宋、孔示意,打个哈哈道,“这个问题大致没什么,详细情形改天再谈,你们两位陪他们逛逛,一散散心去吧。”

“我也去。”宋美龄自告奋勇,嫣然一笑,一手挽着一个美国人,摇摇晃晃便出门去了。蒋介石对于太太陪伴美国人特别有兴趣这一点早已习惯,也不觉得什么,踏着方步送他们出客厅,却见陈布雷慌慌张张闯了进来,恭恭敬敬立在旁边,宋美龄随便问道:“有什么大事吗?”

“没有没有,”陈布雷把那个橄榄头摇晃得有如唤郎鼓:“夫人,没有什么。”其实宋美龄已经扬长而去,不再追究,蒋介石同客人行过礼,一把拉住他道:“什么事?”

“经国在苏联骂你!”陈布雷回身关上房门,从口袋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刊物:“上面转载过来了。”

“这是本什么东西?”蒋介石连忙戴上眼镜问道。

“这是共产党的地下刊物。”陈布雷从他手里拿起这本小册子。册子虽薄,页数倒有不少,陈布雷把食指往嘴里一塞,蘸着睡沫使劲翻了几页:“咯!这里!”

蒋介石连忙接过来一看,只见四个大字题目:“大义灭亲!”附题是:“给母亲的一封公开信。”下面三个也不太小的作者署名:“蒋经国”,文章相当长。头一段,蒋经国说明他同蒋介石的关系;第二段,蒋经国痛斥蒋介石叛变革命;第三段,蒋经国声明他现在是一个共产主义青年团员,对叛变革命、专制独裁的父亲一刀两断,他要大义灭亲,代替惨遭蒋介石屠杀的中国共产党人以及进步分子、无辜人民报仇雪恨!第四段,蒋经国在这封公开信中描写他父亲是这样一个人:他(指蒋介石,下同)只顾自己在外嫖赌吃着,不顾家里妻儿的饥寒,你(指毛氏,下同)规劝他,得到的回答是非骂即打。我亲眼看见你有一天劝他别逛长三堂子,却给他在楼梯上端把你一脚踢下,从楼上直滚到楼下,跌得不省人事,他却扬长而去。可见他是残忍没有人性的互是典型的下流流氓!……

“娘希匹!”看到这里,蒋介石再也忍不住,一伸手“哗哗”几下便把这本刊物撕得稀烂:“他连亚伯(父亲)都敢骂啦!该死啊!”撕完了这本小册子还不够解恨,蒋介石顺手把墙角里那个古磁花瓶一摔,“嘭”的一声,碎片散了一地。陈布雷的脚背上也挨了一下,连袜子都弄破了。蒋介石瞪着眼珠大叫:“这畜生,这畜生!”

“主席,”陈布雷嚎懦着说道:“经国这样做,恐怕是有人指使,事不由己,您不必生气。”

“你让他们先把这些书全部搜查出来,烧光了再说!”蒋介石指指地下一堆碎纸。

“是的,”陈布雷弯着腰答道:“我己经通知他们搜查去了,不过这东西很难找到,那是共产党的地下刊物。找到这一本也是非常偶然的,昨天晚上……”

“我不管!”蒋介石烦躁地挥挥手:“三天以内,限他们把这批书全部送到我面前来!”蒋介石气呼呼往椅子上一坐:“布雷,你过来,你替我想想,这畜生真是昏头搭脑,胡说八道!家丑不可外扬,这这这……”边说边抓头皮。陈布雷使劝道:“我看这没有什么关系,主席犯不着生气。经国把家事外扬,那是他年少气盛,受了共产党的影响。他将来会后侮的,他应该明白,主席把他送到苏联去的目的,并不希望他信仰共产主义,说得明白点,主席这个做法不过是哄哄俄国人,让俄国人帮我们革命。目前事过境迁,如果经国这个时候出国,那该到美国去了。”

蒋介石点点头,沉思一阵:“说来也奇怪,在苏联,我已经请托洛茨基照顾这畜生,怎么还会写出什么娘希匹的'大义灭亲’!我看这畜生真变了!”

“不会不会,”陈布雷劝道:“经国为人,我们是知道的,他从小在这边长大,不愁吃着,环境很好;同时主席又是他的父亲,将来回来之后,飞黄腾达,任何人都赶不上他,他怎么会真的'大义灭亲’呢?我看这倒是蒋经国的杰作,他这样做,共产党会更相信他,更相信他,他将来在某些地方对主席的帮忙更大,是吗?”

蒋介石眼睛一亮,怒气全消,正想再说些什么,宋美龄回来了。她一见地上的破碎纸屑和花瓶,知道出了什么事,就捡起来看看。半晌,她冷笑道:“我说你们关在屋子里搞什么名堂?原来这个宝贝少爷在苏联骂你,有什么可以生气的?”她指指陈布雷:“明天你起个草,在报上刊登广告,脱离父子关系得啦!”陈布雷唯唯诺诺,蒋介石却连忙使眼色,表示使不得。

蒋经国在莫斯科痛斥他父亲叛变革命,这封公开信当时哄动一时,比他目前任何一篇“反共抗俄”的文字精彩得多。笔者依稀还记得最生动的一段是描写他父亲打母亲的故事,今日的衰翁,还是当年的浪子,喝醉了酒抓住老婆头发拳打脚踢,再把她从楼梯上推到楼下。也许是儿子写母亲挨打的情状相当退真,也许是他在苏联念过一点文艺作品,所以二十多年前读过的文章,回想起来还有明晰的印象。

蒋经国出国的时候只有十几岁,并非主动去苏联留学。那时光正当黄埔建军,如今替华盛顿作反共马前卒的蒋介石,在当时是曾经一度“左倾”和“革命”过的,他为了要得到鲍罗廷的信任,从他充塞了三国志里权术思想的头脑中,忽然想出一个用“遣子入质”来争取苏联好感的方法,这样蒋经国便“保送”到莫斯科去了。

到了苏联之后的蒋经国,曾经是个“CY”(共产主义青年团员)。当他出国的时候,他父亲还是一个满口“革命”的“总司令”,在他倦游归来,他的父亲已经是一个满口“礼义廉耻,仁义道德”的卫道者了。这是后话,按下再表。

卫道者当然有他的一套,为人们所熟知的“CC系”便是蒋介石最早、最具“规模”的一个特殊组织。“CC系”成立于民国十八年(一九二九年)十一月中旬。

民国十七年间有济南惨案、东北“统一”、蒋介石出任南京政府主席、各路将领反蒋,韩复榘、石友三被收买倒冯等大事。民国十八年间继张学良奉命反苏之后,冯玉祥、阎锡山共同反蒋的战争正激烈进行中,蒋介石为了巩固他的地位,把青红帮的黑社会组织“现代化”起来,首先是产生了“CC系”。

CC的来源说法有二:一即是陈果夫、陈立夫兄弟。“陈”字英文字母第一个是“C”字,CC就是“二陈”的缩写;二是“中央俱乐部”(Central Club)二字的缩写。不管是哪一个说法对,反正都是以二陈为中心的集团。

有人说CC豪门资本在四大家族或五大家族(如把政学系也算在内)中是比较后起的。比起孔、宋来,它是一个白手成家的集团,但几年以后,二陈凭借其党的势力,打进了经济事业,其发展之快,实使人吃惊。而且二陈在当时以其纵横捭阂的手腕,今日联政学系以倒孔、宋,明天联孔、宋以打击政学系,忽联甲以制乙,突联乙以制丙,左宜右有,无往不利,在每次风潮中他终居间占尽了便宜。于是日长夜大,羽毛丰厚,在当时居然成为一大豪门派系。

CC这一派系的特征是党性强,排他性强。从报纸到教育文化,从金融到工商业,无不一手包办,不容他人染指。但因为它先天不足,根基薄弱,故在当时“打击豪门资本”的口号,反而时时从CC的嘴里叫出来,这个口号在表面上似乎同一般老百姓的要求相吻合,但CC之所以提出这个口号的目的,却分明为了打击孔、宋,分润孔、宋的既得利益,以图发展CC自己的资本。CC最擅长玩弄这种手法,而且每次必有所获。“清算豪门资本”口号竟是发展豪门资本的手段,在当时,人们恐怕做梦都想不到的。

同时,当时家喻户晓的“中国四大家族”也就是“中国豪门资本”的同义语。所谓四大家族,即指蒋、宋、孔、陈而言。事实上,这四大家族是不能等量齐观的。蒋介石是四大家族的领袖,宋、孔、陈都是蒋的家臣,受蒋的卵翼而增殖其财富。在宋、孔、陈三大家族庞大资产中,无不有蒋的一份,要计算蒋的财产是特别困难的。通过了宋美龄或蒋介石其他家属的关系,蒋与宋、孔、陈三家根本分不开,是宋、孔、陈有利的经济事业,无不有蒋的一份。因此当年在国民党报纸上看到CC的要求“清算豪门资本”的口号,试想在蒋的政权之下要求清算豪口资本,岂非滑天下之大稽?“清算豪门”也即等于清算蒋,这不是与虎谋皮,不伦不类吗?

CC与蒋的关系特别密切,纵不超过孔、宋,但也决不在孔、宋之下,例如以当年中国农民银行来说,中农是CC全部控制的核心机构,但中农与蒋的关系之深也远过于中交二行。中农也可以说是蒋的私人银行。有些地方蒋与二陈简直是二位一体。因为二陈是蒋的最亲信干部,其地位相当于明末的宦官魏忠贤。二陈心地狭窄,党性特强,这都与蒋的个性相适合。在某些地方,蒋之离不开CC更甚于离不开孔、宋,CC之得以迅速发展,且居于不倒翁地位者,原因也即在此。直到今天,CC的几员大将在合湾七排八挤之中尚能分得一席,就是明证。

而当年美国方面在饱听孔、宋政学系的“告状”之下,竟传言“希望支持蒋介石,而不支持CC”,这是不明中国内情之谈,这是因为美国人根本不明白蒋与CC这种不可分的关系之故。

谈到CC,人人都知道一个梗概:CC的领袖除陈果夫、陈立夫兄弟外,重要的尚有朱家骅,谷正纲、程天放、余井塘、张励生、李宗黄、张道藩;其次则有叶秀峰、潘公展、吴开先、徐恩曾、方治、萧同兹、程沧波、马元放、赵棣华、李中襄、许孝炎、陶百川、许绍棣、项定荣、罗霞天等。有人认为陈布雷也是CC,抗战时期甚至有“CCC”的说法。

正是:什么“CC”“CCC”,如今一去不返矣!

第七回 开矿专家 陈立夫却之不恭 唯生之论 陈果夫受之有愧

有人说陈布雷的主张态度与“CC”沆瀣一气。但他直接受蒋介石的支配,只能算半个'CC”。“CCC”之说到底不能成立。在上列诸人中,朱家骅己经脱离二陈自树一帜,人称之为“新CC”。程天放早己同二陈貌合神离,张励生则在脚踏两头船,但他们都是“CC”出身,本质上与立场上没有分别,故仍列入“CC系”。但一般说来,“CC系”在今日台湾,早已没有若干年前在大陆那股劲儿了。而且陈果夫也已病逝台中,有人说,“CC系”今后应该改名为“C系”,只剩下陈立夫一个“巨头”,在那个并不完整的C形圆圈中打转,不知所终。

这些都是后话,按下不提。却说蒋介石当年面对冯、阎大敌,应付办法之一是派出张群、吴铁城,萧同兹出关,活动张学良入关,同时为巩固自己的政权动脑筋。他首先想到了利用青红帮,要用现代化的配备武装青红帮,使成为控制若干地区、若干人物的一个力量。这当然是件大事,便同陈果夫密商这件事。原来远在“CC”成立以前,陈果夫已经表现了一手,民国十六年的“一一·二二”惨案,就是陈果夫布置的,蒋介石借此把西山会议派的气焰压下去了。在这以前,西山会议派常以“反共先辈”自命,他们是“先知先觉”,蒋介石是“后知后觉”,处处倚老卖老,蒋介石不易独断独行。但经过“一一·二二”惨案以后,蒋介石再度上台,声势就大不相同,于是陈果夫从那时开始,便获得了蒋介石的倚重。陈果夫也有一套,当时国民党中央开会的时候,凡有重要的案件,陈果夫老是说:“这要征求总司令的意见,才好决定。”胡汉民虽曾发过牢骚,说:“究竟是总司令听命于中央,还是中央听命于总司令?这样做法,不是爱戴介石,恰好是害了介石。”可是毫无办法能改变这种一切以蒋个人意志为依归的作风。

列位看官或许要问:究竟为什么蒋介石同“CC”关系如此之深?这真是说来话长。好在气候苦热,夏夜纳凉,且听在下聊聊蒋同陈家兄弟的一段历史罢。

且说浙江湖州的吴兴,出了一个陈英士,又名其美,此人在民元革命时出任过上海都督,浑名“杨梅都督”,蒋介石初出茅庐,即在他手下任团长,结下了一段因缘,在下早在拙作中表过了。据日本人长野郎说:“中国之大财阀与大实业家,大抵都是官僚,如浙汪财阀之首脑陈其美,广东财阀之中心人物唐绍仪,以及黎元洪、张謇等,便是其显著的例子。”陈英士有兄弟二人,一名陈其业,字勤士,生于一八七○年,他生下两个儿子:就是陈果夫与陈立夫。

陈果夫生于一八八九年,名祖业;陈立夫生于一八九○年,名祖燕。这两个“CC”的老头陈其业还有一个兄弟名陈其采,字有士,生于一八七九年。陈其业在家里是做丝业和当铺的,陈果夫还在当铺中做过掌柜。陈其采曾留学日本士官学校,后来历任军政府厅长、中央政治会议浙江分会委员、浙江财政委员会主委、江苏丝委会主席、上海关监督、浙江财政厅长、国民政府主计长,最后的一任官儿是国民政府委员,是纳福的官衔了。此人性格比较明朗,宫运相当亨通。乃兄其业(即“CC之父”)当时十年来未放弃湖州小范围的经济基础,只出任过浙江省商联会主席、浙江地方银行行长、国民参政员,据说是一个不大作声的深沉人物。

陈果夫作风上酷似其父,深沉寡言,多思善虑,因有肺病,闭口不谈政治,常论卫生医玫,但实际上却在操纵政治。临死之前,还在台中医院内“伤脑筋”,这是后话,容后再表。其弟立夫好演讲,左右开刀,锋芒毕露,出身北洋大学,曾留学美国,学过矿冶。但列位看官早已明白,在下也已在以前交代过,这一对难兄难弟的“发迹”,完全是陈英士的缘故。而蒋介右当年在上海交易所“拍板时代”,陈果夫、张静江、戴季陶等这一批交易所的经纪人,都是“抢帽子”的好朋友。套句广东话,他们是“同捞同煲”,一起“捞”出来的。

言归正传。却说民国十七年间,陈立夫自美国习采矿工程归来。按理说一个学冶矿的留学生,尤其是中国学生,他真是可以大展宏图,英雄有用武之地了。可是列位明白,那时光的留学生只者眼于地上的财富,地下的资源真是“货弃于地”,无人理睬,你想开矿都没人帮忙,弄不好官厅会说你大发神经,财迷心窍。陈立夫当然更不例外,他一回中国,便把采矿工程束之高阁,当起蒋介石的英文秘书来了。但事后有人慨叹道:所有留学生中,尤其是学习采矿工程的留学生中,只有陈立夫开到的“矿”是最大最多,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了。

陈家兄弟采的是什么矿,心照不宣。

且说陈立夫回国之日,乃兄便同他大谈其蒋的前途如何远大,但蒋介石却在痛感人材如何缺乏,为了巩固蒋,也即是巩固自己的权益,应该想想办法,利用青红帮的朝代已经过去。这批“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弟兄们究竟成不了大事,于是兄弟们着手组织“诚社”,但“诚社”打不开局面,于是另起炉灶,运用陈立夫在美国所了解的一套玩意儿,成立了一个“中央俱乐部”(Central Club)。

光是有一个形式,有一个班底,但没有“理论”作行动的基础,陈立夫感到不妥。于是同乃兄彻夜商量,希望先解决这个“理论”问题。

要创造一个“理论”,并不象吃顿饭那么简单,陈家兄弟搜索枯肠,终无所得。最后陈立夫想出了一个主意:“有一个人,你没有见过,他可以帮我们解决这个问题。”

“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陈果夫欣然色喜。

“拿他们共产党的口吻来说,这个人是个叛徒。”

“啊!”陈果夫兴奋地问道:“那这位朋友以前是个共产党咯!他为什么离开共产党?”

“还不是吃不了苦,”陈立夫谈淡一笑,“这个人倒是满肚子学问。就是上一次抓到的那一批,其余几个人宁死不投降,拿去枪毙了,剩下这一个,他说他愿意帮我们反共。”

“那他写的东西可不能署名嘛!”陈果夫皱眉:“这是我们反共组织的理论,必须说是你写的,是你的著作。”

“没有问题,”陈立夫摇了个电话:“我就叫他来,大家一起谈谈。”

没多久,这个人到达了“中央干部俱乐部”,在密室中三人大谈其“理论”。陈果夫问道:“现在,谁都知道有个唯物论、有个唯心论,那是哲学上两大派系,我们想另起炉灶,另外创造一种学说,作为我们中央干部俱乐部同人们行动的张本。我想先请你讲讲,到底什么叫做唯物论,你是从他们那边出来的,一定比我们知道得多。”

“不见得,”那个人带点恐惧的神色,结结巴巴向陈家兄弟说道:“唯物论同唯心论,是哲学上的两大派别。拿我以前所听到,看到的来说,共产党人认为唯物论才能唯一正确地解答哲学上的基本问题:思维对存在的关系。和唯心论相反,唯物论的出发点在承认于物质是第一次的东西,是万物的本质,它在我们之外,离我们而独立,客观地存在着,刺激着我们的感官,产生了思维等第二次东西,所以人类的精神,只不过是物质存在的反映。唯物论的最高形态,是马克思和恩格斯所创造,列宁和斯大林所发展了的唯物论,即辩证唯物论。辩证唯物论的基本原理,……”

“不不。”陈立夫摇手道:“不必深谈了,现在,请你讲一讲,什么叫做唯心论?”

“唯心论,”那个人歇一歇:“唯心论也就是观念论。观念论者在解决存在和思维的关系时,主张精神、意识是第一次,而物质却是精神的产物。唯心论中主要又可分主观唯心论和客观唯心论。主观派把个人的感觉、意识为基础,客现派则以世界理性、'绝对理念’作基础。唯心论一定和宗教密切联系,而公开或秘密地引到神的观念上去的,因此被人批评为'僧侣主义’。这种观念论者的世界观,是落后的。”

“落后的,”陈果夫大笑:“你现在是否感到,唯心论是落后的呢?”

“现在不提这个。”陈立夫以眼色示意:“现在我们是怎祥在唯物论、唯心论之外,再创造一个新的。”

“这个,”那客人面有难色,“如果再创造一个新的,当然不可能倾向唯物论,而是倾向唯心论,那末这还是唯心的说法,一般叫做……”

“让共产党挑眼儿去,”陈立夫摆摆手:“我们已经决定了,新的理论叫做'唯生论’,有别于唯心论,反对唯物论。”

“唯生论?”那客人笑笑:“陈先生的意思,唯生论是拿什么做基础呢?”

“生活,”陈立夫答道:“你记着,请你搭起哲学的架子,披上唯生论的外衣。”

“唯生论说些什么呢?”

“包括很多,可以说是包罗万象。”陈立夫思索着,半晌,说道:“唯生论要包括孙中山的民生主义,要包括道德问题,要包括君臣、父子、夫妇、兄弟的伦常关系,要包括……总而育之,要老百姓不能跟共产党走,要他们相信命运,重视道德,不得乱来,不可造反!”

“知道了,”那个人显得非常尴尬,起立告辞。待客人走后,陈果夫说:“唯生论这一炮打出去后,会不会受到批评?”

“批评?”陈立夫满不在乎:“如果共产党骂我,那是求之不得。”他放低声音:“主席如果知道他们在骂我,那只会使我们的地位更巩固!至于我们自己人呢?他们即使想骂也不敢写!你想想,今日之下,谁敢说我们一个不字?何况唯生论不过是一种空洞的学说,它不会发生人事问题,所以我认为唯生论对我们有百利而无一弊。”

“是的,”陈果夫同意:“我们的目的是怎样对付共产党,什么哲学,什么理论,都是空的。刚才听布雷他们说,主席对我们'调查科’的名义很赞成。”

“还说些什么?”

“说是'好好好’,他没有什么意见。”

“其实他也不懂,”陈立夫笑道:“这是美国来路货,一个普通留美学生也不会知道的。”

“那现在决定'调查科’是隶属于组织部的了。”

陈立夫点点头。

“你决定让徐恩曾表弟出任科长?”

陈立夫点点头。

“恩曾在美国学的是电气工程,干调查科行么?”

“有什么不行?”陈立夫大笑:“电气专家干调查,其实也不一定是外行。你知道,我们这个机构,希望将来杀人也用电气,做得干净利落,恩曾不就可以大展宏图么?”

徐恩曾于是出任组织部的“调查科”科长,在南京、上海、北平、天津、长沙、汉口、无锡、苏州、开封、郑州,许昌……全国各重要城市的公安局内设立“调查室”,直接听命于陈、徐。以后又在各省市党部中设立调查室,特务网的布置遍布各县区,成为蒋介石统治机构中不可缺少的部门。

且说“CC系”“调查室”在民国十八年十一月下旬成立的时候,正当陈济棠向李宗仁、白崇禧、张发奎宣战,紧接着石友三在浦口与唐生智配合反蒋,韩复榘也通电响应唐生智,甚至于连郑州的黄埔同学会也通电请蒋介石下野。到十九年三月间,国民党二、三、四集团军鹿钟麟等五十七名将领劝蒋下野,冯玉祥回到渡关,指挥西北军向豫西及鄂北行动。

消息一个接一个:要蒋介石下野。

蒋介石召集陈果夫、陈立夫、徐恩曾问道:“你们的调查室调查得怎么样了?现在有这么伤脑筋的问题,你们能分担些什么工作?”

“报告主席,”陈立夫答道:“调查室成立不久,羽毛未丰,目前还不能有所建树。”

“连敌情也不清楚么?”

“敌情?”陈果夫答道:“敌情倒是有的,报告正在写。根据情报,弋阳、横峰、上饶、万年,德兴、贵滨、玉山、余江等县在去年底举行了工农兵代表大会,成立了信江区苏维埃政府,颁布了临时土地法、劳动法、婚姻条例、苏维埃组织法、红军与赤卫队条令等法令,选出方志敏、邵式平、黄道等三十三人为执委,军队改编为江西红军第五团……”

“怎么没有毛泽东的消息?”蒋介石不耐烦。

“有有,”陈立夫接嘴道:“二月间,毛泽东在赣西南举行二七会议,决定土地改革的发展方向,组织江西省苏维埃于东固,并成立全国性的中国工农革命委员会……”

“不爱听这个!”蒋介石焦急道:“现在对付冯玉祥这一帮人要紧,你们弄了几个月,一点办法都拿不出!”他气呼呼指着徐恩曾的鼻子道:“我来替你出个主意,你们赶快到陕甘一带去收买土匪,使西北军有后顾之忧,赶快出发,多派人去!”

“收买陕甘土匪?”陈立夫立刻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对蒋介石这个主意拚命颂扬一番之后,便问道:“用什么名义去收买他们呢?”

“你们带一批委任状去,署我的名字,只要那一股土匪有个百把人,就给他填一张委任状,委任他做总司令,花多少钱,实报实销,马上去办!”

正是:官兵土匪不可分,土匪摇身变官兵。

第八回 中原苦战 冯玉祥棋差一着 苏区碰壁 张辉瓒片甲无归

书接上回。却说蒋介石运用“软硬功”对付异己,一方面暗中布下天罗地网,一方面却大派纱帽,表示无他。不料心直口快的冯玉祥不理会这一套,一九三○年四月初,他同阎锡山,李宗仁就任“中华民国副总司令”职务时发表宣言道:“这几个月来,陕甘两省中的大股土匪,忽然加强活动,四出骚扰,到处焚掠。而且绑票勒索,无法无天,凡是曾经被这些股匪掳去获释的,周身都有铁烙伤痕,惨酷无比!等到军队拘获匪首,其身边却都带着委任状。这些委任状是谁发给他们的呢?是煌煌全国主席蒋中正所烦发!象这些无恶不作的股匪,有委任状的匪首,大大小小有几十路之多!”

蒋介石实在忍不住了,距离冯玉祥的就职宣言一整月,蒋自己便发表了“讨伐阎、冯誓师词”。五月十一日下总攻击令,中原大战揭幕。同时,张发奎桂军也北上反蒋,陇海路上一片刀光血影。蒋介石督师柳河,带着邵力子、周佛海两名文宫在列车里处理公文,他要同其他军阀作殊死战。

除了正面之敌使他感到烦躁之外,国际间一些事情倒并不使他觉得难堪:英国方面要同南京签订“成海卫交收专约”及协定一种,蒋介石的南京政府允许英国在威海卫有地亩永佃权,英国政府有权租借公用房地。紧挤着,日本也同南京政府签订了“关税协定”,那协定正约五条、各项附件换文四种,规定日本在华除享受最惠国待遇外,并将最惠待遇扩至旧税,关税各事项。换文中更规定,对进口日货以暂不加税者一百一十种。此外,西原借款要蒋介石正式承认。

“这个条约不能订!”邵力子反对:“订了下来,那中国的关税完全出卖了!”

“没有关系,”蒋介石批准了这项协定:“现在打军阀、打共产党要紧,关税小事情!”

同时,在莫斯科举行的中苏会议倒使蒋介石感到为难,因为张学良出兵打苏联,反而给碰了个头破血流,虽然如此,这件事情的的确确还是理亏。蒋介石派莫德惠到苏联去,嘱咐道:“息事宁人,是这个会议中最重要的。我现在忙不过来,千万不能让苏联再对我责问。”

去了莫德惠,却来了日本人。日本人向蒋介石提出要求:“大日本在华军舰,是常常帮助你们打共产党的,这次大日本军舰却挨了共产党一闷棍,死伤多人,希望你能付点恤金。”

“在什么地方?共产党这样凶吗?”蒋介石着实吃惊。

那个日本人也吃一惊:“总司令对于共产党的情形一点也不知道?”

“我知道,”蒋介石答道:“问题是我此刻在同冯玉祥打仗,不能把全副精力对付共产党。上次广西军占领长沙、岳阳,多亏你们的军舰替我把他们轰跑了,这次是怎么回事?”

“这次,”日本人皱皱眉,掏出本小册子,念道,“这是我们整理的情报:红四军、红十二军和赣南的红二十一军、赣东的红三军,在福建集合成立中国工农红军第一军团,毛泽东任总政委,朱德任总指挥。红五军入鄂东南,击伤大日本军舰,舰上士兵伤亡七人。红五军在攻击我舰后续占大冶、阳新等地,集合游击队、赤卫军成立中国工农红军第三军团,彭德怀、滕代远,何长工共同领导这个军团的革命委员会。”

“还有吗?”蒋介石问道。

“没有了。”日本人合上小册子:“现在请总司令付给我舰上伤亡士兵的抚恤金和医药费。”

“一定一定,”蒋介石边写条子边说:“以后关于共产党的消息,凡是你们知道的,务请告诉我。待我解决了西北军,一定要以全副精力对付红军,到那时还得请你们合作。”

日本人拿到一笔不小的恤金、医药费,欣然告退。日本军舰帮助蒋介石打红军,果然表现得非常热心。七月间红三军团大败蒋介石的十五师于平江,乘胜攻下长沙,组织湖南苏维埃政府,日本军舰首先向长沙开炮,美国、英国、法国的军舰跟着轰击。到了八月一日,长沙红军主力在一个十多万人的群众大会会后向南出动,由平江、浏阳的赤卫军进驻长沙。八月二日,何键的部队同日、美、英、法各国军舰配合攻击长沙。其中日、美军舰的火力特别炽烈,弹落民房,死伤累累。红军主力又已他去,在双方军势优劣悬殊之下,也相持了九天之久,经过激烈巷战后,红三军团退出长沙。

蒋介石在柳河透一口气,拿着何键的报告再三赞叹道:“日本人到底够朋友,收回长沙,何键说主要是日本军舰的火力,日夜不停地开炮,掩护何键攻城,功劳不小!美国军舰也很卖力,但比不上日本。”但蒋介石本身的战斗却不见得顺利,西北军把他团团围住,列车附近就有敌兵,连喝水都喝不着,蒋介石越渴越烦,越烦越急,越急越渴,枪弹、炮弹雨点似的向他的列车方向撒下,蒋介石躲在列车里干跺脚:“抓住冯玉样,非把他碎尸万段不可!”可是到了晚间,可以听到冯军在叫道:“奶奶个熊,别让蒋介石这龟孙跑了!”

西北军的攻势,在初期非常锋利,先占洛阳,继下密县,续克郑州,蒋介石的中央军忙不迭向长江方面退却。蒋介石亲自督师并没有挽回颓势,他被困列车之中,饮水不继,常五、六日不澣濯,狼狈可知。使蒋介石转劣势为大捷的主要原因,是宋子文的银洋与来自南方的新军队。银洋收买了若干冯玉样的军官,新军队加速了冯军的阵脚大乱。十月六日蒋军占郑州,冯军十余万被俘,经过七个月的中原大战便告结束,是役也,死壮丁三十余万,伤者无确数。

死亡数十万的惨烈场面,蒋介石无动于衷,他庆幸自己又度过了一个难关。带着陈布雷回到溪口休息了几天,想集中精力解决江西红军问题。他自以为红军不如冯军,只要他亲自出马,红军必败无疑。于是喜孜孜回到南京,不料李石曾同蔡孑民为教育部改组事正吵翻了天。原来当时南京教育都长是蔡孑民系统的蒋梦麟,李石曾必欲去之而甘心,不但对蔡不满,而且对于蔡的“现代评论派”人物也极尽排挤之能事。蔡孑民当时住在吉样胡同,李石曾便给他们起个名堂,叫做“吉祥系”,到处抨击,不遗余力。但李石曾自己那一副班底如果都很出色,那也罢了,无奈他的手下在平、沪等地办学成绩,还不如蔡系人物。譬如劳动大学的易培基、中法大学工学院院长褚民谊、上海法政学院院长郑毓秀、中法大学校长萧蘧等,没有一个人的成绩是令人满意的。就因为教育部长是蔡孑民提挈的蒋梦麟,李石曾的人马便常常蔑视教育部命令,以示反抗。蒋梦麟高高在上,当然不服气,便屡欲裁抑之,于是李石曾又认为这是给他的难堪,蒋梦麟官腔越大,李石曾主张去掉蒋梦麟的奔走也更卖力。那时光吴稚晖说话还有点份量,于是蔡、李二人都去“哭秦庭”,希望吴稚晖在蒋介石面前多说几句好话。大概李石曾的“法国土产”送得多些,吴稚晖表面上双方敷衍,暗中支持李石曾,提议由一个学天文的高鲁其人代蒋梦麟为教育部长,而且就将通过。不料胡展堂挺身而出,在会中反对甚力,大声疾呼:“高鲁是个怎么样的人?竟可托以教育行政之重任?岂不羞天下之士!”这么一来,大家都不作声。蒋介石瞧在眼里,心中思量道:“一个教育部长有什么了不起?又不要到大学去上课,我自己兼任好了,以免得罪人!”

于是,蒋介石即席发表,他以国民政府主席兼行政院长的身份,再兼一下子,兼任教育部长,指定李书华为政务次长,陈布雷为常务次长。说完,便带着黄郛、杨永泰等人上庐山商讨“剿共”事宜去了。

在庐山接触不到具体问题,蒋介石在十月二十三日又赶到汉口开鄂湘赣三省“剿匪”会议。何成濬、鲁涤平、徐源泉,何键、张辉瓒等都参加。长江如带,天高气爽,蒋介石眺望一会景色,大笑道:“这真是用兵的气候,共产党逃不过今年了。”

“那是一定的,”杨永泰附和道:“我们的军队应该及时集中,团团围住,百无一失!”

“今天是二十三日,”蒋介石同意杨永泰的看法:“限二十八日之前,把'剿共’部队给我集中在江西境内!这一次,我非一气呵成不可!过去零零碎碎打几仗,让他们东窜西奔,太不象话,这次是正式围剿,大家要特别注意!一定要来个斩草除根,片甲不留,才算任务完成。现在,我想听听敌情,你们随便发言。”

“报告总司令!”何成濬立正发言:“九月底,红一方面军二次进攻长沙,但配备不佳,日本、美国各国军舰、飞机又在帮我们炮击轰炸,长沙给他们包围很久,始终没有得手。现在红军已经分兵占领茶陵、攸县、醴凌、萍乡等县,开始进行建立赣西南苏区。”

“嗯,”蒋介石不露声色,望望鲁涤平:“你?”

“报告总司令!”鲁涤平立正发言:“十月三日,红四军冲入吉安城,经过激烈战斗,因为双方实力悬殊,我方在四日那天放弃吉安。”

“嗯,”蒋介石皱皱眉,瞅一眼何键,何键慢吞吞起立道:“报告总司令,我想说的,是一个外国人的话。这个外国人很奇怪,他不说共产党的坏话。他说:毛泽东到达井冈山不久,革命根据地就建立起来了。他说:独立、民主、自由的新中国诞生了!在革命根据地中,没有帝国主义,没有封建统治,没有外国流氓,没有鸦片烟,没有私人银行,没有儿童劳动,没有贩卖儿童,没有内地税,没有土匪将军,没有贿赂,少数民族与汉族一律平等,土地改革实现,农业生产提高,社会文化水平提高,……”

“行了行了,”蒋介石不耐烦:“这个外国人上哪里去了?”

“据说他从苏区回来,已经回国,”何键愤慨地说下去:“所以,我们非要快点动手,把他们彻底消灭不可否则让这个外国人的邪说到处流传,对我们不利!”

“外国人是帮助我们这一边的,”蒋介石结结巴巴说道:“一大批德国军事专家已经到达,一大批美国、日本军事专家也已到达。美国和日本的军火到得更早,到得更多。我们这一次,绝对有把握把他们一网打尽的!现在,我宣布负责人名单!”会议室中,顿时紧张起来。

静了一阵,只听见蒋介石兴奋地宣布道:“这一次规模庞大的剿共军事行动,任江西省主席鲁涤平为总司令,何键为副总司令,张辉瓒为前敌总指挥。这次我们出动的兵力达十余万,兵舰二十余艘,飞机三十架,四面围堵,无异罗网!”蒋介石笑笑:“各位,这次'剿共’,我们采取挺进穷追,深入苏区的战术。以张辉瓒、谭道源师为主力,东自建宁,西至吉安,由北而南,分八个纵队出击!你们想想,共产党还有退路么?”

会议室中,爆出一串掌声和笑声。

“还有,”蒋介石越说越高兴:“消灭红军,这不是件小事情,所以除了美、日各国给我武器、飞机、兵舰种种帮助之外,还派人来做我们的军事顾问,刚才我已经说过了。除了外国人,我们自己各地文武官员,无论在朝在野,都应该群策群力,合力剿共!”蒋介石弦外有音:“今后,对无论何人,不管这个人是个什么人,无论这个人从前同我有什么关系,都要泯除一切,把我们所有的熊力,所有的工作,统统集于一点:从事消灭'赤匪’,才是我们的任务和出路!”

蒋介石喝了口水,兴奋地说下去道:“我们不但要进行军事围剿、政治围剿、经济围剿、交通团剿、文化围剿,还要派人混进红军,从事他们内部的破坏工作!”他指指会议桌上的康泽:“他就是'铲共义勇队’的负责人康泽,我们的黄埔同学。'铲共义勇队’的任务是负责苏区清剿工作,你们在前方打,攻下一个地方,他的'铲共义勇队’便去铲!”蒋介石双手做了个“铲”的姿势,引起一阵笑声:“大家想想,天空有飞机,水上有军舰,地面有大军,共产党根本没有见过这种阵仗!何况我们外有援兵,包括美、日各国的军事顾问,但是他们内有隐忧,我们已经派人去捣乱他们的内部,”蒋介石忍不住笑出声来:“大家想想,除非共产党是土行孙变的,否则根本连逃的地方都没有!”

会议在喜气洋洋的气氛中散会,免不了吃喝一顿。蒋介石并且宣布了“消灭共匪,大赏三军”的诺言,将领们兴高采烈地回去,怀着打猎一样的心情去围攻苏区。蒋介石最后命令道:“限三省剿共军于一个半月内夺回已失城池,消灭赤匪,否则以违令论!”

大战斗在密锣紧鼓之中。

那边厢,自从一九二七年秋季毛泽东领导秋收起义,在井冈山创立革命根据地和人民武装之后,粉碎了蒋介石无数次进攻,在江西、湖南、福建、广东、安徽、湖北、河南各地建立了苏区和红军。以毛泽东、朱德直接领导的红军,从一、二千人发展到四万人,一九三○年七月间一度占领长抄,八月间围攻南昌,九月间围攻长沙。但到十月间,蒋介石的“剿共”军已经集中赣境,十一月,十万余人的攻势指向红色区域,除了正面接触之外,苏区上空有蒋介石的三十架飞机侦察、轰炸;苏区之内有蒋介石的破坏组织AB团(Anti-Bolshcvik“反布尔塞维克”的缩写)潜伏活动。蒋介石象办喜事似地进行“围剿”,在他眼中,苏区已经被困得象只铁桶,密不通风。

当时的红军约四万人,集中在江西省宁都县的黄陂、小布地区。面对着蒋介石十万之众,红军最高领导者对当时情况下了推断,他们认为来者不过十万人,而且并非蒋介石的嫡系部队,总的形势不十分严重。同时,蒋介石部队罗霖师防卫吉安,隔在赣江之西,力量并未集中。蒋军公秉藩、张辉瓒、谭道源三个师进占吉安东南、宁都西北的富田、东固、龙岗、源头一带。张师主力在龙岗,谭师主力在源头。富田、东固两地人民受了AB团活动的影响,一时不信任红军,并和红军对立,不宜选作战场。此外,蒋军刘和鼎远在福建建宁,不一定越入江西。但是,蒋军毛炳文、许克祥两师已进至广昌、宁都之间的头陂、洛口、东韶一带。头陂是蒋管区,洛口是游击区,东韶有AB团,易走漏消息。且打了毛炳文、许克祥再向西打,恐西面张辉瓒、谭道源、公秉藩三个师集中,不易决胜,不能最后解决问题。

于是:张、谭两师既是“围剿”主力,是“围剿”军总司令赣省主席鲁涤平的嫡系部队,张又是前敌总指挥。如果消灭这两个师,“围剿”就基本上打破了。两师各约一万四千人,张师又分置两处,红军一次打一个师,是绝对优势。

而且张、谭两师主力所在的龙岗、源头一带接近红军的集中地,各种条件都对红军有利。同时龙岗阵地优良,源头则不好打。如蒋军攻小布就红军,则阵地也好。同时红军在龙岗方面能集中最大兵力。距龙岗西南数十里的兴国,还有一个千余人的独立师,也可迁回敌后。如红军实行中间突破,把对方的阵线打开一个缺口,蒋军东西各纵队便将被分离为远距之两群。

战斗开始了!基于以上理由,红军第一仗击溃了张辉瓒的主力两个旅和一个师,连师长在内,九千人全被俘获,片甲未归。一战胜利,吓得谭师向东龙跑,许师向头陂跑,途中又给消灭了一半。五天之中打了两仗(一九三○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到翌年元旦日),第一次“围剿”便鸣金“搜”兵结束了,蒋介石急得直叫。

正是:十万人马,不敌四万,蒋家三军,何足道哉!

第九回 口授哲学 蒋介石满嘴毒涎 谈论约法 胡汉民一身创伤

却说蒋介石准备很久、满有信心的“剿共”战事,禁不起五天的战斗,五个师已遭击溃。内中前敌总指挥十八师师长张辉瓒阵亡。红军俘敌九千余人,缴枪一万三千枝。到一九三一年元旦,国民党军完全退出湘鄂赣苏区,这一次的“围剿”被彻底粉碎。蒋介石咬牙切齿不断骂人,虽然正是新年期间,但南京政府中一点喜气都没有,大大小小的官员提心吊胆,只怕碰到蒋介石的气头上,丢了脑袋。蒋介石召集美、日、德各国军事顾问,三军将领,日夕会议,准备再干。

“你们中国的军事家讲过,”美国军事顾问首先发言:“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们这一次是没有得到胜利,但中国绝大部份土地在我们手里,我们不怕!红军的确厉害,但他们局处在一个小地方,终有一天给我们消灭!我主张我们立刻发动第二次围剿!”

“我同意。”日本军事顾问说道:“江西是个腹地省份,是华中与华南的交通枢纽,江西如果给红军控制,无异将中国的南北两部割裂,长此以往,实在不妥。我们应该趁他羽毛未丰,再来个迎头捕击!”

“我认为,”德国军事专家发言:“在这次围剿中,AB团的作用不小,甚至比正规部队还有用。我认为应该加强AB团的组织,这是我们德国的看家本领,蒋总司令一向欣赏,以后应该扩大才是。”

听说AB团比正规军还有用,蒋介石的三军将领心中不满,窃窃私语。蒋介石看在眼里,说道:“AB团是有用的,但正规军也一样有用。康泽,你来报告报告AB团的情形,他们很多人还不知道。”

“是!”康泽一个立正,洋洋得意地说道:“AB团是英文名字,中文叫做别动队,这是德国军事顾问光生的杰作。别动队的份子都是军官,构成一个大队与五个分队,总数约有二万四千人。它的性质是情报组织与军事警察的结合,主要任务是:一、秘密工作;二、肃清散匪与红军;三、逮捕军中逃亡者,四、执行对共匪的封锁;五、检查行旅与逮捕嫌疑犯;六、监督军中邮递;七、协助军队。”他一口气讲了“十大任务”,然后把面孔一板:“我们这个机构,既然以贯彻总司令的命令为主,所以由别动队队长兄弟本人直接对总司令负责,由于这样的特殊性质,军队里的军官高至师长地位者,也得受别动队的指挥,……”

与会的三军首领一阵骚动。

“请问康队长,”有人举手:“别动队有那么大的权力,这是总司令规定的,我们没有意见。不过请问队长,别动队员可以指挥师长,那末他是什么程度呢?”

“这个,”康泽答道,“他们都宣过誓,是忠贞可靠的。”

“我问的是:别动队员既有那么大的权力,他们是什么程度?”

“这个,”康泽瞅一眼蒋介石,沉吟一会:'他们有的小学毕业,有的中学毕业,有的是黄埔军校,中央军校、或者是军宫训练所的毕业生和学生。”

“不谈这个,”蒋介石挥手制住:“这些问题同围剿无关,现在我们要研究这一次的得失,决定在短期内继续围剿!”蒋介石看看表,向美、德、日各国军事顾问礼貌地点点头:“休息一会,休息一会,你们先谈谈,我要到军校特别训练班去讲话。他们快毕业,我希望他们在下一次围剿中发生大大的作用。”说罢披上大氅,频频点头,出了大门坐进车子,绝尘而去。到达中央军校马标,特训班的学生已经集中,等候训话。眼望着密密麻麻一大片年轻力壮的学生:“这就是围剿的一部分新本钱了!”蒋介石心中暗自得意,待仪式完毕,便兴高采烈讲道:“同学们!稍息!今天我讲的,是我毕生学力所集中的哲学,叫做'处世与做人的要道’,这是我自己脑中所有的,最基本最紧要的道理,而不是书本上可以找得出的。”

“今天是民国二十年二月十二日,我在今天之前,从开办黄埔到现在,我从没有这样组织过一次,我自己对你们一个个点名,又在你们当中挑选一班分队长出来,更是从来没有的事!今天我又把自己脑中所有的东西传授心法,你们要记住我这个哲学的精华!”

“你们此次出去,要切实记住我所讲的话!如果你们都能冒险,自己去做侦探,侦察敌情,给'共匪’拿去做俘虏,我们成功的好机会便到了!你就可以进到'共匪’区域内对匪部士兵做宣传工作。你做了俘虏之后,更要想法子回来,设法去骗'共匪’。告诉他们说:回去探听完毕,再来报告军情,甚至还可以装着说要替他们运动军队。只要你们能够随机应变,到里面一定可以有法子出来的。我们到里面有机会还可以运动'共匪’的军队,或者可想法子拿他们的手枪打死他们的官长,谋杀他们的主要人物。我们要是精干一些,他们高兴或者相信我们的时候,我们就可以走到他们司令部里去办事情,不久总可收到很大的效果。当我们军队打到那边,你们就可以出来报告一切情形,带引道路,这样子的工作,其效力比什么都大得多!有许多愿意到敌巢去的人,苦于没法子,我们只有让敌人俘虏去!”蒋介石说到这里,咳声嗽,喝了口开水,耳朵里听见台下学生群中在窃窃私议。

“这个道理,”蒋介石说下去道:“你们当然懂得。我们愿意做俘虏,然后才可以想种种的方法。他们不会谋害我们,一定要我们在那边当兵,或者做事。如果我们能在那里当兵做事,这是多么好的一个机会!一待机会到来,便随时可以给他们一个打击,或者中途倒戈而致他们的死命!我希望你们到军队中去,一个人便要得到一百人的效果!必须这样,你们才算有价值!”

“如果你们有了决心,能够冒险,纵使你们给敌人俘虏了去,也有许多方法可以使得你们建功立业的。”

“我们为达到消灭敌人的目的,不妨仿照这个办法去做,钻进'共匪’里头去!你们要镇定进行党所给予你们的使命和责任!你们只有尽自己的责任,尽革命的使命,才不愧为这次派出去的学生,才不愧为总理三民主义的忠实信徒!”

蒋介石再喝口水:“这就是我自己口授的经验之谈和做人办事的方法军很希望你们记住!你们要格外记住!处世接物的学问是最紧要最基本的学间,我愿意把自己脑筋中所有的东西交给你们,希望你们切切实实的接受,热心去做事宜你们要格外记住!格外记住!”蒋介石提高嗓子叫道:“你们听到没有?”

“听到了!”

“好好好!”蒋介石满头大汗,说得高兴,不想马上停口,再接下去道:“同学们!稍息!我今天很高兴,我把我自己脑子里的研究全部口授给你们了。现在,我还要给你们说两件事,来证明共产党那套做法一定行不通的。”

“第一件:去年,十九年十二月三十日那天,我们针对了'共匪’的土地改革颁布了'农会法’,我们规定会员的条件是,一、要有耕地的才算农会会员,二、佃农的耕作地面积要在十亩以上或有园地面积三亩以上的才算会员,三、中学毕业资格以习农者才能算是会员;四、经营与农业直接有关之事业者也算会员。”蒋介石笑笑:“你们想想,这样一来,共产党就没办法控制农民了!”

“第二件:今年一月三十一日那天,我们又公布了'危害民国紧急治罪法’,主要内容是,凡从事反帝反封建的民主主义运动者,处死刑!凡与反帝反封建运动有联系,或以文字、图画、演说作宣传者,处死刑或无期徒刑!凡接受上述文字、图画、演说并告诉别人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凡组织自由文化团体,集会宣传反法西斯主义的自由思想的,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蒋介石咧着一口假牙笑道:“你们想,这样一来,共产党不就无法动弹了吗?”

南京中央军校的学生们,其中也不乏头脑清醒的人,他们听到蒋介石“口授”的“哲学”竟是这么一套,于是窃窃私议道:“这是特务哲学!”“这是不登大稚之堂的东西!”但这些声音当然不会传进蒋介石的耳朵里,蒋介石讲完以后,便高高兴兴地走了。

但正当蒋介石“一帆风顺”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使他不高兴的事情。三月一日,蒋同胡汉民因约法问题发生的辩论到达顶点,胡汉民竟遭禁闭。胡汉民是蒋的老师和前辈,当时是国民政府委员、国民党常务委员、又是立法院院长。他平时不断对蒋提醒:“做事要尊重大家的意思,不要过分。”蒋介石对他早就有点不耐烦,可是碍于胡汉民是国民党老党员,同孙中山从事革命甚久,比他自己在国民党历史深得多,心中不乐。表面上也只得哼哼哈哈,敷衍了事,可是为了约法问题,两人终于吵起来了。

“胡先生,”蒋介石说,“国内和平恢复,解决共产党问题指日可待,我决计要遵照中山先生的遗嘱,把延搁已久的国民会议召集。”

胡汉民点点头。

“问题是,”蒋介石说道:“现在我们执行政务,还是拿民国十七年全会通过的训政纲领和国民政府组织法为根据,依照这个规定,此时属于训政时期,应该在国民党训政之下,全国准备自治。我亟欲在一党政府的期间制定约法,国民党就依据约法与人民分掌治权。当然,这个计划要召集国民会议以后才能实现的。现在……”

“我是反对约法的,”胡汉民兜头给蒋介石泼了一盆冷水:“你在约法中扩大政府基础的主张,你当然说得头头是道,但你的理论基础,是建立在法西斯蒂上面的。”

“你怎么知道?”

“我看过你的一个草稿,你说:法西斯蒂之政治理论,本超象主义之精神,依国家机体学说为根据,以工团组为运用,认为国家是至高无上之实体,国家得要求国民任何之牺牲,为民族生命之绵延,非以目前福利为准则,统治权乃与社会并存,而无后先,操之者即系进化阶段中统治最有效能者。……所以致民治之道,则必经过训政之阶段,挽救迫不及待之国家危难,领导素无经验之民族,是非借经过较有效能的统治权之行施不可!”

“是啊,”蒋介石失笑道:“你说,我的理论有什么不好?”

“法西斯蒂就是不好!”胡汉民淡淡答道。

“有什么不好?”蒋介石生气了。

胡汉民把长袍下摆一提:“你如果要动气,我就不说。”说罢便往外走:“立法院长我不干了!”

“你说你说,”蒋介石忙叫道:“坐下来,你说。”

“好,”胡汉民压住愤怒:“你一定要我讲,那我告诉你:你口中的'国家’是什么?他们共产党人早已在指斥你,说你统治下的国家,不过是大地主、大银行家、大买办阶层的封建法西斯独裁国家!现在你自己要把法西斯蒂的理论抬出来,你这不是不打自招,告诉天下人,说共产党骂你不民主、独裁,一点也没有骂错吗?”

“让他们骂好了!”蒋介石以拳击桌。

“再说,”胡汉民越说越有劲:“按照你的说法,法西斯蒂独裁叫做'进化’,并且说是'进化阶段中统治最有效能者’,这是什么话?你又说你的致民于治之道必须经过法西斯有效能的统治权之行施,而且说非经过不可,那你的'民治’是什么呢?”胡汉民愤然击桌:“是法西斯独裁的注解!”

蒋介石把一口假牙咬得格吱格吱直响,使劲忍附着,佯笑道:“胡先生,还有高论吗?”

“当然还有!”胡汉民干脆站了起来,用手指指着蒋介石:“你唱的是什么'今日举国所要求者为有效能的统治权之行施’,你的代表们也'和’出调子来了,他们和出来的是一部法西斯独裁的'训政时期约法’,把它叫做什么'国家组织法’,来做你独裁统治所谓'法统’的根据!”胡汉民把脚一蹬:“无论如何,我这个立法院长绝对不干了!”

“好好好,”蒋介石堆下一脸笑容:“胡先生真的想休息一阵,我绝不挽留。”边说边送客:“胡先生,你辞职以后,准备到什么地方去呢?”

“你不要操心,”胡汉民扭头便走:“反正以后姓胡的不会再来找你就是!”

蒋介石把他送到客厅门口,看他步下台阶,便在侍卫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句话。只见那侍卫飞也似地奔到侍卫长室,倏地拿了根麻绳向胡汉民身上套下去。胡汉民还没顾到回头,绳子已把他捆得象只裹烝粽似的,往车厢一摔,车子向汤山方向飞驰而去。

“报告总司令!”侍卫长回来复命:“胡仅民己经禁闭在汤山,未得许可,绝对不准会客。”

“他在路上说些什么?”蒋介石问道。

“总司令不必听了,”侍卫长立正答道:“这老头子一路胡骂,就象疯了似的。”

“报告总司令,”一个侍卫紧张地奔过来:“有好几辆车子到达门口,还有很多车子在路上,据说都是中央政府部长、次长们,他们为胡汉民的事来向总司令说情。”

“叫他们回去!”

“报告总司令,”侍卫答道:“他们不肯走,我已经告诉他们:总司令不在家。但他们说不在家便得等,非要见到总司令才走。”

蒋介石反剪着双手踱了一阵,吩咐道:“好,他们非要见我不可,就叫他们在会议室等着罢!”过了半点钟,蒋介石这才作匆忙状,带着一个侍卫直奔会议室。只见室内黑压压坐满了人,蒋介石不等他们开口便先问道:“我刚回来,听说大家在等我,有些什么要紧事呢?”

“听说胡院长给禁闭了。”有人在问:“他犯了什么罪?”

“胡院长是国父的亲信同志,他无论如何不致于有牢狱之灾吧?”

“胡院长年事已高,千万不能让他受刺激,我们希望他马上恢复自由!”

“……”

“好好好,”蒋介石摆摆手:“我以为出了什么事,原来为了胡院长。”他摸摸下巴,皱皱眉,瞪瞪眼,吞吞吐吐:“这个,这个,这个没有什么了不起,胡院长为人,诚如各位所讲,他是国父的亲信,是本党的热烈分子,他主张在训政期内,国民党应该继续一党统治,反对我新约法中扩大政府基础的主张。而且监察院对他的作为曾提出弹劾,胡院长为此还同我吵了几次,我当然无所谓咯!不过这次我看他发展下去有害本党,所以请他到汤山去休养休养,反正他已辞去院长职务,年事也高,在汤山休养对他很好。”

“他家里在找他,”有人说:“即使休养,还是让他回家休养去吧。”

“不行,”蒋介石面孔一板:“大家都知道,万一胡先生避居外国租界,那我对他毫无办法!万一胡先生在租界里同其他反对我的人联合起来,那我们岂不是坐着挨打?所以我决定请他必须继续留在南京,就是这个道理!他在汤山很受优待,你们不必操心!完了!”说罢扭头便走。众官员也只得吹胡子瞪眼,纷纷散去。可是眼见连胡汉民都会如此下场,不免人人自危,便想尽办法,旁敲侧击,一定要蒋介石释放胡权民。蒋介石一想,不放他惹人闲话,放了他派人看着,也不怕他插翅飞去,于是把他放了。

胡汉民老泪纵横,接受他的朋友慰问,诉说一周来在汤山“受优待”的凭据:他伸出双腿双臂,上面尽是被捆绑的血印。“跟他算账去!”有些国民党元老们悲愤填膺:“简直太不象话了!还亏他口口声声国父长、国父短,国父九泉有知,连痛哭都来不及!”胡汉民真想找蒋算账,却给吴稚晖劝止了。吴稚晖紧张地低声说道:“你也不问问行情,这个时侯找他,你存心跟自己过不去么?你只不过挨打挨捆,一条老命还在啦!”

“为什么不能找他?”胡汉民愤然问道。

“他在忙着第二次匪剿!”吴稚晖凑在他耳朵上说道:“他成天跳脚、骂人、杀人,说这一次围剿,无论如何要马到成功才行!”

正是:中外“专家”齐围剿,心有余而力不足。

第十回 再度围剿 何应钦败退 三次出兵 蒋介石督师

一九三一年二月初,南京大雪纷飞,滴水成冰,蒋介石谢绝会客,在暖烘烘的书房里研究“曾文正公全集”。侍卫来报道:“军政部长何应钦求见。”蒋介石连忙下令:“请他来。”

何应钦穿着厚呢大衣,全副武装,行过礼,坐下道:“后天,可以出发了。”

“我正要找你,”蒋介石不安地来回踱着,“上一次出动十万人,我们是失败了;这一次出动二十万,加了一倍,而且由你军政部长亲自出马,希望你替我挽回一点面子,别让人家笑话我们,说狮子搏兔,结果是扑了个空!”

“一定一定!”何应钦满有信心地说:“这一次我们要记住上一次的经验,遵照您的意思,采用步步为营,稳扎稳打,重重包围的战术。而且这个时候正是春耕,我一定要做到破坏春耕、抢光牛粮种籽、放马吃秧、放干水田、拆烧房屋、杀尽'共匪’的目的!”

“好好好,”蒋介石露出笑容:“敬之,”他指指“曾文正公全集”:“这里面有好文章。”边说边把那几本书捧了过来,只见上面密密麻麻涂满了圆圈,有的一连串,有的圈外加圈。蒋介石郑重其事,指指点点道:“敬之,我来不及把曾国藩、左宗棠的著作和笔记详细研究,编成小册子。你就要动身了,一路上有空的时候你可以多看看,内中对于保甲、民团、储粮、剿匪经费以及对匪军进攻与防御的方法,都有精辟的阐述,你多看看,回头我送你一部。”

“一定,”何应钦忙答道:“舍下也有,您不必再送了。”

“敬之,”蒋介石喝口牛奶,放下杯子笑道:“喝牛奶本来我没有这个习惯,可是我夫人一定要我当茶喝,腻得很。”他面孔一沉:“敬之,此去有一点要注意,对于军风纪……”

“我一定严厉管理。”

“不是这个意思,”蒋介石翻了几页书,指点道:“你瞧,这是曾文正公给他九弟国荃的信:'想见大索三日’、'大索十日’。'大索’,你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个,”何应钦早就听他说过,可是假装不懂,答道:“是指搜索敌人罢?”

蒋介石果然得意地大笑:“你太老实,敬之,你太老实。曾文正公笔下的'大索’,说穿了就是抢劫!拿抢劫刺激士气,拿抢劫来鼓励三湘子弟替他攻城掠地,你说,这个办法……”蒋介石把书一摔,笑着。

“啊!”何应钦作恍然大悟状,接着也笑起来。

“这些兵,他们凭什么替你打共产党?”蒋介石问道:“曾文正公想得聪明,他拿大索三日、大索十日来满足士兵的欲望!”他拍拍大腿:“真好主意!好办法!你记着咯?”

“记着!”何应钦满脸笑容:“这一次,共产党非倒霉不可了!”

凝视着窗外雪花飞舞,蒋介石半晌没开口。紫金山头白皑皑一片,水壶在火炉上吱吱作声。何应钦正襟危坐,听他还有什么下文。蓦地蒋介石回过头来,悠悠地说道:“敬之,那你走罢,出发那天,我们还可以见面。共产党你不能小看了他,要记得张辉瓒的吃亏原因。”

“我记得。”何应钦告辞。但立刻被蒋介石留住:“敬之,你说说看,你这一次率领二十万人马出击,对于我的布置,你有什么意见?”

“没有意见,”何应钦忙不迭答道:“没有意见,您的战略战术太好了。此去,我一定根据您的指示,以朱绍良、蔡廷锴、孙连仲三军为主力。以刘和鼎驻建宁,路孝忱向头坡,孙连仲出东韶,郝梦麟驻沙溪,郭华定攻东固,蔡廷锴扑兴国,王金铨、公秉藩去富田。”何应钦眉飞色舞,“这就是您的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分进合击,重重包围的战术!”

“好好好,”蒋介石捧着个牛奶杯频频点头:“还有么?”

何应钦一怔,“想不起了,请您指示!”

“曾文正公与九弟国荃书!”蒋介石指指炉旁儿上那一叠线装书。

“哈!”何应钦恍然大悟:“大索三日!”

“不!大索十日!”蒋介石拍拍他肩膀,两人相视而笑。何应钦告辞,蒋介石送他到门口,却见宋美龄一扭一扭迎面而来,对何应钦略一点头,便开口叫道:“大令,我等急啦!大使馆又来了电话!”她一撇嘴:“你还是动也不动!”

“啊,啊!”蒋介石对何应钦笑道:“我倒忘了,还有一个宴会,不送,不送。”

“这个人!”宋美龄朝何应钦背影啐一口,“讨厌死了,大模大样的!我不懂,为什么你派他做总司令打共产党!”

“大令,”蒋介石当着她一口气喝完杯中牛奶,抹抹嘴就走:“大令,你不知道,这是我的一计。你知道这次二十万人马都是杂牌队伍,让他们同共产党干罢!两败俱伤,那最好!打垮共产党,也不错,反正二十万人马不会一个不缺,打不过呢?那我又可以说话啦!至于让敬之去指挥,你当然知道我的用意何在咯!好好好,来人啊!准备车子!”说罢披上大氅,前呼后拥,出席美大使馆宴会去了。

那边厢,红军将领们在天寒地冻中通宵会议,迎击来者。红军最高负责人综合情况道:“这一次蒋军加了一倍:二十万。以何应钦为总司令,驻南昌。何应钦的衔头比鲁涤平响亮,他是国民党的军政部部长。可是同第一次'围剿’一样,那二十万人全部是蒋介石的非嫡系部队,其中以蔡廷锴的十九路军、孙连仲的二十六路军、朱绍良的第八路军为最强或较强,其余的比较弱一些。”

红军高级指挥员们继续指出,这次已无后顾之忱:康泽大量派往苏区的AB团已经肃清,根据地人民全部拥护红军。同时由于第一次粉碎“围期”的战果,使蒋军王金钰的第五军立足未定,而已表示恐惧;再加上第五军刚从北方开到,一切生疏,这种部队决非对手。其左翼郭华定、郝梦麟两师情形大致相同。

红军人数同蒋军相差悬殊,上次蒋军十万,红军四万,这次蒋军二十万,而红军只有三万余,可是红军的有利条件之一是四个月来养精蓄锐,可以以逸待劳,加上良好战略的运用,他们对军政部长何应钦挂帅“围剿”,有再来一次粉碎的信心。红军于是针对敌情,计划扑击:如果从富田打起,向东横扫,可以在闽赣交界的建宁、黎川、泰宁地区扩大根据地,征集资材,便于打破下一次“围剿”,他们把下一次的打算也计算在内了。

但如从东向西打去,则限于赣江,战局结束后无发展余地;如打完后再向东转,劳师费时,也不合适,红军决定从富田下手。

日子过得快,何应钦率领下的部队已经进入苏区一个多月,除了拆毁民房、奸淫妇女、宰掉耕牛、拿走种籽、放马吃秧、弄干水田之外,根本找不到红军的主力在什么地方。各军将领间或到南昌去找这个总司令:“大索一个月了,还无法找到对方主力。'共匪’采取的是闪避战术,极力避免作战,一直退到不容易到达的深山里,间也化整为零,先行分散,然后再在我附近集合,进行突袭,脑筋伤透了!”

何应饮从未见过这种打法,他只能告诉三军将领:“找不到主力,围住他!饿死他!”然而红军不但没有饿死,而且在五月十六日开始了反击,这一个攻势好生了得!第一仗找到富田地区王金钰、公秉藩等十一个团,一下子便打了个落花流水。接着打垮东固的郭华定、东韶的孙连仲、建宁的刘和鼎、朱绍良。从五月十六日到五月三十日,十五天中红军走七百里,打五个仗,缴枪两万多支,俘虏三万余人,二次“围剿”又这样完了。攻势初起,红军打王金钰时,正处于蔡廷锴、郭华定之间。距郭十几里,距蔡四十余里,有人说红军是在钻牛角尖,但终究钻通了。郭师败后,郝梦麟率师星夜逃回永丰,得免于难。由于对苏区情形不熟,内部又无法统一,士兵也不肯卖命,何应钦浩浩荡荡带二十万人上江西,落得个凄凄凉凉回去,按下不提。

却说蒋介石那时光正为另一件事伤脑筋。当何应钦三月间出兵“围剿”时,同月十一日,日本利用长春奸民郝永德,租长春县三区万宝山地方生热荒地五百晌,这事情蒋介石也不觉得什么,可是同月三十日,邓泽如等以胡汉民被禁,列举蒋介石六条罪状,要同他干起来了。那当儿,蒋介石正在同美、日、德各国军事专家、“AB团专家”日夕会议发动三次“围剿”,邓泽如斥蒋“究以何职权逮浦与监禁胡汉民!”那是一九三一年四月三十日的事,到了五月三日,陈济棠、汪精卫、唐绍仪、陈友仁、孙科等十一人发表拥护弹劾蒋介石通电,这使蒋介石感到吃惊。

“陈济棠!”蒋介石狠狠地说道:“我对他不坏,自从十九年他遏止张发奎的叛变以后,我就把广东的军权交给了他,娘希匹!这……”

“他早已有所打算了,”陈果夫插嘴:“据最近的情报,他不动声色,解除在广东境内效忠于我们各部队的武装,自居于粤省主宰的地位。有些事实也已变成伏线,他驱逐了广东省长陈铭枢,自兼省长。同时,据说他为了巩固地位,在吸收被他击败的铁军,而且同桂系分子密切往来!”

“你们为什么不早说!”

“调查科早己报告过,”陈果夫还列举日期:“那时总司令大概正忙着围剿,没听到总司令的吩咐。”

蒋介石不响,拿着那个通电反复思量,通电上说得分明,骂得痛快,要蒋介石立即下野。他们已经组织了一个中央执行委员会,并由执行委员会以广州为基地,成立了一个南方独立政府。

“孙科?”蒋介石指指名单:“孙科凭什么反对我?我同广东拼啦!”蒋介石蓦地回过身来,“哗啦啦”把那个通电撕得粉碎。

紧接着,五月七日那天,蒋介石又在暴跳如雷,广西李宗仁、白崇禧、张发奎响应讨蒋的电文也到达南京。

“娘希匹!”蒋介石疯似地大声骂着:“我同广西拼啦!”——紧接着,安徽石友三也加入旋涡,发布通电,支持广州集团,并开始扣留平汉路的车辆,号召北方军人反蒋。

“娘希匹!我同北方拼啦!”蒋介石简直要疯了,他眼睛血红,声音嘶哑,召集文武智囊,各国专家,决定要在三次“围剿”之前加入个内讧插曲。

“总司令!”调查科把情报呈报:“陈济棠将有所行动!”

“总司令!”秘书处把广东向蒋提出的最后通煤递过去,上面只有寥寥数字:“限在四十八小时内退职!”

“娘希匹!我四十八万万年都不退职!”蒋介石下令:“在陈济棠有所行动之前迅予扑灭!”

“报告总司令,”秘书处文件又到:“广东国民政府已经宣告成立!”

“报告总司令,军政部长何应钦从南昌回来,要求……”

“滚滚滚!”蒋介石直摇手:“不见他!不见他!”

“还是接见的好,”张群、杨永泰诸人从中说情道:“陈济棠虽然联合李宗仁、石友三他们同中央为难,但他们同共产党比起来,实在差得很远。何敬之从前线回来,虽然失利,但是他带回来'围剿’的经验,不妨听听他的报告,从而制定第三次'围剿’的计划,倒很实际。”

其实何应钦打败仗回来,对于蒋介石来说,他倒一点都不感到难过。首先二十万杂牌队伍同红军双方都有损失,而他的主力丝毫未动;其次,何应钦平时总有点瞧不起蒋介石的言论举动,这次黯然归来,还有资格瞧不起蒋么?于是当作是张群、杨永泰等的人情准予接见,垂头丧气的何应钦被召进来了。

何应钦的报告使蒋介石大吃一惊,他把红军描绘成自天而降的勇猛队伍。蒋介石心想:这是他故意夸张敌人能耐,来衬托自己失败归来的不可避免性。但何应钦的建议却深为蒋所同意:“不要放过红军,乘他休息还不够,立刻把他一网打尽,如果为了对付陈济棠,放过了共产党,那前途发展就很不利。”张群、杨永泰等人也赞成这种说法,一致认为陈济棠没有多大能耐,其实力与战斗性远不如江西的红军,目前是这两个地方都得动兵,但主要的还是在江西红军。

“石友三怎么办?”蒋介石着急道:“他已经于起来,扣留了平汉铁路的车辆。”

“我看这事情一客不烦二主,杀鸡不用牛刀,”陈果夫兄弟建议道;“好在汉卿的东北军同石友三距离不远,还是请他对付石友三吧!”

“但我还得派兵,”蒋介石在地图下面抓耳摸腮,再三端详,半晌,只见他低沉地宣布道:“好,现在我们集中力量消灭'共匪’,这一次我决定亲自出马,请敬之同我一起去。”

“预备派多少人马?”

“第一次十万,第二次二十万,”蒋介石冷冷说道:“这跟押牌九差不多,不咬牙发狠,不能收回老本,这第三次'围剿’,就出动三十万人马罢!”

会议结果,决定由蒋介石自任总司令,下面再分三路总司令;中路何应钦,随蒋介石驻南昌;右路陈铭枢,驻吉安;左路朱绍良,驻南丰。六月七日,蒋介石离京赴赣,亲自统率军队。出发前夕要陈布雷代拟三个文告,一对军队,一对百姓,一对苏区人民。放过这三个起身炮,三十万兵马跟着出动。到达南昌之后,蒋介石却接到一个啼笑皆非的消息:陈济棠已经公开着手准备,组织对南京的北伐部队。

“娘希匹!”蒋介石骂道:“北伐是我的专利品,你陈济棠也要冒起牌来,凭这一点我就要你的脑袋!”可是陈济棠也在要取得蒋介石的脑袋,有一天蒋介石在南昌检阅“围剿”部队归来,途中忽地有人向他开枪射击。

那天蒋介石正检阅归来,一连串车辆行驶在南昌大街上,南昌居民听说这一次蒋介石亲自出马打共产党,街边挤满了瞧热闹的人,用着好奇和冷漠的眼光投向那一连串车辆。不料路旁有人向车子放枪,一阵骚动之后,街两头便进行封锁,有三个大汉仓皇挤出人丛,被卫队当时发觉,立即逮捕,身上搜出短枪,押到总司令部,由杨永泰严刑审讯。

“你们是共匪派过来的!”杨永泰高高在上,把案桌一拍:“说!还有多少余党,他们叫什么名字?藏在什么地方?”

那三个人一怔,还未发言,老虎凳子已经推到面前,杨永泰喝问道:“招不招!”

“招,招!”三个刺客连忙答道:“我们是陈济棠派来的,听说蒋介石到了南昌,我们便奉命跟踪,见机行事。这次从广州动身,已经等候好几天了!”听说刺客来自广州陈济棠,杨永泰还以为他们说谎,问了问广州和陈济棠的情形,三个人说来头头是道,不象冒充,杨永泰便挥挥手道:“推出去枪毙了!”说罢便匆匆赶到蒋介石那边,只见蒋脸色惨白,尚有余怖,看见杨永泰来,忙不迭问道:“三个人枪毙了没有?”

“已经枪毙了!”

“唉啊,”蒋介石颓然坐下:“共产党也学起我们的AB团来啦!永泰,你不知道有多危险,幸亏我们车子多,刺客摸不准我在哪一辆车上,又怕失掉了这个机会,向我前面一辆车子放了几枪,一个卫士中弹死了,”他狠狠地叫道:“三比一!我们死了一个,他们死了三个!我还要枪毙三十个共产党!”

“这个,”杨永泰待他骂完,低声报告道:“这完全出于意科之外的,行刺的事情不是共产党,是广州陈济棠派来的!”

蒋介石又怔住了,只见他沉吟半晌,蹦起来坐在写字合上,提起笔向杨永泰说道:“我还以为是共产党,想不到是陈济棠!好罢!我抽调四个师去湖南,遏止已经开始攻势的广西军队,看起来,陈济棠他们这下子布置得相当凶险,倒不能小看他了!”

“抽调四个师,”杨永泰扳扳指头:“太多了吧?”

“反正这边有三十万人马!”

“可是我们已经打过两次,”杨永泰建议道:“抽调两个师如何?对付石友三,好在还有汉卿的东北军,我们去两个师够了,调动太多,会影响围剿实力,”他加一句:“这次围剿,是总司令亲自督师,不宜……”

“我懂了,”蒋介石把“四”字改为“二”字:“你的意见很对。”

石友三的部队没多久便陷入张学良同蒋介石的钳形夹击中,捷报纷纷传来,蒋介石对杨永泰的信任自不在话下,可是蒋介石也并不愉快,三十万人的第三次“围剿”并不顺利。

原来他在六月三十日发动了对红军的总攻击。三十万兵力中,他兼任中路总司令,同何应钦驻南昌;陈铭枢任右路总司令,驻吉安;朱绍良任左路总司令,驻南丰。以嫡系部队陈诚、罗卓英、赵观涛、卫立煌、蒋鼎文五个师作主力军,每师九团,共约十万人。其次是蒋光鼐、蔡廷锴、韩德勤三个师,共约四万人。次为两万多的孙连仲部队。其余都是杂牌队伍,力童比较薄弱,但在总攻击时都处于最前线或距前线较近地区。

经过美、日、德各国军事顾问的建议,蒋介石起先是满有信心地改变了他的战略,他不再采用二次“围剿”时的步步为营,一变而为长驱直入的打法,企图压迫红军于赣江,一鼓而消灭之。他这次所以有信心还有一根据:红军在第一次,“围剿”后获得四个月的休息,这次距二次“围期”结束只有一个月,他以为红军在体力上将不堪一击。

而且,二次“围剿”时红军仅三万多人苦战,这次红军不但没有休息,而且尚未补充,拿三万多人应付三十万人,蒋介石心里明白:这就象当年上海交易所里大户吃小户一样,他这次赚定了。然而,前方传来的却不是值得喜欢的消息。七月初,红军苦斗两天后,机动退返其政治中心铜鼓县,主力没有打着,蒋介石着急起来,下令包围。直拖到七月十七日,几路兵马团团围住,眼看着红军将一网打尽,忽地对方来了个佯攻,蒋军正在发怔的一刹那,红军已经全部在缝隙中安全撤退,不知所终。等到知道红军主力已移瑞金县第二基地,蒋军一方面业已筋疲力尽,一方面顾虑红军制命的突袭,士气不振,战争也不得不停止下来。

蒋介石于是成日长吁短叹,脾气更躁,三军将领经常同他在一起开会,只听他一个人哇哇直叫。将领们反正出不了好主意,也乐得唯唯诺诺,图个干净。正僵持间,有几个外国专家同宋美龄上南昌来了。

对于专家们,蒋介石是多多益善,来者不拒,反正有文武官员,侍从、翻译一旁侍候,他可以不管。可是来了个宋美龄,这非文武官员可以公开代理蒋介石职权的,蒋介石很烦:“你在南京不是好好的么?到南昌来干吗?”

“陪陪你嘛!”宋美龄吩咐侍从把打字机搬进书房:“瞧!这次我诚心从军来的,美国朋友劝我换换生活环境,多走动走动,这样身体不致于变胖,而且纽约的报纸已经同我订下合同,我到南昌找材料,报道你打共产党的真实情况,稿费从优,而月你也可以通过我的报道,让美国朋友知道:蒋某人多辛苦啊!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在替他们打共产党,他们给你的援助,不是可以更多吗?”

正是:夫人手提打字机,欲到前线看“剿匪”。

第十—回 陷包围 蒋宋图自杀 侵中国 日军占东北

却说宋美龄到达南昌“从军”,苦了蒋介石,便宜了外国顾问。蒋介石一心一意想学曾国藩,午夜不眠,绕室徘徊,把宋美龄激恼了:“你半夜三更还不睡觉,也不能妨碍人家休息!”

“我睡不着!”蒋介石指指桌上一大叠公文:“南京芝麻绿豆大的事都得问我,前方军事又不顺利,陈济棠这家伙又没有完,我怎能睡得着!”

“那我们分开睡!”第二天宋美龄便搬到隔室去,这下子倒让蒋介石透了一口气。搬妥以后杨永泰建议道:“总司令真是古今中外罕有的伟大人物,夫人驾到,可是分室而居,这种精神真是,真是……”言下不胜赞叹崇敬之至。

蒋介石肚里苦笑,嘴上也不便说什么:“没有办法,事情太多,我睡不着。批阅盈案累犊的公文真是件大苦事,常常熬到半夜三更,连累得夫人也睡不宁,不如由她到隔壁去罢。”

“那我,”杨永泰灵机一动:“我算是剿匪总司令的秘书,说也惭愧,没有多帮您的忙。如今夫人既已搬到隔壁,我今晚就在您房门口摆一张床,总司令如果有什么吩咐,也方便点。”

蒋介石笑道:“好好好,不过你也太辛苦了。”

从此以后,杨永泰就睡在蒋介石房门口。那当儿“剿共”使蒋介石非常烦恼,因为这是第三次出兵,而且由他自任总司令,如果同第一、二次的结果一样,岂不难为情?可是前方并无好消息,蒋介石常中夜起身,绕室行走,杨永泰听到动静,便忙不迭推门而进,惊问有何事伤脑筋?蒋介石也乐得同他商议,此时杨永泰便善观气色,适时会提出迎合蒋的意见。同时蒋一身总揽党、政、军三权,日理万机,忙得不可开交,而盈案累赎的公文,更使蒋昏头搭脑。但公文一到杨永泰手里,繁的即变成简单,他可以把全文扼要之处用数十字至首字重行叙述一遍,以杨永泰的才学,当然词简意孩,毫无疑义。然后,他立即拟定上中下三个批答的办法,写在同一张纸上,附在来文之中,呈到蒋的手中。他所拟的办法很少不合蒋的意思。从此蒋介石大为省力,觉得所有的秘书连秘书长在内,没有一个人及得上他的,因此把他擢升为秘书长。于是十年内战之中,杨永泰做了蒋介石得力的帮手。

此话要从头说起,杨永泰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物?原来他是政学系的一员大将。“政学系”说来话长,按下另表。却说蒋介石的南京政府打定了天下之后,统治天下,自然也少不了政学系。杨永泰曾想当立法委员,却遭胡汉民的反对撞了板。于是经过熊式辉的援引,到南昌充当蒋介石的秘书,而且很快摆升为秘书长。

杨永泰还有一个特点:“善体圣意”。他懂得中国封建领袖的心理,“新生活运动”一般人都以为是蒋介石的“发明”,说穿了,这个颂扬封建意识、提倡复古的玩意儿,,正是杨永泰的得意之作。不独此也,比“新生活运动”还要毒辣的保甲制度,也是杨永泰所倡议的,这制度实际上是加强剿共的军事活动,把一般老百姓“整”得一愣一愣,动弹不得,杨永泰对于政治当然有野心,他煞有介事孜孜不倦,熟悉中国近数十年来政治的“暗盘”与“底账”,他有五花八门的政治戏法,他能窥测长官的“心灵深处”,献出锦囊妙计,这都是他比人高明的地方。然而杨永泰不过仍是一个“高等绍兴师爷”而已,在学问上,修养太浅;在品格上,目光太短,看不出中国政治上的病根。所以尽管他才气纵横,大刀阔斧,但他所想出来的,只是帮助统治者镇压老百姓,屠杀老百姓而已。

且说蒋介石有了个杨永泰,所有公文便往他身上一推,自己觉得轻松一点。虽然前方军事还是不顺利,但脾气稍稍好了一些,不再是暴跳如雷,一天到晚拍桌拍凳,打人杀人了。可是宋美龄在南昌住腻了,吵着要上庐山换换空气。蒋介石说,“你是来从军的,如今前方快要发动攻势,反而跑到庐山去,那要给人笑话,怎么可以?”宋美龄便改变主意,建议开舞会,请外国顾问玩一阵。蒋介石给缠得没办法:“好好好,你要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过也得考虑一下,我们是剿匪来的。”

宋美龄不服气道:“剿匪有什么了不起?谁不知道我们有三十万人,红军只有十分之一?有什么可怕的,你说就要发动攻势,我跟你一起上前方去!”听说宋美龄也要上前方,外国顾问们翘起了拇指说:“好好好!”这可使宋美龄乐不可支,她要他们多照几张“战地摄影”,同她的“从军记”一起寄到美国去。可是蒋介石就没有这样乐观,他心中嘀咕着红军的突袭,嘴上也不便表示拒绝,同陈诚半开玩笑半作真地说了声:“辞修,夫人也想上前方,士气大概可以提高不少。不过夫人也该知道,”他叹口气:“同红军作战,简直是一种终身的刑罚,可以说这是无期徒刑,没有希望的!”

“别这样说。”宋美龄瞅一眼外国顾问。

“没有关系,”蒋介石笑道:“你把我跟辞修讲的话记在你的'从军记’中好了,让美国朋友明白,我是这样辛苦地在为他们打共产党!”

九月初,庞大的攻势开始了。红军那时光已经绕道千里,又回到了赣南根基地西部,集中在兴国地区。但蒋介石三十万兵马己经分路直逼面前。红军当时的战略是由兴国经万安突破一点,然后由西而东,向对方后方连路线上横扫过去,让对方主力深入赣南根据地置于无用之地,定此作为作战的第一阶段。等对方回头北向,必甚疲劳,红军便乘隙打其可打者,为第二阶段,这个方针中心是避开蒋介石的主力打其弱点,但红军向富田开进之际,蒋介石发觉了。蒋介石一发觉,立刻调派陈诚、罗卓英两师星夜迎将上去,满以为可以一鼓而歼灭之。不料红军一个大转身,队伍又回到兴国西部的高兴墟,那个地方只有这么一个墟场及其附近几十个方里可以集中。蒋介石心想这下子你可跑不掉了,立刻下令大包围,但二十四小时以后情况又变,红军已向东面兴国县东部之莲塘、永丰县南部之良村、宁都县北部之黄陂方向突进。蒋介石、宋美龄以及一批外国顾问们正在较后方上官云相军中静待佳讯,不料蒋鼎文、蒋光卿、蔡廷锴、韩德勤几路兵马并未扼住红军退路。相反,红军却乘夜通过了那五路人马中间的四十里空隙地带,转到莲塘。第二天便同上宫云相、郝梦麟两个师发生前哨战,这情况突如其来,上官云相那个师挨打了一整天,接着郝梦麟师又挨打了一整天,把蒋介石、宋美龄吓得心惊胆战,彻夜不眠。宋美龄的“从军记”当然写不下去了,双手发疟疾似地哆嗦着,别说打字,连拿筷子都拿不住。眼见炮弹雨点似地落在周围,耳听杀声震野,鬼哭神号,想退怕被俘,想进不可能。蒋介石右手紧按在腰间,准备随时拔枪自杀,宋美龄躲到床底下,十七、八层军毯层层叠叠为她遮挡炮弹,口中喃喃地不知说些什么,清醒时吵着要自杀,迷糊时又一头伏在枕上,全身筛糠似地抖个不停。这场面一直维持了两天两夜,蒋介石几次三番想拔枪先打宋美龄然后再自栽,但只要喊杀声稍为远一点,他便悄悄地把枪放回腰间。两天后枪炮声逐渐稀落,红军打垮了上官云相和韩德勤两个师以后,不等到蒋介石的援兵开来,已经矫若游龙,以三天的急行军赶到黄陂找到毛炳文师痛打了一仗。这三仗直打得日月无光,天地失色,蒋介石损失了这三个师,枪枝被缴逾万,脱出重围,大叫一声:“气死我也!”立刻同宋美龄以及那架打字机连夜夺路奔回南昌,同时下令所有位于西方、南方的主力全部转旗向东,集中火力到黄陂,猛力井进,采取密集大包围姿势接近红军,准备狠狠地展开“围剿”。

话说正在千钧一发的当儿,红军突地又在蔡、蒋、韩军和陈、罗军之间的一个二十华里间隙的大山中偷越过去,由东面回到西面之兴国境内集中。那边厢蒋介石各路人马正步步为营,眼看着红军便要一网打尽,待到时机成热,一声令下,各路兵马不惜工本从四面八方杀将过去,不料扑了个空,蒋介石既恼且怒,下令紧追。于是这二十几万人马又掉头西进,可是红军已经获得半个月休息,人强马壮,准备迎击。蒋介石手下将领纷纷向南昌总司令诉苦,说人困马乏,不能再打,除了退却,毫无办法!

蒋介石当然不肯放手,但三军将领一齐诉苦,说队伍饥寒沮丧,无能为力,与其挨打,不如退却。退却之后还可以养精蓄锐,卷土重来,挨打殆尽,那就连本钱都摸不到,还谈什么利息?蒋介石想想也不错,只得下决心退却。没料到红军又乘胜消灭了蒋鼎文一个旅、韩德勤一个师,把蒋介石气得双脚乱蹦,不得不结束了第三次“围剿”。

虽然蒋介石在苏区毫无所得,但在北方对石友三之战,由于张学良的东北军帮忙,石友三陷于蒋军、张军的钳形攻势中,甫经数次的小战斗,便连忙向津浦路方面撤退,石友三也即宣告下野,北方的险象有如昙花一现。蒋介石对这个看得很清楚,他透口气道:“别以为石友三是响应陈济棠,其实他在执行日本人的分裂运动,你们瞧汪精卫已经参加了,还包括大批新旧大小军阀,企图同美国计划对扰。”

“可是美国的情况也教人担心,”杨永泰说:“日本人这次分裂运动没有成功,但陈济棠那一边还没有停止对我的反对活动。美国希望我们的'统一’还没有彻底做到。根据财政部长他们的参考资料,说一九二九年在美国历史上所发生的最大一次经济恐慌,很快蔓延到了所有的资本主义国家。据左派的经济学家说,这是再一次暴露了资本主义制度内部的深刻矛盾,给了全世界资本主义体系的一个沉重打击。但对于子美国、日本这两个资本主义国家,这次恐慌对他们所发生的直接影响却不完全相同,到了今年民国二十年,美国国内已经因恐悦的加深而陷入更大的混乱与不安,工人大批失业、农产更跌值,国民收入降低、进出口贸易减少,美国政府不能不用大力来应付这些困难,没有更多的力量来控制中国。在日本呢?日本因为一直大规模从事军火生产,经济恐慌到来,使他急于要为这些军火找寻出路,同时再加上我们剿共失利,天皇表示不能坐视中共强大!”杨永泰作忧虑状:“各方面的报告、情报,似乎都能配合这些说法,对日本,我们倒非要小心不可了!”

蒋介石笑道:“如果苏联想动刀动枪,我倒真有点紧张。日本呢?问题简单多了。中日之间可以无话不谈,他们不会这样做,就是出兵,”他放低声音:“也不过是为了东北。你该记得美国钢铁大王卡耐奇曾经派过一个记者团到中日游历,说中国对东北未必有控制能力,中、日、俄三国因为利益冲突势必引起战争将予最后战胜者以操纵满、蒙之权,卡耐奇劝我们把东北卖给日本,拿这笔钱致力整顿内政。”蒋介石晃晃脑袋:“你是个聪明人,当然明白美国的用意是要增强日本反苏地位,让日本同苏联冲突,美国可以两面取利。同时使日本集中力量经营东北,减少在内地对美国的阻挠。”

正说着,电话响了起来,蒋介石听了两句,面色大变。杨永泰瞧在眼里,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还以为红军又在前线发动了攻势。只见蒋介石暴跳如雷,对着电话筒大叫:“你就来!你就来!”说罢把电话挂上,跌坐在沙发里。

“是……”杨永泰探问道:“是……”

“果夫的电话,”蒋介石透一口气:“调查科有个重要报告,说日本在东北惹是生非,现在又发生了一件什么中村失踪事件,东京就要提出抗议。恐怕刚才我们谈的,说不定会真的实现了!”

“那围剿要受影响了!”杨永泰着急地说。

蒋介石不安地踱着:“不会的,不会的,日本的事情好办,围剿绝对不会有影响!”正说着陈果夫赶到,紧紧张张走进客室。杨永泰也不便在旁听着,退到办公室,让陈果夫为蒋报告。“慢慢说,”蒋介石问:“是不是关东军在跃跃欲动了?”

“是的,”陈果夫直喘气:“根据各方面的情报,这事情是这样子的:关东军的特务中村震太郎是个大尉,他在六月底隐蔽了他的军人身份,以农业技术师的名义领到一张通行证,化装为蒙古人,另外带了两个真正的蒙古人组成'侦查班’,要到洮索地区去旅行。汉卿驻在洮索地区的军队为了避免麻烦,泄漏军机,所以把这一带划为禁区,不料中村的旅行证上却写明旅行禁区,这个侦查班到达了兴安屯垦区所在地洮南城外。”

“中村进城了没有?”蒋介石插嘴问道。

“无巧不成书,”陈果夫叹道,“中村进去啦。中村经过屯垦军炮兵团部门前时,正好碰到了炮兵团副董平兴。董平兴据说有些问题。”

“什么问题?”蒋介石急问。

“他同日本人不大融洽,”陈果夫答道:“他是主张反日的。”炮兵团长是关瑞玑,那天他正好去了沈阳,团务由董代理。董平兴虽然也是士官毕业,但平时对日本人在东北的情形很痛恨。中村经过团部门口时,董平兴接到报告,说有三个嫌疑分子,董便派人把中村他们三个扣押起来,军法官问不出一个究竟,中村狡辩是蒙古商人,一直拖到晚上,董平兴便决定亲自审问。

“没有想到,董平兴所审问的蒙古商人,竟是他在日本时候的士官同学中村震一郎,董平兴便用日本话叫他'中村样!’中村不理。董便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寒暄一番,不料中村先发制人,突地跃起一拳把他打倒地上,两个人于是在地下扭成一团,董平兴掏出佩枪。……”

“中村打死了没有?”蒋介石紧张地插嘴。

“没有,”陈果夫喝口水:“反而给中村一把夺了过去……”

“啊!”蒋介石透了口气:“董平兴反而给中村打死啦?”

陈果夫说:“不。”

“那后来怎么样了?”蒋介石着急起来,

“后来,”陈果夫苦笑:“事情便闹出来啦。正在千钧一发的时候,董的卫兵已经闻声进来,董也大呼'打打!’卫兵就用步枪对准中村的后脑勺、脑袋、背部连放三枪……”

“中村死了!”蒋介石失色:“误事啊!”

“中村死了,”陈果夫也叹息道:“后来董平兴就在中村他们三个人身上查出了中村所绘的兴安地图与调查报告,杀死了其他两个随从,急电关团长从沈阳回来,打算保守秘密。”

“后来呢?”

“后来,中村死掉的情报被另一个'侦查班’获悉。昂昂溪有一个日本妇人,经常同中国人接触的,她便向关东军军部报告,军部便派出中村的同学片仓衷大尉实地调查,并把关瑞玑团长用笼络手段骗到沈阳。”

“汉卿知道了没有?”

“张学良尚在北京,代理他职务的是辽宁省主席臧式毅,臧同参谋长荣臻把这件事情同张学良通过长途电话,张学良说避免扩大,息事宁人,先把关瑞玑关起来。因为日本人在到处找他,把他关起来,安全上反而没问题。同时向森冈领事承认中村是给正规军打死的,但经过再调查的结果,认为这是中村意图逃亡时被正规军从背后发枪射杀,不能承认虐杀。”

“那你刚才在电话里说,日本人已经提出严重抗议?这件事不是已经差不多了么?日本还提什么强硬抗议?”

“那是这样的。”陈果夫从皮包里掏出一大叠文件,东翻西翻,指指点点道:“东北军反日的气氛很浓厚,这大概是同日本人相处太久、太近的关系。调查科从东北来的情报,根本没提到过俄国如何长、如何短,反而是一再强调:日本在找借口,在惹是生非,要向中国进攻!”

蒋介石皱紧眉头,十个指头在沙发扶手上弹钢琴似的不停敲击着。

“这是情报,”陈果夫说:“关东军海城炮兵队连日夤夜偷运大炮,藏在沈阳守备队中,关东军积极地在满汉铁路沿线高处偷窥北大营动静。关东军在北大营附近随地大小便,掷石子,骂人。关东军新任总司令本庄繁巡视满铁沿线时,关东军驻辽阳装甲车队便有出动迹象。关东军驻在满铁附属地内的军眷且在开掘水井,在在表示了战争的准备。关东军……”

“好了好了!”蒋介石再也听不下去,从沙发上直蹦起来:“关东军、关东军,我告诉你们!关东军是'皇军之花’,战斗力之强,别说汉卿的东北军,就把剿匪的部队全部开去,我告诉你们,也不是对手!你让美国兵去打,也讨不了便宜!少惹是生非,告诉他们别同关东军打交道,一切让他们一点,别真的闹出事来,如果闹出事来,这事情好麻烦,你赶快替我发电报!”蒋介石叫道:“来人啊!把杨秘书长请来!”

杨永泰迅速来到,蒋介石问道:“东北有什么报告没有?赵欣伯算是国民党东北最高顾问,现在东北出了那么大的大事,怎么他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他管不管事?”

“赵欣伯曾经来过一个报告,他说过日本人的事。”杨永泰说:“他的报告很长,是说日本人在东北处处挑衅,万一打响了,他应该怎么办?”

“啊,啊!”蒋介石抓抓光秃秃的头皮:“是的是的,我记不起了。我还记得你还附了上中下三个办法,我还圈定了一个。”他指指陈果夫,“你说一遍,让他参考参考。”

杨永泰瞧一眼陈果夫,陈果夫也瞧一眼杨永泰,两人的目光如枪似剑,恶毒非凡。但蒋介石当作看不出来,问道:“你也记不住了么?要他们把卷宗调来罢?”

“记得,”杨永泰想了一想:“我替总司令代拟的办法是:如果日本进攻东北,我方还击是下策,因为我们绝无能力打败关东军;我方且战且退为中策,因为我们无意同日本开火,他要打,打好了;全面不抵抗为上策,因为反正打不过,何必且战且退,蒙受损失?干脆一百个不理,兵不血刃,不伤中日两国和气,……”

“我记起来了!”蒋介石抚掌笑道:“当时我圈定了上策,同时曾经给汉卿去过电报,要他息事宁人,万事不宜扩大。”蒋介石对陈果夫说:“刚才你也讲过,说片仓衷大尉实地调查中村事件时,汉卿曾经从北京给辽宁主席臧式毅和参谋长荣臻电报,要他们息事宁人,避免扩大,他就是根据我的意思做的。好好好,”他向杨永泰道:“现在你再替我去一个电报,告诉赵欣伯:如果出了事,他可以向关东军总部去电话,告诉日本人:'奉蒋主席之命决不抵抗,希望皇军停止射击!’”蒋介石笑道:“你建议了上中下三个计策,我这个是上策中的上策!”

“是啊!”陈果夫挟了皮包便走,弦外有音道:“既然有杨秘书长在这里,那我就回去了。”说罢扭头便走:“如果调查科再有什么重要情报,再来报告总司令。”陈果夫心里恨得牙痒痒地,恨不得马上把杨永泰一枪打死,可是也不便当场发作,但已种下了杀机,这是后话,按下慢表。

却说过了几天,蒋介石离开南昌再去江西,出席南昌一个群众大会,免不了要演讲一番。可是“围剿”失利,十万、二十万、三十万人马接连撞板,毫无是处。夫妇俩却几乎给红军俘虏,幸亏红军以少打多,不愿穷追细寻,终算逃了一关。蒋介石越想越气,又不便把东北情形详细说出来,于是说出了这几句话来:“我们亡给外国,还可以做亡国奴,亡给共产党,连亡国奴都不好做!”

正是:神魂颠倒,不知所云,“亡”给“外国”,那怎么行?

第十二回 白山黑水 义士奋起 华府东京 暗盘交易

书接上回。却说“九一八”事发前二、三天,日本特务头子土肥原正在“公出”期中,由一个名叫花谷正的少佐代理其事,突地东京派出一个参谋本部兼骑兵少佐秘密到达沈阳,偕同花谷正就中村事件访问臧式毅,当面表示将武力解决。九月十七日,日方抚顺警察署长忽然抵沈,说日军抚顺守备队定九月十八日清展作占领沈阳的“演习”。九月十八日午后安东日本参谋本部的建川少将忽然微服出行,在火车中有人招呼他,但建川却慌张地否认他就是建川其人。

紧接着,九月十八日下午十时四十分,关东军特务机关板垣大佐通知日本领事馆,说柳条沟铁道爆炸,中国军队“侵害”了日本的重大权益,关东军决定武力应付,要总领事馆“共同协力”,于是“九一八”事件爆发。

谁都知道爆破柳条沟铁道是个烟幕,但日寇当时指的是中国军队。二十年后这个真相大自于天下,原来当年在柳条沟放火的是关东军特务机构的某大尉(名字迄未宣布),当时某会社在附属地内的大和旅馆设宴招待一些日本军官,其中有一个名叫岛田的中佐在微醉之中突然接到出发的军令,岛田跟着某大尉带同满铁护路人员出发柳条沟,由某大尉指挥破坏铁道,护路人员当时有反对的,说自己的责任在保护铁路,不能予以破坏时,某大尉当场拔剑恐吓,不许多讲,于是“事变”就在这爆炸声中开始。

列位看官,抗战初期,列位或许看见过一出有名的街头剧:“放下你的鞭子”,女主角香姐唱道:

“高梁叶子青又青,

九月十八来了东洋兵!

先占火药库,

后占北大营。

杀人放火真是凶,

杀人放火真是凶,

中国的军队有好几十万,

没有抵抗就退出了沈阳城……”

歌词的大意如此,而当年的事实却完全如此,日本兵把辽宁的北大营占了以后,接着又把辽宁省城占了。张学良的参谋长从辽宁打电话到北京报告张学良,问张怎么办?张正在戏园子看戏。回答他的参谋长说:“日本人要占什么地方,都随日本占,我们是不抵抗主义。”张学良所以向他的部下如此指示,因为他请示过蒋介石,蒋对张学良说:“无论日本人占什么地方,随日本人占去,我们是不抵抗主义,这句话是我说的,但你不许对别人说。”

当时全国舆论都集中在张学良所说的“不抵抗主义”上,全国老老小小都痛骂张学良,没想到张学良却是代人受过,有苦说不出。日寇占了辽宁省城以后,接着就象疯狂似的在各地奸淫烧杀,很多年青学生死状更惨。就在这两个星期之中,日寇杀害的中国同胞几乎接近两百万,如同切瓜切菜一样,全国人民都看不下去了,要求蒋介石抗日。

但蒋介石对于东北人民惨绝人寰的遭遇,根本没有想一想,他集中精力注意华盛顿与东京之间的暗盘交易同时坚持不抵抗。

“九一八”事变突然发生,曾给美国以相当震动,但华盛顿很快确定了对此事件的政策。在“九一八”事件两年之前,美国钢铁大王卡耐奇等人,主张蒋介石把东三省公开卖给日本,诚如蒋介石所了解的,美国的用意是要增强目本反苏地位,让日本与苏联冲突,美国可以两面取利,同时使日本集中力量经营东北,减少在内地对美国的阻挠,它可以单独处分中国内地。

等到“九一八”事变发生,日本以驻美大使为代表与美国务卿史汀生(Henry L.Stimson)商谈一项秘密谅解,日本提案为美国允许“不与闻满洲事变”,日本则允许美国在中国“什么事都好商量”。美国政府知道这时再由蒋介石同日本作军事对抗绝非有利,把日本提案与两年前美国自己对东北的政策相比,所不同的,是进一步能获得日本在形式上的承认,美国不如把历史上一切取得东北的计划完全放弃,换取日本去进攻苏联,再用苏联力量削弱日本,从而使美国最后搜得中国控制权。

列位看官,美国这个做法,可说是“长线放远鹞”,够瞧的了。于是,美国对日本所提条件完全同意,只是附加一点:日本军事占领应限于锦州以北,不可以再往南进,致妨碍了美国的权利,这个打算也就是两年之前美国出让满洲目的之一。谅解成立以后,美国对“九一八”事件的政策,便是彻底帮助日本占领中国的东北。

蒋介石完全懂得了这个道理,完全同意美、日这样处理。他透一口气:“我还以为日本进攻东北,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开始哩!”

蒋介石再注意美、日谅解后的各方面发展,只见美国执行这个政策的方法,首先是在国内由政府发言机关制造袒日论调,作为美国不干涉的理由。如“纽约论坛报”说:“日本军事行动为对于中国废除不平等条约政策所不能免之反响”;“纽约日日新闻”说:“日本继承俄国在满洲开发,至于今日,其功绩之伟大,为世人所公认。”……等等。

在国际间,美国拒绝英、法等国要求共同干涉日本的合作。九月二十二日,日内瓦方面提出建议,“国联”要派调查团到东北视察,美国立即予以反对,说:“此种行动足以刺激日本国民的情绪,反使自由主义者陷于不利的地位。”英国在十月间通过“国联”作出一项要日本于十一月十六日以前退出满洲的决议时,美副国务卿凯塞尔(Willam R.Castle)在同月三十一日即表示:“美国在担保中国完整之条约下,不得不反对日本久占满洲(?);惟国联要求日本于十一月十六日以前退出满洲一事,美国并未附议。”这答复使蒋介石更明白:“美国不赞成日本自东北撒退。”

当时悲愤填膺的中国人民,只看到日寇的铁骑纵横,几乎没有注意到华盛顿与东京之间的“暗盘交易”。后来在一九四六年间,美国国务院发表的秘密文件中,也记载着当时美国是要“阻止国联对日行动切勿操之过激”,同时“反对施用经济制裁”。在中国,则指使蒋介石不准对日本抵抗,在蒋介石,则指使他的军队不准向日寇还击,而把军队投入“围剿”前方。

看官们或许愿意多知道一些“九一八”事件的真相,不妨请当时美驻日大使福白斯(Willam C.Forbes)现身说法,福白斯在发生“九一八”事件那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在东京向日本外务大臣币原面读并留交的国务院觉书中有这样的话:“本国政府……曾劝中国政府采取妥协步调,并承认以日本政府提案为部分基础之行政院(按:指“国联”行政院)提案。……”这是美国当时曾指示蒋介石不准对日抵抗的铁的证明。于是,蒋介石一再电张学良“为免事件扩大,绝对不抵抗!”

但全国人民热血沸腾,国民党内部文武百官也不乏爱国之士,三军士兵更多抱枪痛哭,不满现状,愿意流血沙场,不肯成年内战,蒋介石于是大声疾呼,——不过不是为抗战而大声疾呼,而是这个样子叫喊的:“对于日本的侵略,我们要取逆来顺受态度!”

这是九月二十三日他在南京市党员大会上的演词。

“全国军队对日军应该避免冲突!对于国民也一致告诫,务须坚持严肃镇静之态度!”

这是九月二十三日他的南京政府告全国军民书。

“我们不能还手!若抵抗日本,顶多三天就亡国!”这是蒋介石当时逢人便说的话。蒋介石把美国教给他的不抵抗主义,已经发挥得淋滴尽致了。

美国真实政策既如此,表面上只得表示一种模棱两可的态度,于九月二十五日照会日本及南京政府,要他们“和平解决”。直到十一月二十六日,日本驻“国联”代表芳泽谦吉通知美国,日本准备进攻锦州。二十七日即开始军事行动,这时史汀生才“略表惊诧之意”,且认为日本“有违诺言!”,破坏了美日谅解。同日,向日本发出一个劝告,说美政府“对此殊为关切”,日本不理会,美国乃联合英、法于十二月二十三日由福白斯送一个比较强硬的通牒给日本政府。但日本的答复是四个大字:“断不服从!”日军终于一九三二年一月二日占领锦州。美国始由史汀生于同月七日向中、日两国发出一个有名的“不承认主义”照会:“最近锦州方面之军事行动,业将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以前中华民国政府在南满最后存留之行政权破坏无遗。……凡中、日两国政府或其代表所订之任何条约或协定,足以损及美国或其人民在华之权利,……美国均无意承认。!”

华府这个“不承认主义”照会,显然并非违反它的既定政策来反对日本占据满洲,而是要实现它的既定政策催促日本进攻苏联,且不要再向南发展。这在史汀生发出上项照会的第二天,美国务院另外发表的一个补充宣言里解释得更清楚:“……(一)美国丝毫无意干涉日本在满洲合法条约权利;(二)美国不拟过问日本任何解决事件,惟此项事件,不得破坏美国权利。……”这就是美国“不承认主义”的精微奥妙作用,自然是美国反苏与控制中国结合更典型的例子。

在这种情形之下,全国人民热血沸腾,悲愤填膺。九月二十四日上海数万大、中、小学生罢课,三万五千码头工人反日大罢工。二十六日上海十余万人民反日示威。全国各地反日情绪激昂,广州、香港等地日本工厂中的中国工人均自动辞工。二十八日京、沪学生群集南京政府门前,抗议蒋介石对日妥协和不抵抗,当晚上海七千余学生被强逼押回上海。

十月三甘,湖南民众举行反日大会。开封中学以上学生八千余名赴省府请愿抗日。南昌中、小学教职员四百余人开抗日救国会,要求强硬对日。十日,广州学生举行反日示威游行,并检查日货,被军警开枪射击,死十余人。

中共中央的通电在“九一八”事件以后的第五天便发了出来,提出“组织群众的反帝运动,发动群众斗争,反抗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组织东北游击战争,直接给日本帝国主义以打击!”

直接给日寇打击的武力是有的,但那是中共领导下的东北民众:爱国青年如苗可秀等拉起义勇军来,对着日本人拚死命,小黑山栗家窝铺孙老举人,以八十多岁高龄,带着他全家和子孙、学生三千多人同日寇打了几次烈仗,房产土地全不要了,向热河、察哈尔退进来,其情悲壮而凄惨,别说目睹,当时耳闻者也没有不掉泪的。十一月间日寇继猛烈轰炸锦州之后猛攻嫩江桥,马占山率部攻日,击溃日寇多门师团,全国人民欢呼若狂,展开劳军运动。但日寇占领龙江后,马占山发出一个令人酸鼻的电报:“内无粮草,外无援军”便退守克山、海伦一带去了。

当白山黑水间的义士前仆后继,同日寇作殊死战的时候,当这些可敬的中华民族子孙饿着肚子喋血乡土,打击敌人的时候,南京政府依然酒池肉林,歌舞升平,秦淮风月,夜夜笙歌。蒋介石熟悉华府与东京之间的暗盘交易,一如当年他在上海交易所抢帽子,对行情滚瓜烂熟,他训令各军事机关职员,不得参加反日团体,他在顾维钧就任外交部长宣誓时演说道:“攘外必先安内,统一方能御侮,……今日之对外,……非先求国内统一,不能为功。”

事实真的如此么?

明知道更惨烈的外患将至,但蒋介石却用“不抵抗”对付外患,甚至同“外患”联在一起,向他过去曾经“祟拜”过的中国共产党进攻,这种做法连国民党内部一些重要官员都看不顺眼,纷纷向蒋进言。但他们说话很技巧,把政府因为不抵抗而失尽人心的责任往张学良身上一推。“汉卿太误事!”有人说:“谁都知道,张学良直到'九一八’事变时为止,他是满洲三千万人民的独裁军阀。名气很响,好赌、慷慨、思想摩登,喜欢打高尔夫球、吸食毒物。他这个地位是继承他那土匪出身的父亲张作霖而来的,政府既然委任他做副总司令,日本进攻,他竟视若无睹,我们非要明令撤职查办不可!”

“别急别急,”蒋介石点点头:“我心里有数。”

“张学良太糟糕,”有人说:“日本兵打进来,他却在北平协和医院养伤寒病,他一个人病不打紧,下个命令迎击,总不会增加病况罢?我们不能白白地等着亡国!”

“我知道了。”蒋介石挥挥手。

“张学良害苦了我们东北人!”东北籍的大员更加气愤:“这小子今年只有三十三岁,却要害苦了我们东北人十八代子孙!总司令应该重重地办他才是!有人说日本鬼子打北大营那一天,他正在北平同电影明星胡蝶跳舞,他的部下说:'少帅,日本干起来啦!’张学良说:'我知道啦!’那还成话?……”

“好啦好啦!”蒋介石不悦:“我知道啦!”

“总司令,”有人说:“张学良这小子一切坏在嗜好上面,政府不把他重办,实在不能平息全国老百姓心头之恨!这小子是世界上最年轻的迭克推多,吃得那么好,还是个瘦个子,面孔紧绷绷,好象害着黄疸病!他在北平,每天要用掉特制吗啡两百金,你说吓人不吓人?这小子本来不打吗啡吃大烟的,有一次他想戒,但戒烟不是件容易事,他根本没有耐性作长期治疗。可是有一个他素来信任的医生,说是可以用注射的方法戒除。嘿!后来鸦片是断瘾了,可是他一天也离不掉吗啡,这种人,政府……”

“我有事。”蒋介石再也听不下去,起立送客,绕室徬徨。心想全国上下都在攻击不抵抗,看样子非动动脑筋不可了。尤其热河失陷之后,反日的气氛更浓,蒋介石不得不把他找来道:“今日之下,举国反日,你老弟是奉我之命而行,可是这话又不能公开说。为了抑平民众的愤激,不得不有个人引咎辞职。这好比一条独木船上容不了两人过河,总得一人下水,想当年我同你歃血为盟,亲如手足,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你看是你引咎辞职呢?还是,还是,……”

“我!”张学良心中霄亮:“当然我辞职!”于是,张学良宣告出国,到欧洲去考察了一年。不过这一年功夫对他确实有利,这是后话,按下再提。

正是:黑狗吃食,白狗当灾,你去“引咎”,岂不快哉!

第十三回 血洒珍珠桥 青年爱国有死罪 泪落娘子关 军人保乡无生路

话分两头。却说张学良数十万部队奉令不抵抗之后,日寇在一夜之间,把中国最大的沈阳兵工厂、制炮厂以及两百架飞机照单全收;十二月间又分兵进占锦州,蒋介石干脆命令东北军不得抵抗全部退入关内。总共三个多月,辽、吉、黑三省两百万方里领土、三千多万同胞、四千余公里铁路,以及无穷尽的宝藏,就在不抵抗和依赖国联的政策下断送干净。从此东北同胞便被日寇铁蹄践踏了十四年,从此日寇得到了一个巩固的侵略根据地,再配合上台湾那块“跳板”,以后便敢于向全中国,向太平洋进行了疯狂的残杀与掠夺。

国民党文武百官中不乏热血之士,在全国人民高呼抗日,悲愤填膺的气氛中,首先协助了朱子桥(庆澜)将军组织了东北义勇军后援会。这个后援会的费用全部来自上海方面和国内外各地爱国人民和侨胞的捐款,从国民党元老到贩夫走卒,从一万块钱到一个铜板,这些捐款者在纷纷责备蒋介石。

大雪落在南京城,全国各地责问蒋介石的电报、代电、信件也象鹅毛大雪似的落在南京城。蒋介石怕见任何人,怕看任何报纸,怕听任何消息,呆在办公室中打转。室内炉火熊熊,温暖如春,但蒋介石心情比冬天还冷。十二月二日,豪华、宽敞的办公室中,只有蒋介石同陈布雷、陈果夫、黄郛、戴季陶、张溥泉、孔样熙几个人。蒋介石反反复复嘟囔道:“两三个月来,娘希匹!总有五、六万学生来我这里请愿了吧?这些婊子养的还不是受了共产党的指使?可是国联行动迟缓,英、美歧见照旧,我们内部却要闹个什么!”

“这是有背景的,”陈果夫故作神秘:“根据调查课的情报,党中元老不在中央或故树异帜者,也在内推波助澜,以长攻击政府者之气焰,同时广东方面在上海的委员也在煽动学生来京请愿,呼吁抗日,希望造成惨案,……”

“我在宣传方面已经揭破了这点。”陈布雷缩着个脖子,双手拢在袖里:“各位或许不清楚,我现在不在教育部了,教育部工作我已经委托钱次长代拆代行。因为中央宣传部长刘芦隐久不来京,目前宣传工作很重要,所以我同天放奉主席之命在负责宣传。我负责对于宣传方针之制定以及国内宣传之指导;天放对国外宣传多负点责任,希望各位给一点宣传资料。”

“还希望各位多供给一些情报,”戴季陶也卖弄一手,“奉主席之命,我同子文成立了特种外交委员会,每天一早开会,外交部长、次长均列席,报告消息和使领馆情报,当场决定应付办法,可是国联行动迟缓,这件事情,嗯,这个事情,……”

“你,”蒋介石突地指指陈布雷:“你给冯玉祥去个电报,问问他:国内严重,如何办法,请指教!别用我署名。”他指指孔祥熙:“用他的名义。”

“不行吧?”众人反对:“老冯是主张抗日的!”

“我自有妙计!”蒋介石淡淡一笑。

正说着,突地人声鼎沸,夹着劲厉的北风,其势如万马奔腾,惊心动魄,侍卫长跌闯进来报告道:“学生、学生……学生们要见见主席。”

室中人听见是学生清愿,一个个皱眉瞪眼,相顾失色。蒋介石大吼一声:“娘希匹!我倒要看看,这批婊子养的有什么三头六臂!”他伸开两手:“大衣!”他指指脑袋:“帽子!”他奔出门去又退回来:“机关枪!机关枪架起来给他们瞧礁!”

侍卫们前后左右拥着蒋介石出得骑楼门,一阵大风使蒋介石打了个寒噤。面对着广场上密密麻麻的学生群,遮盖了满地积雪的学生群,在山摇地动的呼喊中他立刻堆下一脸笑,频频点头,连呼:“好好,你们来啦!我正要找你们谈谈,谁是代表,站到前面来吧!”

学生们的代表于是站在最前面,站在一挺挺机关枪之前,静寂无声,只听见北风在呼啸,只看见雪花在慢慢落。

“你们是什么地方的学生?”侍卫官大声喝问。

“我们是徐州的学生!”

“我们是上海的学生!”

“我们是南京的学生!”

“……”

“好好好,”蒋介石作微笑状:“你们今天这么多人来见我,有些什么事呢?”

“蒋主席!”一个代表仰起头,向阳台上的蒋介石高声叫道:“我现在就有一个问题:这次我们各地学生来见你,一直到今天才见面,想不到你用了这么多机关枪、步枪来吓唬人!这些武器是用来保护国土的,我们要求你,把这些军队和武器调到东北去!”

掌声和呼喊声几乎使大雪停止,使疾风倒退,蒋介石心里想下令开火,嘴上却说道,“同学们,你们错了,政府当然守土有责,可是不能冒冒失失,现在政府正积极准备抵抗日本,如果三年以后失地不能恢复,当杀我蒋中正的头,以谢天下!”

“蒋主席!”另一个响亮的声音问道:“我是上海的代表,我是学中国历史的。我记得民国十七年冬天,主席曾对反日会说过;'三年之后,若外兵尚未撤退,不平等条约尚未废除,请杀我以谢国人!’你这句话到今天恰恰近三年!请问主席,这三年来,日本兵进来的更多了!对于主席用头来担保,我们没有兴趣!我们只希望主席下令多杀敌人的头!不杀爱国人民的头!这就够了!”

掌声和口号声晌彻云霄,象要撕裂这个阴狠的天空似的,蒋介石咬牙切齿,正想发作,一旁钻出个橄榄头来,陈布雷拉拉他的大氅低声说道:“主席,不能生气!”

“那怎么办?”蒋介石着急道:“娘希匹!太叫人下不了台!”

学生们呼喊着:“抗日啊!让我们到东北去!到前线去!……”

“缓兵之计!缓兵之计!”陈布雷连忙献计:“你赶快一口气答应:说几天以内就下令出兵!”

“娘希匹!”蒋介石满口假牙咬得吱吱作响,朝陈布雷瞪瞪眼,表示他内心的愤怒,但立刻回过头去满脸笑容道;“好好!我在三天之内就下令出兵!你们回去吧,不要荒废了学业!”

学生们欢呼了一阵,但欢呼立刻给一种怀疑的感觉变为窃窃私议。一个学生代表站出来向阳台大声说道:“主席!我是东北籍的学生,所以对于打回东北去消灭日本兵的愿望,比任何一个同学还切!我记得十月十七日主席同另一批请愿的同学们说过话,你也是这样说的:'三天之内我一定下令出兵!’可是几个三天过去了……”

“同学们!”蒋介石大吃一惊,连忙截断了这个学生的话头:“我答应三天出兵,就三天出兵,你们不要再呆在南京了。你们赶快回去,免得荒废了学业,政府、国家对你们的期望太大,你们应该努力读书!”

“主席!”有一个操着奉化口音的学生发言,蒋介石心头一喜,心想这是个同乡,说话一定很客气的。不料那个学生侃侃而谈道:“主席,我是上海交大的学生,主席当然知道,我们学机械工程的学生,功课都很重,不能荒废学业,可是我们更知道,如果国家亡了,那我们的学问再好,也没有脸给敌人服务的!因此,在目前,我们深感救国比死读书更重要!”

掌声雷声似的在蒋介石耳边隆隆地响。

“主席!”那个学机械工程的大学生还没说完:“主席不会知道,我们上海学生是怎样来的?他们不许我们上火车。上了火车,不准司机驾驶车头。主席,那一列火车是我们学生自己驾驶来的,我们一面看书参考,一面开车,终算平平安安到达了这里,可是主席!”那学生悲愤地喊:“他们沿途拆路轨!希望我们几千几万学生都死在铁路上、死在河流里……”

“主席,我们都是中国人,中国人今天的仇恨,还有比对日本人更深的么?我们千百万年轻人不是'侵略中国’来的,我们是为请愿抵抗'侵略中国’的日本人来的!主席!京、沪沿路千万军队,他们用这样的手段对我们,难道我们学生反而比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的日本法西斯还可恨么?”

“惩罚这批凶手们!”那学生大声喊道:“因为他们不是中国人,更不是中国军人!中国军人的敌人是日本!不是手无寸铁的学生!”

天摇地动的呼声与掌声中,蒋介石在阳台上怔着。

只听那学生说下去道:“主席,我们一路上饿着肚子,积雪当饮水,树枝作牙刷,拆断了的路轨给他们丢在冰冻的河里,我们冒着生命的危险,把它拿出来了,接上去了。冰天雪地,饥寒交迫,主席知道我们是为什么来的?”他大声喊:“主席不答应出兵抗日,我们誓死不离开国民政府!”

“好好好!”蒋介石再也沉不住气了,一口气答应道:“我说过,三天之内下令出兵!”

“谢谢主席!”代表们仰起脖子向阳台上叫道:“请主席把这个诺言亲笔签字,让我们带到上海,带到全国……”

“好好好,”蒋介石把心一横:“你们等着,我到办公桌写字据去啦!”

学生们欢呼着,等着,等着,

——他们等到的是武装宪兵,是长枪,是刺刀,是驱逐。

听学生们大哭小叫呼号呐喊的声音渐远,蒋介石透过口气来:“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_第二天使蒋介石还要生气的事情来了,那是冯玉祥的电报。陈布雷小心冀翼把电报递过去,蒋介石一把拿过来,只见上面写得清楚:“……我弟为'九一八’事件之祸首,苟非下令撤兵,局势不致如此。今日之下,唯有吾弟向全国人民认罪下野,然后可以商议,否则无法商谈,诸希亮詧……”

“这个,”陈布雷吞吞吐吐,“这个……”

蒋介石也不理会,背着手在室内迅速来回踱着。半晌,他坐了下来:“布雷,你拟个稿,就说:'一切的事情是我做错,请大家到南京来叙叙,赶紧商量救国大计,下野的事,我已经完全准备妥当,我一定下野。’”

“这个,”陈布雷明知他另有妙用,但还是问道;“这个影响太大了吧?”

“你复他好了,”蒋介石铁青的脸上闪过一丝笑容:“我当然有我的步骤,改天再详谈吧。”

且说那边厢冯玉样接到蒋的复电,便先到达太原找阎锡山。那时阎锡山刚从大连飞回来,对蒋介石的态度感到诧异:“恐怕不会这样简单吧?蒋介石绝对不会有真正的觉悟,他是愿意做儿皇帝,不愿意抵抗日本的,这一点我清楚,我看我们也不必太起劲了。”冯玉祥给泼了一头冷水,愤愤地说:“这是国家存亡的问题,他不抵抗,我们也得抵抗。何况他来电认错,要大家到南京去呢?至于有什么危险,我可管不了这么多!”于是冯玉祥从太原开车,到了娘子关。有一个东北军师长黄师岳上车找到了冯玉祥,拉着他的手便哭起来,诉说东北沦亡,他们反而调到关内的情形。冯玉祥同他下车看看他的队伍,一营人个个都是精壮大汉,那师长落泪道:“老将军,我们到这里来,不晓得要搞些什么名堂,却让家乡给日本鬼子占了!”

冯玉祥便问:“谁让你们来的?”

“蒋主席,”那师长哽咽道;“蒋主席调我们到这里来的。为了想保卫故乡,竞落得如此遭遇,毫无生路。”冯玉祥一路上看到和听到许多令人愤慨的事,到了浦口,再也忍不住了。在摆渡轮上向来接他的朋友说道:“我们一定要抗日!蒋介石已经认了罪,以往的事,可以宽恕他,我们是为专制、独裁来打他的,他要不专制、不独裁,决不会有'九一八’的事!”冯玉祥还在中央党部演讲道:“扩大会议为什么打仗?是为了打倒独裁!早看清楚,在民国里有独裁,一定要招出大祸来,现在蒋介石有电报说一切事情都是他做错了,他请我们大家来,我是为了共赴国难才来的,谁阻止抗日,谁就是卖国贼!”

这番话当然很快就传到了蒋介石耳中。事后有人警告冯玉祥道:“蒋是不会抗日的,你这样讲法,恐有生命危险!”冯玉祥答得很干脆:“我来就不怕,我怕就不来!”

同样的,在广东方面,态度一如冯玉祥,非蒋下野,不允来京。蔡元培、张溥泉、陈真如等主张宁粤合作,极力从中斡旋。在举行第四次代表大会容纳粤方选出的中委以后,蒋介石决定欲进故退,请胡汉民、汪精卫、孙科以及粤系委员来京开会,然后辞职。不料胡汉民的复电却一如冯玉祥。“非蒋介石有辞职表示,便不来南京!”蒋介石于是咬咬牙齿,在十二月十五日那天向中央常会正式提出辞呈,将国民政府主席、行政院长以及陆海空军总司令本兼各职一并辞去。常会接受辞呈,抬出一个林森代理主席,陈真如代行政院长。十七日,孙科率领粤方委员走马上任,陈璧君同车到达,但胡汉民、汪精卫仍未到达南京。

就在十七日那一天,三万多学生又集中在蒋介石办公室门外广场上,西北风把他们吹得鼻子通红,派出代表请愿道:“主席说'三天之内下令出兵’,现在好几个三天又过去了,祖国的局势更险,我们代表全国学生,要求见见蒋主席蒋总司令,问一问。”

蒋介石正是一肚子火,听见学生请愿,马上电令宪兵队紧急戒严,要侍卫长出去敷衍道。“大家听到,现在主席辞职啦,他不管事啦,大家不要再向他请愿啦!”

“我们不管他辞职不辞职,”代表说道:“三天之内下令出兵是蒋介石自己说的,可是上次我们问他要字据的时候,他溜走了!今天他如果不愿意接见我们,就请新主席说几句话吧!”

侍卫长回去请示之后,再出现在阳台上道。“同学们,主,席说要你们回去听好消息,现在广东的、西北的,各地的首长都来开会啦,开了会,就要出兵啦!”

“我们实在不能相信,”代表说:“你去问问蒋主席,'九一八’之后,他曾在南京一次会议上以岳武穆自居,宣称立即北上到最前线杀敌,当时在座的人全体肃立向他致敬,可是他说话算不算话呢?他今天在哪里,他的最前线又在哪里?”

侍卫长立在阳台上答道:“这个问题不必去问主席了吧?他是兼总司令,难道还不知道前线在什么地方?”

“你不肯问,我来替他答复罢!”学生代表之一愤激地说:“他的前线在南昌、在庐山、在汉口、在岳阳,或者在奉化!他的前线不在东北,绝不是东北!”三万学生发出了吼声,这声音压倒了劲厉的西北风。蒋介石在室内听得分明,蹦起来道:“反了!反了!娘希匹!今天非要给点颜色给他们看看!”只见他抓起电话筒向宪兵团长直接下令:“马上动手!马上动手!决不客气……”

学生们还在广场上等待蒋介石出来,不料前后左右突地出现大批全副武装的宪兵。起先还以为跟过去一样,派一团宪兵前来押解他们回去,可是立即传过来杀气腾腾的冲锋号声,学生们正发怔间,枪声响起,一排排刺刀往人丛中直冲过来,站在前排的学生立即倒在血泊里,站在阳台上的侍卫官也就充当指示人:“这几个说话最多!”、“这几个别叫跑了!”短短十几分钟时间,学生队伍在珍珠桥前后变成了肉靶子,三、四十人当场死去,一百多人倒地呻吟,还有几个给抛在河里活活淹死。学生们的热血酒红了珍珠桥,染红了珍珠桥下的流水。

蒋介石当学生溃退时便亲自上阳台察看,只见他咬紧牙齿,歇斯底里地狂笑着:“好好好!你们请愿罢!你们抗日罢!叫你们尝尝枪弹刺刀的滋味!”他大声叫道:“把他们抓起来!关起来!娘—希—匹!”

这事情闹得很大,第二天全国各地都有反应,蒋介石同负责宣传的陈布雷等人正在商量对策,汪精卫到南京来了。“你瞧!”蒋介石指指一大堆报纸:“明明是学生胡闹,有些报纸偏偏要说政府不对,政府有什么不对?对日宣战是件多么重大的事情?学生们能懂得?我们枪不如人,炮不如人,教育训练不如人,机器不如人,工厂不如人,拿什么同日本人对打?如果抵抗日本,不到三天,就得亡国!这道理学生们能懂吗?”

“对极对极!”汪精卫附和道:“总司令的话一点也不错,如今准备怎样对付他们呢?”

“布雷已经用中央党部名义发布文告,”何应钦走过来道:“布雷来了。”

“我这样说,”陈布雷匆匆忙忙念道:“迩来学生擅自集结,行动越轨,军警镇压,此乃正当处置。兹派警卫二旅、六十一师二团及宪等包围学生宿舍,着即押解下关车站,命其返回原校,免荒学业,……”

“好好好,”蒋介石挥挥手:“你赶快把这文告发出去,我要同汪先生长谈。如果冯玉祥来,告诉他明天再来。”

却说冯玉祥气呼呼到得南京,想向蒋介石说些什么,但只要找到他,汪精卫总是在蒋介石身旁,两人也不知道有多少话,象永远说不尽似的。看见冯玉祥来,大家便哼哼哈哈胡扯一阵,也说不出个名堂来,冯玉祥心里有气,对蒋说:“我明天到上海走一趟。”

“有些什么事呢?南京住得不很好么?”

“你忙得很,”冯玉祥弦外有音:“我呢?我也不空,上海有些老朋友在等我去聊聊。”

“好好,布雷,”蒋介石吩咐道:“你发个电报给张群市长,请他接一接。”蒋介石巴不得冯玉祥走得远点,但冯刚走,宋美龄气急败坏地来了。只见她两眼直瞪,拿起一份文件朝蒋一晃:“你看看,你看看!”她对汪精卫说:“你们一起看看,一起看看!”蒋介石摸不透是怎么一回事,忙不迭同汪精卫并肩坐下,翻开文件,上面几个大字:“国民党已不再是一个政治力量!”

“谁写的?”蒋介石惊问。

“宋庆龄!”汪精卫指指上面一行小字。

两人连忙看下去:“当作一个政治力量来说,国民党已经不复存在了。这是一件无法掩盖的事实。促成国民党灭亡的,并不是党外的反对者,而是党内自己的领袖。一九二五年孙中山病逝北京,国民革命突然失却了领导,以致中辍。幸而当时在广州的党内同志严格遵守他的遗教,以群众为革命的基础,使北伐能于短期内在长江流域取得胜利。但是不久之后,蒋介石的个人独裁与军阀和政客之间的相互争吵,造成了宁汉分裂,使党与人民之间的鸿沟日益加深。”

“这这这,”蒋介石瞅一眼宋美龄:“她从苏联回来以后,你没有去找她么?”

“她这个人不识抬举!”宋美龄恨恨地说:“我要登报,同她脱离姊妹关系!”

“不行不行!”汪精卫劝道:“你这样做,反而不好。”他念下去道:“近来宁、汉两派发生分裂,形成两个对峙的力量,双方各自指摘对方的缺点,……他们用虚伪的政治口号……作为欺骗中国人民大众的武器。……由于日本公然侵入我东北,广州和南京,这两个集团由于国难当前和舆论的谴责,都不得不暂时停止公开的战争,而召开所谓'和平统一会议’。阴谋围绕着会议进行了三个月之久,争论的中心问题不外乎党中央委员会和政府中职位的分肥!关于构成全国极大多数的农民、工人的苦难和急需,在这个会议上没有一个字提到……”

“不看了,不看了,”蒋介石从汪手里取回这份文件:“后天林森就任,好多问题得谈谈。”他向宋美龄笑道:“你姊姊火气不小,明天你去上海找她商量商量,希望她也到南京来。她肯来,我就有办法!”

正是:枪口向内不向外,想听好话难矣哉!

第十四回 寇深矣 十九路军奋起抗战 事急矣 上海市民热烈支前

话分两头。却说蒋介石自任国府主席的时候,他的“国民政府组织法”上规定着:五院正副院长、部会长由主席任免(第十六条)、一切法律、命令由主席公布(第十七条);全国军政大权,都由主席一人独裁。“九一八”事变以后为了和“日本代表”汪精卫妥协,并拉拢亲英派首领胡汉民,就把国府主席的位子让给了林森。但在林森当主席的前两天,一九三一年十二月二十六日,那个“国民政府组织法”便由蒋介石修改过了,新的组织法上规定国府主席和五院院长“均由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选任”(第十条);国府主席“不负实际政治责任”,五院院长“各自对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负责”(第十一、十五条)。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是蒋介石,大权操在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手里,也就是蒋介石手里,所以林森当了十二年的国府主席,始终没有一点实权,自嘲为“监印官”。

可是在一九四三年林森临死前两天,“国民政府组织法”又给蒋介石改过来了,重新规定国府主席掌握全国一切军政大权,蒋介石又出任国府主席了,这些都是后话,按下不提。

却说当时冯玉祥满怀愤激从南京到得上海,上海各界听说主张对日宣战的冯玉祥来了,火车站上人山人海,一片欢迎之声。冯玉祥正想准备下车,上海市长张群已经上了火车,抹汗道:“冯先生,能挤进来真不容易,今天的秩序是没法维持的。因为上海工人、群众都要看看你,没有法子不叫他们不看,我站在先生的背后,如果有人掷炸弹,我也跑不了。”

冯玉祥一怔,瞅一眼张群:“别开玩笑,不会有人炸我。一个我是老百姓,一个我则是老百姓的仆人,我以老百姓的喜恶为喜恶,他们不会炸我的。”冯玉祥便在鞭炮、口号声中出得月台,只见人头攒动,旗子飞舞,情形委实热闹,足足化了一点钟功夫才上汽车。冯玉祥感动地说道:“张市长,你亲眼看见的,这不是我冯玉祥有什么了不起,我不过主张杭日,所以老百姓这样欢迎我;如果我主张投降,那今天的情形就完全不同了。”

“是的是的。”张群在肚里暗笑:“你主张抗日有什么用?”他把他送到胡汉民家中,应酬一番之后,也就回去了。

冯玉祥应各界之邀,却一连串出席了几次演讲。尤其是一些东北军官,不断找冯玉祥哭诉,他们把发表的宣言拿给他看,希望冯玉祥加紧号召抗战:“中央对国联宣言,指锦州为东北最后堡垒,此不啻自认锦州以东尽为失地!居正在中央纪念周报告,冒然指犬养毅为总理老友,而犬养新年感言,却谓中国为未具形体之国家云云,试以二者一一比照,颇觉我代表中央发言之人,实有妄献殷勤之嫌。……东北为中国之东北,非仅东北人之东北,故言抵抗必须全国以整个力量赴之!”

东北军官泣涕陈辞,冯玉祥劝道:“大家放心,姓冯的只要有一口气在,一定抗日到底,虽死不辞!何况还有抗日的人在!”东北军官以及更多的上海各界人士,纷纷询问冯玉祥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为什么不抵抗呢?不但不抵抗,反而把'三天亡国论’到处宣扬,在全国人民中散布着失败空气!难道真的要眼瞪瞪看着亡国么?”

“你们听谁讲的?”冯玉祥大吃一惊,因为这“三天亡国论”是蒋介石在南京曾向几个高级官员讲过,怎的上海一般人们也知道了呢?

“从日本人方面传出来的。”上海朋友愤慨地说道:”这里的日本军官几乎是公开地表示,他们说:'你们抵制日货,仇视日本,这与你们蒋总司令的步骤绝不调和!你们的蒋介石说过,你们中国一切不如日本,如果真的开火,三天就得亡国了!还是太太平平,不要哇啦哇啦乱叫,别再抵制日货,同大日本皇军亲善亲善吧!’我们要请问冯先生,蒋介石真的这样说过吗?”冯玉祥气得没有办法,只好替大家打打气,然后问道:“这次我参观了几个地方,碰到很多日本兵,日本到底在上海有多少武力?”

“这个我知道,”有一个市政府的官员回答:“我是专门注意这些材料的,到目前为止,驻在上海的日本海军有巡洋舰两艘、航空母舰一艘、驱逐舰十六艘,此外,还有海军陆战队三千人。”

“有这么多!”冯玉祥惊诧地问道:“是不是日本人想在上海……”

“冯先生,”那个市府官员叹道:“我早已跟张市长报告过。我说:根据可靠消息,日本人在知道'三天亡国论’之后,便再想进一步进攻中国。冯先生知道,攻东北是日本陆军,在上海却是日本海军,日本陆海军一向争功,如今陆军在东北打下了天下,海军也想来一个类似的高压措施。”

“是这样的,”冯玉祥道:“只要我们抵抗,人家内部无论怎样争功都没有办法。张市长听了你的报告之后,他怎样说呢?”

“他说他即将调职,吴铁城将出任上海市长,这笔账他不想管了。他说南京方面对日本并没有什么,上海轰轰烈烈地抵制日货,已经使他受到好多麻烦,他不想管闲事了!”

冯玉祥带着一肚皮气愤回南京,找到蒋介石,汪精卫却总是在他一起,很难说话。要不,蒋介石一脸笑,嘴上“哼哼哼”,冯玉祥也说不出个名堂来。但局势的发展却急转直下。一月二十日那天,上海的警报响了:日本浪人在上海纵火焚烧三友实业社,捣毁北四川路中国商店。紧接着,二十四日那天日本特务放火焚烧日公使重光公馆,二十七日日本领事向上海市长吴铁城提出最后通牒,限四十八小时答复!

上海日军挑衅前夕,蒋介石正在杭州体息,陈布雷那时光刚接任浙江教育厅长,不免侍奉左右,替他出点主意,写点什么。蒋刚到杭,汪精卫也跟着来了。汪精卫知道陈布雷在蒋身边的地位,便展开他的“交际攻势”,把陈布雷捧上三十三天。时值寒冬,三个人躲在西湖别墅里围炉小吃,饱看窗外一片银色世界,倒也别有风味。蒋介石叹道:“兆铭兄,第四届第一次中央全会,你也参加的,当时推吴铁城为秘书长,曾仲鸣、梁寒操、程天放和布雷兄四人为秘书,其中梁寒操其人,你对他有什么感想?”

“这个,”汪精卫心想此时此地,任何方面也不能得罪:“这个人我不大熟。”

“这个人哪,”蒋介石吃一口菜,说:“心眼儿真是小得可怕!你猜他对人事问题怎样建议的?他竟提议文书、议事、科长等人,应该由南京、广东双方各推一人出任。你想,他如此猜想,毋乃太甚,我就不会有这种想法。”

汪精卫肚内暗叹:“你的想法比一万个梁寒操还厉害!”嘴上却笑道:“这些都过去了,以后的情形,大家还不是要请你出来主持?”

“汪先生,”陈布雷插嘴:“我实在应付不了。我是去年十二月二十一日离南京回上海的,倒有一件有趣的事情相告。”蒋介石问道:“什么事有趣?你在这里有什么艳遇么?”

“不,不,”陈布雷忙不迭摇手:“是这样的,我前年十二月二十二日接任教部事,到这次离开南京,恰巧正满一年,真是巧极。去年端节,我大哥在京任国府参事,有一天他同君晦在鸡鸣寺喝茶,我求得一支观音签,问何日可归故里?签上说。'一朝丹篆下阶阴,珠玉丰余满载归。’签解又有'官非宜解’之语,我大哥说:布雷,你真想回家吗?观音大士明明说是'官非宜解’,而且一旦回去,一定是宦囊充裕,'满载而归’哩!大哥又说:布雷,不过又可以另外解释,把'官非宜解,读成'官?非!宜解。’那你可以回家啦,而且一年期满便可以回去了,观音大士明明是说'满载而归’嘛!”

陈布雷说完,蒋介石大感兴趣,汪精卫也凑热闹道:“中国的解签,实在是一种了不起的学问,他必须懂得心理学,懂得……”正说着忽地外面一片嘈杂,侍卫官进来报告道:“报告,金陵大学八十几个学生来向主席请愿!”

“去他的!”蒋介石一听又是请愿,立刻蹦了起来,陈布雷道:“由我去跟他们说罢。”于是戴上帽子,穿上大衣:“这些学生们真是没办法。”边说边要许绍棣一起出去壮壮胆。陈布雷立在走廊下高声叫道:“同学们,你们要见蒋先生,有些什么事呢?”

“我们要求他督率军队对日抗战!”

“不行啊!”面对着寥寥八十几个学生,陈布雷甚为放心:“蒋先生已经下野,他什么都不管啦!”僵持了一阵,学生们不见蒋介石出来,也只得怏怏而去。陈布雷回到室内,见蒋、汪二人正在紧张地看报告,半晌,蒋介石哈哈一笑:“南京一塌胡涂了,报告上说:政枢动摇,行政院长孙科离京去沪,陈友仁出任外交部长以后便主张宣战,弄得一团糟!我该表明我的态度了。”蒋介石想了一想:“邵元冲昨天给我拟了一篇文告,题目是'独立外交’,我不能让陈友仁太得意了,该表一表我的看法,大意已经同元冲说过,回头你再看一遍,润色润色。”

蒋介石刚说完,上海长途电话跟着就来,是吴铁城的报告:“孙科已经到了上海,”吴铁城说:“并且发表谈话,说南京政府财政困难,债合高筑。每年收入除还债外,所余不足一万万。最近每月实收不过六百万,而支出军费一项,就需一千八百万。其他费用需四百万,不败数目达一千六百万……”

蒋介石失笑道:“怎么,他到上海告地状来啦?不谈他,不谈他,我问问你,日本人怎么样了?你的看法怎么样?”

“啊呀!”吴铁城说:“反正是这一套,今天一个通牒,明天一个警告,要我下令取消抗日救国团体,要我下令禁止反日言论……”

“我今夜就回南京,”蒋介石嘱咐道:“经过上海的时候我不下车,最好别让学生们知道,也别让什么爱国团体知道,这样太麻烦!”

于是,蒋介石同汪精卫赶回南京,当夜召见海军部长陈绍宽道:“千万不能同日本海军打起来,相反地应该好好相处!”蒋介石当夜又命上海市长吴铁城:“不准再抵制日货,不准再示威请愿,不准再发表反日言论,不准再有仇日、反日、抗日的任何言论和行动!人家的最后通牒四十八小时期限将到,可不要开玩笑,我们凭什么同他们打?”蒋介石当夜再命陈果夫,要上海市党部的调查科把上海所有的“义勇军办事处”和“反日会”统统打光。一忙了一阵,蒋介石问汪精卫道:“这样一来,上海大概可以平安无事了。”

汪精卫看看手表道:“也很难说,还有几个钟头,最后限期便到。我不知道十九路军作何打算,蔡廷锴军长昨天曾经发表过谈话,说'日军倘敢进犯,决予抵抗!’这个……”

“这个不行!”蒋介石拍拍桌子:“来人啊!挂个长途电话找十九路军蔡军长说话!”

电话里蔡廷锴的声音非常平静:“报告总司令,现在情形虽然紧张,但还没有开火。我一定遵照命令,绝不向对方先开第一枪。至于敌人如果真敢进攻,那军人守土有责,一切请总司令放心。”

“不不,”蒋介石命令道:“我早就说过,我们什么也不如人家,这个仗无论如何不能打,现在离开他们的最后通牒时限没有几个钟头了,你赶快撤退!”

“撤退?”蔡廷锴声音发抖:“总司令……”

“你听我说,”蒋介石截断了他的话:“现在是三点钟,十九路军迅速撤退真如、南翔,上海闸北一带防务改由宪兵担任!”

“总司令!”蔡廷锴还想说话,蒋介石大声加上一句:“就这样了!我忙着!”说罢挂断了电话,透口气道:“这样一来,对方大概找不到任何借口了。”

可是当晚十点钟光景,上海的急报传来:“日海军陆战队突向北站、江湾、吴淞等地进攻,十九路军撤退未及,正与日军接触中。”

“坏啦坏啦!”蒋介石大叫道:“我要蔡廷锴迅速撤退,你们瞧!他不听话!十九路军不但没有撤退完毕,而且竟敢违命开火,”他气得直搓手,拳头擂鼓似的在沙发扶手上擂着:“你们看该怎么办?如今是闯下了大祸啦!”

因为夜已深,蒋介石又在发脾气,大家也不便表示什么。第二天蒋介石召开会议,冯玉祥第一个发言道:“今天我们该向总司令道贺!全国老百姓埋怨政府不抵抗,这次十九路军可打响了!总司令大概也知道,上海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上海老百姓不但没有给炮火吓倒,反而在冒着枪林弹雨支持十九路军!十九路军不但还手,并且把日本兵打退了!不但打退,并且正向日本兵追赶过去!让全世界看看!”冯玉祥振臂高呼:“中国人也有不怕死的英雄好汉!”会场上立刻响起如雷的掌声,冯玉祥热泪长流:“诸位!还有好消息,今天早上上海电话不断来,说上海各国人士对十九路军的英勇坑战都亲眼看见,无不表示钦佩!咱们中国同胞更不必说了,送粮的送粮,抬伤的抬伤,慰劳的慰劳,赠礼品的赠礼品,他们冒着枪林弹雨去助战,没有一个害怕!现在是看我们怎么办了!”会场中发出欢呼声,但立刻肃静,等待蒋介石表示态度。可是蒋介石一言不发,似笑非笑地坐在正中。外交部长陈友仁实在忍不住,站起来道:“抗日是救亡图存的事,我听说士兵不用命,政府不敢抗是有的;但我没有听说过士兵愿意打敌人,政府反而不敢打,这是不能想象的!”

会场中发出沉痛的笑声。

正是:这种人物当领袖,国破家亡鬼也愁。

第十五回 入侵上海 日本兵大吃犒劳 迁都洛阳 委员长宣布上任

却说陈友仁激昂地说下去道:“有这样不怕死的军队,又有那样慷慨好义的人民,政府不想收复失地?假如把这个机会失去,军心、民心也全失掉了,将来想抗日也不会成功了!”陈友仁振臂高呼:“抗日救亡的时机已经成熟,请总司令下命令抗战!”

掌声中蒋介石还是不说话,可是脸上已无笑容。于右任在一旁着急,因为他看得明白,蒋介石这个时候如果不表示态度,那一定是众叛亲离无疑。于右任提着一把胡子战战兢兢劝道:“想当年北伐的时候,蒋先生很大胆,冯先生在五原誓师,一个宣言出来,如同把两个炸弹掷在张作霖、吴佩孚的脖子上一祥。为什么今天国难这样严重,反而下不了决心呢?”空气转入沉闷,会场里只听见喝茶声、咳嗽声,蒋介石还是不则一声。

突地冯玉祥有力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说:“自从'九一八’那天起,我就说非抗日不可!非收复失地不可!谁要是阻碍抗日,谁就是卖国贼!我想大家都听见过我的说话。今天我再说:十九路军陈铭枢、蔡廷锴等几位将军正在那里拼命杀敌,他们为什么这样干?他们为了救国家、救人民!我们如果不赶紧决定派出多数的军队援助他们,那是祸国殃民!那就是要把十九路军的官兵性命送掉了,这种贪生怕死的办法,无论如何使不得!”

他说完后在掌声中坐了下来,大家静等蒋介石开口,半晌,蒋介石还是没有则声。

“诸位!”有一个声音在角落里大叫道:“我亲眼看见海军部的兵舰奉了何应钦、陈诚之命,买了很多青菜和鸡鸭鱼肉送给日本人,请问各位,这是怎么回事?”

“简直是疯啦!”七七八八愤激的声音此起彼落,只听见一个大嗓门在嚷道:“日本人正在杀我们的十九路军,我们不出兵援助,反倒买米、买肉、买菜送给日本人,请问我们是人不是人,我们还有人味没有!”

“诸位!”另外一个角落里跳出一个矮个子来,只见他爬上桌子,掏出一张公文纸大声念道:“各位!这是海军部长陈绍宽奉命下的密令,我刚刚拿到手,陈部长说:'各舰队司令:密。准日本海军司令来函,略称:此次行动,并非交战,如中国海军不攻击日舰,日舰也不攻击中国军舰,以维持友谊等惰,凡我舰队,应守镇静。……’你们瞧!”这个人捶胸痛哭:“这不是疯了吗?认贼作父,形同禽兽,我们还是人吗?”

秩序混乱起来,蒋介石想走,可是也走不了。陈友仁迎上去道:“蒋总司令,还不赶快出兵?你自己照照你脸上一块红、一块白,一定也感到难过罢!”

陈友仁那几句话使会场爆出了低沉的笑声。蒋介石再也忍不住了,只见他猛地站了起来,说了声:“大家的意见我都听见了。总而言之,宣战不是件简单的事!各军将士未得军政部命令而自由动作者,虽意出爱国,亦须受抗命处分!”说罢扭头就走。

会场中人怔了一阵,随即喧嚷起来,宪兵和侍卫官们也就露械警戒,局面很僵。当时有几个人出来打圆场道:“这个事情太重大,反正晚上有个谈话会,晚上在谈话会上再说吧!”政府会议就这样不欢而散。蒋介石离会场后便到浦镇小山上一幢洋楼里,那是汪精卫和何应钦的住宅,蒋介石有时也在那里过夜。他气愤愤地到得山上,召集二十几个人开了一个会说道:“都是十九路军闯的祸,现在政府该考虑迁都的问题了,日本人从上海打过来,朝发夕至,我们在这里实在寒心!”

“我以为总司令召集我们是为了宣战,”冯玉样说:“如今前方打得不错,我们却吵着要搬,对任何方面来说,都不大好吧!”

“焕章兄,”何应钦说:“前方消息不好呢!日本又增了兵!十九路军吃了亏哩!”

“问题就在这里!”冯玉祥苦笑道。“我们如果也增援,情形就不同了!”这几句话又使空气冻结起来,大家喝茶、咳嗽,或者望着窗外长江中的船只发怔。何应钦想转换话题,便向罗文干说道:“国家情形这样不好,你们这些外交家该动动外交手段啊!这个时候不办外交,等什么时候才办外交呢?”

大家都眼光光注视着罗文干,只见他气得满脸通红,指着何应钦大声说道:“你懂什么?弱国无外交!前几天十九路军打胜仗,英、法大使馆不断来电话约我去谈话,都是请我喝酒、吃饭,非常看得起我们。好啦!你们不出兵援助,前方一打败仗,我跑到人家大使馆里去,坐半点钟,都不出来见我!”

空气陡地又冻结起来,蒋介石玩弄着一支红蓝铅笔,一言不发。罗文干越想越伤心,火气也越来越大,又发言道:“国家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兵来将档,水来土掩,局势到了如此严重地步,你们都不出兵打仗,你们叫我们办外交,人家都不肯见我,办什么外交!”

静了一会,没有人开口。蒋介石、何应钦垂低着头,毫无表情。汪精卫叹口气道:“话也要说回来了,我们出兵,谈何容易?昨夜我同敬之兄都睡不着,想想我们样样不如人家,真要打,那诚如总司令所讲,三天之后便得亡国的!”

突地一声响,冯玉祥拍着桌子站了起来,大声说:“我忍不住了!我在上海的时候,有人告诉我说:日本人拿着'三天亡国论’在劝我们不要抵抗他们!我今天倒要问问,十九路军抵抗日本已经有三天了,中国亡了没有?”他问汪精卫,同时向蒋介石瞪了一眼:“中国亡了没有!如今的问题是派援兵!全国百姓不爱听'三天亡国论’!也不爱听什么'啥都不如人’!”冯玉祥沉痛地讲下去:“汪先生该知道,日本兵拿烧夷弹丢在人口稠密的闸北,万把人当场丧生!汪先生该知道,从闸北逃到租界的达二十五万人!我们……”

“大哥,”蒋介石亲亲热热叫道:“您别说了,我很难过!我决定派兵增援十九路军!”

室内一阵骚动。

“不过,”蒋介石叹口气:“一方面打,一方面也得准备退路,京、沪交通便利,日军朝发夕至,我看我们不搬是不行的。”他举目四顾:“不过,你们认为搬哪里好呢?”

“西安不错。”于右任说:“当年慈禧太后也曾……”

“不好,”张群反对;“搬重庆保险,蜀道之难……”

“洛阳吧,”何应钦说:“洛阳本是中国的古都,比重庆近,比西安便利。而且洛阳也该趁此机会建设一番。”

“嗯,嗯,”汪精卫附和:“洛阳在豫西,周朝时即以洛阳为东京,后来汉、唐也曾以洛阳为都城。洛阳北有黄河、芒山,南有伊洲,东西有伊水、洛水,东有黑石关,西有张毛硖石的险要,这是个有险可守的都城。”

“我又要说话了,”冯玉祥长叹一声:“你们把洛阳说上三十三天,却都忘记了今天是哪一个世纪!试问淞沪不能守,洛阳有什么用?如今之计在增援淞沪!把前方稳定了,顶住了,然后把日本鬼子赶出去,还要迁什么都?”

“搬一搬保险,大哥,”蒋介石伸个懒腰:“就这样吧,决定迁都洛阳,马上要车站准备列车,越多越好,连夜从浦口出发洛阳,布雷兄你先去看看,我们马上就来。”

“得发个布告吧,”陈布雷问:“说是为什么迁都?”

“你就说是'为避免暴力威胁’好了。”

于是蒋介石一行在“一二八”之后的第三天星夜去了洛阳。李济琛同冯玉祥本来睡在浦口火车上,倒毋需搬动,一下子便出发了。两人并没有看见援兵出发,却参加了迁都,心头着实不舒服。车上冯玉祥收到一段上海广播,说是中国共产党在上海发动全沪日厂工人大罢工,组织上海各界民众反日救国会,支持十九路军抗战。冯玉祥便越过几列车辆去找蒋介石,却见刘健群、贺衷寒、戴笠、康泽、曾扩情、邓文仪等弯着腰鱼贯而出,个个面露笑容,冯玉样心想不妙。

原来冯玉祥早就听说,刘健群等要搞一个类似希特勒的“黑衫党”、墨索里尼的“褐衫党”那种恐怖组织,来专门对付共产党、政府中与蒋为敌的文武官员以及民间任何不满意政府的人们。那个玩意儿如果成立,前途如何是可以想象的。冯玉祥眼见他们面露笑容,心里老大一个疙瘩,同这干人等点首为礼,在狭窄的列车过道中交臂而过,一时忘记了共产党在上海呼吁抗战的事,冯玉祥倒想先问问蒋介石此事真假如何?不料进入蒋介石的车厢以后,陈诚正同他两人谈得起劲,蒋介石还把一只右手搁在陈诚肩上。看见冯到,蒋连忙放下那条胳膊招呼道:“请坐,大哥!”

“我告辞罢?”陈诚起立。

“没有关系,都是自己人。”蒋介石接着叹一口气:“大哥,听到什么吗?我正在看那个'国府迁洛宣言’,你要看看么?”

冯玉祥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声明此行系为“避免暴力威胁”外,还说;“……一再迁就日本要求,始则对于民众之抗日官论行动,稍涉激烈者均予禁止;继则晓喻各种民众团体,自动取消抗日名义。上海市政府对于日本驻沪领事之要求,已予日领自身也认为满意之答复,但……”看到这里,冯玉祥也读不下去了,便把那稿子放回在列车中特制的桌子上,朝陈诚瞅一眼,搓搓那双大手问道:“听说刘健群要搞一个什么组织,刚才他们来过了。”

“是的,”蒋介石笑容骤敛:“他们要搞一个蓝衣社,说是攀仿德、意两国的黑衫党与褐衫党。”

“批准了么?”

“我并没有赞成,也没有表示许可!”

“那你反对他们这样胡作非为了?这个好啊!”

“这,”蒋介石一怔:“我没有赞成,也没有表示反对。”

“那是?”冯玉祥也摸不清楚:“怎么一回事?”

“我还没有十分明白,”蒋介石打个呵欠道:“谁知道他们搞得成搞不成?总而言之,我决不批准!将来如果你看到我对于蓝衣社这件事有什么字迹凭据,算我对不起你!”说罢对他一笑,又向陈诚一笑。

冯玉祥背着手踱到窗边,只见一排排电杆木飞似的向后倒退,远山隐约,天气阴霾。他心想他的契弟性格就象这个天气,对蓝衣社组织明明是很高兴,已经答应了,但为了怕人家反对,只是默许而不落痕迹,决不公开批准,留给人家一个把柄,以便到应付不了时可以推说“我不知道”,或者是“我没有许可”把责任推在人家身上。冯玉祥也不再留,便回到自己车厢,只见李济琛正在凭窗叹息,便问:“又听到了什么吗?”冯玉祥带上房门,往卧铺上一坐:”我刚才问过老蒋关于什么'复兴社’的事,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看样子是已经默认了。”

“总而言之是糟透了。”李济琛也坐了下来:“刚才有人告诉我,”他突地住口,低声说道:“到洛阳再谈吧,这里不行。”他用拇指示意:“他派了好多人在偷听,刚才我去厕所,刚关上门便看到一个背影。”但他终于问道:“你在他那里还看见了谁?”

“陈诚。”

“他?”李济琛一惊。

“陈诚什么?”冯玉祥追问道。

“到洛阳再谈,”李济琛长叹:“你别问了。”

火车低沉地疾进着,驶入平原,到达洛阳,那里既无洋楼,也没地板,更不见抽水马桶,当然谈不上丰富的西餐。从蒋介石起,大多数的官儿们都垂头丧气,纷纷表示不满、连提议迁都洛阳的人都目瞪口呆。虽然建议人其实是蒋介石授意的,但只得独享责骂,有苦难说。

洛阳的房屋太少,只有西宫营房内还可以住些人,于是蒋介石以西宫为中心,布置了一个办公厅。但“国民政府主席”,已经是林森,蒋介石暗自思量,用什么名义发号施令呢?用“总司令”名义么?这衔头也已辞掉了。

“另起炉灶吧,”汪精卫献计道:“我们在这里,可以推举你做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当然投有人敢反对,通过之后,那不就名正言顺吗?”

于是,西宫会议上汪精卫便提出了这个问题。但出乎汪、蒋意料之外的,这个提议并没有顺利通过。与会人显然为汪精卫的提议感到莫名其妙。“蒋既不抗日,为什么找他当委员长?”会场上由窃窃私议变成大声反对,刘守中发言道:“蒋先生要当委员长,只有请他自己来跪在大家面前发誓,说从此以后以人民为主人,他做人民的公仆,并且说明他要拚命去抗日,不这样做,他不能当军事委员会的委员长!”

紧接着有人蹦起来大声叫道:“为什么上海大战他不出兵去援十九路军?”话还未完,那边厢杀出个刘峙来,大吵大闹说:“谁说蒋先生没有派兵?谁说蒋先生不爱国?谁说蒋先生不爱老百姓?站出来讲!大声地讲!让我们看看清楚!”他晃晃拳头:“我来回答!”谁都知道刘峙是蒋的羽翼,可是大家也不怕他,吵了半天,汪精卫说道:“这样,蒋先生如果真抗日,我就推他为委员长,否则就不成功。”于是闹了几天,蒋介石当真出任了军事委员会委员长。

正是:前方无援吃败仗,后方笑煞“委员长”。

第十六回 邓演达死 陈辞修扶摇直上 魏道明走 彭孟缉官运亨通

却说淞沪前线打得火热,日方一再增兵,但“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仍无派兵援救的迹象。这情形使日本海军更加肆无忌惮,二月一日,南京政府刚刚迁往洛阳的第二天,下关的炮声响了。消息传来,说日舰已经在向下关开炮,蒋介石只是笑笑:“幸亏搬了家吧。要不然,不就更乱成一团了吗?当初还有人反对迁都,真是没有眼光!”蒋介石答复要求出兵的呼声更简单:他再给海军部长陈绍宽下了个命令:“勿配合十九路军作战!”二月三日,日舰又在上海炮击吴淞备地。蒋介石同时给陈绍宽发了个急电:“不准还击!”

在这个低沉的气氛之中,主张抗日的将领在洛阳如坐软监,一筹莫展。冯玉祥邀请李济琛到一家小茶居里,两人坐下相对叹息,向跑堂的要了两碗油茶,边喝边谈。冯玉祥瞅一眼狭窄的小茶居,除了他俩并无旁人,屋外北风劲厉,尘土雨点般没头没脑撒将下来,面对这个凄迷景象,冯玉样叹口气问道:“在车上,您说有一件事要到洛阳才告诉我,如今那些狗腿子都在窑子里吃喝寻乐,没人监视我们,您说吧。”

李济琛面容伤感,反问道:“邓演达死后,你听说过什么没有?”

冯玉徉一怔:“他是去年八月间给姓蒋的抓去的,到十一月二十八日,他就遭了毒手,离开今天已经两个多月,除了好多朋友痛骂姓蒋的忌才,痛惜他的惨死之外,我倒没有听说什么。”

“真是说来话长,”李济琛凝视着窗外风沙:“谁都知道,邓演达是给蒋介石杀害的,但他这么一个机灵的人怎么会遭了毒手,这真是一个谜。这个谜在火车上揭开了,我碰到一位还有良心的蒋的侍从,有一次我同他在餐车上吃饭,时间很晚了,车里只剩下我们两人,大家便谈了起来。话题谈到邓演达之死,他用极低沉、极郑重、极愤慨的声音告诉我道:你以为邓演达是傻瓜?自己送上门来寻死吗?我就问:那是谁干的?他说:那还用问吗?”李济琛喝一口油茶道:“谁都知道,邓演达任黄埔军校的教育长,在学生中威信很高,在三、四、五、六期中,甚至超过了蒋介石。大革命失败后邓演达组织'第三党’,主张实行孙中山的三大政策,黄埔系与非黄埔系的军人参加第三党的很多,陈诚也是一个。”

“啊!”冯玉祥击桌道;“黄埔是蒋介石的最大资本,邓演达能够同他争夺黄埔军人,因此老蒋必欲杀之而后安心。……”

“你知道演达最近是从德国回来的?”

“是的,”冯玉祥喝了口油茶,边嚼杏仁边说:”我记得谁告诉过我,说他在上海活动得很厉害,老蒋几次三番派特务去对付他,派青红帮弟兄去对付他,但演达非常机灵,老蒋始终没有得手。所以这一次演达竟然遭了毒手,大伙儿正在纳闷,可是也不便打听。”

“这个侍卫的话我倒是相信的,”李济琛双手捧碗取暖:“他说老蒋找演达找不到,急得不得了,后来便派陈诚出马。因为陈诚是'第三党’的一份子,党员找党的领导者当然并不奇怪,邓演达便同他见面了。几天以后,邓演达终于被捕,不但他,此外还有十几位'第三党’的重要干部也遭逮捕。更妙的是,陈诚当时还直冲进去报告邓演达道,'风声不好!’待邓演达一干人等想夺门而出,晚了!”李济琛低沉地苦笑笑:“原来他这样做是探看虚实去的,因为他知道那天'第三党’有个重要会议。”

对于邓演达之死,两人稀嘘一阵。冯玉祥叹道:“老蒋要的是奴才,不要人才!邓演达我见过几次,他的怀抱与谈吐,实在令人折服,对于军事上的见地,山川河流,真是了如指掌,一点也不含糊。尤其是在巩县兵工厂,他曾经去演讲过一次,给我的印象太深了。”

静默了一阵,小茶居外面劲风仍厉,还夹着小雨,两人也不急着走,向跑堂的再要了一碗油茶,李济琛喝了一口,笑道:“今天我们是无话不谈,不妨替陈诚算算命。这个家伙,眼看着要飞黄腾达起来了,替蒋介石去掉了一个劲敌,这'功劳’还小吗?说不定有这么一天,陈诚的地位要同蒋介石几乎一样高,你相信么?”

冯玉祥点点头:“我当然相信,你瞧,在黄埔系统中,除了老蒋,还有何应钦、王柏龄,资望较高的有方鼎英,但方鼎英对反革命行为似乎不够残酷毒辣,所以他虽然干过教育长,很快消沉下去了。因缘时会而飞腾的有刘峙、顾祝同、钱大钧这三个饭捅除了绝对服从,一点办法都没有,都在十六年那年升了军长。”

“刘峙还做了封疆大吏,”李济琛微笑:“河南省主席。”

“他只知道吃黄河鲤鱼,”冯玉样失笑;“我在河南耽的时间不算少,对这个可没有他地道,他懂得什么炸着、煎着、烹着,还有什么陈煮。还有什么堂倌为了证明鱼是新鲜的,便把鲤鱼捧出来,当着客人面前活活摔死。”冯玉祥叹息:“他对吃鱼头头是道,对旁的事情如何,那就难说了。”

“顾祝同、钱大钧他们的升官也一定很快的。”李济琛笑笑:“只要绝对听话,那就官运亨通咯!”

“但陈辞修将来会追过他们的,”冯玉样把油茶碗往桌上一搁,“你信不信?”

事实上陈诚之后升官之快,的确被冯、李二人猜个正着。当时陈诚默默无闻,但刘峙已是河南省上席,顾祝同后任江苏省政府主席,钱大钧曾任淞沪警备司令,日本投降后任上海市长,但他们都被陈诚追过头了。北伐时期陈诚仅仅是一个团长,到东北易帜以后,蒋介石整编军队,陈诚在第四师徐庭瑶部下任第十一旅旅长。刘峙、顾祝同已做过总指挥,当刘、顾二人已是“二级上将”时,陈诚还是中将,而当刘、顾二人还是“二级上将”时,陈诚已是“一级上将”了。抗战初期,刘、顾都是战区司令长官,陈诚是顾祝同等三战区的第八集团军总司令,但一九四四年陈诚就做军政部长,一九四六年任参谋总长,而顾祝同是他下面的陆军总司令。迨后陈诚“养病”草山,却变成了蒋介石预先放在台湾的一着棋子,在“全国”只剩下一个台湾省时,命令陈诚把台省主席魏道明取而代之,接着出任行政院长、副总统,以迄于今。台湾地小官多,派系挤轧惨烈,而陈诚却变成一个不倒翁。在在证明了陈诚不但是蒋介石部下将领中擢升得最快的人,而且是蒋介石“深信不疑”的人。

深信不疑,倚之如左右手,这原因在数年前有人说是蒋、陈二人系兄弟之故,其实非也,为了一个邓演达耳。但他擢升最快的原因却在于蒋介石用人的两个条件,原来在军队中要得到蒋介石的重视与特殊提拔,其一必须是黄埔军校的学生或教官;其二是浙江同乡。如果两个条件都具备,那很快就“高升”了,即使有过错也没有关系。如具备两者之中的第一个条件,那也能升迁,不过慢一些,但不能犯错,否则倒霉;如具备两者之中的第二个条件,至少也可以保持禄位,如果两个条件都没有,那升官的希望很少,而倒起霉来却不可限量,说不定哪一天会把你“示众”,陈诚比刘峙、顾祝同“吃香”的原因就在此,另外加上一宗邓演达的买卖,情形又大不相同,所以即使他犯了错误,或者其他各派系(按:陈诚自己有个小派系,叫做“干城社”)在蒋面前攻击他,但始终把他没有办法。

直到抗战之前一年,陈诚的排场更是了得。他一身兼三要职:除了军政部常务次长之外,还兼任广州行营副主任。主任由何应钦兼任,何当然不能去,实权就操在陈诚手里。行营参谋长为罗卓英,办公厅主任是林蔚,都是陈诚嫡系。此外,陈诚还兼武汉行营副主任。主任是何成濬,但蒋介石当面命令何成濬:“所有行营一切用人行政,全归辞修作主,你不准过问。”所以何成濬是一个傀儡主任。

因此,陈诚实权之大,超过了任何军人。抗战以后,权力更大,一身所兼要职,计有军委会政治部长,三民主义青年团书记长,第六战区司令长官,湖北省政府主席,同时还节制第九战区司令长官薛岳、第四战区司令长官张发奎以及第七战区司令长官余汉谋。一九四一年因何应钦、白崇禧、孔祥熙联合起来反对他,利用“宜昌失守”为口实在蒋面前猛烈攻击陈诚,蒋介石为缓和内部矛盾,便把政治部部长和三青团书记长两职给了张治中。一九四四年间,蒋介石要挟罗斯福召回史迪威,扬言如不召回,他将停止抗战,罗斯福接受了这个要求,以魏德迈代替了史迪威,同时也要求蒋把显著无效率而不孚众望的部长撤换几个,于是军政部长何应钦、财政部长孔祥熙不得不掉换一下,避避风头,以敷衍美国政府的面子。当何应钦辞去军政部长的时候,蒋要何推荐继任人选,何应钦便上了一个签呈,推荐顾祝同继任军政部长,但蒋介石看后搁在一边。何应钦等了几天不见下文,便托人去打听行情,知道蒋介石曾在他签呈上批了四个大字:“辞修如何?”何应钦于是立刻另上了一个签呈推荐陈诚,于是命令就很快下来了。一九四六年改组军事委员会为国防部时,形式上似乎国防部比军政部扩大了,实际上实权操在参谋总长陈诚之手。参谋总长直接秉承国府主席之命统率陆海海兵空三军,不受国防部长的节制。参谋总长指挥着陆军,海军、空军、后勤四个总司令。后勤总司令所管的军需、兵工……原来是归军政部管的,如此一来,国防部的职权比原来的军政部反而缩小了。所以白崇禧出任国防部长,实际上则是陈诚的傀儡。

一九四九年陈诚在兵败如山倒时突地去台北草山“养病”,表面上淡薄之至,暗中却在为蒋介石的退路布置一番。陈诚把魏道明的一批班底全部挤走之外,还物色到当时默默无闻的彭孟缉做他的“患难之交”。彭孟缉虽在“二二八”民变中有过杀人的“功劳”,但警备司令这顶纱帽有人在同他争夺,此人也即是张恨水笔下“大江东去”的男主角、魏道明的外甥:钮先铭。

钮先铭是何应钦的嫡系,又是魏道明的外甥,当时彭孟缉那顶纱帽是摇摇欲坠的。但彭有他的一套,由于他到达台湾早,时间久,因为职务上的关系网罗了绝大部分日治时代的刑警与密探之类,为他奠定了“基础”。但正当彭孟缉、钮先铭的争夺战进入“决定性阶段”当儿,魏道明便下台了。魏道明在台上的时候,对于近在咫尺的陈辞修甚为冷淡,但彭孟缉却去“烧冷灶”。陈诚在受尽冷淡之余居然有一个彭孟缉热烘供地亲近他、侍候他,这份心情也就不言可知,于是当陈诚上台以后,彭孟缉的纱帽不但没有给钮先铭夺去,而且出了冷门,官儿越做越大,如今已经升为“上将参谋总长”,那些“老牌将官”根本没法同他比较,彭孟缉俨然是今天台湾的红人了。

陈诚之所以重视彭孟缉,无他,因为彭有“真本钱”耳。这个“真本钱”就是日治时代的刑警、密探之流,陈诚秉承蒋介石的意思在台湾布置退路,彭的“基础”以及熟悉台湾这方面无疑可供利用。但归根结蒂,蒋介石因为邓演达之死而对陈诚如此看重,是可见一斑了。

闲话少叙,言归正转。却说蒋介石在洛阳出任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以后,淞沪前线仍不见好转。经不住朝野一致要求,蒋介石投奈何派出了两师援兵。但八十七、八十八两师是蒋的嫡系军队,打仗甚有“分寸”,同十九路军根本配合不上,前方求援电报照样雪片飞来。

在这中间,美国方面却着急起来,参加了在英舰“肯特”号上举行的美、日、英、法秘密谈判,赞成日英、日法分别成立谅解。出英、法继美国认可日本在东北的行动自由,作为日本在上海撤兵的条件。并联合英、法,意等国向中日双方提议:“中日双方在淞沪区域之战斗,建立中立区,保护上海之公共租界。”把东北和上海是中国领土一层抛开不管,这样来对日本让步。但同时又在太平洋举行海军大操,向日本示威,美国海军大将莱福向外声称,“夏威夷站的舰队准备随时应付急变!”国会也采用参议员海尔的计划,拟以九亿八千八百万美元来扩充海军,国务卿史汀生更向英国政府建议发表联合宣言,“主张远东纵纷应以九国公约及凯洛格——白里安公约解决”,来限制日本。

是年十月发表的美国人麦考益所参加制订的“国联调查团报告书”,除提议组织“特殊制度”,国际共管东三省外,又一再扯到满洲要“考虑苏联利益”,无非是企图以此引起日苏纠纷。

当时日本打得有劲,对美国等的“调停”完全拒绝。二月二日,美、英、法、德、意五国公使提议中日两军退出上海,划上海为国际共管的“中立区”。二月四日,蒋介石的外交部复文“接受”,但日本方面还是拒绝。

有分教;当年中国百事哀,中国土地要“共管”!

第十七回 得寸进尺 “满洲国”袍笏登场 借尸还魂 “蓝衣社”正式现世

却说日本方面不但拒绝划上海为“国际公管的中立区”,而且在二月九日增兵上海,由植田率领去沪;同月二十九日再增兵,由白川抵沪指挥。到三月一日局势更趋恶化,十九路军并没有得到八十七、八十八两个师的合力作战,同时更无其他有力部队派到,三月二日,日军终于在浏河登陆。十九路军撤退南翔、昆山第二道防线。三月三日,十九路军发表了一个退兵通电道:“我全国军民犹以巢幕游釜为安,罔识阋墙御侮之义。忘同屋之缨冠,作卿邻之闭户。是诚为仇者所快,而亲者所痛矣!”

那正是江难春天时节,但老百姓在心情上比严冬还冷!敌人打进来了,却只有十九路军在孤军奋战。十九路军也不得不向后撤退了,难道东三省的不抵抗主义,还要在江南重演么?

民众慰劳队不避危险,在枪炮声中纷纷到达南翔、昆山。蔡廷锴在南翔村郊巡视战壕,拿着个望远镜仔细察看。听说慰劳队到来找他,便迎将上去连声道谢。一个小伙子激动地同蔡廷锴握手道:“将军!我是一个新闻记者,可是他们不准我到前方采访消息。大前天我千辛万苦偷偷地到前方找到了蒋光鼐将军,回报馆写了一篇东西,可是又给市党部派人来扣去了!将军!”那小伙子几乎要哭:“我们到底要不要爱国!我们到底是不是存心想做亡国奴!”

眼看着慰劳队队员正在分头发放慰劳袋,蔡廷锴便领着这个小伙子进入他的帐篷,压住了愤怒,低声说道:“你是新闻记者,不怕危险在前方采访消息,报道中国人奋勇抗战的情形,激发人民的爱国心,我们非常钦佩!不过我们在这里舍身卫国,你们在报上大声疾呼,最高当局的看法如何,我想你比我知道的更多!我今天要告诉你几件事,你回去以后当然无法披露,记在心头好了。”蔡廷锴透口气,咬咬牙:“海军部长陈绍宽奉命不抵抗,你们都知道了,后来日舰在下关开炮,我们的舰队司令竟然说秉承部长意旨,紧急命令各舰说:日海军炮击狮子山炮台及南京市,与我海军无干!非日舰炮击我舰,不准还击!同时上海高昌庙舰队也奉到这种命令。”他气得直咬嘴唇:“你听下去,我们十九路军曾向海军借大炮,借铁板,但都被拒绝了。海军说上面不批准,别说大炮、铁板,连一张草纸都不能借!还有,有一条日本运输舰搁浅在白龙港三天之久,海军如去轰击,必可捕获大量军火,但陈绍宽接到报告问过委员长以后,一直没有下文!”

那个小伙子气得直搓手。

“还有,”蔡廷锴拍拍桌子:“海军部次长李世甲也够混蛋的!这家伙连脸皮都不要了!十九路军在同敌人浴血坑战,李世甲竟同日军司令野村同坐汽车参观各处战壕,万目睽睽,毫无忌惮!海军用橡皮艇运输鸡鸭鱼肉给日本人,这个你们也都知道了,这些都是李世甲奉命同盐泽秘密接洽的。李世甲身为海军部次长,竟然做出这种事来,不错!”蔡廷锴显然已经压不住愤怒:“他是奉命,可是也可以抗命啊!一干自称革命军人的高级官员,竟然同意卖国做法,你们说,怎么能对得住孙中山先生……”

“将军!”新闻记者欲哭无泪,立起身来激动地说道:“这简直不能想象!好多事情我们还是不知道的,谢谢你告诉我这些珍贵而沉痛的新闻。这一次我也有一些沉痛的消息告诉你,希望将军不要难过!”

“你说吧,”蔡廷锴惨然一笑:“我们连生命都准备牺牲在前方,连日本人的枪炮都不计较,何况消息!”

“是这样的,”新闻记者说:“二月十五日,汪精卫在徐州纪念周上演讲,说目前中国的外交方针是一面抵抗、一面交涉,并不希望你们十九路军来这一手。会后他告诉人家,说这是蒋介石的意思,蒋介石对你们的抵抗表示不满,他说如果要求国联调解,淞沪之战恐怕打不起来。……”新闻记者想了想:“二月二十日,何应钦命令各地机关,禁止民众团体组织义勇军请赴国难。二月二十六日,宋子文到上海活动,发表谈话说:'政府会议时,蒋介石、何应钦同云,目前战线甚短,仅以一团兵力足矣!十九路军有三师共十六团,无须援兵也可支持,并决定无须援助。各军将士未得军政部命令而自由行动者,虽意出爱国,也须受抗命处分!’”

“他是在说十九路军,”蔡廷锴冷笑笑:“还有么?”

“宋子文在上海扣留各方面援助十九路军的捐款!”

“还有么?”

“没有了,”新闻记者悲怆地说:“将军!只有共产党中央发表过一个通电,坚决反对国民党军队的退却,并且也反对屈辱的停战。外面的传说很多,说外国人在劝中日双方撤兵,简直把上海看作不是中国的领土!”那小伙子大声说道:“将军,如今只有共产党在为孤立无援的十九路军呼吁,你们不可以合作么?”

“这不是我个人可以解决的,”枪声中蔡廷锴奔出帐篷:“我们改天再谈吧!”说罢便上前方去了。

那一面,上海市民并不因为十九路军撤退第二道防线而失去信心,相反地奔走呼号,用行动来支持十九路军的热情更高。十九路军方面除了打击敌人,还得战战兢兢提防第五军八十七、八十八两师是否会开“玩笑”。事实上蒋介石曾在洛阳向蔡廷锴试探过,他愿意到前方担任总指挥,问十九路军将领有什么意见。

蔡廷锴等将领们接到这个电报,真是又气又好笑。如果蒋是表示诚心抗日,尽管可以多派援兵,正式向日宣战,号召全国人民为保家卫国而动员。一个人来做总指挥,除了存心想趁机削弱甚至消灭十九路军,再没有旁的解释了。

蒋介石在洛阳接到蔡廷锴等礼貌而稍带愤激的复电,向何应钦笑笑:“他们果然不接受,那就由他去吧,反正我已经表示过了!”接着汪精卫挟了个红色卷宗进来道:“上海、广东的一部份中委有电报给我带来。”

“好好,”蒋介石问道:“说些什么?你看过了么?你读一读。”

“啊!”汪精卫打开卷宗;“这个电报是给我们两人的,那些中委又在发牢骚了。”他念道:“……日人陆续增援,至穷师数万,我方……合计不过三、四万人,每战对敌众寡悬殊,益以疲劳,上海之危,早在意料!……迭电请援,声嘶力竭,以致为敌所乘。……观十九路军通电有'后援不继’之语,孰令致之,当局不能不负其责也……”

“又是这一套!”蒋介石似笑非笑:“兵是有的,就不能派,要留着打共产党茸怎么样?……”

“是的是的,”汪精卫干笑着附和:“国联行政会议已经议决,说中、日两国在第三国协助下,商讨停战协定,我们到底派谁去?”

“我已经想了一早晨,”蒋介石沉吟道:“无论如何,陈友仁是不能派他去的,派他去只会打起来,罗文干也不能派他去,你看郭泰祺如何?”

“好啊!”汪精卫拿起电话筒:“我摇一个电话给他,叫他准备。”

郭泰祺还未动身,另一件伤脑筋的事可又来了:四月九日,伪“满洲国”宣告成立,溥仪为执政,郑孝胥任总理。全国人民眼见淞沪失利,东北又告沦亡,反对、请愿、责备之声从四面八方集结到洛阳。有一个路透社记者还不怕路远找到了蒋介石,访问他对这件事如何看法,不料蒋介石说:“东北成立伪国,完全为日方一手包办,政府虽痛恨博仪等甘为傀儡,但如讨伐,即难免扩大战争,考虑结果,暂不颁讨伐令。”

路透社记者一愣,心想作为一个国家的军事最高负责人,他对东北那一大片上地的被夺似乎毫不痛心,而且话说得很官冕堂皇,什么:“难免扩大战争,考虑结果,暂不颁讨伐令。”这使他很难问下去,只得掉换一个话题,“听说国联调查团将在十四日动身来华,委员长对这个有什么意见吗?”

“我当然欢迎!”蒋介石咧咧嘴笑笑,“听说是李顿爵士领着来,这对我们太好了。”

“好什么呢?”

“他们可以调查调查,究竟是日本人先动手,还是我们先动手。”

路透社记者忍住笑连忙告辞,在门外同他的中国朋友叹道:“难怪今日中国一片反蒋声,说他不抵杭,骂他卖国贼,这倒是事出有因的,不过为了礼貌,新闻记者实在难以报道,我这一趟实在很失望。”

路透社记者的失望是属于他个人的,蒋介石可以不管,但全国民怨沸腾,这就使他不能不感到惶恐。军队虽多,但面对着不成比例的红军竟一筹莫展,万一老百姓跟着红军起来反抗,那还得了?早在数年之前,蒋介石除了研究“曾文正公全集”之外,对德、意的特务机构兴趣更大,他命令手下几员大将研究古今中外的特务组织,希望组成一个更有效力的机构,来巩固他的地位。

“我们要快一点进行了!”孔样熙、宋子文、宋霭龄、宋美龄等频频催促。宋子文对蒋的态度始终是不大客气的:“你要知道,自从'九一八’以后,国民党的危机是暴露了,你的政治威望大大地打了折扣,这是日本向我们亲美、英政权的挑战,……”

“不是说不必同日本开火么?”蒋介石也听得不大舒服:“既然是向美、英挑战,我还有什么办法呢?我同日本人的交情你是知道的,莫非要我同日本摊牌,把美、英势力挤出中国么?”

“说正经的,”宋霭龄以一个大姊的口吻劝解道:“你早说过有一个什么东西就要成立,成立以后可以强化独裁政治,可以镇压新的革命情绪,可以在军事上继续剿匪,在政治上进行CC社的活动,在军中进行复兴活动,在经济上进行统制经济,可以完全一个严密的法西斯化的军事政治经济体系。”宋霭龄一笑:“听美龄说你深更半夜还在同德国顾问研究法西斯化办法,不去睡觉,如今也该有一个头绪了罢?是不是什么蓝衣社?”

蒋介石点点头:“他们已经研究了好久,蓝衣社这个名称是非正式的,刘健群提出过,说希特勒有黑衫党,墨索里尼有褐衫党,我们也应该来一个蓝衣社。本来有人提议叫做棒喝党,也有人提议叫做蓝衫党,名字太多了,最后决定临时采用蓝衣社这名字。”

“到底叫什么名字呢?”宋美龄也大感兴趣:“总要响亮点,名不正言不顺那就不大好。”

蒋介石大笑:“夫人错了,我们这个团体不是正面办事的,随便起一个名字都行。”

“但是,”孔祥熙插嘴:“总要有个中心。”

“中心是法西斯!”蒋介石瞪着眼睛:“说了半天,难道你还没有弄清楚?子文刚才说过,国民党的声望低落了,我个人的名誉也打了折扣,那就得想办法挽回!想什么办法呢?跟希特勒学,跟墨索里尼学!谁都知道德国同意大利,完全是依赖独裁政洽而完成'革命’的,所以我们的口号与目的是,”蒋介石一字一顿:“借法西斯之魂,还国民党之尸!”

“你有把握么?”宋子文抽着雪茄,躺在沙发里冷冷地问他。

“当然有!”蒋介石有点反感:“一方面,我派了大批人马到德、意两国去留学,一方面,我自己也在学,刚才大姊说美龄告诉她我深更半夜还在同德国顾问谈天,那是不错的,”他摇晃着大腿:“最近我学到很多东西。”他得意地笑笑:“我决定把纬国送到德国和意大利去,让他多见见世面。”

“别提你的宝贝儿子,”宋类龄撇徽嘴:“你瞧你把那个大宝贝送到苏联,他要大义灭亲革你的命哩!你不怕你那个小宝贝将来从德国回来,也要来一手么?”

“你不要这样说。”蒋介石对他太太始终畏俱三分,平时在她面前不但不提到经国、纬国的名字,而且也不让他们见面。今天大谈法西斯聊得高兴,说顺了嘴便提到了小儿子,果然惹起了宋美龄的反感。但当着这么多为蒋介石不得不顶几句。“经国是环境使然,他'大义灭亲’那一套,说实在话,过后想来我反而很高兴,因为这是他跟托洛茨基这批前辈往来得多了,也学到了这一手功夫,我可以同你打赌,他将来回国不反对共产党才怪!”他瞪瞪眼:“至于纬国,他年纪还小,什么时候出发德国我还没有决定,不过去是去定了德、意两国不同苏联,他绝对不会再来一个'大义灭亲’的,你放心。”

宋子文便问道:“那么现在是哪几个德国专家在你身边呢?”

“多啦!”蒋介石眉开眼笑:“军事顾问有四十六名之多,他们都是法西斯党徒,由塞克特将军领导着替我们的将官、校官当老师,传授特务方法,每天主持学科教授。我个人的特别课程在每天晚上个别讲解,为了我,希特勒还派了他们第一个法西斯能手德国警察负贵人来当我的先生,……”

“谁同你介绍的?”宋霭龄忽然问道。

蒋介石神秘地笑笑:“这个你们不必问了。不过驻意大利公使刘文岛,将来或许会告诉你们,我同墨索里尼往返,一切由他联络。”

正是:中文译名“希特勒”,应该写成“蒋介石”。

第十八回 罪在万方 惟独“领袖”是完人 蛇鼠一窝 共有“太保”十三名

话说日子一久,蒋介石那个秘密团体的“秘密”果然一件件漏了出来。原来对于“蓝衣社”这玩意儿,蒋介石的确没有“批准”,同时也没有反对,成了一个悬案。但根据以后蒋介石办事的惯例,凡属于法西斯统治的,不驳斥的就是赞成,就是默许,决不公开批准,留个把柄给人,以便到应付不了的时候可以推说“不知道”,或者是“我没有许可”,把责任往别人肩上一推。

“蓝衣社”也可以说是半公开的名称,至于公开的名称叫做“力行社”。蒋介石的手下不是常宣传“领袖的力行哲学”吗?就是这个杜名的来源。“力行社”的外围团体有两个:一个叫做“青年革命军人联合会”,全部由黄埔学生组成,后来又发展到陆大学生。一个就是“民族复兴社”,则包括黄埔与非黄埔系的分子,军人与非军人,范围较“青年革命军人联合会’,广得多。

所以也有人说。蓝衣社的组织分为三层,核心是“力行社”,中间一层是“青年革命军人联合会”,外围是“民族复兴社”,这种说法也有道理。

“青年革命军人联合会”这一名称,原本是黄埔军校初期进步的左派组织,与右派的“孙文主义学会”相对立的团体。“孙文主义学会”为西山会议派的组织,黄埔军校中以何应钦与缪斌两人为文武两领袖,但声明与西山会议无关;因此何、缪两人在民国十五年国民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中均当选为中央候补执行委员。所谓“孙文主义”也者,就是根据戴季陶所著“孙文主义的哲学基础”一书,说孙中山先生是“继承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之道统”的。

蒋介石所以要利用这一名词,用到法西斯团体上去,实在恶毒非凡。他的目的,就在使一些年轻人认为:蒋介石是“尽善尽美”的。法西斯的罪恶可以统统推到别人身上去,除基本以反共为中心,凡是可以把责任推给中共和一般老百姓的,便统统推到共产党和老百姓身上去,对于国民党统治无可掩饰的“德政”,则诱之于桂系军阀、冯、阎、东北军、西北军、西南军人等等其他派别,实在不能推给其他派别的,那就推到CC、政学系或者宋子文、孔祥熙身上去。于是,在若干狂妄而愚鑫的黄埔军人眼中,对于连自己也瞧不上眼的国民党腐败糜烂的统治,总是说:“这不是领袖的意思,是他的那些左右把事情搞坏了,领袖自己也很苦闷!”

在黄埔系中下级人员“迷信”的眼中,蒋介石变成一个“尽善尽美”的“领袖”了。

蓝衣社的中心人物有所谓“十三太保”。这个名词的由来,因为据说沙陀国王李克用有儿子、义子十三人,称为十三太保。“太保”等于清代的“贝勒”,即“王子”之意。在当时人们的心目中,蓝衣社的十三个主要人物,俨然以蒋介石为皇帝,他们都变成了“太子”,这份得意劲儿,真是难以形容了。

却说这“十三太保”乃是:曾扩情、贺衷寒、酆悌、戴笠、康泽、邓文仪、刘健群、潘佑强、萧赞育、杜心如、黄杰、刘吟尧、蒋坚忍等人。其中除刘健群一人外,其余都是黄埔学生,因此刘健群虽然提议了“蓝衣社”这个名字,但他却饱受黄埔系的排挤,尤其在抗战时期挨挤挨得更惨,曾一度“看破红尘”,以失恋为借口,出家做和尚去也。不过此人早已返俗,沉浮于官场中了。

曾扩情、刘健群、贺衷寒三人都做过“军事委员会政治训练处”处长,主持过部队政训工作,也即是部队中的特务工作。曾扩情在民国二十五年任“西北剿匪司令部政训处长”,西安事变后垮了台,被蒋介石关了好几个月,这是后话,按下再表。酆悌在抗战初期任长沙警备司令,民国二十七年放火烧毁长沙城,闹得天怒人怨,因此被枪决。火烧长沙城后,谣传纵火的目的在出其不意地烧死周恩来,因为那时武汉失守,周恩来正在长沙,而国民党要人则不是已去重庆,便已到了衡阳,酆悌便想借着“敌骑将至、焦土杭战”的口实先来一把火,不料这把火在民情怨愤、舆论大哗的情形下葬送了他自己。酆悌被枪毙后,长沙、湘潭、湘乡、邵阳一带盛传真酆悌已经放走了,被枪毙的酆悌是假的,理由是当时酆悌的老婆几乎没有哭过。此说当不足信,但另一方面说明了蓝衣社常做假事情,惯于偷天换日,因此有这种传说。

十三太保中比较有名的几个,最后只剩下戴笠、贺衷寒、康泽、邓文仪四人。如今戴笠已遭横死,康泽早已被俘,只剩下贺衷寒与邓文仪两个在合湾挨日子了。

却说当年蓝衣社的工作,可以分为:一、调查(情报);二、行动(监视、禁锢以及暗杀),三、组训;四、筹款。上述四大类中,以情报与行动为主,筹款则比较简单。除财政部拨给军事委员会的巨额机密费,向各地方军事、行政长官索取报效,实际上类于摊派,如借口举办事业,代募股金或者是收买货物、代垫货款等之外,还有一个生财之道:制造和贩卖吗啡、海洛因等毒品。

圈内人都很少知道,抗战之前上海就有两家大规模的制毒机关:一个在上海北郊长江边的浏河镇附近,是蓝衣社直接经营的,一个设在南市保安队队部里面,是孔祥熙、吴铁城、杜月笙经营的,这两个庞大的制造与贩卖毒品的大机构,要缴纳一定的利润给蒋介石作机密费用,也即是蓝衣社经费的另一财源。

但这个秘密怎么会揭穿,倒是件有趣的案子。先是四川地方势力一次贩运了五十余万两鸦片,浩浩荡荡运到了汉口,四川地方势力还没有领教过蓝衣社的滋味,事先并没有打交道,当然更谈不上同蓝衣社合作,于是一到汉口,便给蓝衣社抄没了。那时光蒋介石自兼禁烟总监,正在雷厉风行的火头上,蓝衣社替他一口气查到了五十余万两,当然很高兴,“土”,即是“财”,这位禁烟总监决不会把这批到手的黑土化为灰烬,可是也不能随便交给旁人,于是蒋介石便交给孔祥熙处理,要他去制造吗啡。

孔祥熙于是转给了当时的上海市长兼淞沪警备司令吴铁城和杜月笙两人办理。吴、杜二人便在南市(所谓“中国地界”)一个保安队的中队部里建立了吗啡厂,当然十分保险,反无没有任何人敢去碰它,就这样大量生产吗啡,获利无数。正这是个没本钱的生意,“原料”统由“禁烟总监”无条件、限制、无任何恐惧地大量供应,一向相安无事。

问题出在浏河吗啡厂,上海市保安队并不知道这个厂是蓝衣社开设的,蓝衣社当然也不会出面承认他就是老板。但制、销吗啡是个“好生意”,保安队决心发洋财,一夜之间就把这个“工厂”抄没了。这件事情立刻给吴铁城、杜月笙知道,右手收进保安队的“破获庞大毒案”,大批毒物,左手把绝大部分的“毒物”发还给“工厂”,这件事情也就不了而了。

但十三太保们认为奇耻大辱,非采取报复行动不可,当下纠集大批人马,利用警察名义,也在一夜之间把“南市保安队中队部吗啡工厂”围了个水泄不通,经过剧烈搏斗后,蓝衣社不但搬走了毒品,而且连制造机器也照单全收,这一来就闹得满城风雨,上海市“消息灵通人士”就知道了这个秘密。

吴铁城当然不甘心,因为这个吗啡厂是奉命开设的,便向蓝衣社交涉。蓝衣社却提出“有力证据”,指出五十余万两烟土早已超出了,以前虽是奉命,但现在却是私造,振振有词,几乎使吴铁城卞不了台。后来还是由“禁烟总监”通了个长途电话,一场“禁毒”风波才告平息,当然,浏河、南市两个“工厂”照样开了工。

抗战中期,蒋介石又在川、康、滇、黔各省严厉禁烟,又发生了一件案子。那是在民国二十九、三十年间,上文表过,蒋介石在川、康、滇,黔各省严厉禁烟,没收了两千余万两烟土,“禁毒”成绩真是庞大惊人!蒋介石仍旧交给孔祥熙办理,但鉴于有这么一次大水冲了龙王庙的例子,叮嘱他这次务必要同蓝衣社合作,免得再大动干戈,要知道这是抗战时期,如果发生了这种事体,那太不体面了。

孔祥熙非常肉痛,因为这样一来要去掉五成利润,但一想到不合作是不行的,也只得奉命行事,结果两千余万两烟土都贴上“军用品”的封条,浩浩荡荡运到广东转销沿海各省去也!

年来在香港台方报上常常看到“中共向海外贩运鸦片筹募经费”的“新闻”,台湾还把这些“消息”提到联合国去过,阅后不禁莞尔。目前蒋介石在香港出版的报纸为了打击中共,竟连自己那一套“看家本领”——贩毒也作为对方“想当然耳”的“劣迹”之一。因此使人恍然大悟,原来香港蒋介石报纸上所有描绘大陆如何黑暗、如何荒淫、如何营私舞弊、如何槽蹋女人、某长官如何在半山大置房产、某干部如何在这里乐不思蜀,……这些事实的确是绝对可靠的,问题是“时间”并非目前,而角色又不是大陆上的人而已。

“蓝衣社社长”蒋介石制毒筹款的故事是说不完的,但为了使看官们的印象再深些,不妨再举两个抗战时期所发生的例子。

鸦片、吗啡、海洛因虽属禁品,但事实上既然是这么回事,于是形成了产、销、供应“货如轮转”的局面。抗战时期,西康雅安以及四川松潘一带产量更多。如果烟田地主同十三太保系统合作,可以不致出事,反之,那就“收成”堪虑了。但川康一带有些土劣为了仇恨蓝衣社的“捞过界”,宁死不肯合作。

蓝衣社对不肯合作的“烟区”从不骚扰,反而唯恐他的烟田不够广阔、罂粟花不够鲜艳、产量不够丰富。但一到“收山”(割鸦片)的时候,便奇兵突出,几路包围,实行抢山(夺取鸦片)。于是天摇地动的“鸦片之战”便在丛山峻岭或荒僻梯田间惨酷展开。在这方面,蒋介石是经常大捷的,因为蓝衣社的武器崭新(西康少数民族当时被迫种烟者,最怕蒋介石“抢山部队”的手榴弹,称之为“轰天雷”),人马又多,而且他们是“合法”的、堂堂皇皇的“禁毒工作”。

收割鸦片不同于收割稻谷,它必须在极短极短的时期中完成,一来是怕“抢山”,二来割鸦片有如割桐油,一刀下去,乳汁就流了出来,苟不立刻煎熬,便要很快变色变质,那就卖不成好价钱了。因此川、康一带“收山”时,人们连吃饭、拉屎的工夫都没有,特许进山贩卖食物的小贩负责喂饭,把面食夹肉块一小块一小块往“烟农”嘴里塞去,“烟农”通常是连正眼都不瞧一下的,吃饱了也不会钞,只要把刀子刮一些鸦片,放在小贩篮中的洋铁罐里,便算是代价了。

鸦片“收割”的场面庞大而紧张,“烟农”们为了怕蓝衣社抢山,事先必须请人帮忙“守山”(警戒和战斗)。那时光三山五岳好汉闻风而至,问题在这里了,“守山部队”的武器是从哪里来的?

由于连年军阀内哄,落在民间的武器不少,但大都陈旧,性能极差。黑社会中人同烟农们便找到了一个“军火供应厂”:国民党正规军。以民国三十三年秋季,胡宗南部队第一军自陕西进入川北后一次卖掉的崭新武器为例,就有重机枪两挺、轻机枪五挺、步枪三十支、子弹三十箱、手榴弹六十颗之多,外加奉送照明弹一颗。

第一军是蒋介石的嫡系,是甲种装备的部队,它的任务是“看”住延安,不必抗战,因此它的新武器几乎没有动用过。川北某地的“舵把子”(黑社会首领)买到这批武器后武装了他的“守山部队”予蓝衣社的“抢山部队”以惨重的打击。抢鸦片是不能等待援兵的,更无法卷“土”重来,前文表过,收割鸦片是必须在极其短促的时间内完成,蓝衣社这一次既未得手,又遭损失,大为震怒。调查结果,对方的武器原来得之于“甲种师”,演出了自己的子弹打进了自己人心脏的悲剧,但也无可如何,只得不了了之。

还有一个例子:抗战时期某年,蓝衣社员汪一能出任松播县长,当他离开广元县府到达松播的时候,什么事也懒得管,把全副精力去调查烟田,明查暗访,掌握了很多资料,待“收山”时间到达之日,这位县太爷便率领凡能调动的警察、便衣、别动队之类一个团之众,一马当先,志在必得。松播烟田更为荒僻,汪一能心中有数,所以他的准备工作做得很够,但出兵之日,地方士绅前来劝驾道:“汪县长,千万试不得,这种事情我们见得多了,还是不要大动干戈的好。”

汪一能一听心里高兴,他知道这些士绅们同烟田老板之间的关系是很微妙的,如今士绅们来劝他,一定是受了对方的委托。那是不是对方的守山实力太差,不敢交锋之故呢?士绅们见他沉吟,便轻轻地跟他说道,“反正是为了鸦片,汪县长有什么条件,大家可以谈谈。”汪一能一听更高兴,心想如果半途而废,了不起拿到一笔巨款,但如果抢山呢?这收获又大不相同了,于是板着面孔说了些“礼义廉耻、领袖禁毒”的官话,一团人浩浩荡荡入山去了。

汪一能的“剿毒”行列蜿蜒于松潘附近丛山峻岭间,为了向一个大目标突袭,他们绕道而行,真是做到了鸡犬不惊。直到傍晚,目的地已在望,这一团人平时舒服惯了,经这一天跋涉,大家累得筋疲力尽,汪一能正在打算分兵包围的当儿,突地山上锣声大鸣,满山遍野一片杀声。

正是:当年老蒋执政时,“鸦片战争”无休止。

第十九回 格杀打捕 毛发俱竖话戴笠 吃喝嫖赌 唏嘘叹息看特务

话说“剿毒部队”手足无措,汪一能究竟是半路出家,并非真的能带兵用兵。对方居高临下,自己完全暴露,仓猝应战,除了挨打,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这么着不到一顿饭功夫,一团人已经损失大半,只听见山上在叫:“别放汪一能这狗入的跑了!”

“捉住汪一能,把他的心肝煮碗醒酒汤!”

汪一能吓得屁滚尿流,进既不得,退又不能,躲在岩石背后失了主意。残余人马听说对方仅仅是想捉汪一能一人,于是非逃即降,纷纷作鸟兽散。汪一能的结果当然是可以想象的:当夜,他的心肺肝脏已经在大锅里熬成一镬汤。

蓝衣社若干中下级人员为了邀功发财,的确已经为他们的团体付出了生命,但十三太保和“禁烟总监”,那是坐享其成,无惊无险。闲话少叙,言归正传。制毒筹款是蓝衣社主要工作之一,其二,该算是组训工作了。

组训工作就是各种“训练团”及部队中的政治训练,其目的有二:一、灌输法西斯思想,加强盲从教育;二、监视并侦察受训人员。

他们在“训练团”中常发动对国民党政府的批评,由蓝衣社分子首先发言,把一些官吏痛骂一顿,以引起他人说出心中不满的话,据此而判定谁是“不稳分子”,再加上种种帽子。这一项工作当时主要由贺衷寒、邓文仪两人负责。贺衷寒在抗战以前任军委会政训处长两年多,还兼任“中央新闻检查所所长”一年多(在贺之前该职由国民党中宣部叶楚伧兼任)。

贺衷寒读过很多社会科学和马克思主义的书籍,当然这是很明显的,他读书目的并不是为了研究什么问题,而是从一字一句中去找“漏洞”,绝不估计到具体的时间和空间条件,以充实他的反共理论。凡是在这一段时期中做过新闻记者,而且还出席过贺衷寒招待会的,大概都还记得,贫衷寒一开口就要骂新闻记者没有“国家观念”,因此在新闻记者等人眼中,他是个极端狂妄的人。抗战后他曾任政治部的厅长及第一战区的政治部主任。

邓文仪曾任“国防部新闻局长”,当时蒋介石军队中的政训机构都改变名称叫做“新闻处”或“新闻室”,“新闻”两字的意义就可想见。邓文仪曾干过情报,这一部分工作被戴笠并吞了。在这同时,邓文仪还是蓝衣社文化工作的主持者,有一个叫做“中国文化建设学会”的团体办了几十个刊物,在民国二十一、二十二年间,每月的经费达二十万元之多。后来邓文仪曾经栽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筋斗,不但把每个月二十万的经费丢掉,而且几罹杀身之祸。

当时发生了火烧飞机场案件,损失甚大,蒋介石大为恼怒,便派邓文仪前往调查。邓文仪找到航空署长徐培根,还没话入正题,徐培根把他拉到办公室里,锁上门,从保险柜中拿出一大叠现钞,一支手枪。徐培根对邓文仪说:“你也不用调查了,这件事,是我搞的。飞机场失火的确是我故意纵火的。我还跟你说实话,我挪用公款去做交易所,本想赚一些钱,你明白,我们的领袖以前也是在交易所混惯的,不料我没有他运气好,一次一次亏本,累积到如今,已经快到三百万元了!我无法弥补,只好放火,把挪用的款子作汽油、飞机零件、机场设施等报销。造假报梢的钱,除了送在交易所和给我用去以外,只剩下这八万块。”徐培根拍拍手枪:“现在只有两条路:一条是你收下这八万元代我弥补过去;另一条是你不收这八万元,我就一枪打死你,然后开枪自杀。你如据实报告,我就有性命危险,同是一死,不如请你陪一陪,做鬼也热闹些,老邓,你考虑考虑。”

邓文仪经徐培根一耍流氓手段,一时也没有主意,结果在钱与命之间选择了一条既要钱又要命的路,他收下了这八万元,第二天便向蒋介石报告道:“飞机场失火的原因已经查明,乃是因为飞机场汽油太多,储藏不密,天热蒸发而起火。”

蒋介石当时信以为真,但他同时已另外派人去作侧面调查。这个人并未捞到油水,回来便据实相报,蒋介石一气要枪毙徐、邓二人,但给其他“十三太保”劝住了。蒋介石说枪毙他们的原因倒不是为了营私舞弊,而是欺我瞒我,这口气是不能忍受的。“十三太保”费了好多唇舌,这才留下了徐、邓二人的两条性命。事后徐培根撤职,在南昌关了一年左右。而邓文仪也一度失宠,不仅原来已预定的南昌市长没有到手,而且每月二十万元的文化事业经费也取消了。他那个“文化建设学会”就为一CC的“文化建设协会”所代替。

“文化建设协会”的实际主持者为抗战时投敌出任汪记中央大学伪校长的樊仲云,主要的“理论家”为托洛茨基分子叶青。叶青在CC系统下虽十分卖力,但并不得意,抗战前后转入蓝衣社后始被胡宗南优待,国民党六全大会时以反共有功被提拔为中委。如今在台湾惨烈的派系挤轧下,已经失去了他的“黄金时代”。

邓文仪跌了这一个筋斗,一直到抗战以后才慢慢地抬起头来。但目前挤在合湾这个小岛上,他的“组训大才”已经无用武之地了。”

除了组训与筹款之外,蓝衣社四个重要的工作中,尚有调查(情报)与行动(监视、禁锢、暗杀)两项,而这两项是蓝衣社的主要工作。

情报工作与行动分不开,蓝衣社的“全盛时期”中大都由戴笠负责。戴笠本是黄埔三期的学生,因为有一次校方派他到上海采购物品时用光了身上的公款被开除,后来不知怎的又在军校六期毕了业。戴笠好色,而且“好”得厉害,讲出来十分难听,几乎令人不能相信。

“戴老板”在黄埔学生中班次较低,资望较浅,但实权则最大。蒋介石所以对他特别信任,一来他是浙江人,二来当江西“剿共”时戴笠已经干开'特种工作”,独来独往,效忠蒋介石不在“铲共义勇队”康泽之下。因此在抗战之初,戴笠的军衔不过是上校,但他都下却有很多少将,还有经过他保荐而做民政厅长的,气焰之盛,也可想见了。

戴笠所主持的“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也即是一般人口中的“军统局”与“军统”,是蒋介石的一个特务中心机关。其工作分为下列几方面:首先当然是对付革命党派与进步群众,其方法为设计破坏与流血镇压。从虚构事实、蓄意中伤、挑拨离间、收买威胁、打入内线、做情报、分化破坏、到行刺暗杀。以及勾引某一团体内部的个别份子叛变,还有制造假团体,假冒群众,淆惑群众等,这是阴谋的一套;另一套则为监视、绑架、非刑拷打、劳动集中营、以及活埋枪杀,这是镇压的一套。关于这方面列位看官知道得很多,无庸在下絮絮不休了。

其次是对于资产阶级的自由主义分子、知识分子、或反对国民党的专制独裁者,威胁殴打、强迫解职、绑架囚禁以至于暗杀,如对杨杏佛、史量才、李公朴、闻一多、马寅初、马叙伦等。

其次是对付地方势力,那些地方势力与蒋介石没有什么分别,同样代表地主买办资产阶级,但不愿为蒋所并吞,因此内部有矛盾。戴笠对付他们的方法是刺探内情、收买分化、造谣挑拨、配合军事压力造成内哄,而瓦解分裂之;必要时加以毒害暗杀,其中浙江省主席鲁涤平及四川的刘湘之死,就是两个例子。

金陵春梦【第二集】十年内战 金陵春梦jinlingcm
再其次是监视嫡系与准嫡系,此外如果有人想自己形成一套势力,或代替蒋介石做了比较重要的机密工作,那就要一遭杀身之祸,前者如杨永泰之死,后者如唐绍仪的惨遭横死。

蓝衣社最后一部分工作是国际情报,除派造大批特务出外做“见习领事”与“领事”外(从一九三七年开始),没有什么特殊业绩

以戴笠为首的特务系统,除军统局与中美合作所两个(其实是一个)公开特务机关外,还有几个重要部门:

第一是警察,从杭州警官学校开始,逐渐遍及各大都市。这一方面以曾任内政部次长、竟察署长的唐纵为第一号助手。

抗战前一两年间,以上海为例,上海警察局除了协助蓝衣社一切“业务”外,还帮助蓝衣社的外圈组织“复兴杜”吸收干部。这个“吸收”办法甚为别致:原来当时高中以上学校都有“军事训练”这一课,表面上说是作为准备抗战之用,实际上是在加强蓝衣社的组织,加强反共的组织。凡是“军事训练”不及格的学生,无论你其他的功课有多好,文凭是拿不到手的;同样,无论你的功课有多坏,但“军事训练”名列前茅,毕业文凭一样可以拿到。因此,军训教官在当时真是不可一世,对学生来说,俨然操生杀之大权。

这种军训教官,没有问题是蓝衣社派出的干部,他们在校中也处于特殊地位,凡是“思想不稳”的教职员和学生,当然难免牢狱之灾。而一些慷慨激昂志在杀敌、或莫名其妙游手好闲的学生,也就变成了教官的猎物;不论男女,先来一个个别谈话,大吃大喝之外,继之威胁利诱,要你参加“民族复兴社”。在下当时在上海教书,某天傍晚,有两个学生到我住的地方痛哭,我问他们为什么?他们说今天上了当了。XX大学的军训教官把他们二十几个同学秘密集合,找了一辆运货卡车,放下篷布,从江湾出发,经过闹市直驶龙华警察局。那地方集合了八百多个上海市大学一年级和高中一年级的学生,由上海市警察局长蔡劲军任监誓人,他们就算是己参加“复兴社”了。

我就问他们:为什么说是上当呢?学生之一说:X先生,你看看,我身上还穿了打球的衣服,我本来不想去的,可是在篮球场上被教官发现了,衣服也不准换,就押着上了卡车。学生之一补充说:那教官私生活很坏,大家对他毫无敬仰之心,但看在文凭脸上,不得不同他敷衍。宣誓之前他曾拿了一大堆表格要我们填,上面除了祖宗八代详详细细的项目外,还有对共产党的批评如何?你能否为领袖无条件牺牲?你不吃不喝能维持几天?你在狂风暴雨中能支持多久之类,同学们才知道这个团体不是个好团体,很多人宁愿不要文凭,远而避之,不去宣誓;有些人没有办法,只得跟着他走。龙华警察局大礼堂里的布置,一如电影和画报上所看见的希特勒黑衫党场面,但他们已经跑不掉了,只得听命宣誓,而且举手和喊口号的时候,也是“德国式”的,即是并非握拳,而是右劈同五指直伸出去,一如希特勒的党徒。

那几个学生之后还走着曲折的道路:一方面不喜欢法西斯,一方面却又受着蓝衣社的控制,虽然到头来还是重见天日,透了口气,但精神上和物资上的损失委实不小,这些都与本题无关,按下不提。

以戴笠为首的蓝衣社系统,除军统局与中美合作所外,第二个重要部门是“武昌部队”,这个团体在抗战时期叫做“忠勇救国军”,日本投降后大部分改编为“交通警察总队”。

这一部分原来是抗战开始时戴笠与杜月笙合作搞起来的,绝大多数是青红两帮师兄师弟,徒子徒孙们,抗日毫无用处,殃民绰有余裕,因此声名极坏。为了与顾祝同的部队矛盾重重,互相攻讦,蒋介石曾一度要取消它,以顾全顾祝同的面子。戴笠着急了,就求救于胡宗南,由胡宗南推荐马志超当“总指挥”,才算保留下来。

在抗战时期还有一个“交通监察处”,旅客往来,特别是买飞机票,一定要经它批准,但实际上即由军统局兼办,不过有一个公开名义而已。“交通监察处”对于那时光旅客的留难与勒索,看官中凡是当时“领教”过的,一定记忆犹新,在下不噜嗦了。

第三个部门是联络参谋与谍报参谋,上自军委会军令部、下至各级参谋处,大部分是军统局可以直接指挥的特务。

第四个部门是宪兵,所谓“中央”嫡系的宪兵团几乎全是特务,不过其中有一部分由于争权夺利,和戴笠系统有矛盾,不能完全指挥如意。

以“铲共义勇队”起家的康泽,资格虽高于戴笠,但他极端“效忠”。而且专门信任他的四川同乡,而同乡中又以同县、同中学、同小学的同学最“吃香”。只要具备以上“四同”条件,不论是怎样饭桶,都得到重用。康泽在抗战后担任“三民主义青年团”组织处长,三青团是他势力范围,虽然其他部门也渗杂一些康泽的人,但大部分是成事不足之才,所以作用也不大。

当然蒋对戴笠更为信任,但蒋介石发起脾气来,就会挥拳捶他,一面捶一面驾:“你是混蛋!你是混蛋!”戴笠能恭敬地站稳了挨打,回去后就如法炮制捶他的部下。他挨打十拳,至少要打他的部下四、五十拳,绝不“亏本”。当他打部下的时候,旁边的人便以目示意,好象说:“老板今天又受老头子的气了!”而被打的人,大家便给他一个“受气包”的外号。

正是:当年四亿多同胞,其实惨过受气包。

第二十回 提倡独裁 希墨二魔愧弗如 迎外安内 蒋汪两人唱双簧

话分两头。却说民国二十一年四月一日法西斯组织蓝衣社正式成立之日,蒋介石及其十三太保,各级干部欢欣庆祝,不在话下。蓝衣社还由陈布雷拟稿发布了一个文告,自述其成立目的是:“于此内忧外患危急之秋,如欲设法谋国家的统一,奏安内攘外的实效,则政治上独裁的要求,乃较之任何国家更为迫切。因此,在领袖伟大的决心之下,于是有本团体之创立。”

那时光南京城内凡是车马盈门,一片笙歌的地方,或是衣香鬓影,舞影双双的场合,几乎无一不是十三太保们的酬醉场所。他们肯定认为:希特勒一上台,法西斯一成立,全世界各国人民的革命运动必将从此完结。他们肯定苏联因此也不能存在,他们肯定世界将是法西斯的天下。

同时,希特勒、墨索里尼们,也加紧灌输法西斯的“理论”到南京政府管辖地区,关于法西斯主义的翻译和写作,一本一本、一版一版地大量发行。

十三太保们更把蒋介石、希特勒、墨索里尼并列为三,邓文仪所写的“领袖言行”中曾这样写道:“或曰领袖(即蒋介石)与墨索里尼、希特勒相埓,同为世界之伟大人物,然希特勒统治下的德国,……自然易于统治;墨氏统治下的意大利,也和德国相似,……我领袖……丰功伟绩,实非希、墨二氏所可比拟者广

德国顾问在蒋介石身旁主持“剿共”,红透了半月天,有一个德国人基希在“秘密的中国”记载当时的情形道:“每个人都严格的依照德国军官,那军官'顾问’的训练,驯顺地接受了训谕。有三十个德国神圣共和国的军官,他们和保尔上校一同过来,而且取得了蒋介石的信赖。最初,协约国害怕德国人给他们同盟国的实业家订立过多的军事合同。但这到底有投有发生,目前在列强看来,并不怎样的重要,因为德国人指挥中国军队的装备和训练,是不能够失掉国际帝国主义的欢心的。”’

于是,在蓝衣社成立后一星期,蒋介石决定了他的今后做法,并于四月七日在洛阳召集“国难会议”,议决“对日交涉”“全力剿共”。这种做法连资产阶级都看不顺眼,四月十二日上海“大公报”、“申报”便著论反对国民政府“对日交涉,不惜忍辱屈服,对于共党势在必剿”的国策。江西红军表现得更具体,中华苏维埃政府宣布对日宣战:“以民族革命战争驱逐日本帝国主义出中国!”全国人民、尤其是在东北前线的

义勇军,更向日寇展开了攻势,作为对蒋介石企图一再让步的答复。

马占山、丁超、苏炳文等东北义勇军,联合了黑龙江、吉林义勇军三路向日寇进攻,关内人民抗日要求达到了沸点,北平、西南、渭南等地学生还组织了抗日团体,游行示威,捣毁了主张投降的国民党党部。蒋介石闻讯派戴季陶前往西安想办法,四月二十五日戴到达西安后便召集学生讲演,一再声言无法抗战,要求学生忍耐。但学生们无法忍耐了,他们包围了戴季陶,并且焚毁了戴的汽车。翌日,西安军警便展开了流血镇压,向主张进行抗日驱戴运动的学生进行了枪杀。

五月二日蒋介石、汪精卫到达上海,准备料理淞沪抗战的后事。上海各团体联合会立即通电全国,反对出卖上海。三日,该会代表四十余人,把郭泰棋痛打了一顿。

上海人心里明自,这个“淞沪协定”一签订,日本兵在上海将更不可一世,半个亡国奴是做定的了,于是极力反对,但毫无用处。

五月五日,上海停战协定终于签了字,中国承认上海为非武装区,不驻军队,但日本方面反而可以驻兵。上海人痛心疾首,有冤难诉,从此以后漫长的十多年中,北四川路虹口公园旁边那座“大日本海军陆战队”的灰色大厦,给予中国人无比的耻辱。

淞沪战争就这个样子结束了。根据记载,此役日本方面死掉六百三十四人,伤七百九十一人,中国方面死亡四千二百七十四人,伤一千七百七十人。但就因为这个战役,十九路军能对装备最精锐的日本海军作长期抵抗,证明了“三日亡国论”的全部破产,提高了中国人民抗战图存的信心,也更增加了对“淞沪停战协定”的不满与痛恨。

却说结束了淞沪之战的蒋介石,透了一口气。上海人悲债填膺,磨拳擦掌,蒋介石却在上海寓所连日摆酒,慰劳群臣,同时决定继续向红军“围剿”。阳历五月间的上海天气,春归不久,气候适宜,蒋介石举杯劝酒:“这个时候作战,既不酷寒,又不苦热,我决定自己再走一趟。”

席间响着掌声,张群第一个起立高呼:“恭祝委员长凯旋归来!”喝完酒他大笑道:“共产党投人所好,扬言对日宣战,如今淞沪战争已息,东北也已成立了满洲国,中日之间根本没有战争可能,让他们空喊口号吧!我们这一次围剿,算是给他的有力答复!”

哗笑声中孔祥熙摇晃着肥脑袋发言道:“兄弟是孔子之后,一向主张言必有据,才能言而有力,言而有信!如今委员长出发在即,不知道告民众书写好了没有?如果还未动笔,我倒有个意见。”

“孔先生有些什么意见呢?”注精卫笑咪咪地问道。

“我的意思。”孔祥熙揉揉他的大肚子,“最好翻一翻袁世凯讨伐孙中山的那篇东西;当年我读过,觉得非常有力,”他打个酒呃:“可是我记不起了。”

“容易容易,”汪精卫指指陈布雷:“布雷兄还记得吗?布雷兄的文字,那比袁世凯的幕僚高明得多啦!”

蒋介石也笑问道:“布雷,你还记得么?”

陈布雷涨红着面孔立了起来,扭忸怩怩说道:“或许有错,不知道当年孔先生读过的是不是这样说的。”他咳声嗽,眼睛瞅着桌子中央那只八宝鸭:“袁世凯讨伐孙中山是这样说的:断不忍五千年神明古国,颠覆自我,但使一息尚存,亦不许谋复国家的凶徒以自恣,冀与邦人诸友,含辛茄苦,冒险犯难,奠此国基,他日作共和幸民,扶杖山一谷,以观治化,庶遂初志!”陈布雷抬起头来,“不知道是不是……”

掌声打断了他的话,孔祥熙举起杯子:“布雷兄,你真了不起,我当年也一读再读,可是断断续续的只记得几个字,你老兄能原原本本背出来,啊呀!请请,敬你一杯!”

散席后蒋介石喜孜孜留住陈布雷草拟文告,叮嘱他道:“布雷,袁世凯那篇东西真是掷地有声,我希望我这一次的文告比他还动人!不过他所说的'扶杖山谷,以观治化,庶遂初志’这几句说得很漂亮,希望你用这口气,变换一下字句,也给我用上。”

陈布雷于是废寝忘食,根据蒋介石口授的意思,要把这篇讨伐红军的文告写得比袁世凯讨伐孙中山还“漂亮”,经过三番四次的修改,全文终于在五月二十一日发表:“中正行将出发鄂赣,督率各军围剿赤匪。信赖总理之威灵,人民之努力,诸将士之忠诚戮力,必能干最短期间,清除匪患,以安民族。幸而完成此素愿,决解甲归田,表我心迹。然军人以身许国,不能成功,誓当成仁,苟中正因此舍命疆场,……则对我全国袍泽,惟望始终认定中正所指之光明大路,永不为反动政客作工具。……凡此披肝沥胆之语,我将士视之为将官之训示也可,为家人弟兄之诏告也可,即视为中正预留之遗嘱亦无不可!”

发表了文告,五月底蒋介石便匆忙到达汉口,就任由他自己委派的“鄂豫皖剿共总司令”,行前命杨永泰拟了一个电报,用军事委员会具名拍发给十九路军将领,限令立即出发福建剿共。

“十九路军如果不去,那就是反革命!”蒋介石笑笑:“还有,凡是在上海主张抗日的,你们一概给我杀掉!”

“报告委员长,”蓝衣社上海负责人嗫嚅地说道:“我们搜集的情报是不少,但如果行动起来,恐怕不大方便。”

“为什么不方便?”蒋介石诧异道:“是我下的命令,为什么不方便?你们手脚做得干净一点就是,别让自己人抓住了。不过抓住以后也没有关系,我一个电话,不就解决了么?”

“报告委员长,”蓝衣社上海负责人答道:“问题是有些人实在碍手碍脚。”

“他们是谁?”

“根据最近的报告。孙夫人回国以后,常常发表对委员长不利的谈话,她……”

“这个我知道。”蒋介石不悦:“这情报太旧了。”

“不,她同蔡元培、杨杏佛已经组织人权保障大同盟,据说参加的人不少,他们说现在一点儿人权保障都没有,他们要……”

“好!”蒋介石一征,咬咬牙齿:'这个什么大同盟的情报限你每天呈报!在我没有下令之前不准行动!”

“是!”

“过你们可以发出恐吓信,就明明自白告诉他们:这是暗杀警告!”

“是!”

“还有谁?”

“鲁迅。”

“这家伙又在嚷什么!”

“鲁迅说,委员长和汪精卫先生一再强调'攘外必先安内’的口号,他认为这句话的实际内容就是'安内而不必攘外’,他'外以安内’,'外就是内,本无可攘’这三种。”

“把他先干掉了!杀只鸡给猴子看看。”

“是!不过很难,不知道他在哪里。”

“你们找啊,娘希匹!”蒋介石瞪着眼睛:“还有谁?”

“报告委员长,那太多了,上海滩上数不尽,名单把人眼睛都看花了!”

“都给我杀掉!”蒋介石声音发抖,脸色铁青:“一个都不许剩!宁可错杀一百,不要错放一人!——慢着,你想想看,还有谁?我是说比较有点名气的。”

“史量才。"

“刚才为什么不说?”

“因为凭据不大够。光知道他也在闹哄哄!”

“好!”蒋介石狞笑道:“只要有这回事。他在反对我,你们就动手!”停了一回,他又加上一句:“过一个时候下手也行,不过暗杀警告你们得先寄去!”蒋介石咬紧嘴唇征了一阵:“还有谁?”

“报告委员长,上海滩上有名气的,就是这几个了,不过在北平,还有一大堆。”

蒋介石直蹦起来道:“我不爱听!我不爱听!你们给我行动起来!宁可错杀一百,不准放过一人!我现在就要到庐山去召集剿匪会议,你们的报告直接拍发到庐山,不许耽搁!”

“是!”

蓝衣社上海负责人刚离去,杨永泰悄悄地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大叠卷宗:“报告委员长,热河有电报来,日本兵已攻进朝阳寺。”

蒋介石一怔,也不开口,跌坐在沙发里思索一会,脸上掠过一丝狞笑,站起来拍拍杨永泰的肩膀道:“交给外交部办吧,我们就要出发,庐山那边一切都准备好啦!”

“已经准备好了。”杨永泰再翻开卷宗:“关于保甲制、连坐法、保安队的实施办法,已经杀清了,委员长现在要看看么?”

“不必了,”蒋介石指指里面:“我得料理一些事情,准备明天就动身。”

蒋介石忙着。

蒋介石匆勿忙忙在六月中旬赶到庐山召集“剿匪会议”:“这回围剿的成败,是国家生死存亡的关键!现在的匪区是中国的中心区域,匪患如果不能立即肃清,那中国就只有灭亡!”

“现在我们已经在汉口设立剿匪总部,”他指指杨永泰:“杨秘书长还发明了保甲制度、连坐法,并且在地方上组织保安队,这一次剿匪,那是一定可以成功的,我把'告将士书’当作遗嘱,希望你们体会我这种精神!”

“报告委员长,”杨永泰在散会后递给他一个电报:“上海来的消息,说昨天上午十点钟,在光天化日之下,杨杏佛给人暗杀了。”

蒋介石笑道:“你觉得奇怪吗?上海滩上,无奇不有,大概杨杏佛得罪了谁,所以来了这一手,你专心搞你的保甲制度去吧,这些事情连我都懒得管。”

紧接着“民权保障同盟”副会长杨杏佛的被暗算,上海“反帝同盟大会”又被蓝衣社破坏,一百多个到会者没有跑出一个,凡是进步青年、抗日分子的生命在这当儿都朝不保夕,被捕被杀者无数。蓝衣社这个成绩使蒋介石大大地兴奋起来,传令嘉奖、拨款搞赏之外,九月初他喜孜孜到得汉口,用“剿共总司令部”下令道:“匪共为保存田地,始终不悟,应作如下处置:一、匪区壮丁一律处决,二、匪区房屋一律烧毁,三、匪区粮食分给剿共义勇队,搬运出匪区之外,难运者一律烧毁。须用快刀斩乱麻手段,否则剿灭难期,徒劳布置。”

正是:杀光烧光再吃光,此人腹内无心肠。

第廿—回 三光四“剿” 独对敌寇大妥协 千言万语 但愿百姓都沉沦

在蒋介石下令杀光、烧光、吃光的三光政策下,担任第四次“围剿”的士兵,在苏区尽其所能大开杀戒,所到之处,鸡犬不留。但红军的主力还是没有消灭,蒋介石感到焦急,忙着指挥。

蒋介石还为以李顿为首的“国联调查团”忙着,那个调查团在十月二日发表了调查报告,提出组织“特殊制度”,由国际共管东三省。

“你给我发表发表,”蒋介石嘱咐汪精卫:“我出面不大好。另外我让外交部也表示表示。”

于是汪精卫在调查书公布后的第三天,发表了六点感想:“我认为依赖国联并不错误,……调查报告书的观察明白公允!”同一天南京政府议决由外交委员会“精密研究”国联报告书。研究了二十天之后,中央社报道:“外交委员会讨论数次,并征得蒋委员长同意,已训令国联中国代表,对该报告书原则接受。”

但中共和若干将领却反对这个调查书。十月六日,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通电反对国联调查团报告书,指责国联出卖中国讨好日本,并指责南京政府的接受。三天后冯玉祥、李烈钧、柏文蔚等十五人通电全国,指摘国联报告书之谬误,并要求蒋介石“于政策有坚决之转变,放弃不抵抗主义及依赖国联之谬想,速解人民束缚,切实与人民合作,全国动员,抵抗暴日收复失地!”

全国老百姓也是一片激昂反对之声。

“不管它!”蒋介石安慰部下道:“我们怕什么?我们有外国朋友援助,又有外国朋友帮助我们指挥,只要消灭土匪,一切都不成问题。你们瞧:八月间,外国朋友为了帮助我们,答应庚子赔款停付一年;三个月后,我们又同美国成立了一千三百万的美麦借款,美国政府的帮忙使我们毫无畏惧,我们只要一心剿共就行了!大家好好地干罢!”

于是国民党中央宣传部公布了“宣传品检查标准”:“兹规定凡宣传共产主义、无政府主义者均为反动;凡批评国民党不抵抗政策、要求抗日者均为危害中华民国,一律禁止,以免流毒!”

蒋介石还为第四届三中全会忙着。国民政府在十二月间从洛阳撤回南京,为了应付全国上下对于“民主空气”的呼吁。为了冲淡一些独裁气氛,智囊团连日商讨,得到了一个办法,在三十二日的四届三中全会上,通过了“限期召集国民参政会”和“制定宪草”。

“限期召集国民参政会”这张空头支票到现在已经作废了。抗战后召集的那个“如意圈定”的参政会,参了些什么政,有口皆碑无须解释。而制定宪草一案由立法院起草,三年多以后才草出一个一党专政的“五五宪草”来。

当时的形势是非常明显,日本兵得寸进尺,接二连三从外面打进来,而国民政府却热心“剿共”,继续向内部杀进去,在这个情形之下,难怪全国老百姓都欲哭无泪,悲债填膺了。

东北义勇军领袖之一苏炳文在十二月四日发出通电:“我已弹尽援绝,敌竟有增无己,……将士死伤过半,实难支持!”苏炳文便率部退入苏联国境去了。

但问题的微妙处,在于那时光国民政府同苏联业已绝交,抗日的苏炳文部队却为苏联所收容,这情形使民间舆论又鼓噪起来:“对侵略我们的日本,政府可以视若无睹,对一向帮助我们的苏联,却连个邦交都没有,人家倒收容起我们的义勇军来了,这怎么好意思?”

紧接着,东北义勇军李杜部也以弹尽援绝,退入苏联国境去了。

南京政府在全国要求、人民压迫下,终于同苏联恢复了邦交,但全国要求的抗日战争仍未发动起来。十二月八日,日本兵炮轰山海关,热河形势紧张,一九三三年一月三日,山海关已经被日寇攻陷,一月底日寇以蒙匪为前驱,协同骑步炮空军倾全力进攻开每,局势严重,臻于顶点。

但南京政府仍把军队放在苏区周围,要求国联采取有效办法制止日军行动。国联如果真是个公正的集团,那调查团决不会发表“国际共管东三省”的谬论了。老百姓看得明白,南京工人于是通电全国,要求抗日,全国各地也纷纷响应,呼吁抗战。“中华苏维埃中央政府工农红军革命军事委员会”同时发表宣言道:“为反对日本帝国主义侵入华北,愿在三个条件下与全国各军队共同抗日;一、立即停止进攻苏区,二、立即保证民众的民主权利;三、立即武装民众,创立武装义勇军,以保卫中国,及争取中国的独立统一与领土的完整。”

蒋介石冷笑笑,就在中共发出宣言之后第十天,他已到达南昌剿匪总司令部,向部下训话道,“这一次剿共的成败,关系国家的存亡!也就是我们中华民族能否自卫的试金石!对于日本的军事行动,自有国联应付,我们只要一心一意剿共,……”

“委员长!”有些部下实在忍不住:“如果日本人不停地打进来,那不但热河危在旦夕,北平都成问题!”

“是的,”蒋介石把面孔一沉:“此所以我们要加紧剿匪,谁想抗日,我是不答应的!至于北平也要受威胁,没有关系,我已经命令把北平的古物全部南迁,一件也不剩,这样一来,即使日本人打进北平,他也不会得到什么!”

但蒋介石搬迁古物的行动,激起了全国人民尤其是北方老乡的反感,连搬运工人都罢了工。各民众团体纷纷致书南京政府:“此时亟应速定方针,……乃救国大计未见,而急急于古物之迁移,偷换盗卖,动摇人心,此诚沪变迁都之情神,不从事抵抗之表现!”

“不抵抗就不抵抗!”蒋介石把一大叠文件一掷:“由他们去吵吧!搬运工人再敢罢工,你们给我重办!万一真的没有人搬运,我们派兵去搬!”

“报告委员长,热河的消息来了,说是汤玉麟已经同日本勾结起来,撤退滦东。”

“知道了。”蒋介石不动声色。

“报告委员长,日军百余名已经进占承德。”

“知道了。”

“报告委员长,孙殿英在赤峰抗战。”

“那怎么成!”蒋介石一惊:“谁教他抗的?”

“报告委员长,宋哲元部在喜峰口、古北口抗战,关麟征部将士也已自动抗战!”

“那简直造反了!”蒋介石不能忍受:“平津长城间我们有三、四十个师,他们的任务是监视抗战部队,谁让他们也参加抗战的?那岂不是大笑话!赶快替我传达命令,凡是军队中将士自动请求抗敌,敢言抗日者:杀—无—赦!”

命令迅速拍发出去,但蒋介石还不能放心,三月初由江西转车北上,八日到达保定,同宋子文、张学良举行会议,议决张学良去职,何应钦兼任北平军事委员会分会委员长职,负责对关内外各部义勇军“缩编”的工作。

关内外的义勇军本来在内无粮草、外无援兵的情况下苦斗,何应钦奉命“缩编”之后,其惨况更不忍提了。孙殿英部绝粮无援,撤退多伦,黄杰的部下也撤退到南天门。前方将士忙于溃退,蒋介石也在后方忙着:二早月二十四日他飞到北平同何应钦商谈对日妥协的办法,二十六日又赶回南京,同汪精卫会商“全力剿共”。

对日妥协更彻底,日本兵也更无顾忌,三月二十七日,日本正式宣告退出国联,一星期后日寇进攻滦东,十天后何应钦下令放弃滦东,日本兵便正式占领。

蒋介石却把这个守土之责往国联和对手的肩上一推,南京政府发表宣言道:“在二年内,国联所加于彼(指日本)之一切责任及约章,与国联会议所赋予彼之义务,依然须负担履行。”

蒋介石的如意算盘是这样的:一切都交给国联负责,日本帝国主义侵占中国,违反国联的“约章”,应该由国联去管它,蒋介石呢?他只管打共产党。

四月初,第四次的围剿便正式开始了,蒋介石赶到了江西。

蒋介石尽量为将士们打气,他经过抚州时对中路军训话道:“国家的大患不在倭寇,而在江西的土匪!所以我虽然是到北方去了,一刻也不会忘记对江西的匪患!你们要知道,我们的敌人不是倭寇,而是土匪!东三省热河失掉了,自然,在能称统一的政府之下失掉的,我们应该要负责任,不过我们站在革命的立场说,却没有多大关系。”

“你们放心剿匪好了,在后方和接近前方的地方,我已经有万全之计,保证共匪立即消灭。关麟征、黄杰等部现在平津长城一带,一方面防止万一共匪蠢动,一方面可以让想抗战的部队不必再动干戈;同时,何应钦将军已经去解散关外的抗日义勇军,使共匪减少一条出路,而且北平方面我已派蒋孝先去对付共一匪和那些哇啦哇啦的年轻人,……这些措置完全为了使我们的围剿更顺利,你们可以放心!”

蒋介石又到南昌召集将领训话道:“千言万语,剿匪第一!征之历代兴亡,安内始能攘外,在匪未剿清之先,绝对不能言抗日,违者即予最严厉处罚!”

五月一日,汪精卫在南京中央党部响应蒋介石的论调道,“兄弟今天演讲的题目是'抗日与剿共’。各位都读过'三国志’,都知道如果诸葛武侯要出兵中原,必先平定南蛮,这道理一点也不错!所以我们攘外必先安内,抗日必先剿共,这道理也一点不错的!各位或许要问:抗日有无把握?那兄弟可以这样说:抗日只能问尽力与否,至于胜败利钝是不能逆料的。那末剿共又如何呢?兄弟的看法一如蒋委员,剿共要有最大决心!……”

“最大决心”的第四次“围剿”在同月二十一日结束了。是役也,蒋介石动员了九十个师,七十万人,分兵三路向苏区进发。事前他决定了“三分军事、七分政治”的政策,杨永泰的保甲制度,连坐法,以及成立地方上地主的武装保安队、壮丁队、铲共义勇队等等,十八般武艺件件都用上了,外加一个“三光政策”。

其实第四次围剿在一月间便已开始,兰路中央军向广昌挺进,把主力放在东路,西路李明、陈时骥两个师暴露在红军面前,在宜黄南部地区被消灭了,五十二、五十九两个师的师长也遭活捉。十一师大部也被消灭。孙连仲、吴奇伟等部也遭打垮,最后又从东路分出两个师配合中路再进,在宜黄南部又被红军消灭了一个师,几个战斗之后红军救枪万余支,蒋介石怎么指挥也没有用,一再下令再进,前方只回他一个简短的电报:“无处可退,遑论进攻!”

“我自己去!”蒋介石着急起来:“这一次非打胜仗不可,否则实在……”但他还没有来得及出发,前方已经宣告溃退。

蒋介石闻讯儿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抓耳摸腮,绕室徬徨,哭叫道:“这回官长死亡之多,是自我带兵以来所未曾有过的,我自从当参谋一直到现在打仗,从来没有这样失败过!”他一拳打在沙发上:“我无论如何不会忘记五十二、五十九两个师失败的惨痛!我还要继续剿匪!立刻发动……”

“委员长!”德国顾问劝道:“你们中国有句老话,叫做胜负乃兵家常事,损失几个师,没什么关系!好在我们兵源不缺,不象他们那样。这一次我们已经想到一个好主意。采用碉堡办法,步步为营,向前推进,保证这一次把他们消灭干净!”

“好好好!”蒋介石这才面露喜色:“你们赶快进行,下一次的大进攻我希望在一两个月以内就开始!现在我同汪精卫先生在庐山有个会,休息休息,商量商量。华北问题也实在伤脑筋,看样子不想法停战,这事情实在麻烦。”

“是啊!”德国顾问笑道:“刚才谁来告诉我们,说共产党发表一个什么'为反对国民党出卖华北平津告民众书’,号召中国人起来反对日本进攻平津,反对你的政府和北方军人新的卖国!共产党这样叫下去,你的政府会受到影响的。”德国顾问轻轻地说,“因为我在你的队伍中,发现很多士兵流露着一种情绪……”

“什么情绪?”

“他们愿意打日本,不愿意打红军。”

“那你给我多多留意,”蒋介石嘱咐道:“凡有这种官兵,我是不能容许的,把他们的名字记下来!”他钻进车子:“我先走了。”

蒋介石恨死了共产党:“我同日本妥协,你偏号召抗日,结果你得到老百姓拥护,娘希匹我非把你消灭不可!我非同日本尽快签约不可!”

蒋介石在二十六日到达庐山,汪精卫已在等着。一下轿,便急急忙忙说道:“冯玉祥的事情你知道么?”

“他又怎么啦?”

“他同吉鸿昌、方振武在张垣成立了抗日同耳军,要出发抗日哩!”

“糟透了,糟透了!”蒋介石也顾不得湖光山色,一进办公室便要杨永泰给黄郛去电报:“告诉他!立刻进行同日本方面签订条约,不要让日本兵再打进来,让我专心对付共产党!”

正是:满口“礼义廉耻”者,无耻之尤难细说。

第廿二回 塘沽签协定 民众奔走相告 张口挥义旗 男儿慷慨捐躯

那边厢黄郛在何应钦“顾问”之下,奉令迅速在塘沽同日方签订协定。那当儿平津已告危急,日寇旦夕可下,提出的协定内容,简直令“隐身仙人”都无法签字。捧着那纸协定便去找何应钦道:“厉害哪!日本人实在厉害!”

“你们已经签字了?”广何应钦满不在乎道:“日本人不厉害,谁厉害?”

“那你先过过目吧。”黄郛把协定内容递给他。

“说些什么?”

“如果根据他们所拟定的,”黄郛不安地说道:“那中国丢掉领土有四省之多,并把绥东、察北、冀东划为日本兵可以自由出入地区,损失之大,是近百年来一切失败条约所比不上的……”

“是么?”何应钦这才戴上眼镜,摊开文件念道:“一、中国军队立即撤退至由延庆至昌平、高丽营、顺义、通县、香河、宝坻、宁河及卢台一线之西南地区;

二、日军得随时使用飞机或其他工具,察看前条之实施情形;中国方面对此应予以种种便利;

三、日本军队查实中国军队已退入该线之后,允许不再进攻中国军队,并允撤退至长城。”

“怎么样?”黄郛以为何应钦一定会大骂日方欺人太甚的,不料何应钦淡淡一笑:“没什么嘛!好好,为了慎重,我打个电报到庐山问问。如果认为太辣了一点,再请你多费点精神,同他们商量商量不迟。”

但黄郛并没有“多费精神”,他只是在“塘沽协定”上签了个字,蒋介石完全同意对手的草稿。

全中国在剧烈地震动着,有识之士奔走相告,涕泪交流。中共方面立即发表了一个宣言,反对这个协定:“红军曾提出三个条件,与一切军队停战抗日,但国民党对于苏维埃政府这一号召的回答是:对于日寇帝国主义新的投降与出卖,强迫东北抗日的士兵后撤,解除东北义勇军武装,压迫全中国民众一切反日反帝的运动,组织新的力量向苏区进攻,增派大批飞机,来轰炸苏区内的劳苦民众与和平居民。同时却无耻地造谣说:国民党不能出兵抗日,是由于红军障碍抗日战争,说中国没有力量抗日,故不得不忍痛停战,……”

对于中共的宣言,蒋介石只是冷笑笑,但对于冯玉祥、吉鸿昌、方振武等在张家口组织的抗日同盟军,他感到有对红军似的,有立即“围剿”的必要了:抗日同盟军己经对日宣战,并且旗开得胜。

原来冯玉祥在国民政府自洛阳迁回南京途中,痛感他的契弟内战内行,外战外行,决不追随回宁。他从开封开车东行,到达徐州之后,便到泰山小住去了。

泰山为冯玉祥所喜爱,他自己写道,“泰山是全中国最有名的大山,真是宽厚博大。从山顶流下来的水,分成东溪、西溪。东溪有王母池、小红门等古迹;西溪自扇子岩、万寿桥、百丈岩、黑龙潭,一路也有些古迹。东溪有些柏树长得很好,西溪则大的树木很少。泰安城的大庙内古树很多,从山顶东岳大殿直到城内大庙,皆是道人主持,半山腰中也有些庙是和尚当家的。……我到泰山还不到一个星期,汪精卫叫宋子文给我汇来几万块钱,说是送给我零用的;我马上叫原来的银行又汇回去……后来我知道蒋、汪两人的意思,他们不抗日,想用钱收买我,用钱堵住我的嘴,也不许我抗日。”

“没有好久,我接到顾维钧一个电报说:国际调查团李顿爵士要到泰山来看我。我复顾维钧的电报说:'九一八’的事是众人所知的事,又有何调查的必要,这是污辱中国的事,我不见他。李顿到了南京,招待他就好象仆人招待主人一样,同时命各草棚之平民把他们的住屋都拆去,由此可见多么恭维国联调查团了。李顿来到泰安,雇了二百多顶轿子,到了泰山顶吃了野餐,下山来到了车站。李顿对顾维钧说他的手杖丢了,那手杖上有他妻子的像和宝石,非叫顾维钧给他找不可,顾就找县长周百徨,周就找轿夫先这两个都是六、七十岁的人,当时间那些轿夫,都说没有看见,因此李顿就不开车,县长周百惶就急了,马上把两个轿夫头押起来,什么时候把手杖找着,才放他们……”

结果,不愿接见调查团的冯玉祥,却为轿夫头抱不平起来,他把这两个老头子保释,同时那根手杖在两天之后也在山顶干牛粪堆里找了出来。这件事情,使冯玉祥印象甚深,对中国“弱”到这个地步更感痛心。

使他痛心的事情当然还不少,就在他小住泰山的时候,山东省忽然闹起乱子来。一个姓刘的张宗昌旧部不愿归山东主席韩复榘指挥,买通了蒋介石的人员,说是愿归蒋直接指挥。这下子正中蒋意,还告诉他可以就地取饷,于是刘、韩大起冲突,炮火连天,死伤惨重,地方全都糜烂了,冯玉祥越看越气,一扭头直奔察哈尔。

但冯玉祥因为一九三二年间主张抗日不容于蒋退隐泰山,二十年后使中国的名胜又多了一个史迹:冯玉祥遗体骨灰已于一九五三年十月十五日安葬在泰山西山麓。此时此地,冯玉祥安息在他生前所热爱的祖国土地上,九泉有知,也当含笑了。

却说当时冯玉祥到达察哈尔以后的形势是:从东三省出发的日本兵攻向万里长城,在喜峰口一带和宋哲元剧战,遭遇到张自忠、赵登禹抗日部队猛烈的打击;另一支日本兵直下热河,热河省主席汤玉麟带了几十辆卡车的金银财宝和烟土,没命地往北平逃跑;此外还有一支日本兵侧击察哈尔的东部,愿意抗战的刘汝明、冯治安等部队蒋介石不准补充,不抗战的军队日退百里,也无人查问过失。当时日本人便骂南京军队道:“你们的腿跑得这样快,使日本人报告胜利都没法子报告,希望你们跑得慢一些。”日寇如何轻视蒋介石的军队,不问可知了。

但蒋介石却在那时光签订了“塘沽协定”,全国人心愤激,舆论哗然。冯玉祥看在眼里,气在心头,住在察哈尔的时候,各地民众代表、军队代表纷纷去找他,希望他出面领导抗战。冯玉祥估计一下,从辽宁、吉林、黑龙江、热河这四省退下来的军队,和察哈尔、山西的军队凑在一起有二十多万,可以打几仗了,但连吃饭的钱都没有,无法举起抗日旗帜,正在张罗时蒋介石派人前往察哈尔,希望冯玉祥到南京开会,冯玉祥坚决拒绝,决心抗战。

二十几万爱国的士兵为了粮饷无着,竟然举不起抗日大旗,这种心情是可以想象的。正在那时候,朱子桥在北平成立了一个东北抗日军后援会,在上海各地募了些款子,专门帮助抗日的军队和人民。听说冯玉祥的抗日同盟军万事齐备,只差东风,便派杨慕时送去十万现洋,言明是专作抗日之用。同时冯的老部下吉鸿昌也赶到了察哈尔,一见面便跪在地上大哭,表示此行找到老上司不为别的,只求抗战,以死报效国家,他愿意死在日本人手里。冯玉祥一把把他拉起,擦擦眼泪道:“没有说的,你就担任前敌总指挥吧!前敌总司令是方振武,我现在把二十多万人先编制一半,现在先训练几天再说。”

吉鸿昌带着军队先打下沽源,接着收复康保、保昌,最后打多伦费了很大的力,冲锋时伤亡达二千人,团长四名重伤,结果把日寇赶出多伦,追击了五、六十里。这一仗震动了全世界,中国同胞欢呼鼓舞,可把庐山上的蒋介石、汪精卫气惨了。先是蒋、汪联名电冯玉祥责其“妨碍中央统一政令”,继而蒋介石在牯岭发表谈话:“多伦并无日本人,哪里有战事?这是共产党包围了冯玉祥在造谣。”汪精卫、何应钦在南京、北平分别发表谈话,说察哈尔的共产党又闹出事来,打算破坏签订不久的塘沽协定。

终于,蓝衣社奉命在天津国民饭店暗杀中共党员吉鸿昌,吉受伤未死。蒋介石又疏通天津法租界当局在租界上把吉抓去,立即解到北平宪兵司令部严刑拷打,在同年十一月二十四日执行枪决,一个抗战的热血男儿,就这样牺牲了。而蒋、汪两人一口咬定多伦无日兵,把冯玉祥气得没法。于是便把千余名伤兵从多伦运回来之后,由张家口坐火车直送北平协和医院,另外还有一批伤兵转送天津找医院,这一来事实俱在,蒋、汪哑口无言,但来一个不合作,不准任何地方官吏对这批伤兵有任何帮助。

报纸上刊载着伤兵的照片,记录着伤兵的谈话,同时也报道了那些可敬的民族英雄在付出了生命之后、在付出了鲜血、失去了四肢之后却无人理睬,于是各地民众尤其是当地居民便自动起来帮忙,抗日的情绪非常热烈。

那正是一九三三年的夏天,蒋介石在江西庐山避暑。庐山很风凉,蒋介石也是冷冷的,他绝未为山下热烈的气氛所感染,却在进行着相反的事。海会寺前正在大兴土木,他准备设立一个军官训练团,专门传授“剿共”办法。

蒋介石虽然高高地在山上避暑,他的蓝衣社倒使他一点也不甘寂寞,电报、函件、专差川流不息地往山上呈报。若干消息使蒋介石哈哈大笑,如杨杏佛被刺之类,若干消息便蒋介石咬牙切齿,如来自多伦的伤兵使他同汪精卫在民众眼中变成了说谎话的人。

“委员长,”汪精卫对于多伦伤兵也如芒刺在背:“冯焕章未免太呕气了一些,害得你我很难自圆其说。昨天有人从上海来,说章太炎也靠不住。你我不是说过一句话么?说'察哈尔赤化了!’你道章太炎在苏州怎么讲?他说;'只要能收复失地,打出日本鬼子去,我们愿意赤化!我们民众愿意拥护冯玉祥先生他们这个样子的赤化!’这个老头子真是……”

“真的?"蒋介石有点吃惊。

“可不!”汪精卫作紧张状:“还有哩!有一次马占山到了上海,三、四百人欢迎他。九四老人马相伯斟满了一杯酒站起来说:'这第一杯酒,是恭贺冯玉祥将军收复察东四县,并且盼望他收复更多的失地!第二杯酒,才是欢迎马占山将军!’你礁,又是一个老头子!”

蒋介石木然望着窗外葱郁的树木,恨恨地说了声:“连老头子都靠不住!”便扭过头来道:“昨天有个报告,说李宗仁、白崇禧他们也从广西汇了十万小洋给冯玉祥做抗日经费,……”

“广西?”汪精卫拍拍沙发扶手:“李、白不是吵着经费困难么?他们来这一手,我看倒不是为了抗日,他们存心要我们好看嘛!”

蒋介石点点头:“你的看法对,李、白的用意是这样的。”他咬咬牙齿;“可是我偏不支持老冯,我一定要他离开察哈尔,叫他滚回来!”

“恐怕老冯不易就范。”汪精卫叹了一口气。

蒋介石仍然瞪着窗外,不开口,象在思索什么。突地拍拍桌子,“杨永泰来了!”

“他来一定有事情!”汪精卫直起身子,“这个人倒是非常能干哩!”

“是么?”蒋介石淡淡一笑:“就是有点儿好出主意。”但他立刻改口:“不过眼光很准。”正说着侍卫进来报告,没几分钟杨永泰已经跨进室内,恭恭敬敬鞠了个躬,双手呈上一份日文报:“报告委员长,这家报纸太……”

“哪一家?”蒋介石接过报纸。

“上海'每日新闻’。”

“说些什么?”蒋介石边问边找眼镜。

“委员长不必看了。”杨永泰再掏出一张十行纸:“已经翻译好了。”

“那你坐吧,”蒋介石指指身边一张沙发:“你到念念看。”

“'每日新闻’太放肆了,”杨永泰正襟危坐,念道:“这是六月二十日的报纸,上面有一篇'中国法西斯的恐怖’,它说:法西斯暴力团正横行不法,袭击共产党,逮捕左翼作家。这种暴力团的尖刀,不仅向着共产党员,而且向着反蒋派的政客。为了达到这种目的,派往以上海为中心的沪宁、沪杭甬沿线的侦探队铁血团团带班——法西斯的政治警察,总计十组,团员达二百余人。”

“法西斯暴力团的凶焰日益上升,演出许多流血的渗案,使得中国人民均抱着极端恐怖情绪。现在上了暴力团黑色名单的人已有十多名。左联的重镇鲁迅,生命危险,茅盾也遭法西斯下了逮捕令,这是确实的消息。”

“至于法西斯在文化方面的活动,向来以秘密工作为主,努力于养成基本干部的蓝衣社运动,已经半公开的在学界中进行,这一倾向,已由长江一带波及平津地方。而上海真如的暨南大学,早就因法西斯活动而极端右倾化。该校校长郑洪年以下教授刘炳黎、白瑜、孙白骞等已经参加。本月中旬以学生骚动为起点,驱逐左倾教授与进步学生,法西斯化达于顶点。大夏,光华、交通大学等也受这种运动的波及,中国公学的教授樊仲云等,也以担任文化运动有力党员而活跃着发行机关报'前途’。”

“蒋介石的蓝衣社聘清了二、三十个德国人,做法西斯运动的领导者和组织者,在南京用德国留学生大事翻译有关文献,大量印刷,以分配各党员。……”

“还有么?”

“还有。”杨永泰舔舔嘴唇:“不过不大重要。”

正是:提起当年法西斯,人人痛恨毛发竖。

第廿三回 三位一体 德意美顾问齐吹牛 千军万马 海陆空部队皆丧胆

话说汪精卫便插嘴道:“那就算了吧里我看上海地方人太杂,还得深入地清理一下,象'每日新闻’这种文章,实在不成话!”

“史量才,”杨永泰吞吞吐吐地说,“听说他也时常……”

“时常骂我?”蒋介石侧着脑袋问道。

“他当然不敢骂委员长。”杨永泰折叠着手中那张十行纸:“不过他常在'申报’上批评政府这个那个的。”

蒋介石不作声,脸上掠过一丝狞笑:“好!”

“史量才也常骂我。”汪精卫显出满不在乎的神气:“反正是那一套,说我们的不抵抗主义又如何如何。不过他并没有指着我们鼻子骂,……”

“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蒋介石撇揪嘴。

“是啊。”杨永泰起立:“要不要托个朋友跟史量才说说,打个招呼?”

“给他警告够了,打招呼?抬高了他的身份!”

室中静默着,山谷中偶然送过来几声鸟叫,远处有瀑布声隆隆作响,间或有土木工人在大声呼喊,三三两两的轿夫吆喝着在附近经过。

“海会寺的工程快好了罢?”汪精卫打破沉默:“受训的军官听说快从各处出发了。”’

蒋介石点点头,喜悦地笑道:“不但选拔的军官已经动身,德国军事顾问团也快先来了。”

“谁领导?”汪精卫问道。

“赛克特!”蒋介石亲热地称呼这个名字。

“啊!赛克特!”

“这位就是赛克特团长!”蒋介石在七月十八日庐山军官训练团开学典礼上向员生介绍;“赛克特将军对法西斯主义有湛深的研究,他是希特勒总理的得力干部,我们有他帮忙,共匪的末日也不远了!”

海会寺宽敞的、斜斜的广地上,立刻响起了一片掌声。从司令台上望下去,阳光下将校们的勋章、星粒、皮带、长靴、马刺在闪烁着金光。“这是我的宝贝、我的本钱呵!”蒋介石心花怒放,待掌声平息后忽地咧着嘴、平伸着右劈摹仿希特勒的神气大叫道:“希特勒万岁!”

“希特勒万岁!”学员们高呼响应,声彻云臂,吓得空中鸽群扭头折回,味亮的鸽铃立刻消失。蒋介石瞪着眼睛,放下右臂,一个急转身,指着一排胸佩“卍”字标志的军官逐一介绍道:“这都是德国军事顾问团的官长!”

接着,蒋介石指着一排胸佩一束短棒标志的军官逐一介绍着:“这都是意大利军事代表团的官长!”

接着,蒋介石指着一排胸佩飞鹰标志的军官逐一介绍道:“这都是美利坚军事代表团的官长!”

德、意、美三国顾问在掌声中一齐起立,向台下黑压压的受训员生鞠躬还礼,赛克特免不了致词一番。紧接着,在庐山传习学舍斜对面的大礼堂里,举行高级军官会议。

跨过那道树立着“军人魂”三个大字的小桥,中外官员们都敛起笑容,在礼堂门口鱼贯而入,坐着轿子代步的蒋介石,已经先到达宽敞整洁、一尘不染的大礼堂了。待军事顾问团走上讲台以后,值星官呼道:

“立正!”

“敬礼!”

“坐下!”

满面春风的蒋介石突地敛起笑容,他双手扶在演讲台上,“各位同志,坐下!今天我们请赛克特团长主持这个会议,检讨最近一次剿匪的得失。各位都是亲自参加的高级将领,把你们剿匪经过详详细细报告给赛克特团长听,以便在继续进行剿匪时做个借镜。”他回过身子,向赛克特摊摊手:“请请!”

在速记员、翻译员一阵忙碌之中,赛克特大摇大摆走到讲演台前,大声叫道:“中国的将领们!你们今后,不会再给红军困扰了!为什么呢?因为伟大的希特勒法西斯故略战术将为你们带来大胜仗,将为你们消灭红军,一个也不剩!”

蒋介石领头鼓掌,掌声在大礼堂中强烈地回荡着。

“中国的将领们!”赛克特双目圆睁,挥舞右臂:“为了了解最近一次剿匪的得失,必须请你们个别地,把自己在战斗过程中的大概情形说一说。昨天蒋委员长告诉我们,说各位都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将领,那太好了,请开始!”

“经扶,”蒋介石指指刘峙:“你开个头。”

“报告赛克特团长!”刘峙立起来:“最近一次围剿,要从去年二十一年六月开始。那时候委员长调集了九十个师、五十万海陆空兵力,向苏区实行第四次大进攻。委员长自任剿匪总司令兼鄂豫院剿匪总司令。何应钦将军为闽粤赣三省剿匪总司令。何成濬将军,王均将军和兄弟我为前敌总指挥。”

何应钦接着起立,掏出本小册子:“赛克特团长,这是闽粤赣三省在去年七月初的剿匪纪录:七月一日,粤军叶肇,李振球部大举突入赣南中央苏区,在南康、大庚间之新城、池江激战,我们向南退了一些。二日,共匪占梅关,我们损失一个团。在西路,李汉魂、香翰屏、张枚新等部十三个团同共匪激战于水口墟,相持三天,到七月十日,我们又退却了。在东路,马鸿兴部不支败退,宁化陷敌。在北路,孙连仲都二十七师受挫,乐安失守,驻军失枪二千余支。在河口我们又损失一个团,宜黄也告失守,高树勋四个团被围,损失人枪各千余。七月二十日,毛炳文、许克祥十个团败退。二十二日,南丰、抚州又告陷敌。”

蒋介石不安地站了起来。

赛克特似乎明自蒋介石为什么站了起来,迎过去低声说道:“委员长!知己知彼,百战百患这是你们中国兵家的老话。现在你的部下能够清清楚楚地说明战斗过程,即使是流水张,即使是吃败仗,这也值得研究的,你别介意。”

“好好好。”蒋介石又坐了下去。

“现在,”赛克特打个哈哈:“该是哪一位报告了?按着日期作次序也好,这样不会重复。”

卫立煌大声说道:“兄弟的剿匪任务在七月十日开始,在湘鄂赣苏区东南崇阳、通山、咸宁、嘉鱼等地扇形推进,敌人向南逃遁。但同一天友军谢彬部在通山被吃掉两个团。十六日,我们在咸宁又损失了两个团。”

“我们在七月十一日进攻苏区中心黄安,”黄杰起立:“兄弟同李默庵。蒋复生等师配备不错,那天直出河口,向秀前驿挺进。两天激战,结果我们阵亡三千人,损失步枪、自动步枪、轻机枪三百余挺。”

“后来我们同陈继承会合,”李默庵继续:“集结七十几个团同他拼个你死我活,先向七里坪进攻,终于在白马斯河大战一场,对方五个师分五路顽抗,结果,”他瞅一眼台上的蒋介石:“我们这一次吃了大亏,单是黄埔军官,就被俘八十余名,精锐的第三师阵亡了六名团长,营以下军官死伤二十余名。”

赛克特一面忙着看记录,一面忙着看地图,忙个不了。

“到今年一月八日,”孙连仲报告道:“我们在公路、宣传、经费各方面都有了配合,情形好一点,共匪一部且在往四川撤退,但八日那天我同吴奇伟将军在黄狮渡吃了个大亏,事先周士达将军已经失利,我们步步为营,可是不知怎的,无法挽回。这一次差点连九江都丢了,委员长在一月二十九日赶到南昌布置,这才缓和了一些。”

“我当时在原庙,”周至柔低声说:“也没讨着便宜。”

“赛克特团长!”蒋介石再也忍不住了,他心头明白,再说下去,该轮到田颂尧、黄正贵、王铭章、李纬如、罗卓英等人报告。但内容更糟;不是部队叛变,就是仅以身免,而且说到五十二、五十九两个师师长的被生擒和阵亡,将使他更为难堪,于是便阻止道:“今天的报告到此为止,其他的以及共匪战略战术的研究以及对策,我们明天再商量吧。”

赛克特满脸笑容:“是的,委员长,今天的会到此为止。”于是他大叫道:“中国的将领们!你们这样辛苦地围剿,真是令人敬佩!难怪希特勒总理愿帮中国的大忙!现在时间不早,各位也该休息去了,敌我双方的战略战术检讨留在明天。不过我也有一些意见,同各位说说。”

“我有些什么意见呢?”赛克特端起面前那杯冻水,一饮而尽:“各位都知道,我是奉希特勒总理之命,前来帮助蒋委员长剿共的,以往剿共无论受到挫折与否,这对于剿共的必胜信心是不应该、也不必动摇的!因为事实摆在面前,只要我们运用新的战略战术,红军将遭遇到我们猛烈的打击,一个都不会剩下!”

蒋介石露出笑容,领头鼓掌。

“为什么呢?”赛克特在台上踱着方步,这个在德国并没什么名气的小军官,一到中国,俨然是个大将军了。他把戴着白手套的右手一挥:“各位都知道,今日之下,世界上只有希特勒德国是所向无敌的,意大利是德国最亲密的朋友,现在,这两个国家都愿为剿灭中国共产党而帮忙,蒋委员长强大的军队,还能不打大胜仗么?”赛克特瞅一眼美国顾问团:“何况,还有美利坚合众国的朋友同我们在一起工作?德、意、美三大强国有经验的军官们,都用智慧和新式武器在帮助蒋委员长!用你们中国成语来说,这叫做'三位一体’,三个强大的国家联合起来帮助你们消灭红军,这事情就象踩死一群蚂蚁一样,太容易了!”赛克特仰首、摊手、摇头:“太简单了!”赛克特一个急转身双手按在演讲台上吼道:“你们的大胜利眼看就到!希望你们中国将领们用一把劲!”他摇晃着拳头:“消灭中国红军之后,”他大叫:“再同我们联合起来,消灭世界上所有的共产党!”

蒋介石从椅子上直珊起来,使劲鼓掌。在大礼堂一片掌声中,蒋介石同赛克特热烈地握手、同德国、意大利、美国三个顾问团的每一个军官热烈握手。接着散会。

“委员长不去欣赏瀑布么?”赛克特在大礼堂门口问道:“今天我们的节目单上,有这么一项,你也去么?”

“好好好,”蒋介石鞠躬送客:“改天再奉陪,今天我还有事,张家口的那支武装,实在使我处境甚窘,我正在想办法。”

“是啊,”赛克特说:“冯玉祥这样做,使日本朋友大受刺激,发展下去,对中国是不利的。而日本又不同于红军,委员长明白,我们是不能够拿对付红军的一套来对付日本朋友的。”

“是啊,”蒋介石频频点首:“你可以便中告诉希特勒总理,说我正为这件事忙着,一切当可圆满解决,请他放心好了。我已经在三个星期前派庞炳勋等部队向抗日同盟军进攻,为了使庞炳勋不三心二意,我还给了他一个察哈尔剿匪司令的名义。在半个月之前我也曾向冯玉祥提出最后警告,要他取消抗日同盟军,要他本人立即离部赴平,这些步骤我都做了,以后还要做,请你转告希特勒总理,请他放心。”

“那太好了!”赛克特掏出钢笔小本子:“请你告诉我,委员长对于抗日同盟军的军事步骤!”边说边朝门口长龙似的一串轿子摆摆手,德、意、美全体顾问团员都立在轿旁,意思是等他一等。

“我简单说一说,”蒋介石笑道:“说多了,耽误了你们旅行的辰光。目前对抗日同盟军的步骤是这样的:第一、我从南方凋了关麟征、刘兴、刘戡几个师到北方,第二、我设法叫宋哲元回到察哈尔,阻挠冯玉祥的抗日;第三、我又找到了庞炳勋,除了给他一个剿匪司令名义,暗中还许了他出任察哈尔主席;第四、我通过旁人,派日本通殷同与日本代表冈村在大连会议,商定在滦东一带中日协同进剿抗日同盟军,第五、何应钦正在设计同日本关东军代表柴山见一次面,商谈进攻抗日同盟军,这一着棋子很重要,关东军的战斗力,”蒋介石打个哈哈:“除了贵国,任何一国都无法抵抗的!”

“还有吗?”赛克特同译员飞快记录,头也不抬。

“目前,就这个样子了。”

“那末,”赛克特咬住钢笔杆:“委员长出动的兵力,日军不算在内,一共有多少?”

“这个,”蒋介石双目瞪住地上,嘴里念念有词,数着指头,半晌,仰起头来答道。“到七月底,进攻抗日同盟军的人马,不会低于十六个师。”

“好极了!”赛克特把钢笔、本子往口袋里一塞:“不会影响围剿任务吧?”

蒋介石大笑,说顺了嘴:“十六个师,这筹码太小了,九牛一毛,不在乎,不在乎!”

赛克特向轿子的行列跑步而去,蒋介石叫道:“快点回来,晚上夫人请你们吃饭!”

目送一长列轿子隐没在葱郁的树林里,蒋介石含笑登舆,打开帘子,欣赏着湖光山色,盘算着苏区与张家口两路进兵,由于德、意、美三国的顾问以及日本的协助,眼看着局势即可平定。蒋介石在轿中不断笑出声来,这种愉快的心情,他是久矣乎没有感觉过了。

可是在张家口,蒋介石的盟兄冯玉样却在欲哭无泪。抗日同盟军打得很好,然而不但得不到他契弟蒋介石的军事委员会传令嘉奖,相反地限期解散,严词责斥的电报如雪片飞来。冯玉祥每天扛着大枪在后方训练新兵,教给他们站、跪,卧射的方法,带着一身泥土回到司令部,一看到电报便满身没了劲儿,坐在办公桌上咬牙切齿。

“冯将军,”老翰林王铁珊照例来劝他:“咱们干咱们的,让姓蒋的哇啦哇啦嚷吧!”

“不行呵!”冯玉祥长叹一声:“这小子正在酝酿一个阴谋,不但要派兵来,而且还同日本鬼子搞鬼!”

王铁珊大惊:“真的?”

有分教:契弟心肠如蛇蝎,盟兄大气冲牛斗。

第廿四回 长叹息 同盟军打垮同盟军 细思量 军火商笼络军火商

话说冯玉祥长叹一声道:“但愿消息不确,无奈事实如此,老先生以为这是猜侧么?说来可悲,这消息还是一个日本军官设法派人传递来的。这位没有见过面的日本人,他说他们军部已经在同老蒋商议围攻我们抗日同盟军。为了抗日同盟军令人祟敬,他派人来通知我,希望我重视他的消息,不要做无谓栖牲。”

王铁珊也跟着叹息一阵,劝道:“冯将军,你虽然碰到这么多困难,瞧,连一个没见过面的日本军官都在尊敬抗日同盟军!你可以得到安慰了,当然,全中国的民众都在拥护你,朱庆澜将军还再三派人看你,你应该高兴!表面上看起来,这个日本军官的所作所为似乎难以理解,但往深处看,你可以发觉这些日本兵并不个个都是杀人魔王,其中不乏安分守己不愿侵略人家的老百姓,问题是更多的日本人无法表达意愿,他们也是被压迫的!”王铁珊把长袖一甩:“冯将军!法西斯主义我敢断定是不会成功的,咱们还是干咱们的!”他替他打气道:“冯将军!前一阵子不是有过两个铁的事实吗?老蒋要冯钦哉来打你,冯钦哉说;'冯玉祥总司令是抗日的,我不能打他,我又是他的旧部,我更不应当打他!’还有,庞炳勋这小子利令智昏,财迷转向,以为蒋介石真的要给他当察哈尔主席,便派兵来打,他的旅长陈耀荣便领了全军官兵到庞面前说;'要打冯玉祥我们不去,冯玉祥是主张抗日的,你要打,你自己去!’庞炳勋便打了陈耀荣两个耳光,边打边说:'我没有说打冯先生!’说完就哭,边哭边躺在地上打滚!”王铁珊拍拍桌子道:“冯将军,为什么红军受人拥护?因为他们的主张是中国民众的主张!为什么您的抗日同盟军受人拥护?也因为抗日同盟军的主张也是中国民众的主张!将军哪!我陪着这条老命跟您抗日,这条大路一定不会走错的!”

冯玉祥不安地蹀躞着,他考虑的问题实在太多了。其中最主要的是:如果对蒋的函电置之不复,势必决裂。决裂以后如果全国能进入抗日图存的境地,冯玉祥也干!但蒋介石的力量仍可以压制抗日,决裂以后不过是抗日同盟军本身的惨遭打击。冯玉祥再三思虑,废寝忘食,终于决定回到泰山再说。事前给蒋介石去了个复电:“……如宋哲元将军回到察哈尔来,兄当即返回泰山。……”

八月底,宋哲元回来了,冯玉祥便动身归去。行前同宋哲元说道:“我这次行动,是不得已的,你一定很清楚。可是我应该向蒋介石声明:我这次被迫放弃抗日,在我是不甘愿的,同时,方振武、吉鸿昌两将军是否同我一样,我是管不着的!”

宋哲元苦笑道:“您怎么说就怎么办,反正这是件怎么回事,咱们都了解。不过您能不能听小兄弟一句话……”

“你说。”冯玉祥两只粗大的手搭在他肩膀上。

“沉住气。”宋哲元长叹一声:“起初,老蒋要我设法阻挽你的抗日。您知道的,我无论怎样混蛋,也不能来这一手,直到您给他复电,指明要我到察哈尔来,我只好来了。”

“你说要我沉住气,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要对我下毒手么?”

“啊!”宋哲元直摇手:“那他不敢!那他不敢,您的名声太大,他就是这么想,也不敢!”

“听说在平津、京沪一带,他暗杀了很多人,最近,杨杏佛也给他干掉了。”

“我不清楚,”宋哲元忙不迭摇手:“我不清楚。您知道的,我是个大老粗,端人碗,受人管。我唯一希望您沉住气,让方振武、吉鸿昌这两位也沉住气,免得吃眼前亏,值不得!”

冯玉祥端详一下宋哲元,只见他身材微胖,满面红光,戎装笔挺,马靴雪亮,一望而知是个唯唯诺诺,挺不起腰杆,但又不敢放手做坏事的军官。冯玉祥拉着他直往司令部门外走道:“到昨天为止,我在张垣新村筑好了一个纪念塔,把抗日同盟军阵亡官兵的姓名都刻在石头上。塔上有五尺长的木头尖,歪着指向东北,那是说不要忘了收复东北失地的意思,我就是这样死心眼儿,我恨我自己抗日不能抗下去,所以对于方、吉两位,我是绝对不会阻止他们的,与其让他们跟我一样上泰山'休养’,不如让他们贯彻初志,喋血沙场!死在日本鬼子手里也好,死在老蒋黑枪下面也好,人总是要死的,”冯玉祥禁不住落下两滴眼泪:“让他们轰轰烈烈死去吧!老实告诉你,如果目前形势允许我坚持抗日,我也会拼着老命干的!”

“您不能再劝劝方、吉两位么?”宋哲元满身淌汗:“犯不着哪!”

“我说过!”冯玉祥愤激地叫道:“他们该怎么做,他们不是小孩子,希望你也能尊重他们的人格!”

宋哲元哑口无言,叹息着跟着冯玉样走向抗日同盟军纪念塔。

八月九日,局势急转直下,庞炳勋率领十三个师包围抗日同盟军,封锁张家口。八月十四日,冯玉祥被逼去平,方振武、吉鸿昌声明继续抗日。到九月初,抗日同盟军进抵怀柔,何应钦派殷同与日代表洽妥“围剿”同盟军。同月底,方、吉军入滦东,日军在北,关麟征、黄杰、万福麟在东、西、南四面围击,日本飞机还在空中进行了惨烈轰炸。在五面受敌之下,同时方、吉部又已弹尽粮绝,抗日同盟军失败便成定局。正是:日蒋组织同盟军,打垮抗日同盟军,天地惊而鬼神泣,此事千古成奇闻。

可是在江西,远山启黛,小溪横秋,九月的庐山崇高圣洁,爽朗美丽,她绝来想到就在附近,正进行着凶险的杀伐:她更不会想到,这燃点处处烽火的人,就住在山上面。

那是一个晴朗的中午,好汉坡上涌现了一长列轿子。瞧那神气,今天莲花洞前一定有一个热闹场面,准是南京大官员们来了。蒋介石、宋美龄一清早便在等候这批客人,海会寺、传习学舍等地也举行了大扫除,宋美龄还命厨房准备了西菜。此刻虽然不再是避暑的好时光,但为了她家的天下,今天有了极其重要的会议召开。

一乘乘轿子在官邸草坪上停下来,一个个熟悉的面孔钻了出来,笑声与招呼声闹成一片,这只手同那只手握着,女的手同男的手握着,主人让客人们鱼贯而入:汪精卫、陈璧君、孙科夫妇、孔祥熙、宋霭龄、宋子文夫妇一个个向大客厅走去。娘儿们从京沪流行的时装谈到了生意经,先生们从气候的变化说到了五次围剿;当天晚上,庐山会议开始了。

会议室里电炬通明,远处瀑布隆隆,室外流水潺潺,无数飞虫猛扑灯光,被阻挡在细致的纱窗上。汪精卫报告了国际形势,说明美国、德国、意大利固然有助于南京的剿共,但日本如果同南京合作,由于地理上的关系,所起的作用将大大不同。

“兆铭兄的意见很对。”蒋介石接着起立报告军事:“拿最近消灭抗日同盟军为例,要不是冈村宁次与殷同取得联系,要不是柴山同何应钦取得默契,察哈尔那一仗不会这样快。尤其如果没有日本空军参加向方振武、吉鸿昌进行轰炸,恐怕到今天为止,察哈尔的军事还没有结束。所以,兆铭兄的意见是有根据的,以后我们是应该进一步讨论这个问题。

“这是个大喜事!”蒋介石透一口气,笑笑:“现在,我们可以放手继续围剿共匪了。上月二十三日,我们在庐山的决议是把华北驻军南调,集中江西。派蒋鼎文驻汉口,钱大钧驻保定,任训练处长。在匪区遍筑调堡,让他们难越雷池一步!这是顾问团长赛克特发明的,本来今天我要他来同各位见见面,可是我们的会议,有很多地方不便让他们知道,所以我没有请他来……”正说着,北平紧急电话到,蒋介石便同何应钦通话,忽地脸色大变。众人也眼着紧张起来,只听见蒋介石“唔唔嗯嗯”半晌,命令何应钦道:“敬之,你这样做好了,凡是嚷着抗日的,不管他是谁,是干什么的,你通知孝先抓起来好了!至于那个兵,你忍耐着点,大事都可忍,小事算什么?是吗?好好好。”蒋介石放一下听筒说道:“刚才敬之说,平津一带抗日空气不见得比京沪低,宪兵第三团白天黑夜出动捉人都忙不过来。一方面,日本兵在平津也未免过份一点,同当地老百姓相处得也不见得怎样愉快。今天下午,有一个日本卫兵挨了老百姓几块石头。敬之说这不过是一件偶然发生的小事,我们当然可以捉到这个丢石头的人,日本方面即使要交涉,大可以循正常外交途径谋取解决,但竟由一个尉级队长全副武装直趋居仁堂。向敬之当面提出杭议,态度傲慢极了!甚至吐口水吐了敬之一脸,扬言要报复,敬之问我怎么办。”蒋介石打个哈哈:“好了,刚才我说到军事会议和军官训练团。我曾经讲过几个题目:'剿匪要实干’,'推进剿匪区域政治工作的要道’、'剿匪军官须知’、'剿匪之意义与做人的道理’、'剿匪最重要的技能是什么?’、'剿匪成败与国家兴亡’。在这期间,我又曾经召集川军会议代表会商川省剿匪计划,委刘湘为四川剿匪总司令。并且命令川、陕、豫、鄂、湘、赣、粤、闽八省总动员!”蒋介石指指案头一叠书:“这是我颁发的'剿匪手本’,其中除了规定战术要义外,还实行'连坐法’。这连坐法实在妙不可言,你们听听:我规定师长同全师退则杀师长,团长同全团退则杀团长,连、班皆类此。军长不退而全军官兵齐退,以致军长阵亡,则杀所属之师长,师长不退而全师官兵齐退,以致师长阵亡则杀所属之团长,……班长不退而班齐退,以致班长阵亡,则杀全班士卒!”蒋介石笑问道:“这个办法怎么样?”

“好好好,好极了!”众人齐声赞叹:“这办法简直绝啦!”

“好好好,”蒋介石指指宋子文:“现在轮到你说一说在财政方面的布置了。上月二十三日,中政会通过鄂豫赣闽四省剿赤军费指标一百八十万元,资本一千五百万元,行么?”

“说来话长,”宋子文双手插在西装背心小口袋里:“对于美国和日本的帮助我们剿匪,我们的确应该计算一下。”

“首先,我们军火的来源问题:今年——民国二十二年二月二十八日,英国工党议员麦根·琼斯向下院报告,说有一家军火公司替日本和中国制造军火。有一天中、日两国的经手人同时到那家军火公司,相遇于会客室,但他们并不怒目而视,却彼此比较价钱。”

“该死的!”蒋介石发急:“这种秘密怎能讲出来?”

“问题还不在这里,”宋子文淡淡一笑:“琼斯报告得可够挖苦。他接着说:结果这两位代理人同时去晤见军火公司的总裁,要求减低价目,如今据说已经减低百分之四十了!”

“那我们国库支出可以减少咯!”孔祥熙弦外有音。

“问题就在这里,”宋子文心想你也要在这种大宗国际贸易里分到甜头,这事情可没有这样简单,“但是,我们国库的支出还没有减少,内中情形我正在调查。不过我们的军火来源问题真应该商量商量,别给人家当做笑话。上个月有一位美国朋友来告诉我,说美国有一个国际问题专家赛而特斯正在动手写一本'军火与利润’,这本书如果出版,对我们不大有利的。”

“奇怪!”蒋介石不解:“美国朋友之中,还有对我们不利的么?”

“多着哩!”宋子文打开皮包,抽出几张打字纸:“美国人不一定就倾向我们的,同情左派、反对我们的可不少。以这个赛而特斯为例,他将要出版的那本书里,就有这么几段话。”他念道:“这是中国反革命内战的一个本质的问题:中国的军火几乎全部要仰赖外国,因此中国便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军火顾客。”

“日本在一九三○年所供给中国的军火,占中国军火总输入的百分之三七点五○,……禁运军火虽曾喧腾一时,实则凭借了中介人与上海自由港的便利,中日双方对于军火的供给,毫不感觉困难。”

“'密勒氏评论报’曾经说过,说如果各国停止供应军火到中国,那末中国的许多内乱,可以自动终止。中国的军阀倘无外援,就很少能有所为。不论军火是向日本买的,还是向美国、英国或者德国购买,中国的内战必须借重于外国的军火,这是铁一样的事实!”

“这本书不行,”蒋介石皱眉道;“可是又不能禁止它印刷,我看还是你想办法跟这个什么赛……买过来吧。”

“恐怕不行。”宋子文表达他的本意道:“由于外国人在说我们的闲话,据说还有人在美国骂我们,说我们发行的内债有百分之八十六用在内战上,这种用途和购买军火是不可分的,因此我们这几个人都变成了军火买办。说我们几个决策者,不但在内债上发了财,而且还在军火的买卖上发了财。说军火是南京政府最最重要的秘密的大宗国际贸易,这种大宗国际贸易的回扣和其他种种利益,绝大多数是我们几个人在垄断!”宋子文苦笑笑,耸耸肩,摊摊手:“我今天特地声明:军火支出并没有减少,剿匪经费是另外有其来源,我受不了人家的诬蔑,我不想干了!”

正是;帝国主义如虎狼,岂是甘心作虎怅!

第廿五回 美日竟争 谁强谁弱倒难说 蒋宋交恶 是人是狗未分明

话说蒋介石眼珠一转,说道:“唉唉唉!子文,这又何必?这又何必?管他美国人也好,左派也好,他们说他们的,我们干我们的!人家眼红嘛!”他的目光在汪精卫、孙科脸上一扫,“兆铭兄,你说是不是?哪一个当家的不挨骂?给他一百个不睬,不就完啦?谁再要无理取闹,那好办,来个先礼而后兵!哈哈哈!好好好,子文,关于军火问题,我一定会有办法,现在,你倒说说看,剿匪经费你是怎样解决的?”

“是啊!”汪精卫摸摸光洁的下巴:“关于贩灾美麦借款,兄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是啊!”孙科也凑趣道,“关于四千万美元造飞机……

“这又说来话长了。”宋子文挺一挺腰,把雪茄搁在烟碟里:“这要从今年二十二年一月间日本兵攻陷山海关、进入热河说起。那时候美国忍无可忍了,美国马上照会英国政府,愿与英国讨论战债问题,进行'军缩’合作,以消灭远东红祸,对日本发出了警告。到三月里,日本终算找到借口向苏联挑衅、乒乒乓乓,占领车站,对美国做出一个要去反苏的样子时,美国这才把日本进攻中国的行动搁置一边,集中力量来帮助我们对付共匪。首先是接着两年前的第一次'贩灾美麦借款’,在今年又同我们成立了第二次美棉麦大借款,由代表美国联邦政府的财政改造公司,也叫做金融复兴公司同我们签订合同,总额是五千万美金,这件事曾经有人比作当年袁世凯的善后大借款。”

“但后来因为棉麦销路不好,改订为二千万元。借款在今年六月初签了字,八月底中央政治会议才能通过鄂豫皖赣四省剿赤军费指标一百八十万元,资本一千五百万元。”

“啊!”孙科纸舔舌头:“经过情形是这样的!”

“至于四千万元造飞机,”宋子文朝蒋介石笑笑:“这是军事秘密,你自己说吧!”

“都是自己人,”蒋介石笑道:“都是自己人,说说没有关系。这件事商量了快两个月,直到十几天之前才算有了定论。美国国务卿赫尔同我驻美大使施肇基订了个航空密约,分七条四项附件,规定美国有充分权利与责任替中国组织一支空军,美国并供给中国一半款项约四千万元美金来制造侦察机、驱逐机八百五十三架。约内又注明美国替我在汕头、泉州、镇海、海州等地设立停机场,由美国军官替我训练空军人员!”

“而且,”蒋介石搓搓手:“杨秘书长已经宣布过:剿共军事完成总攻准备,将利用飞机轰炸,就是这么一回事。”

“怎么回事啊?”宋美龄闯进来道。

“还不是这么回事?”孔样熙笑道:“第一是为了围剿!第二是为了围剿!第三还是为了围剿!”

“唷!”宋美龄右手搭在他肩上,左手搭在宋子文肩上:“我看现在先来围剿一顿点心吧,为了欢迎大家,是我自己做的,大姊和汪太太她们也一齐动了手。”

“好好好,”蒋介石瞅一眼电钟:“难得几位夫人兴致好,等十分钟,我们一定来围剿!”

笑声中宋美龄摆摆手走了。蒋介石敛起笑容:“现在,我先来报告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或许各位已经略有所闻。就是华盛顿方面为了进一步同我们在军事方面取得全面合作,我们必须有一个军备扩张计划,据子文说,总经费大概要五亿。这个计划不妨以三年为期,”蒋介石欲言又止,吞吞吐吐道:“我们自己人说说没有关系,美国这番意思,是想同日本争一争。在我们预定的扩军计划中,特别是应该加强海军,作为美国海军准备在一九三六年压倒日本海军计划的一部分。”

“对于美国和日本,我们的处境是微妙的,”蒋介石瞅一眼汪精卫和宋子文:“不过各位可以放心,我一定有办法对付就是了。照目前情形看来,美国的帮忙的确要比日本多些,譬如赛克特团长领导下的军事顾问团,其中美国军官数目不少;譬如这一次围剿,美国方面的帮助更多。”蒋介石一顿:“所以,一方面,我们当然尊重华盛顿的意见,另一方面,东京同我们的关系也在改善之中,打垮抗日同盟军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如何同东京关系正常化,使我们放手剿共,甚至请东京方面也步华盛顿的后尘前来帮忙,这个忙可帮得不小,因为中日地理关系,美国兵不易开过来,日本兵不是已经帮我们打垮了方振武和吉鸿昌吗?”蒋介石起立:“好好,现在我们去吃点东西吧,别让夫人们等得不耐烦。刚才我说十分钟以后就去,现在还差一分半钟,该去了。休息一会以后,回头我们谈谈同日本的关系正常化问题,还有军备扩张计划问题。”

“还有还有,”蒋介石边走边说:“刚才我忘记报告,希特勒总理帮我们的忙也不少,他已经答应我们的五千万钢铁借款,……”

“这真是得道者多助。”汪精卫笑道:“瞧!美国、德国、日本、意大利,这些头等强国多在我们这一边,共匪不灭,是无天理了!”

“是啊!”孔祥熙咬着支雪茄:“其实共匪问题容易解决,他们只不过十万人嘛!根本没有什么了不起。问题倒在那些什么南天王、北天王、东天王、西天王……”

“你放心,”蒋介石大笑:“我早注意到了。”

“你是说把川、陕、甘、滇、黔、粤各省军官集中到这里来受训?”孔样熙指指海会寺庐山训练团的方向。

蒋介石朝四面瞅一眼,只见大家在留心听他讲话,于是哼了几声,点点头。

“恐怕不行吧。”宋子文对老蒋的态度始终是不在乎的:“受训恐怕不能解决问题,即使你每天训话,唇敝舌焦,或者发下大批课本,头头是道,但他们毕业后回到老家,还不是各自为政,把你的'精神感召’统统忘掉?”

蒋介石淡淡地笑了笑:“不谈这个,不谈这个,夫人们等急了,该去吃点心。”

对于宋子文的再度同蒋握手言欢,蒋介石的侍从们是不胜感慨的。正当他们几对夫妻在热热闹闹的时候,冷冷清清的侍从室中,有两个职司抄写的老文书打开了话盒子:“老邓哪,”其中一个放下毛笔,挥挥胳膊:“抄得我手都酸麻,曾文正公可把我害苦了。”

“听说马上就得拿去印书。”叫做老邓的也放下了“七紫兰羊”:“老谢,你对于TV的情形知道得比我多,说一说吧,他们这回怎的又搞在一起了?”

“这也没有什么。”叫做老谢的喝一口白开水:“我这里有一本书,是戴笠他们在上海寄来的,说是没收了很多禁书,其中这一本就谈到TV。”他边说边从抽屉里掏了出来,瞅一眼清清静静的四周,低声说道:“不过你快点看,晚上我得还给人家。”对方一耸身便夺过那本小册子,咧着嘴看下去道:

“……民国十五年十一月国府移武汉,宋也北上,由于南京及帝国主义之封锁,中央银行钞票因准备拮据而不兑现,为数达数千万元,但宋本人则因此致富。其后他退居上海,武汉政府倒台后他受蒋之欢迎出任南京财政部长,兼央行总裁。蒋与宋美龄结婚,宋在财政上积极支持南征北伐,那时他已是俨然富豪了。不久他的政治投资完全成功,东北易帜,全国统一。”

“民国十八年内战发生,反蒋系深恨宋子文为蒋筹措粮晌,谋暗杀之于上海北火车站,时宋子文自南京来沪,方要下车即遭枪击,其秘书成为替死鬼,宋则匿于车底。此后宋子文益为卖力,努力于内战财政之筹措。民国十九年胡汉民被扣于汤山,两广起兵讨蒋,指摘宋子文说:'宋子文一穷措大耳,任财长以来富埓王侯!’当时宋子文历任财长、中央执行委员、国府委员、财政监理委员、中央银行理事兼总裁。蒋、宋结婚,实为蒋利用宋之财力与声望,而由华盛顿从中撮合之,宋则为一种政治性的投资。”

“宋子文在财长任内,南京国库至为空虚,每月不敷一千万元。十七年亏八千万,十八年亏一万零一百万,十九年上期亏了九千六百万。”

“啊!”老邓摇头道:“真糟!”

“糟什么?”

“还用得着讲?我们这个政府嘛!”老邓连忙读下去:“面对这个局面,宋的办法是借款,即是拿公债到上海来请江、浙财阀认购,十六年至二十年间南京发行公债达十万万元。当时江、浙财阀因为南京反共,也愿借款协助。故当时在内战战场上,反蒋的桂系、北方、南方各系均显出寒酸相,唯有蒋系粮足晌多,挟'孙中山’银弹压倒政敌,这是TV的'劳绩’。又宣布'关税独立’,关盐税改存央行,也使央行存款增加。”

“宋子文的理财术要点有二:一是分赃制度,效法美国犹太人之Spoil System使各财团均分到利润,以期结成利害共同的集团,但不惜牺牲国民经济。当时公债按票面七折流通市面,宋将新公债五折卖与江浙系各银行,由各行向外抛售,因此各江、浙银行不能不支持南京,以免战事失败,公债本利无着。同时南京官兵虽然得钱不多,究竟较其他军阀优厚。而宋在这些买卖之间,大获利润。”

“其次,是官库与央行不分,央行本为银行之银行,但在蒋、宋视之,不过是维持政权、换取人民脂膏的工具。央行的亏蚀即政府的亏蚀,将央行的营业与赋税公债打成一片,牺牲了'银行之银行’的机能,来完成政府予取予求的外库作用,每人多用一张央行钞票,即为蒋家财库多贡献了一分财力!”

“下面就是精彩的了!”姓谢的低声说道。

“是么?”老邓急忙读下去:“民国十九年两广独立,江西又要剿共,军费支出大增,上半年度即亏空近一亿元,宋子文认为蒋应重加决策,以合作股东的资格责备蒋介石开支无度。同时凡有人凭蒋的条子拿钱,以不合预算,常常不卖账不予支付。而且宋培植税警总团(十八年)达数万人,配备精良。'一二八’抗战时税警团曾参战,宋对蔡廷锴等又常表示'友谊’,如十九路军抵闽后蒋不发饷,而宋每月予以资助四十万元,这一切令蒋疑惧。当时宋兼中政会外交委员会主委,宋系罗文干身兼司法、外交两部长。当时疯子龚德柏曾在报端发表'宋子文之罪浮于赤匪’之怪论,即代表蒋、宋之嫌隙。二十一年宋自伦敦世界经济会议归来,上海欢迎TV,汽车千辆,声势甚壮,宋上庐山,侃侃而述各国经济步骤如何统一,应将财、交、实业、铁路、水利、军需、兵工合组于统一机构,蒋闻言即不悦。宋也质问何故免掉罗文干外长职务,蒋更不悦。蒋宋龃龉,宋卒辞职,此其一。”

“老天爷!”姓邓的看到此地,拍拍后脑勺道,“这本小册子说得很对,对极了!”

“还有更过瘾的在后头。”叫做老谢的笑笑。

姓邓的聚精会神读下去道:“其次,宋的辞职,直接与公债政策有关。南京政府五年内发行公债达十万万元,数字过巨,公债本息负担极重。'一二八’抗战发生,政府财政拮据,周转为难,乃由公债、库券持票人等出面自动提出变更还本付息条例。由债权人出面要求减债,在公债史上不能不说是世界创闻,但南京政府惯于玩这套把戏,事实上是政府财政困难,无法履行公债还本付息的契约,但形式上由持券人表示自动牺牲,则可顾全蒋、宋面子。”

“但持券人等同时与南京政府有一种默契,即以二年之内不发行新公债为交换条例,这一层蒋、宋是答应了的。那知过不了好久,蒋又要宋向银行界举债。宋以诺言在先,不便食言而肥,但蒋是流氓作风,素来说话不认账的,于是对宋大发脾气,宋乃愤而辞职。”

“当时宋终以为财长一职非他莫属,辞职之举本系以退为进。那知蒋接了宋的辞呈后,亲自从庐山飞回南京,主持中央政治会议,准宋辞职,而以连襟孔祥熙代之,闻者无不意外。不久税警团也被改组,宋对这事的气愤是不消说的。事后胡汉民先生告人:当时宋愤而语人,做财政部长无异做蒋介石的走狗,今后他要做人不愿做狗了!”

姓邓的哈哈大笑,刚笑出声来,连忙掩住嘴道:“真的精彩!TV骂老头子可骂惨了呢!这句话我也听过,说是TV亲口告诉胡汉民的,那本小册子说得真对!”

“不过也有不对的地方,”姓谢的狂抽烟卷:“TV说不做狗做人,恐怕是狗跟茅厕赌咒吧?哈!”

“我得赶快看!”姓邓的也点上一支烟:“TV辞去财长后不甘寂寞,被任为全国经济委员会的委员长。在此期内,他的最大收获是创立'中国建设银公司’,这是一桩庞大的买办事业。”

“今年(民国二十三年)正是英、美与日本在华展开经济角逐战的时候,南京王朝规模粗具,正是急需外国投资以巩固其经济基础的时候,TV曾办过二千万美元棉麦贷款,做过一次康白度。为了完成这买办任务,在一个美国人设计之下组织中国建设银公司。”

“今年四月初,塔斯社首先报道,宋子文已聘请国际银行长,获得美总统亲近人员之赞许,进行国际银行团之组织,对中国进行大宗债款。日本没有被邀入伙,故直接以中国保护人的资格拒绝之。日本驻南京总领事须磨,劝法国驻华经济专家蒙内(Monet)出面阻止。”

“有趣!”姓邓的咂咂嘴:“说到今年上半年的事了!”

正是:四大家族财产多,哀哀小民泪滂沱。

第廿六回 悼亡友 鲁迅视死如归 领俸给 林森见钱心酸

却说那本“禁书”上写道:“宋子文创立中国建设银公司的消息传出后,有人问他是否确有其事?宋未置答,说是考虑后再谈。孔祥熙发表谈话,说这是误会,宋子文确在上海组织一个银公司,筹资千万元从事国家建设。内中虽有外人,但都是技术人员,并非股东。”

“原来国联拉西曼代表团来华时,即携有一个中国实业十年计划,主张以宋为中心,组织大规模的银公司,办理外人投资。宋在今年(二十三年)四月经委会会议后,即与李石曾同返上海,旋即宣布中国建设银公司已经组成,同年七月一日开始营业。资本为一千万,实由北四行、中、中、交、新华、七海、浙实等银行认股六成以上,分一百万股,每股十元,个人名义认股者有股东八十余人。其中:武渭清十七万六千股;贾月森、李煜瀛各三万股;席德懋三万一千股;徐可亭、孔庸之、叶琢堂各二万股;宋子良、张人杰、陈齐康、贝祖诒各二万五千股;李树芬五万三千股;宋子文三万五千股。”

“今年(二十三年)六月二日,中国建设银公司开股东会,由李石曾主席。选出董事为:孔祥熙,宋子文、李石曾、叶扶霄、陈继庵、叶琢堂、唐寿民、钱新之、宋子良、胡笔江、李馥荪、张公权、陈光甫、贝淞荪、徐新六、周作民、谢作楷、杨敦甫、刘晦之、徐可芹、席德懋等二十一人。张静江、孙衡甫、瞿季刚、徐辅荪、张蔚如、宋子安、王伯元为监察。并以孔祥熙为董事长,宋子文为执行董事,宋子良为总经理,后改任宋子安为总经理。”

“中国建设银公司成立伊始,但其事业至目前为止,已在向成渝铁路、扬子电气公司、淮南煤矿、中美橡胶公司四大目标发展。皇亲国戚,无往不利,不过苦了民众而已。”’

“好极好极!”姓邓的拍案叫绝:“老谢,写这本小册子的人,简直好象亲眼目睹一样!”

“快拿来!”姓谢的一把夺过这本小册子,往抽屉里一塞,加上锁:“这下子,今天一碗面没有问题了,你请客!”

“当然可以!”姓邓的低声问道:“这本书谁写的,你从哪里拿到这本宝贝?”

“我跟你说过,是戴笠派人送上山来的,这个人说,那都是共产党搞的。”

“不过这是事实。”姓邓的说。

那姓赵的改口道:“这个人还告诉我们,说戴笠在上海杀人杀得眼都红了。杨杏佛给暗杀的那天,他正同两个孩子在一辆车上,枪声一响,杨杏佛连忙把身体挡住了孩子,他自己可完了!后来鲁迅便赞扬他死得虽惨而烈,到死还不忘救护弱小。现在老头子正想命令戴笠再向鲁迅下手哩!”

“鲁迅!”姓邓的惊问:“老头子要向鲁迅下手?鲁迅不是他同乡么?”

“笑话!”姓谢的皱皱眉:“这个同乡关系怎能扯得上?老头子恨死了共产党,鲁迅恨死了老头子,别说同乡,亲骨肉都不能认账。老头子喜欢的同乡是听话的、在他手下的文官武将,可不是象鲁迅那样的硬骨头。”

“那鲁迅给杀了没有?”

“没有。”姓谢的低声说道:“据戴笠派来报告的人说,本来预备在杨杏佛追悼会上下手的,因为他们相信,鲁迅一定会出席这个追悼会。老头子已经同意老戴这样做。还告诉他,必要时对宋庆龄也可以来一手,但不能杀死她。因为万一暗杀了她,天下人更其反对老头了,他犯不着,但光是去信警告也太稀松了。不过杀鲁迅是没有关系的,他跟老头子毫无关系……”

“那动手没有呢?”

“别急,听我说。据老戴手下人讲,老戴早已查出他住在大陆新村,也想尽办法派人去亲近他,一再警告,可是鲁迅的骨头真硬,他说他连死都不怕,警告算什么?好!那一天,他参加追悼杨杏佛去了,老戴的人也准备下手,……”

“开枪了没有?”

“我说你别急,你瞧你!当然没有开枪咯!因为那个蓝衣社员是个小伙子,心慌胆虚,他摸不准那一个人就是鲁迅。我们对外是这样说的,说鲁迅每月拿多少多少津贴,奢侈豪华,专门欺骗年轻人,可是那个蓝衣社员所见到的鲁迅,穿一件打过好几个补钉的羽纱衫,脚上穿了一双篮球鞋,双目有光,面容严肃,倒象一个正派的老学究,这下子例把这个刺客怔住了。于是他便跟在鲁迅背后,杂在人丛中听他说些什么。后来鲁迅同另一个老头儿开了口,对方告诉他:'你快走!有人透露风声,说就在杨杏佛追悼会上要解决鲁迅!’鲁迅听了淡淡地笑笑:'反正民权保障、人身保障都得不到,他们要杀我,就来吧!不过这一点他们是不曾想到的,杀死一个杨杏佛,还有更多的杨杏佛;杀死一个鲁迅,还有更多的鲁迅,而且比我这个鲁迅更有劲!今天我出门,身上就破例没有带钥匙,这是为什么?你大概可以猜得到。’”

“那刺客呢?”

“那刺客听到这里,满身发抖,一扭头便走了,到现在还给老戴关着,吉凶未卜。”

“以后呢?”

“以后我跟你一样不清楚,”姓谢的苦笑笑:“光知道老头子又来庐山开会了,第五次围剿又开始了,京沪、平津杀共产党杀得更凶了,TV他们的买卖也越做越大了。”

庐山会议到底决定了什么?不独老邓、老谢这些小官儿无法获得真相,即使南京若干高级官员也仅能捉摸一些大概,但“时间”却把庐山会议的内容揭露了。

首先是第五次“围剿”在十月二日开始,南京军队百万,飞机两百架,在“军事顾问团”设计下进攻苏区,采取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的作战方针。构筑稠堡封锁线,从四面向苏区内地压缩,特别对中央苏区采重点用兵,以五十万兵力分四路前进。北路顾祝同,西路何键,南路陈济棠,东路蒋鼎文,浩浩荡荡,准备一举消灭苏区十万兵力。

一方面前方打得火热,同时“日支合作”的谈判也谈得火热。十月八日,蒋介石、汪精卫命黄郛、何应钦同冈村宁次在北平秘密洽商,五天以后黄郛派殷同、李择一到东京去“全面交涉”;一星期后日本代表杉村在南京会见汪精卫,再过四天,日本代表有吉在平同黄郛再举行密酌。在一连串的谈判后,什么都不用忌讳了,“日支合作”改为“中日合作”,内容是南京政府承认与伪满通车、通邮、通商,禁止一切抗日运动;同时南京军队的军火来源毋须远涉重洋,日本一口答应以借款及军火供给蒋介石“剿共”及镇压抗日义勇军之用。

于是,在关内“围剿”惨烈进行中,蒋介石却在关外打了一次“胜仗”:十月十四日,行政院驻平政务整理委员会黄郛、殷同、李择一同日方商议在滦东“共同剿共”后,东北义勇军邓文、李忠义部被何应钦收编解散。义勇军冯占海部弹尽粮绝,不得不退入关内,但遭何应钦奉命拒绝冯部开入长城线,于是这一支喋血在白山黑水间的健儿,结果全部暴露,进退不得,惨遭关东军消灭。

同时吉鸿昌将军也遭毒手,前文已经表过,不再赘述。另一方面,紧接着杨杏佛的被刺,宋庆龄、鲁迅……一大群进步人士、各电影院、书店、报馆都接到了恐吓信,上海艺华影片公司、神州国光社、光华书店、良友图书公司等还给蓝衣社捣毁。

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福建突地成立了人民政府。对于蒋介石不啻晴天霹雳,哇哇直叫道:“笑话!这简直是大笑话!我叫他们在福建剿匪!他们倒反对起我来了!”他一掌向戴笠脸上掴去:“你这混蛋!你这混蛋!为什么没有一点风声!你的眼睛瞎了!你是混蛋!”

“是是是!”戴笠就有这一手功夫,双颊给打得满眼冒金星,但两腿却屹立不动,双手垂直,尽量挨打。

“你给我报告!”蒋介石气呼呼地大叫。

“报告委员长!”戴笠从怀里掏出几张纸头:“这一次福建的事件,事先早已有了迹象!”

“你混蛋!你混蛋!”蒋介石拍拍桌子骂道:“有迹象,为什么不报告!”

“报告委员长,”戴笠哭丧着脸:“雨农已经报告过了,前些日子林主席从福建原籍扫墓归来,同吴稚晖谈过,说他曾在那边同陈铭枢、蒋光鼐、蔡廷锴吃过一次饭,席间他们就有不满现状的言论。林主席说:如今蒋委员长是围剿第一,其他事情来不及做,你们也不必太激烈。拿我来说罢,我算是国民政府主席,但俸给并无一定之规,我就不知道蒋先生当主席时是怎样支薪的,可是我就能原谅他,因为他太忙。后来为了我的俸给问题行政院开过几次会,怎么说也决定不了,我想我来决定自己的俸给,大概不会使蒋先生误会吧?于是我决定:国府委员薪水八百元,特别费八百元,我为委员之一,薪水也是八百,那末把特别费提高一倍,一千六可矣!后来他们认为一千六太少,改特别费为三千元,三千就三千吧,我心中不乐,反正一样。所以我劝你们不要太激烈,蒋先生要你们在闽省剿匪,你们就剿吧。铭枢对于广东省长职务的丢掉仍耿耿于怀,蔡、蒋二位对淞沪抗战的事情仍郁郁不欢,我看算了吧,……”

“你混蛋!”蒋介石听到这里,又大骂道:“这算什么迹象!全国杂牌将领说我坏话的太多了,难道他们都敢造反?我只问你,这一次事情是怎么搞的!”

“是是!”戴笠咽一口唾沫:“我刚才同负责宣传的同志联络过,对外就说这件闽省事变系由若干在野的政客所发动,其中包括陈铭枢、蔡廷锴、李济琛和蒋光鼐。这次事变的动机,是因为陈铭枢被夺去其广东省长之职后,许多失意政客为生计所迫,故铤而走险。其实真正的原因是这样的,据刚刚到来的情报,说十九路军自从淞沪抗战得不到我们支持,反而在停战后把他们局部调整派往福建剿匪之后,同闽西山区红军的确也打过几个月仗。可是领袖明察,十九路军不是我们的嫡系,抗日的要求又强,正碰上大叫抗战的共产党,这事情就很微妙,他们打了几个月之后,到底联合起来了。他们说敌忾同仇,中国人犯不着打中国人,于是在十一月二十日那天,福州有一个民众大会,他们就在大会上发表宣言,成立人民政府,指责国民政府。第二天,那个'中华苏维埃共和国政府及工农红军’就同福建政府和十九路军签订了四条'抗日停战协定’。这还不算,中共中央同日还发表宣言,反对中日直接交涉,号召民众坚决反对我们的什么卖国交涉,反对我们什么出卖民族利益的任何协定,……”

“你这混蛋!”蒋介石又蹦起来向戴笠脸上劈劈拍拍打了一顿耳光:“你这混蛋!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不早说!”

这个问题,使蒋介石万分担心。汪精卫献计道:“我看这样吧,一客不烦二主,还是请日本帮忙吧!打垮吉鸿昌、方振武,以及最近消灭冯占海的义勇军,日本兵端的了得!”

“这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广蒋介石满心欢喜:“兆铭兄这个主意真出得好!打垮吉鸿昌消灭东北义勇军的日本兵是附近的关东军,这番平定福建,驻在台湾的日本兵只要把兵舰一开,对岸就是福建,再来一个五面围攻,哈哈哈哈!”蒋介石大笑,就象十九路军已经被消灭了一样。笑了一阵突地蹙着双眉道:“那谁去向日本方面接洽?难道把敬之从北平调回来么?他那里同冈村宁次接洽的事情也很多。”

“你随便派一位留日的将领去吧,”汪精卫建议道:“不一定要敬之自己出马。”

终于,由黄郛、张群等介绍陈仪去日,李择一去上海,分头向日方接洽。蒋介石为了急于解决福建之变,还把陈、李找去面授机宜一番。一方面派人向日本请救兵,同时指挥五次围剿,另方面抽出一部兵力,向福建展开总攻击,南京军队三路攻入闽境,一路由浙江省南行而入福建北部,中路由江西省东进,第三路则进攻江西福建边界,目的是肃清山区红军,并图将十九路军与闽西红军之间的联络隔断。

福建方面并没有被三面围攻吓倒,举行了一个“紧急国民会议”,由陈铭枢任行政委员会主席、蔡廷锴为军事委员会主席、陈友仁为外交部长、章伯钧为教育部长、黄琪翔为参谋总长。嗣又组织一个中央执行委员会,十九路军改称人民革命军,宣布脱离国民党,磨拳擦掌,迎头抵抗。

战事到十二月十一日那天,马江忽地出现了四艘挂着太阳旗的军舰,卸下炮衣,威胁陆上的十九路军,同时入了日本籍的台湾浪人和汉奸们在厦门大肆活跃,“中日合作,消灭十九路军”的怪异口号传遍了福建。这使喋血淞沪、受到中国人民拥护的广东健儿们悲愤填膺,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决心同东京、南京的军队誓不两立!

正是:迎狼入室曰“合作”,小民闻讯哀哀哭!

第廿七回 美日蒋携手 福建恢复旧面貌 礼义廉合论 南昌出现新生活

话说蒋介石没有讨到便宜,便把戴笠找来道:“赶诀派人到福州去,收买他们的高级将领,代价不计,从速进行!就说只要投降,连人带枪过来,自有重赏!如果对方肯就地倒戈,帮助我们围攻,功加一等!你快去!”

蒋介石再向空军训话:“现代化的作战,空军是一个重要的兵种。大家还记得张家口方面吉鸿昌、方振武失败的主要原因,在于空军的轰炸,不过那个空军是日本的,现在我们自己的空军可有机会一试身手了,命令你们到福建去!”

“我们是得道者多助,希望你们这次去旗开得胜,马到成功!美国人帮我们修建机场,你们可以从温州与处州起飞,离开福建很近。日本人帮我们打福建,你们可以从飞机上望下来,海面至少已有四艘军舰在同十九路军开火了,中日合作,海空并进,你们一定会胜利归来!何况福建并没有高射炮,你们尽可以放心低飞,找妥目标,给他们连续不断的大轰炸,别让十九路军跑了!”

蒋介石自己还飞到了福建西部,就近指挥,同时派出海空军封锁福建海口。十二月十六日那天,十四路军担任进击福建的前锋,沿闽江直下。同日,蒋介石的兵力一部同十九路军在浙边接触,建甄一带展开了惨烈的白刃战,南京还不能占上风。二十五日,蒋介石急了,命令空军加强轰炸,一天之内出动三次,在十九路军阵地、总部、民房、医院乱炸一通。十九路军并非蒋的嫡系,别说没有飞机,连防空的高射炮都没有,这一炸的确增加了困难,但还是可以抵抗。直到炸弹以外的“银弹”发生效用,十九路军谭启秀部阵前倒戈,谭出任南京“剿匪”部队的师长以后,十九路军这才四面受敌,无法支持,放弃福州,退回闽南。

南京的海军陆战队于是立即占领福州,另外两个增援师从南京开到,登陆厦门,十四路军也攻入泉州,实际战斗半个月的福建之战,于是结束。

十九路军余部被改编“为东路剿匪第六军”。蒋介石派陈仪出任福建省主席。为了报答日本协助镇压十九路军之恩,蒋介石曾命陈仪与日方签订了几个秘密协定,例如南京军队不得在厦门驻扎,福建矿产应由日本人优先开发等等,这是后话,按下不提。

福建问题虽解决,“围剿”成绩并未好转,但全国民众要求抗日,责骂蒋介石的呼声却日盛一日。苏区的领土是拿到了一点,但红军主力仍然顽强无比,多拿到一个地方,就象多吞一颗炸弹,日日夜夜提心吊胆这个炸弹会在肚里爆炸。败讯连续传来,指挥官万钟山被活捉,周浑元三团遭击溃,刘存厚仅以身免,兵工厂全部被占,何键部下屡战屡败,这使他非常烦躁。那一天正是农历元宵节,南昌行营召集的“十省行政人员会议”即将召开,苏、浙、闽、赣、皖、鄂、湘、豫、陕、甘各省秘书长、民教两厅长、行政督察专员等先后到达南昌。大部份住在百花洲旅馆。浙江教育厅长陈布雷也来了,蒋介右这当儿正感觉到杨永泰才华虽高,可是这家伙好象别有企图,更糟糕的是杨永泰得罪了陈立夫、陈果夫等人,而这些人恰巧是蒋介石的至亲友好,蒋介石心想把陈布雷留在身边,削弱杨永泰的权力,对于人事问题可能好一点。在庆祝元宵的锣鼓声里蒋介石披衣起床,照例活动一番四肢,然后静坐默念。列位看官,你道蒋介石默念的是什么?你看他闭目合十,盘膝而坐,嘴里念念有词的,原来是:一、孟子养气章,二、曾文正公主静箴;三、绵绵穆穆之条;四、研几之条,五、一阳初动,万物资始之条;六、灵明无着之条,七、万众森然冲漠无朕;八、去人欲存天理;九、心体、意动、致知、格物四句要诀;十、静坐收心之条;十一、纷杂思虑之条(见王阳明集)。

念完这些劳什子,蒋介石还是满肚子火,心想美、日、德、意各国朋友一再向他建议过:“红军兵力不可畏,红军的思想可不得了,如果不能及时把共产主义去掉,即使杀尽红军,问题未了!”蒋介石就在为这个问题伤脑筋,他要提倡一种主义么?即使如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他不但“想”不出,即使想得出,他正在拿着三民主义当幌子,怎能把它去掉?那拿什么东西来打击红军的“思想”,压制全国民众的不满现状呢?

蒋介石盘膝在床上,满眼望去,都是一个个“?”,他骂一声“娘希匹”抓到一本“曾文正公全集”,急急忙忙翻了翻,在“原才”一文中盯住了几句话,细细辨味着:“在一二人倡导下,可以使天下移风易俗,拨乱为治!”——“那太理想了!”蒋介石摸摸亮光光的头皮,抓抓脖子,不禁欣然色喜:“这样做,有百利而无一弊!”可是具体做法又想不通,急得如热锅上蚂蚁一般,在附近闹元宵的锣鼓声中团团打转。

本来,蒋介石继静坐默念之后还要读经祷告,如今宋美龄不在身边,祷告这一项目可以免了。可是如果宋美龄在身边,他的“静坐默念”也只得改为静卧默念,甚或装作睡着侧卧默念。因为宋美龄一见他盘膝合十,闭目养神,嘴里念念有词那股劲儿,她便要讪笑,到后来干脆采取干涉行动。于是有宋美龄在,蒋介石的“信仰”只有耶稣;宋美龄不在,他就古今中外、青红两帮,从“祖师”到“孔子”,从“阿门”到“阿弥陀佛”,从法西斯蒂到“太上老君”,无一不“信”。“我可以算作是圣人了。”蒋介石经常暗自得意:“而且我不抽烟、不喝酒、不喝茶,没有三妻四妾,吃东西也不象慈禧太后那样,每一餐要搞百把个菜,我生活简单,而'学问’无穷,拿我自己来作为中国人的模范,发起一个什么运动,由于一、二人的倡导而使天下移风易俗,拨乱为治,打倒共产主义思想,我大概可以无往不利了!”

一个人自比圣贤,做出岸然道貌的样子以后,在大庭广众之间固然“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但独处一室,不免自己想想会觉得好笑。蒋介石就在好笑他的“不抽烟、不喝酒”,原来这是青红帮中某一系统的严厉“家规”,在北方叫做“在理”,凡是徒子徒孙不得破坏家法,执行很严。蒋介石在青红帮呆久了,数不尽的师兄师弟曾帮他“革命”,他当然更不能破坏家法,贻人话柄,丧失地位,于是不抽烟、不喝酒也就成了习惯。

“不喝茶”更是笑话,青红帮人对喝茶非但有兴趣,而且很讲究。大剌剌踏进茶楼、饭馆,第一句话就是:“沏壶好茶!”但蒋介石为什么不喝茶?蒋介石自己在好笑了,原来他为了以往十多年来严重的性病才不喝茶。当时医生要他不能喝茶,只可以喝开水,据说喝茶会使小便不畅,有碍于他的性病云云,不管这种说法是否科学,但蒋介石为了他的病,几十年来习惯于喝开水了。

“没有三妻四妾”的意思是“不好色”,但蒋介石是否“不二色”,他连自己都不敢作答。然而,无论如何,他现在是“圣人”了,他想起往事不免好笑,但面对现实却笑不起来:“就是我领头移风易俗,向共产主义思想作战,该用什么名堂呢?”

于是南昌居民闹元宵的锣鼓声、舞龙、舞狮的喝采声,使他不耐烦起来,刚才默念过的什么“孟子养气章”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他大声叫:“吵死了!叫他们走远点!”接着吃过稀饭、包饺,打道省府,出席十省行政人员会议。这个会一共只开了四天,他却“训话”三次:“你们回去协助中央剿灭赤匪!发现要求抗日的人,不管是谁,给我抓来!抗日是政府的事,谁也不能管!如今国防根本谈不上,怎抗法?”

元宵聚餐席上,他当着杨永泰、熊式辉向陈布雷说道:“布雷,你来得好极了,行营诸务蝟集,忙得不可开交。如今政事方面有杨秘书长,军事方面有熊主任,但在文字撰拟方面,迄无佐助之人,希望你到这里来罢。”

“这个,”陈布雷瞅一眼杨永泰;“我在浙江……”

“我知道,”蒋介石笑笑:“你先回去一趟,希望快点来。”并接着散席以后便把陈布雷找到房里:“布雷,如今有两件事希望同你商量商量。第一件,杨永泰为人精干,但'非我同类,其心必异’,希望你来主持一个行营设计委员会,分掉他一些权力。我已决定了,相信你们在外边也听过不少闲话,你不必推辞。第二件,这几天来我在设法发明一种运动,来打击共产主义的思想。这一个运动,原则上要做到三点。第一点、是我发起的,你知道孙中山有三民主义,我不便再搞一个什么了;第二点、这个运动是全国性的,必须全国上下都能做到,第三点、这个运动的重心是打击和抵消共产主义思想,必须使老百姓把什么反抗、斗争、革命等等思想忘得干干净净,一变而为服从、听话、乖乖的,听凭我的指挥,缴税当兵打共匪,那就行了!”

“呵!”陈布雷摸摸脖子:“好是好,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要想一个堂皇的名字才好,这个运动的规模之大,意义之深,嘿嘿,那是再好也没有了。委员长从什么地方引起了感触呢?”

蒋介石非常高兴:“首先是各方面的意见,包括美国、日本、德国的朋友;其次是几个高级干部,他们打红军打得伤脑筋,认为对方除了兵力,还有一种比武器更厉害的东西,马列主义。因此他们一再谈起这个问题,这倒提醒了我。这几天研究'曾文正公全集’,研究'王阳明集’,我便根据'原才’一文,想发起一个拿我为中心的运动来使天下易风易俗,拨乱为治。”

“这不现成么?”陈布雷建议道:“委员长生活简单,就好象与世无争似的,就拿你的生活作基础,揉合着儒家思想,不就成了么?”

“好好好!”蒋介石大喜:“布雷,我觉得老百姓太缺乏礼貌,应该教他们乖乖儿听话服从,这个'礼’字可不能少!再说我领头打共产党,老百姓无动于衷,无动于衷倒也罢了,还要扯后腿,这简直连一点儿江湖上的义气都没有!应该让他们知道'义气’,可惜事实上有困难,否则我真想下令,全国民众应参加青红帮,学学人家的'义气’!这个'义’字也不能少!还有么?”

陈布雷欲言又止,吞吞吐吐:“还有,民间对委员长以及孔、宋几位先生,在操守方面,嗯,在钱财方面认为不,不,不可告人。而一般公务员的生活,尤其是老百姓的生活,却相当困苦,因此难免发生了贪污案、抢劫案、自杀案,……”

“你的意思我明白,”蒋介石搓搓手:“布雷,难得你当面告诉我外面对我的批评,其实我是不怕的,我从来不管钱,你们几时看我兼任过财政部长来着?一切我都懂了,你可以放心,对于钱财问题,我是一辈子不会沾手,让人家来抓把柄的,人家无论怎样骂我贪污,可是我不管钱!”蒋介石摊摊手,笑笑:“不管钱,贪污从何贪起?不过我倒想起来了,在我发起这个运动之中,一定要提倡廉洁,一方面表示自己廉洁,一方面让人家廉洁,宁可饿死,但绝不作非分之想,更谈不上抢劫、罢工、造反、要求增加待遇等等,做人应该做到干净清白!”

陈布雷突地唇青脸白,微微发抖,蒋介石诧异道:“你这是……”

“没有关系,”陈布雷苦笑笑:“大概是发疟疾。”接着全身筛糠似的抖将起来。

“那你回百花洲去吧,”蒋介石摸摸他的额角:“今天我们总算谈出一个头绪来,希望你再给我建议建议。”

陈布雷上下牙齿捉对儿在打架,心里确实想再说一些人家对蒋介石的批评,例如对于宋美龄的闲话,对于蒋介石本人的讥讽等等,归纳起来是两个字:“无耻!”但他讷讷不能出口,侍卫又奉命前来扶他出门,于是苦笑笑用颤抖的手,歪歪斜斜写了一行字:“还须提倡知耻。”

“好好!”蒋介石拍拍他肩膀:“你休息去罢,回头我让他们找个医生来。'知耻’的确很重要,或许有人说我无耻,我一定要提倡知耻,给他们看看!你的意见很好!好极了!”

这么着,蒋介石经过反复思量,再三找人商议之后,决定把这个名堂叫做“新生活”,综合什么“学说”、“思想”,运用旧的影响,施行新的统治,企图弹响这个旧调,完成他消灭马列主义的愿望。企图让中国人“满意”于他贫苦的生活,彬彬有礼,义薄云天,廉洁如水,明耻教“战”——向红军作作,自然不在话下。

蒋介石终于宣布他的“新生活运动”了。

那是一九三四年二月十九日,面对南昌党、政、军、帮五万人的集会,蒋介石摹仿希特勒的演讲姿态,大叫道:“今天,我正式宣布新生活运动的开始!什么叫做新生活运动呢?就是中国文化传统中恢复旧道德,并使之适用于现代生活,在这些基本道德中,我特别提出'礼义廉耻’四者作为新生活运动的基本要素!我为什么要发起这个运动呢?”

五万人都怔着,心想道:“他又有什么新花样呢?”

正是:无耻之尤谈知耻,不知人间有耻字。

第廿八回 霹雳一声 八路军北上抗强敌 怒火千丈 蓝衣社南下杀斯文

却说蒋介石把套着白手套的双手撑在桌面上,叫道:“大家要知道,道德与知识是使国家强大的基础,德国就是个好例子,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德国恢复得多快!为什么?因为在希特勒元首领导之下,德国便强起来了。德国不但已经对各战胜国停付赔款,而且准备完全废除他们被迫接受的不平等条约。再说日本,日本人的严格训练,有如古希腊的斯巴达人,日本的确值得做我们的榜样,我们要学学德国、日本的好地方!”

“我们中国人的知识与道德,已经低落得不得了,前几天我在南昌街头见到一个年轻人,车子响着喇叭,他还是慢吞吞地走,我的侍卫便告诉他,这是委员长的车子,还不快跑?你们会想到他怎么说?他说:'别说委员长,皇帝老爷出巡,也不能干涉老百姓的走路。’”蒋介石拍拍桌子:“各位想想,我们的国民道德堕落到这种地步!还有一个例子,我在建瓯打十九路军的时候,看见一个小孩子在街上抽烟,你们说这还象话么?连我都不吸烟,这个小孩子竟然抽起烟来,还象话么?所以我要提倡新生活,必须恢复古时圣贤提倡的道德,即所谓礼义廉耻,来充实国家的基础。”

“这个运动我一定要贯彻到底,现在已经准备二百组以上的学生接受训练,完毕后派往各处对大众演讲新生活,这里南昌一地,便准备设立十三个讲演站,而且这个运动很快会变成全国性的运动!”

紧接着,在三月十一日那天,蒋介石再发动一个十万人的民众大会,包括一百四十二个团体,正式把“新生活”作为一个全国性的运动。蒋介石喜孜孜地演讲道:“我为什么要发起这个新生活运动呢?因为我小时候曾受过严格训练。”蒋介石说到这里,觉得心头一沉,想道:“我本名叫做郑三发子这回事可不能说出来,对着十万人说谎话有什么关系?我早在全体中国人和全世界人们面前说了十几年谎话了。”于是他把幼时如何遭遇灾荒,如何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王氏改嫁等等一字不提;却说从小生于书香之家,幼承庭训,所以对于札义廉耻颇有研究云云。正说到口沫横飞,突地看见有一个长发留须的青年人,拿着一架照相机在会场里走来走去。东张西望,对于他的演讲根本不感兴趣,蒋介石便拍拍桌子指着这个人骂道:“大家看!这个人手里拿着新式仪器,但其仪容、行动所表现的是旧生活的产物,他今天参加大会,不知为何而来,真使新生活的整齐清洁,礼义廉耻丧失了意义!”

侍卫们连忙在人丛中把这个人一把抓住,拚命往外推,会场也骚动起来,那个人急得高举照相机大叫道:“我是委员长找来拍新闻照片的新闻记者,别冤枉好人哪。……”

话说正当蒋介石口沫横飞,到处演讲,鼓吹他的“新生活”运动之际,他那正在苏联留学的亲生儿子蒋经国,给自己的生母毛氏来了一封信。读者可从他儿子的眼中,看看蒋介石其人。

亲爱的母亲:

您把我送到莫斯科已经有十年了。我们分离的时候,您说出了您的愿望。您希望我幸福、富有,今天我已经达成了。但是我达成的方式跟您当时的想象并不相同。您的儿子已经成了真正富有的人,但这富有既不是田产,也不是银行的钞票,而是人类实际生活的知识和解放被压迫、被剥削的人们的办法。您的儿子虽然成了真正幸福的人,但这个幸福不是舒适安乐的寄生虫似的生存,而是劳动和自由的生活,是斗争和作战的伟大的前途,是为全中国人创造幸福的将来。一九二七年您给我的信要我马上回家,这个要求到今天还未能实现。但是您的儿于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的道路,他也许永远不会回来了。他也许永远不会再落入父亲——那个笨蛋的手中,去做一个可怜胆小的孩子。您的儿子正要以坚定的决心在中国革命的大道上勇敢地迈步前进。

母亲:人家说,共产党是匪徒、野蛮人,共产党员不要家庭生活,对父母不要孝敬的这些话,您千万不要相信,这些话都是骗人的。共产党员是为争取自己的真理什么都不怕的战士。他们为了创造人民幸福的生活在斗争着。共产党员就是这样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真正了解生活和善于创造家庭生活的。

我的隔壁住了一个共产党员的家庭。父亲是工厂的技师,母亲在同一间工厂当职员,儿于是熟练工人,女儿在工厂学校上学。他们是真正地过着亲爱的家庭生活;他们互相敬爱,这个敬爱是建筑在相同的政治主张之上。每当我看到别人家庭的幸福,就常常会怨起生我的母亲,因此我问自己,为什么我就不能跟他们一样?为什么我就不能有那样的幸福?但是问了之后又怎样呢?您以前的丈夫以极端野蛮的手段屠杀了数万、数十万的兄弟同胞,前后连续三次叛变,前后连续三次出卖中国人民的利益。他是中国人民的仇敌,他是您的儿子的仇敌。我有这样的父亲在中国人民之前是不能不感到耻辱的。对这样的父亲不但没有任何敬爱之念;对这样的人物我恨不得杀戮他、消灭他。

听许多人说,蒋介石在室传孔子的孝悌和礼义廉耻的学说,这是他迷惑人的惯用手段,以此欺骗和愚弄人民的意识。母亲,您还记得吧?是谁殴打您,抓住您的头发,将您从二楼施到楼下?那不是他——蒋介石吗?您向谁跪下,请求不要把您赶离家门?那不是他——将介石吗?是谁打我的祖母,使祖母因此致死?那不是他——将介石吗?这就是他的真面目,这就是他对父母和妻子的孝悌和礼义。

蒋介石买了许多田产、企业和商店,究竟是用谁的钱买的呢?那不是他用各种办法从穷人的手中抢来的钱吗?以前说必须拥护工农的利益、和共产党握手的是谁?那不是现在继续屠杀中国革命的刽子手——蒋介石吗?以前说苏联是中国人民政府的真正朋友,因此非拥护苏联不可的是谁?那不是现在东方反苏联盟中的帝国主义的走狗——蒋介石吗?向日本及其他帝国主义者借款、出卖中国领土的是谁?那不是蒋介石吗?蒋介石是卖国、辱国的政府领袖,他屠杀了反对帝国主义统治和争取解放中国民族的英雄。

这是嘴说“礼义廉耻”的他自己的真面目。我在写这几行文句时,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胸中滋烧起对仇敌的愤怒和痛恨,恨不得将这样的仇敌马上驱除。

昨天我是一个军阀的儿子,今天我成了一个共产党员。有人也许会觉得奇怪,但是我对共产主义的信念一点都不动摇。我有充分的自觉,对真正的革命理论成就有研究、有认识。您和世界上许多人一样,因为对政治不懂,对各种支配因素和统治分子的联系关系不清楚,对自然世界变化的真相的了解有困难,因此也许对蒋介石的儿子变成共产党员就不能理解了。母亲!我希望您和见到这封信的人们从各个方面来考虑事情,以最客观的态度观察中国所发生的一切事情。罪恶、威胁和混乱的根源究竟在什么地才?混乱和威胁的战争,谁应该负责?

也许您不会没有见过千百万人饿死的事吧?那些饿死的是因为蒋介石及共同党把穷人以自己光荣的劳力得到的一碗饭抢去吃了。还有,也许您不会没有见过外国人在中国各都市农村中殴打、杀戮中国人吧?这种事情的发生是因为将介石及其同党奖励外国人在中国建立特权。

也许您不会没有听过蒋介石把数千、数万为革命辛业奋斗的优秀战士用石油烧死的事?不会没见过蒋介石把共产党员砍杀?蒋介石的手已经被全国工农的血——我亲爱人民的血染红了。他应该在人民的面前负起这些罪恶的全部责任。

蒋介石在帝国主义的援助下前后发动了六次“围剿”,反对中国的苏维埃,打算消灭苏维埃政权。但是苏维埃政权是挽救中国、使中国独立的唯一出路。他虽打算消灭红军,但红军是中国人民的武装力量,他的这种企图是永远不会成功的。我们应该了解,也不应忘记,运动的规律和斗争的逻辑都说明了所有的统治阶级必定灭亡,被压迫者必定得到胜利。

蒋介石所走的道路必定是过去俄国反革命将军高尔其那克、邓尼金、乌兰可尔等走过的道路。红军前进的道路必定是苏联的红军——光荣的胜利者走过的道路,这是所有中国人都完全了解的。

斗争和交战的时候,每个人的面前只有一条路可走,有的人站在革命的一边,有的人站在反革命的一边。每一个有人格的中国人都应该站在革命的一边,团结在苏维埃的旗帜下,在共产党的领导下站起来,跟国民党和蒋介石作无情的斗争,向神圣的民族解放革命斗争推进,反对帝国主义和拥护中国苏维埃。

母亲!我希望您站在正义的一边,站在您的儿子的一边,站在革命的一边——这是您的儿子对年老的母亲的愿望。

中国的工农也沿着俄国工农的道路前进着,在中国已经建立、真正建立了与我住着的国家同样的苏维埃政权。在这十年间苏联这个国家有极大的改变,现在已经成为富强的社会主义工业国家。工人和集体农场人员的生活已经比以前改善了数十倍。在他们的面前展开了广阔、富有的生活选路。我工作的工厂是在一片广漠的空地上以五年的时间建成的,现在这工厂有四万名工人工作着。这些工人建设了最好的社会主义城市。他们每个月的平均工资在去年是二百二十卢布,今午增加到三百一十卢布。一九三○年以前我上过各种学校,一九三○年以后我在工厂工作,成了工人,后来成了技师,现在是厂长。在这个分厂有四千个工人。我有自己的房子,每个月有七百卢布的薪水。当然,对我来说重要的不是生活的这一方面,而是精神方面的快乐。我对您说这点是因为在中国有一部分人说我被布尔塞维克虐待,苏维埃政府把我放逐;所有这些谣言都会使我笑破肚皮。确实,有各色各样的坏人和卑鄙的人把别人也看作与自己一样。蒋介石非法监禁了太平洋劳工组织的书记奴兰同志夫妇,只因为他们是反对帝国主义、拥护中国的利益的积极战士。我想蒋介石以为苏联对住在苏联的所有中国人也象他对住在中国的各国革命战士的态度一样。但这是绝对没有的事。

苏联是世界上最重礼节、最文明的国家,我对能住在苏联感到非常光荣。苏联是我们的祖国。我对自己的祖国——苏联——在各方面、各部门一次接一次的打破记录,感到非常光荣,不胜高兴。我的祖国——苏联——天天在清除发展道路上的障碍,打击和消灭一切的敌人。我的祖国——苏联——象灯塔一样,在大风大浪的海上照亮了全世界被压迫人们斗争和胜利的航路。因此,我的祖国就特别成了仇敌的眼中钉。仇敌用各种方法和谣言诬蔑苏维埃政权。我衷心希望所有的人都坚决地站到革命的阵营巩固社会主义和全世界无产阶级的组织,争取中国的独立,争取全中国的苏维埃政权的建立。

母亲!最近就会和您相见是值得高兴的。假如您能出国,不管在哪一个国家,我都准备与您见面。

祝您

万福                         您的儿子经国

一九三五年一月二十三日

话说正当蒋介石热中于“新生活运动”,号召中国民众向日本人艰苦有礼方面学习的时候,正当汪精卫、黄郛到南昌同蒋介石讨论中日直接谈判、对日外交原则的时候,日本外务省情报部长却在四月间发表了一个“有名”的“天羽声明”,强烈地透露了日本军国主义独占中国的野心。蒋介石也发表声明道:“中国从无欲中伤他国之意,更无扰乱东亚和平之念。”

“那是什么话?”马相伯、宋庆龄、何香凝、李杜等大表反对,接着发表了“中华人民对日作战纲领”,号召“成立工农兵学商代表选出的中华民族武装自卫委员会”。同时毛泽东也对“天羽声明”发表了谈话,指出这是“日本帝国主义企图强占全中国的最明显的表示”,声明“中华苏维埃中央政府代表工农劳苦群众与工农红军,坚决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企图。”

“不理他们!”蒋介石冷笑一声:“毛泽东还敢说反对,他不知道红军快给我们围剿得一个不剩了!马相伯他们也在乱嚷嚷,这真可恶!听说史量才也在'申报’上抨击我,”他吩咐戴笠:“你给我分头警告!必要时给我动手!”蒋介石于是振作精神,进兵苏区之外,加派殷汝耕、殷同、陶尚铭等根据四月间蒋、汪、黄会谈原则,与日本代表太田在榆开会,议决华北与伪满在六月一日通车。五月底,日使有吉在上海同黄郛进行“中日亲善谈判”。蒋介石同日本越“亲善”,中国民众的反蒋行动更热烈。虽然蒋介石的宪兵单在北平一地已经杀死几千爱国青年,虽然南京政府公布了“图书杂志审查办法”,严格限制出书,但民情愤激,无济于事。东北民众还成立了“东北抗日救国总会”和“东北人民革命军”,喊出了抗日、救国、讨蒋三个口号,积极进行对日武装斗争;中共中央的抗日号召,更受到了全国民众的热烈拥护,连国民党的军官也纷纷要求抗日,涕泣陈辞,悲愤填膺,使蒋介石大伤脑筋。

七月间天气转热,蒋介石飞到庐山避暑,演讲他“有名”的“三日亡国论”。面对着庐山军官训练团员,蒋介石道:“今天我同你们谈一谈'抵御外侮与复兴民族’这个题目,不过这次演讲为了不使日本方面发生误会,我目前不预备正式发表,你们先听着好了。你们要知道,现在我们中国境内到处有敌人,日本只要发一个号令,只要三天工夫,就可以把我们中国要害之区都占领下来,灭亡我们中国!中国在如此情形下,没有一点准备,没有一个国防,有人要求抗日,不仅是我们在临时添制武器整顿已来不及,……”

“校长!”人丛中有一个激昂的声音。

“什么事?”蒋介石一征。

“报告校长,我是军校的学生。”那军官说到这里已带着哭音:“我的家乡吉林省已经沦陷,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我虽然是个军宫,但实在没有脸见人!刚才听校长说我们抗日来不及准备,事实上这是校长的顾虑,我们打红军都有这么大魄力,如果打日本,一定是……”

“你回去休息吧。”蒋介石示意卫士把这个军宫从人丛中带下去:“这位同学真值得我们同情。”蒋介石叹口气:“一定是神经受刺激太深了,让他休息几天再来受训吧。刚才说到我们抗日真是来不及,就是从现在起,大家同心一致在这方面来努力,三十年还是不够的!到那时候说我们想靠物质的力量可以战胜日本,那还是等于做梦!何况现在日本人决不许我们有一个机会准备国防?”

“就是日本人尽量让我们来准备国防,”蒋介石走到台边:“试问我们的人力、财力哪里能赶得上?——所以,如果日本人一天不失败,我们中国的国防便一天建立不起来,我们的民族,也一天不能保存!”

“我刚才所讲的,完全是肺腑之言,我们要抗日,只有依靠外国的帮助,没有外国的帮助,根本谈不上抗日!为什么呢?因为日本虽把全中国占领了,但如太平洋问题没有解决,全中国是占领不了的。好了,我们的生路就在这里了!在什么地方呢?在于等待时机,我可以自信,如有六十万以上真正的革命军队,能够绝对服从我的命令,指挥统一,我一定有高明的策略,可以打败倭寇!大家要知道,现在的中国是世界各国的公共殖民地,因此日本现在要把中国改做一个国家所独有的殖民地,想要同世界各国来决战,如果日本不能和世界各国来决战,他就掌握不了东亚霸权,也就解决不了太平洋问题,也就不吞并我们中国!”

“所以!我明白白告诉大家,今日之下,只有努力剿共,消灭了赤匪,再得到了外国的援助,我们才可以谈到抗日!如果现在高唱抗日论调,那只要三天,我们就会亡国!——完了!”

在台下马靴碰击声中,蒋介石回了一个礼,匆匆回到办公室,指着侍卫官的鼻子大叫道:“把那个吉林人放哪里去了?”

“报告委员长,现在在休息室,委员长说过请他休息。”

“混蛋!”蒋介石大怒:“把他放到禁闭室!限三天内把他送到南京军人监狱,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动!”

“是!”侍卫官扭头就走。

“报告委员长!”一个星期后,杨永泰夤夜报讯道:“红军已经北上抗日了!”

“怎么!”蒋介石大惊:“堵住他!”

熊式辉也紧跟着进来报告,看见杨永泰已经先到,心里老大一个疙瘩,可是文件在他身上,见他洋洋得意地双手递了过去:“这是他们在十五日发出的'北上抗日宣言’。还有一份油印刊物,是戴局长派人送来的,委员长在海会寺演讲的'抵御外侮与复兴民族’,我们虽然没有发表,可是外面已经有人知道了。”

“谁走漏的风声!”蒋介石吃一惊:“是不是军官训练团里面有共产党?”他一把接过两个文件,却先看那一份油印刊物,只见上面秀丽的铁笔手迹写道:“……蒋介石那个'三日亡国论’,说明了他的无耻与诚心投降敌人,蒋介石所谓'高明的策略’,就是奴颜脾膝,依靠外援,这与信赖中华民族与中国人民的力量,相信抗战必胜的中国共产党与爱国人士的主张,是有根本不同的!……”

“我枪毙他!”蒋介石把那张纸往茶几上一摔:“一定是那个吉林人搅的!”

“不吧,”熊式辉小声地说:“那个人已经送了军人监狱,即使他是异党分子,也不可能同共产党接触。”

“是的,”杨永泰发表他的意见:“我猜测是除了这个吉林人之外,一定还有一些不稳分子,而这些人在平时是主张抗日的,我们要追究泄漏消息的人,恐怕并不是我们训练团中有共产党,而是一股抗日要求的气氛在作怪。”

这句话提醒了蒋介石,他也顾不得立刻追究训练团的军官,摊开了“北上抗日宣言”急读道:“中华苏维埃政府与工农红军,决不能坐视中华民族的沦亡于日本帝国主义,决不能让全中国为国民党汉奸卖国贼所拍卖干净,决不能容许全中国广大劳苦民众为日本帝国主义整批的屠杀与蹂躏以及东北义勇军的孤军奋斗,故即在同国民党匪军的优势兵力残酷决战的紧急关头,苏维埃政府及工农红军不辞一切艰难,以最大决心,派遣红军第七、第十两军团为北上先遣队,以方志敏、寻淮洲同志为正副司令,由赣转闽,北上抗日,……”

“好好好!”蒋介石面色铁青,倏地起立,把杨、熊二人吓了一跳,倒退两步。蒋介石声音颤抖;“天翼,立刻下令,堵住这两个军团,任何代价,在所不惜!”他挥挥手:“赶快发电报!”

“是!”熊式辉刚走到门口,蒋介石却在叫道,“回来!今天的围剿情形怎样了?”

“报告委员长,”熊式辉定定神:“永新、安福之间,对方河西红军以地理之便,我军损失七百余名;宁洋方面,正同对方的东进军作战,情况不明;红四方面军实力不弱,与我主力军激战两日,据报我方六路围剿已告一段落,损失新枪千余枝,阵亡士兵一万三千余人……”

“啊?”蒋介石几乎哭出声来,双脚一阵暴跳,歇斯底里地尖声叫道:“娘希匹!娘希匹!你为什么不早说!”

在盛怒的蒋介石面前,杨、熊二人互瞅一眼,各退两步,兀自低着头,不开口。待蒋介石发过脾气,两人这才一齐告退,传令赣、闽一带兵力堵击红军北上抗日部队,按下不提。

话说蒋介石跳过、骂过,自觉得心头平静不少,可是全国“抗日,抗日”之声,似乎在午夜的庐山汇合成一股巨流,如万马奔腾,听得他心惊肉跳。便把双手插在睡衣袋里,踱到窗前一看,夜空如漆,秋凉袭人,附近的瀑布在隆隆直响。蒋介石吐了口唾沫:“我说是该杀的民众敢在我耳边吵抗日,原来是你!”他发下宏愿:非把要求抗日的人杀光不可!立刻感到精神百倍,抓起电话直摇上海,指明戴笠听话。列位看官,当年要打个电话已感不易,半夜三更想打长途电话,更难如登天。但蒋介石自有他的方便,当时把戴笠从娘们肚子上吓得连滚带爬跌将下来,惊问道:“委员长这个时候还不休息,太操劳了。”

“是啊,”蒋介石谈开了家常:“这几天要求抗日的声音越来越大,红军而且已经北上,这怎么可以?我不抗日他抗日,这不是要我的好看?现在除了命令四处堵截外,我要你在京沪、平津放手干去,凡是敢说抗日的,娘希匹你给我杀了!”

“是是!”

“今天有人说到抗日吗?”

“报告委员长,那,那这方面多得很,委员长犯不着同他们一般见识,影响健康。”

“你说!”蒋介石咬咬牙:“挑几个有名的。”

“今天,”戴笠直挺挺报告道:“今天'申报’上又有这些抗日烂调,……”

“你警告过史量才没有?”

“报告委员长,警告他不只一次了!”

“好!”蒋介石大声下令:“你给我采取行动!限你在一个月之内办好!还有,小心露了马脚!”说完便把耳机使劲一搁,仿佛切下了史量才的脑袋一样,蒋介石这才满身轻松,盘膝合十,念了几遍“养气章”之类,呼呼睡去。

却说戴笠倒不能入寐,心想这件事情甚为棘手。第二天便回到蓝衣社大本营之一杭州警官学校,关起房门,吩咐教务主任赵龙文道:“龙文,你的机会来了,领袖昨夜来了个电话,要我们向史量才开刀。我想了一整夜,觉得还是你来布置罢。可是,这件事情十分重要。你知道的,警官学校校长名义上是领袖,但实际校长是我这个校务主任,而我又把警校交给了你这个教务主任,我们三个人的关系是可想而知了。现在对于史量才的案子,还是三个人一条线贯穿下来,你该做得干净利落,不枉领袖对你的期望才好。”

“请问我们到底为什么要除掉史量才?”赵龙文郑重地说。

正是:“领袖”杀人何必问,到头自己也有份。

第廿九回 刺史量才 鲁涤平偕妾陪葬 媚日本兵 林柏生奉命唱和

书接上回,话说戴笠不解,问道:“你问这干么?还不是为了史量才在'申报’上抨击领袖,说他不肯抗日!”

赵龙文点头道:“这就是了。如果还有其他纠葛,那我就不准备杀死他,以免讨好了这一面,得罪了那一方;驼子跌筋斗,两头不着实;给他顶多弄个残废,交交差就行了。如今只是为了他责备领袖不抗日,领袖才下了这个决心,那问题简单,一切遵命!”当下两人商议了一阵,赵龙文自去布置,戴笠也回到南京。经上海时小作逗留,有一天却在杜月笙的宴会上碰到了史量才。两人从天气说到了时局,史量才面容忧戚,把戴笠引到主人家书斋坐下,坦率问道:“雨农兄,方今之世,能在委员长身边说上几句话的,老兄是其中之一。如今华北危急,强敌入侵,怎的我们内部反而这等模样?真叫人寒心!今天'申报’接到一则新闻,说红军北上先遣队已抵蒲城、过安徽,却碰到委员长的部队四面包围。红军先遣队副司令寻淮洲壮烈战死,临终尚高呼:'为抗日救国奋斗到底!’雨农兄,这等新闻,凭铁石心肠,听了也得落泪……”

“'申报’决定刊登这段新闻么?”戴笠变色问道。

“雨农兄放心!”史量才叹口气:“'申报,难道吃了狮子心、老虎胆,敢登这段新闻?即使登了,新闻检查处也不会放过我们。今天兄弟斗胆上言,无非是告诉阁下,目前民间的抗日要求极其强烈。雨农兄明察,兄弟是个老上海,是个小资本家,并非什么共产党。但抗日要求也很迫切,'申报’上已经登过好多次了。这为什么?只不过希望政府抗日,不让我们资本家倾家荡产,颠沛流离,甚至当个亡国奴而已。”史量才说上劲来,长叹道:“委员长当年在上海,后来从苏联回国又来上海,曾经气愤愤向人说过:'苏联的帮忙才是真的,美国,日本等国的帮忙都要大利息。’我当然不懂蒋先生这句话所为何来,但蒋先生前些日子在北平把清华教授冯友兰抓了,这件事情实在……。冯友兰不过到苏联去了一趟,回来谈谈苏联印象,这是人之常情嘛,冯友兰又不是共产党,连他都要进去。”史量才紧皱眉头:“雨农兄,有机会碰到蒋先生,就说说上海人士对国事的一般意见。兄弟人微言轻,你只说是一般意见好了,不必提名,免生误会。”

“好好好,”戴笠完全摹仿蒋介石的腔调:“史先生是'申报’的负责人,为民喉舌,要求抗战,委员长也常同兄弟谈起史先生,认为史先生热诚爱国,为人耿直;可惜不常见面,多领教益。兄弟自当转达尊意,必要时约定一个时间,请史先生多多发表意见。最近不会离开上海吧?”

史量才不知是计,照实答道:“十一月间,兄弟要到杭州一行。”

戴笠大笑:“史先生真会纳福,深秋时候玩西湖,倒另有一番光景。委员长此刻也正在旅行西南途中,待你们双方回来,我再来约期不迟。”两人便回到大厅入席,按下不提。

却说一九三五年十一月十三日,史量才坐着私家车,正在沪、杭国道疾驶,突地迎面来了一辆黑色轿车,不知怎的,那轿车就在他前面猛地停止,似乎机件发生了故障,史量才的车子无法前行,也不得不停了下来。说时迟,那时快,黑色轿车上跳下三个大汉,直奔史量才一阵乱枪,史量才倒卧血泊,就这样没头没脑完了。

史量才惨遭暗杀,京、沪一带舆论哗然。认为在堂堂沪、杭国道上,竟会发生这等案子,无法无天,简直不成话了!南京政府各级官员,也感到此事不妙,主张严办,以安民心。全国各地也纷纷函电询问,表示关心此事。蒋介石表现得更出色,拍台拍凳,一个劲儿痛骂:“简直不成话,非给我查个水落石出不可!”一方面急电浙江省主席鲁涤平,说凶案发生在浙江境内,严令查缉凶手归案,不得怠慢。

鲁涤平这当儿正在趾高气扬,因为进攻福建人民政府、十九路军时,浙江毗连闽、赣,在军事运偷及补给工作上十分重要,鲁涤平在陈布雷的设计下,使浙江铁道军运效率发挥了一些作用,事后得到了蒋介石的奖励。这番听说要逮捕杀史凶手,那敢松懈?连日召开会议,大动脑筋;食不知味,夜不安枕。鲁涤平的如夫人抱怨道:“你这样忙法,忙坏了身体,怎么得了?”鲁涤平道:“难得我在讨伐十九路军战役中有功,如今委员长亲自下令要我缉捕杀史凶手,怎能怠慢?一旦凶手归案,委员长免不了又要奖励一番。到时候纱帽红顶儿愈染愈红,岂不快哉!”

鲁涤平当真努力追凶。可是不追也罢,一追,却迫出了更伤脑筋的事来:原来赵龙文布置这次暗杀并不机密,漏洞极多。当时当地,查出了凶手所坐的黑色轿车,乃是杭州警官学校所有之物,杭州、海宁一带很多民众目击过这辆车子,人证俱在,赖也赖不掉。这一来,鲁涤平不知如何是好,如夫人的抱怨也更甚:“我叫你不必如此卖力,瞧!”戴笠比鲁涤平更急,只得夤夜报告。蒋介石闻讯大惊,心想如果把真凶捉到,势必枪毙,枪毙几个人无所谓,可是难保赵龙文不把戴笠牵出来,牵涉到戴笠,岂非等于把蒋介石牵了出来,那……。蒋介石于是比戴笠更急。

戴笠难免吃了一顿耳掴子。过后,蒋介石拍拍桌子:“你说该怎么办?瞧你把这么重要的一件案子,却交给脓包去办!”

“是是。”戴笠答道:“我有一个妙计。”

蒋介石瞪着眼睛喝道:“快说!”

“报告委员长,”戴笠松了口气:“目前问题中心在那辆车子。我们随便找三个死囚拿去枪毙,留下口供,承认是他们三个人盗窃汽车,劫史量才,绑票不遂,引起枪杀;设计周密,贻祸警校;车子是警校的,但人不是警校的。这么着,就说全案业已解决,岂不干脆?”

“不好不好,”蒋介石骂道:“你真是混账!目前的问题不在汽车,而在鲁涤平!娘希匹!谁教他认真追缉凶手来着?做了那么多年的官,还是一窍不通,真气死人里好,现在他手里倒有不少证据,传将出去,如何得了?”

戴笠征了一阵。

“你还记得哀世凯刺杀宋教仁的情形么?”

“记得记得!”

“那你说一遍!”蒋介石脸上倏地掠过一丝狞笑。

“那是民国二年的事了,袁世凯要代理国务总理内务总长赵秉钧、总统府秘书洪述祖布置暗杀宋教仁,在上海北火车站下的手。事后袁世凯为掩人耳目,令江苏都督程德全、民政长应德闳缉凶。程、应二人当真将凶手捉到,把赵秉钧、洪述祖等往来电报和其他证据也抄了出来,加以公布,使袁世凯非常狼狈,结果毒死了赵秉钧灭口,拖出个洪述祖正法,才告了事。”戴笠说到这里,心中一动。瞅一眼蒋,只见他呲牙咧嘴,眉头紧皱,正在朝着他狞笑。半晌,戴笠完全会意了:“委员长的意思,是要把鲁涤平走上赵秉钧的后路么?”

蒋介石这才敛起笑容,以拳击桌道:“前车之鉴,前车之鉴!难道你要我象袁世凯那般狼狈么!”

“是!委员长!”戴笠一个敬礼:“雨农今晚就去杭州,三天内准有分晓!”

三天内果然有了新闻。报载浙江省主席鲁涤平中风猝死。但报上无法刊载鲁涤平“中风”之前,曾吃过什么东西?而这些食品,省卫生处压根儿没想到应该予以“化验”。

但这事情瞒不过鲁涤平的如夫人,她在呼天抢地的号哭中,不免透露一些愤激之言。这些话自有人传到戴笠耳里,戴笠又慌了手脚,心想一不做二不休,如果鲁太太活在世上,这件案子难免泄露出去。于是把这番意思呈报蒋介石,研究如何下手,她不同死者,鲁涤平应酬无虚日,请他吃点“特效药”容易办得;他的如夫人可不同了,女流之辈再加上新寡,而且已经看出丈夫“中风”的疑点,一定有所警惕,而且也无法给她一顶“私通奸匪”的帽子,这倒如何是好?

蒋介石笑笑:“雨农,你如此这般,把她结果算了,理由呢?就说她受了我新生活运动的影响,丈夫猝死,以身殉节,不是名正言顺么?”戴笠大喜,果然照办了。于是,第二天鲁涤平的如夫人也告“殉夫”淬死。

却说蒋介石去掉了一个史量才,外加陪上鲁涤平及其如夫人两条性命,仍旧无法阻止全国民众的抗日呼声。岂但阻不住,这呼声反而越来越响,不可收拾。转瞬间雪花飞舞,腊鼓频催。甲戌年即将过去,乙亥年眼看就到。蒋介石溪口小住,围炉取暖,思绪万千,好生烦恼!免不了同陈布雷闲磕牙。喝口参汤,说道:“想我围剿共匪,不遗余力,没料到光阴似箭,共匪既未消灭,日本也不给一点面子,尽给我找麻烦,使我好不焦急!”

陈布雷呵呵手掌,不慌不忙,摇摆着那个橄榄实,挪动两片干瘪嘴道:“委员长应该高兴才是。刚才我看到'中央日报’上一篇东西,简直太好了。”

“你说!”

“那篇东西不知出自何人手笔,委员长理应调查明白,给他奖励才是。他说:二十三年秋,委员长夫妇开始利用飞机,旅行全国各地。在中国历史上,无论为帝王、为总统、或为军事首长,当属创举,令人佩服!委员长夫妇先由刚从欧洲归国的张学良将军伴同前往洛阳,参加军校开幕典礼。旋复视察西安,然后再往甘肃,此行经历了北部与西北部共十省,旅程在五千华里以上。”陈布雷笑笑:“底下就是说委员长如何为国辛劳,力谋统一等等!”

“布雷,”蒋介石突地敛起笑容:“这一类文章以后还是谨慎刊登为宜,因为去年我这次旅行以及今年还想继续到川、滇、黔各省去看看,我的目的不外乎加强各省对共匪的围剿,剪除当地地方势力,这两个目标我们可以做,但不便明说,你快通知南京,叫他们注意了。”蒋介石低声说道:“还有一个目的我不妨告诉你,你可不能泄漏。”

“我怎敢随便说话?”陈布雷慌忙答道。

“我告诉你,今年我决定继续到西南的主要目的,是想找一个后退之所!日本的做法固然如此,美国何尝肯放松一步?不同的地方,只是一个已经派兵来攻,一个在想用政治手腕使日本就范而已。我两方面都不得罪。动刀枪一来打不过人家,二来伤了感情,不如找个地方避避风头。可是去年在西北看了一趟,毫无是处;今年再去西南,西南特产丰富,大概没有问题,你说这计划可好?”

“好极了,好极了!”陈布雷抚掌赞叹:“这真是,真是,套句时髦话,叫做伟大的杰作!”

“不过话也得说回来,”蒋介石喝完那杯参汤:“前几天见着兆铭,我们曾谈到关于对日态度问题。兆铭的意思不妨向东京使个眼色,叫他们别太着急,我这里围剿问题还未解决。问题是这个眼色如何使法,表错了情,可是得不偿失!我曾经想过,就说:日本人终究不能作我们的敌人,我们中国也究竟有须与日本携手之必要。敌乎,友乎?该请日本当局仔细斟酌,你说好不好?”

陈布雷连忙掏出钢笔、小本子,记录着蒋介石“敌乎,友乎”的大意。待他说完了,陈布雷把脑袋摇晃得有如个唤郎鼓:“好得不能再好,这个眼色使出去,日本人一定心跳。问题是用什么名义发表?用谁的名义发表呢?”

蒋介石思索一番:“在'外交评论’杂志发表吧,显得郑重其事一点。这是论文,也算是我们一个有关外交路线的文件,试探一下也好。至于名字,用徐道邻具名也罢。”

蒋介石喜出望外,在该文刊出不久,汪精卫也命林柏生在“中华日报”上发表“对日两条路线”,论调完全一致。

“我现在布置得大致就绪了。”蒋介石从溪口去杭州,再到南昌度过阴历年、又在雪花纷飞中出发庐山,把杨永泰、陈布雷召到牯岭,密商大计。首先是结束南昌行营,把“围剿”总部搬到武昌,同时修改了侍从室的组织。那个侍从室组织始于民国二十二年,最初由林蔚文任主任,后由晏道刚继任。原来编制是第一组警卫,第二组秘书,第三组调查及记录,第四组总务,另附设侍从参谋若干人。

修改以后,侍从室分设两处。第一处处长晏道刚,下设第一组总务,第二组参谋,第三组警卫。第二处处长陈布雷,下设第四组秘书,第五组研究。第四组组长毛庆祥。第五组组长由陈布雷自兼,设秘书八至十二人,以设计委员会原任委员徐庆誉、张彝鼎、李毓九、高传珠、徐道邻、罗贡华、傅锐、何方理诸人任之。原编第三组代理组长萧赞育改任侍从秘书。预计把第五组扩大工作范围,找一个可靠的地方组办公室,于是决定把它设在汉口三北公司楼上,从事研究内政、法制、文教、时事、中日关系、经济等类。

“不要受抗日意见影响。”部署完毕,蒋介石郑重嘱咐:“却要搜集一切抗日意见,毫不客气给他们打击!你们耳目不够灵活,我让戴笠配合你们的工作好了!一旦我首途西南,你们一起出发。”说罢回到南京。

南京在全国抗日空气高潮的氛围中,呈现着不宁。尤其是日本外相广田在新年中发表了“中日亲善、经济提携”的演说以后。华北危急,迫在眉睫,连一些军校学生都受不了这口鸟气,磨拳擦掌,要求抗日,蒋介石心想此事不作肯定表示,那还得了?于是在元月底接见了广田的代表有吉大使,声明中日之间,本无仇冤,广田演说,非常中肯。接着召黄郛、汪精卫到南京,商讨华北政局,说明这是“地方事件”,应该就地解决,不得动武,并派出秦德纯、吴开先与日本代表谈判。蒋介石再就“中日亲善”发表谈话道:“对日本外相广田演辞,吾人认为也具诚意,吾国朝野对此当有深刻之认识,务以堂堂正正之态度,与理智道义之指示,制裁一时冲动及反日行为,以示信谊!”

正是:满纸岂是荒唐言,人间一片辛酸泪!

第三十回 举国欢呼 大军远征抵延安 独夫皱眉 盟兄下山到南京

却说面对蒋介石的论调,民众反对道:'你同豺狼讲信义,岂不是与虎谋皮么?”

“你们休管闲事,谁再要乱嚷嚷,拿去宰了!”蒋介石指挥签订“协定”,逮捕青年,端的指挥若定。只见他命令秦德纯与日本代表在大滩会议,订立“大滩口约”,规定察东各地,中国不得驻兵,划为非武装区,丢掉了察哈尔的东部。只见他正式下令“取缔排日”,对新闻记者发表“中日有提携之必要”:“中国人民不但无排日之行为与思想,且亦无排日之必要。中日经济提携应先从改善两国间之现状,并恢复其正常关系做起。”只见他派人同日本外务省接洽,就“日本对华经济提携原则六项允对中国在上海设立二万万元借款”表示有兴趣。只见他授意汪精卫在中央政治会议报告外交方针道:“读了这次广田外相的演说,认为和我们素来的精神是大致吻合的。我们愿以满腔的诚意,以和平的方法和正当的步调,来解决中日间一切纠纷,务使邦交敦睦。互相排挤互相妨害之言论行动一天天消除。”只见他派出王宠惠到日本交换“亲善”意见,没多久南京、东京同时发表中、日公使晋升大使。只见他接到驻华北日军武官借口中国政府援助义勇军孙永勤部,向北平军分会提出苛刻要求,驻津日军举行示威的消息以后,一方面命令何应钦与日方“妥为谈判”,一方面应日方要求,撤换了冀省府及天津行政长官的职务。只见他命令何应钦同华北日军司令梅津秘密签订“何梅协定”,中国在冀察主权大部丧失,中央军撤出河北,东北军调陕西剿共。接着,日关东军代表土肥原借口张北中国军队拘留日本特务人员,向察省府要胁,并派飞机飞平示威,蒋介石终于答应了日本人的要求,察省主席宋哲元撤职。

蒋介石透了一口气,觉得对于日本“邦交”真的已经做到尽善尽美,无懈可击的地步了。

但忽地来了个“闲话皇帝”,事件,把蒋介石又气得大叫。原来当时上海有一家“新生”杂志,在二十四年六月间第二卷十五期中,刊登了一篇“闲话皇帝”的文字,内中“涉嫌”侮辱日本天皇,日驻上海领事正愁没事干,见到这篇文章,立刻大做文章,他向上海市政府和南京政府提出了严重抗议,亲日派大员纷纷叫苦,急电蒋介石报告,希望他出出主意,平平日本领事那口“气”。

“他们要求什么?”

“要求国民党和国民政府向日谢罪,要求改派亲日作家检查图书,要求禁止侮辱满洲国,要求处'新生’杂志作者、编者以徒刑!”

“都答应了!”蒋介石气呼呼吩咐道:“我花了好多劲,才把中日邦交扭了过来,如今倒给这家杂志轻轻破坏,那还了得!这家杂志的负责人叫什么名字?”

“杜重远!”

“把他抓起来!”

蒋介石再问道:“那篇'闲话皇帝’是谁写的?”

“易水。”

“也把他抓了!”

结果只抓到了“新生”主编杜重远,作者易水不知所终。于是一方面通缉易水,一方面判杜重远入狱一年零两个月。杜重远所犯何罪?根据什么“法律”?实在高深莫测。但所判徒刑一年零两个月,有整有零,证明蒋介石对这一类“法律”,的确有他一手。但“闲话皇帝”并没有到此为止,蒋介石对日本的“严重杭议”一一允诺,训令上海市府向日方道歉,撤换上海公安局长,取消图书审查委员会,封闭“新生”周刊。这还不算,再由南京政府下“敦睦友邦令”:“凡以文字图书或演说为反日宣传者,应以妨害邦交罪!”这还不算,南京政府同国民党中央党部接着联名通令:“此次'新生’记事,确有不对之处,核属妨害邦交,以后国民须尊敬皇家之尊严,严禁同类之记事,违者严惩不贷!”

上海市民,全国民众,对这件事情感到哭笑不得。蒋介石在台上受人责骂,杜重远在狱中却得到了识与不识的热诚照料,按下不提。

却说蒋介石把“新生”事件告一段落,便动程出发西南。先命贺国光率参谋团入川,设法集中川中兵力,发挥“围剿”力量。武昌“三省剿匪总部”委副司令张学良、参谋长钱大钧主持,然后带着杨永泰、晏甸樵、陈布雷、陈诚、吴稚晖、宋美龄等纷纷分头坐飞机经宜昌赴重庆,浩浩荡荡前往。刘湘心中不乐意,嘴上不能不敷衍。当下蒋介石一行分头同川中军政界、教育界、新闻界人士接触,大谈新生活,联络旧军阀。正打算把过道红军歼灭干净,不料田颂尧吃了个大败仗,红军赴贵州去也。蒋介石于是在上清寺陶园召集会议,准备同晏甸樵先去贵阳一行,指挥围剿。席上众人纷纷发言完毕,蒋介石说道:“我来重庆已半月,所见所闻,觉得川人多疑善变,志大气狭,你们可要小心少田颂尧贻误军机,我得拿点颜色给刘湘看看,派孙震接他职务,如有变化,蓝衣社在此布置严密,一定逃不过我们的耳目,我先走了。”

蒋介石急急忙忙到得贵阳,那时光红军又已突破封锁,继续前往。总司令薛岳向蒋透口气道:“叨委员长洪福,前两天红军围扰息烽,迫近省垣,局势严重!此地天无三日睛,地无三尺平,人无三分银,围剿前途,实在可虑!”蒋介石道;“红军目的不在贵州,过了这一阵,大概可告无事。如今王家烈已经去职,我想让吴忠信出任贵州主席,你说合不合?”薛岳笑笑:“只怕礼卿兄不干。”蒋介石失笑道:“是不是太穷了?我替他想办法。黔桂接壤,礼卿同李、白诸人有交情,可免除心理上的不安。”于是发表吴忠信为黔省主席。上任之日,省府库存只有两千余元。蒋介石苦笑道:“这买卖可真赔本,我先垫下五万现洋再说。”

贵州省民、财、教、建四厅厅长,发表曹经沅、李仲公、叶元龙、朱庭佑四人分任。就职之日,由吴稚晖监誓,蒋介石不免训话一番,从中央政令得达黔省的“喜事”说起,说到黔省军阀擅政,百度凌乱,财用尤竭,希望好好补救。最后谈到美国经济考察团已在来华途中;英国的财政专家哈蒙德罗斯也将来华,商谈中国加入英镑集团;而南京、东京双方也将互派经济考察团,作为中日“经济提携”的前奏。蒋介石心想美、英、日各国都在打主意,但嘴上却说成各国都愿帮忙,于是他拍桌大叫:“欲挽救今日民族危急,解除全体民众的痛苦,须有一个国民经济建设运动。”散会后就吩咐陈布雷起草纲要,为孔、宋、蒋、陈大发洋财铺平道路,按下再表。

却说贵州天阴多雨,晴天殊少。蒋介石一行人等逗留没几天,却病倒了宋美龄、吴稚晖、陈布雷等人。游览过花溪、安顺,喝过茅台,看过“龙场驿丞余姚王守仁”的祠堂、阳明洞、苗民节日,大家也就提不起劲来。蒋介石却为通过云南的红军着急,心想如果龙云放走了红军,或者军队拦不住红军,这问题委实烦恼,于是率领一干人众,追到昆明。

昆明高原地势皑爽,气候温和,西山滇地,风景绝佳,蒋介石住东陆大学(云大)前院,随从宿翠湖金铸九别墅,龙云等人连日排宴,表面看来,中央与地方之间的交情不错,仔细想想,这里面大有文章。蒋介石召集幕僚商议道:“这云南地方确是不凡,我们不能放松了!这几天来我冷眼观察,龙云对围剿似乎不感兴趣。共匪在会理、西昌间窜伏甚多,他却满不在乎,你们说如何是好?”大家便纷纷发言,有的说:“建设厅长张西林瞧不起我们。”有的说:“教育厅长龚自知简直当着和尚骂贼秃,对中央不够敬重。”有的说。“前实业厅长现任富滇银行行长缪云台好象倾向中央,但言下之意,反而要中央帮忙地方。”有的说:“民政厅长丁兆冠同我们格格不入。”有的说:“财政厅长陆子安深沉得一句话也不讲,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蒋介石听完各人报告,狞笑道;“如今围剿第一,大家切忌破裂,将来慢慢收抬他们好了!明天让我把龙云拉上飞机,同他巡视匪势,指点进剿方略,看他积极得起来不?”

却说蒋介石跟着红军的屁股东追西钉,红军长征两万五千里,蒋介石个人大概也追了万把里。可是说句俏皮话:“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任凭蒋介石苦苦“围剿”,红军反而在蒋军那边得到不少武器给养。“围剿”情形,有如送行,红军终于到达陕北。当时毛泽东主席有首“长征”诗道:“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端的气魄不凡!

事后蒋介石才知道,红军为了实现“九一八”以来所坚决提倡的民族革命战争主张,于是冲破了他的围剿计划,直接出兵抗日。长征在二十三年(一九三四年)九月底开始时,中央解放区只留下项英、陈毅等一部分负责人坚持游击战争(后来成为新四军的基础)。红军主力一、三、五等团突破对方层层封锁开始西征。一夜之间全军突围,从江西、福建到广东,转湖南,下广西,到贵州遵义。一九三五年一月,共产党中央政治局召开遵义会议,克服了若干错误,确立以毛泽东为首的党中央领导。并决定继续北上抗日,在遵义附近集结主力击溃了“围剿”部队,半个月后复向云南突进,绕道川康边境进入四川,与原由鄂、豫、皖撤至四川的红四方面军会合于懋功。继又在四川毛儿盖召开会议,克服了张国焘下西康或去新疆的逃跑主义,坚决执行到陕北去走上抗日前线,继续北上抗日。

这个长征,经历了人类想象以外的艰难困苦,前后左右都是“围剿”部队,天空还有飞机轰炸,蒋介石在德、美、意等军事顾问协助之下,是准备把红军消灭在长征途中的。他自己也率领幕僚东追西钉,但红军反而击溃了蒋介石四百一十个团和无数地主武装,占领过五十四个城市,一路上浩浩荡荡,直趋陕北。

红军除了与蒋介石作残酷战斗之外,还要与险恶的山川、粮食缺乏的困难以及疾病等作斗争。如冲过乌江天险,巧夺金沙江,奔渡大渡河,抢夺沪定桥,爬过天气严寒、空气稀薄的大雪山,走完荒漠无际的大草地,突破天险的腊子口等,有时不得不吃草根和皮带。红军终于战胜了这一切困难,跋涉十一省,费时一年,在一九三五年十月间完成了两万五千里长征,到达了抗日的前进阵地陕甘宁解放区。

话说红军在到达延安途中,蒋介石也离开成都径飞南京。途经西安机场加油,蒋介石遥望陕北,恨不得一张嘴把红军吞了。地方官员免不了拜见一番,说一些“残匪不堪一击,指日可望铲除”的风凉话,蒋介石心中没有好气,兀自坐在机里,继续飞行。那时光南京一片纷纭轧砾之象,尤其是行政院与监察、司法各院之间,龃龉尤多,秘书长叶楚伧拚命打太极拳,但朱家骅、罗志希、徐可均、萧青萍诸人还远迢迢自京入川大告“御状”,蒋介石大伤脑筋,不在话下。还有伤脑筋的,蒋介石感到杨永泰越来越蹊跷,大权在握。别有企图。一时也无法换人,只好偷偷地嘱咐陈布雷:“凡是他承办的各项呈件,在我批复后不必立刻送去,你应该详细阅读,记下要点,准备万一。”

更有伤脑筋的,日本军部竟不给他一点面子,要求撤退驻在华北的南京军队宪警,不特此也,还要撤除国民党平津党部。蒋介石除了立刻答应,命第二师、第二十五师、宪兵团先后撤退,把宪兵团长蒋孝先调到侍从室,还命陈布雷草了一个电文给南京中央政治会议,不料出了乱子。

原来正在华北危急当儿,蒋介石一贯采取妥协办法,不独全国民众悲愤填膺,即南京政府中也群情慷慨。蒋介石忙着围剿与开办峨嵋训练班拉拢川省军官,汪精卫代他“当家”,却无以自解于众人。因此汪精卫接到这个电文以后,细察电文语气,蒋还是“忍辱负重、准备雪耻”这一套,这一套固也系汪精卫所愿,但在日本人之前,人情全部给蒋介石一人做去了,而如把这电文发表,一片责难却集中在汪精卫身上,怎么想也不合算,于是汪精卫、何应钦等便把这个电文扣下不发。而且在八月间,汪精卫忽萌退志,到青岛“养病”去了。

蒋介石不免让张岳军到青岛一行,表示挽留。说是中枢无主,应请速回,可是未得要领。蒋介石也不客气,打道南京,出席中央政治会议,可是任凭怎样说法,南京的空气还是不见好转。十一月一日六中全会开幕时情形更糟,汪精卫在照相时被人打了三枪,虽然后来据戴笠报告,这姓孙的刺客是王亚樵派来的,但全国人心大快,同时也议论纷纷,而抗日的呼声更加高涨,这使蒋介石闷闷不乐。正在汪精卫遇刺那天,冯玉祥应蒋邀请从泰山上下来参加六中全会。义兄、契弟见面,不管过去如何,但契弟既接二连三把义兄清来了,冯玉祥不免同契弟长谈一番。他劝道:“你给我几个电报,我都收到了,我给你那个千多字的复电你有什么意见?我主张开放党禁、开放言论、真正团结、大赦政治犯、奖励抗日精神、起用抗日将领、立即发动抗日战争等等,这些意见我是不会改变的。”

“这次请大哥来京,主要是共赴国难,”蒋介石皱眉说:“一切慢慢来,急,恐怕反而误事。”

“你的话也有道理,”冯玉祥也皱眉道:“不过言为心声,我怕你还是不肯抗日的。有人告诉我,说你在九月间发表过一篇文章,叫做'中日关系的回转’,你说:'中日两国无论自那一方面看,都应该提携努力,以图亚细亚的繁荣。’你又说:'中国外交政策的基本结局,可以和平两字尽之,在东亚和平的大理想之下,考虑日本的利益,作相当的妥协让步,不一定不可能。’这是什么意思呢?”冯玉祥说下去道:“而且,日本人的野心也越来越露了,九月底日本华北驻屯军司令多田发表过一本小册子,叫做'我帝国对支那的基本观念’,这家伙公开宣言吞灭全中国,你为什么不表示态度呢?不但不表示态度,而且派吴鼎昌率领经济考察团到日本去,在东京成立中日贸易协会,你不是明明告诉大家,真的要什么'经济提携’么?而且,今年二月间你还派陈仪同厦门市长王固盘两人,坐着逸仙舰到台湾庆祝日寇占领四十周年大典,你又有什么辩白呢!”冯玉祥气得颈红面涨。蒋介石却淡淡一笑,说声:“大哥且听细表。”

第卅一回 空军被收买 陈济棠夤夜逃港 部队忙备战 李宗仁布置反蒋

却说蒋介石把“三日亡国论”向冯玉祥重复一遍,说明抗战不能马上发动,冯玉样大失所望说道:“我以为这一次你要我来是为了抗战,原来还是老样子。早知道我又何必下山?”

“大哥多留几天。”蒋介石慌忙挽留,心想你一走,显出我的胸襟未免太狭:“完了这个会,还有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大哥务请参加。”冯玉祥的失望不在话下,但蒋介石在五全大会上的外交报告更使他怒发冲冠,蒋说道:“和平未至绝望时期,决不放弃和平,牺牲未到最后关头,决不轻言牺牲。”冯玉祥长叹一声,离席而去。

却说五全大会以后,选定胡展堂为中常会主席,汪精卫为中政会主席,蒋介石任两会之副主席兼行政院长,从此蒋介石便正式把党、政、军重任集于一身。可是刚刚上任没两天,冯玉祥便气呼呼地找上门来道:“你看!这又是什么东西!”边说边掏出一张“通电”。

蒋介石连忙接过细看,上面写得清楚:“平津清华等十校学生要求开放言论、集会自由、禁止非法捕杀青年通电:奠都以来,青年之遭杀戮者,报纸记载至三十万人之多,而失踪监禁者更不可胜计。杀之不快,更施以活埋!禁之不足,复加以毒刑!地狱现形,人间何世?'九一八’事变三日失地万里,吾民岂不知负责者谁?特以外患当前,不愿与政府歧趋,然政府则利用此种心理借口划一国策,熬煎逼迫,无所不至!昔可以'赤化’为口实,今复可以'妨碍邦交’为罪名!而吾民则一举一动,均有犯罪之机会矣!北大学生组织反帝国主义座谈会,清华学生组织现代座谈会,此约法所许之权利,而政府则解散之,逮捕之。著作乃人民之自由,而北平一隅,民国二十三年焚毁书籍竟达千余种以上!焚书坑儒之现象,不图复见之今日,……”

“笑话笑话!”蒋介石把那张“通电”一折:“大哥,我从来没叫他们这样做,也从来没听人家这样说过。你不要生气,我替你查一查。”

“别忙!”冯玉祥问道:“听说延安方面又有宣言,你给我看一看。”

蒋介石无奈,当下就命陈布雷调来卷宗。冯玉祥读道:“中共中央发表为日本帝国主义并吞华北及蒋介石出卖华北、出卖中国宣言:以蒋介石为罪魁祸首的国民党政府,泰然不以为耻的答应了日本的要求,轻轻把整个华北整个中国出卖了!这是空前的出卖,这是中华民族的奇耻大辱!”

“你准备怎样表示态度?”冯玉祥严肃地问道。

“我?”蒋介石狞笑:“今日之下,没什么说的!我已经命令张学良主持西北剿韭军事,但我不放心,我把侍从室第一处处长晏甸樵调充西安行营参谋长,要他看着点张学良。现在是钱大钧接他的职务并兼侍卫长名义,大哥你说如何?”

冯玉祥苦笑道:“我还能有什么好办法?”两人正无法下台,陈布雷推门而进,欲言又止,冯玉祥趁机辞去,蒋介石急问道:“又有什么事?”

“据侍从室连续接得报告,说两广陈济棠同李宗仁、白崇禧暗中往来甚密。而且陈济棠在大规模成立空军,这件事情……”

“我有数了。”蒋介石狠狠说道:“你刚才看见冯玉祥没有?他比陈、李、白的威望总该高些吧?可是他的'抗日同盟军’怎么完蛋的?我才不怕两广!”

“防总是要防的。”陈布雷小小心心建议,蒋介石应了一声,便陷入思索里。半晌,睁开眼睛来道:“所以,现在就应该加紧剿匪,他们在陕北这么小的角落里,除了上天入地,更无退路,此时不剿,更待何时!”他一跃而起:“我再跟汉卿通个电话,要他加油!”

且说流光如矢,几个月后,一九三六年六月间,蒋介石接到戴笠一个长途电话,说两广已经出兵湖南,同中央采取敌对行为了。

“是陈济棠、李宗仁、白崇禧领头吗?”蒋何,

“是的。”

“他们说什么?”

“他们说这样做,要求中央对日抗战。”戴笠报告道:“报告委员长,陈济棠的大量军火也是从日本来的。这句话是日本驻华武官喜多亲口告诉人家的。”

“好好好!”蒋介石吩咐道:“你要切切留心他们的行动,这件事我有办法圆满解决,不准备开火,你的手下可不能乱来,替我增加麻烦。陈、李、白好在不是共产党,事情好办。”蒋介石搁下听筒,展开了他一连串的对策:他首先在中央纪念周发表谈话,主张对日问题应在全体会议中解决。一方面电令陈济棠将入湘部队撤回粤境,一方面宣布召集全会日期。但陈济棠根本不理,蒋介石这才着急起来,连忙派嫡系队伍驻屯在衡州之北,阻挡一阵。在双方僵持状态中,蒋介石出发西北视察,加紧围剿,行前把钱大钓、陈诚找来道:“两广之变,不同于赤匪,也不同于抗日同盟军,又不同于十九路军。赤匪、冯玉祥、十九路军三者,是有人同情的,有人拥护的。但这次陈济棠、李宗仁、白崇禧的叛变,的的确确无人同情,连冯玉祥、李福和、唐生智他们都愿意接受我的嘱托,打电报给陈、李、白劝他们不可闯祸,可见这一次的兵变,不致使我们昏头搭脑。现在我要到西北去了,剿匪有我,平定陈、李、白之变,要交给你们了。”

钱大钧同陈诚一怔。

蒋介石失笑道:“我当然不会叫你们做难人,现在我有个锦囊妙计在此,保险陈济棠不堪一击,束手待毙,你们两人遵照我的办法行事好了。”

陈诚、钱大钧不知蒋介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痴痴地望着他。只见蒋介石笑道,“几个月来,有人报告我说,陈济棠在建立空军,陈济棠的空军又如何了得,这样看起来,如果解决了他的空军,不就完了么?”

“是啊!”钱大钧苦着脸:“可是我们的空军实力还比不上他。”

“你们放心!”蒋介石瞪着眼睛:“我不但要解决陈济棠的空军,而且要他的空军全部为我所用!”说到这里,陈诚似乎猜到了几分,问道:“委员长是不是准备'化干戈为玉帛’,用玉帛去换他的干戈?”蒋介石笑道:“这就对了!我准备收买他的空军!”

“行么?”钱大钧诧异道:“已经接上头么?”

“广州有报告来。”蒋介石伸出两根指头在茶几上擂鼓似地敲击着:“说要两千三百多万!”

“两千三百多万?”钱大钧吓了一跳:“这么大的数字谁开的价钱?”

“据说是黄光锐开的价。”蒋介石问陈诚道:“你以为贵不贵?值不值?”陈诚连忙陪笑道:“委员长自有妙计,辞修没有意见。”

“还是贵了点。”钱大钧掐指算了算:“按照陈济棠的空军设备来看,五百多万就可以建立。如今他开口两千三百多万,这真广东狮子大开口,未免不合算。”

蒋介石笑道:“不是不合算,而是你不会计算!”他眉飞色舞地说道:“你真不会算账!你要知道,这个买卖不但不吃亏,而且占了便宜。你想,我们如果从外国买进一架飞机,只能抵他二架,现在我把他的飞机收买过来,那我就多了一架,他少了一架,是吗?当然一架飞机值两架的价钱,谈得上'贵’么?再说光有飞机不中用,一定要有人。你知道的,训练一个空军人员,比买一架飞机的钱还多。我训练一个,也只好抵他一个;如果收买他一个呢?那我就多一个,他又少了一个,自然一个要顶两个。你再想想,两千三百多万究竟贵不贵?”

钱大钧算了一阵,猛然省悟道:“这简直妙极了,这笔生意经用广东话来说,真是变成'平嘢’了,委员长精明到这个地步,陈济棠的'南天王’大概没几天可做了。”

“好!”蒋介石敛起笑容:“那你们两个便同戴笠、黄光锐他们暗中接洽吧。我立刻要到西北去。”

“请问委员长,”陈诚掏出小本子,边记录谈话要点边问道:“如果陈济棠的空军一切进行顺利,大队飞机该降落在哪个机场?”

“南京。”

陈诚追问道:“那我同钱主任有必要到广州一行么?”

“当然有这必要。”蒋介石兴高采烈:“不但是你们,待陈济棠解决以后,我自己也得到广州去,给李宗仁、白崇禧一点心理上的威胁!”

“好极了!”钱大钧又问道:“那广东空军首领黄光锐拿到两千三百多万巨款,不至于变卦吧?”

“绝对不会!”蒋介石背着手踱方步,一字一顿道:“你们想,两、千、三、百,多、万里这么大数目,黄光锐会变卦才怪!”

“是啊!”陈诚啧啧赞叹:“委员长这样的大手面,真是空前绝后,谁也办不到!可恨黄炎培他们在津浦铁路旅行一趟回到上海,还说委员长一钱如命,东北军五十一军于学忠的装备坏透了。……”

“我也听人报告过,”蒋介石冷笑道:“嘿!黄炎培他们除了看见于学忠的队伍,还看到了我们中央军第二师黄杰的装备,双方一比,天差地远!所以他们并不是骂我一钱如命,而是说我待遇不公平。”他把双手插在裤袋里,弓着背冷笑道;“人家骂我一钱如命也罢,骂我挥金如土也罢,我就这样子!该花便花,两千三百万也干;该省便省,一个铜板也不马虎!他们敢把我怎么样?”蒋介石伸出左手抓抓光头:“那些土包子根本没见过上海交易所里那些大场面,嘿!就这一下子,身家生命全放在上面了,”他大笑:“最有趣的,该算是冯玉样。民国十九年我同他打了一架,你道为什么?那时光我同他换谱不到三年,电报往返,称兄道弟。他质问我何以对第二集团军待遇不公?我就告诉他两大理由:第一,第二集团军生长在西北,一向苦惯,苦些也不妨事;我自己统率的第一集团军生长在东南,就苦不得!第二点,第二集团军是他亲自训练的,有刻苦作风,生活苦些没关系,第一集团军就不行!我又说:过去所以请老兄做军政部长,就是希望老兄能拿西北军的艰苦作风贯彻到全国军队。言外之意,就是说我的第一集团军所以不能吃苦,必须待遇高些,这个责任就要你冯玉祥负!可是,当真是因为没有长,所以必须苛待冯玉祥么?”蒋介石再笑道:“当时只要把收买韩复榘、石友三的一千五百万分出一部分给整个西北军,冯玉祥也就没有了出兵的借口,可是我爱这一套!”蒋介石拍拍胸脯:“怎么样?现在我一伸手又是两千三百多万,如果给焕章知道,他又得吹须瞪眼了!”

静默一阵,蒋介石以手加额,吩咐道:“这一次视察西北,我决定坐军舰到汉口转道。你们何时动身去广州,还是等我的通知吧。如今我诸事都准备得差不多,就差一样东西还伤脑筋。”

“什么事呢?”陈诚问道。

“关于改正宪章的意见。”蒋介石皱皱眉:“我想这个交给布雷替我招呼吧。好在有哲生、亮畴、季陶、楚伧他们在上海处理。”当下关照了一些收买陈济棠空军应该注意之点,便告分手。

那边厢陈济棠还在趾高气扬,以为有了一支颇为新式的空军,蒋介石便不足畏了。没料到蒋介石已向他的空军下手。两千三百万付出去,黄光锐领头把全部广东空军“开”了过来,陈济棠一筹莫展,只得夤夜逃港,避避风头再说。对于两广问题,蒋介石心想这个问题不同于红军或十九路军。不宜大打出手,应该耍些花样。于是在二中全会中决议以陈济棠、李宗仁等为国防委员会常务委员,设广西绥靖主任、副主任,裁撤粤桂特设之党政机关。余汉谋被任为粤省绥靖主任,陈济棠辞掉第四集团军总司令职。但广西对蒋介石的命令仍少兴趣。李、白二人迟迟不就绥署职务,南京于是改派李宗仁为军事委员会常务委员,调白崇禧为浙江省主席,而命黄季宽为广西绥署主任,李品仙副之。蒋介石这几着棋子下得很明白:李宗仁如到军委会到差,等于软禁起来;白崇禧如出任浙江省主席,那就钻进了蒋介石的“浙江圈子”,动弹不得。而李、白离桂之后,作为南京代表的黄季宽进入广西,桂系即使“尚有可为”,也没有什么希望了。

李宗仁,白崇禧果然展开还击。当发表黄季宽为广西绥署主任等新令甫颁之日,李、白给南京去了个电报,表示愿就绥署职务,明白地表示拒绝黄季宽到差。蒋介石大不高兴,连发三个电报要李、白离开广西,当然并无下文。

广西备战益亟,蒋介石也着急起来,连忙带着端纳、陈布雷等飞到广州,就近处理。陈诚同钱大钧早在机场迎接。当晚众人商量对策,陈诚道:“陈济棠的垮台,完全是委员长两千三百万收买他的空军之效!这是决定性的成功。其他如中山大学校长邹鲁在这当儿离粤赴欧洲,广东东部司令李汉魂宣言脱离这个运动,广东第一军军长余汉谋脱离陈济棠投奔我们,都间接打击了陈济棠,我们对于广西,也应该来这一手才行。”

“根据广东的经验,”钱大钧说:“我们应该继续收买广西的文武官员,让广西也出现余汉谋之类的将领,飞机、兵舰往南京开,那李、白就没地方躲了。”

“可是不易找到合适的人。”蒋介石感到广西比广东难办。决定在广州多住一阵,于是迁入黄埔海关旧址,把陈布雷和侍从室一干人等搬到当年的“校长宿舍”,钱大钧同端纳同住楼上。虽然成天开会,还是想不出好办法来。可是有一天,忽然蒋介石失踪,幕僚焦急不堪。

第卅二回 呼吁抗战 七君子锒铛下狱 哭谏息争 两将军涕泣陈辞

书接上回。原来戴笠专机赶到广州,向蒋介石作紧急报告。由于这事情来得急促而重要,使蒋介石大为烦躁。

戴笠道:“现在西安最普遍的谣言,是说张学良的东北军将与红军合作,成立反日联合战线。”

“有具体的事实没有?”蒋介石急问。戴笠掏出一些报纸、文件,报告道:“东北军往来剿共,已经到过不少地方,他们不但没有同红军结下不共戴天之仇,相反的,他们已经变成了朋友。东北军最糟糕的一点是认为打内战很无聊,他们真给红军动摇了。我们混在东北军内部的人,他们众口一辞的说,东北军现在只有一种愿望:打回老家去!他们说日本人奸淫烧杀,使他们家破人亡,这个仇他们是非报不可!有一个美国女记者韦尔斯最近去过一次西安。”戴笠把一份一九三六年十月二十五日的“纽约太阳报”搁在一边:“这份报纸是设法找到的,上面登载她的访问记。译文说,在中国西京——西安,一种危机正在负有剿共责任的张学良将军部下极端反日的军队中发展着。这些军队从一九三一年的二十五万人减至目前的十三万人,都是失去家乡的人。他们念念不忘老家,厌恶内战,痛恨政府的对日不抵抗政策。下级士兵的态度,可以说是容易叛变的,这种情感甚至已传到高级军官那里。”

“她倒是一番好意,”蒋介石咬咬牙:“希望我们重视这个问题。她还说些什么?”

“韦尔斯还同张学良见过面。”戴笠念下去道:“用张学良的话来说,只有抵抗外来侵略(那就是停止内战),才能出现真正统一的中国。如果政府不服从民意,它就失去了存在的可能。最重要的,这位地位仅次于蒋委员长的副司令说:如果共产党能够诚意合作,抵抗外来的侵略者,这一个问题或许能够和平解决。”

“这真是汉卿说的话么?”蒋介石冷冷地问道。

“是的。”

“今天到此为止。”蒋介石搓搓手:“你把这几个命令给我带去,我要调最精锐的第一军作攻打延安的前锋,完成第六次大围剿!在西安与兰州布置一百架轰炸机升降设备,千百吨炸弹赶快运去,毒瓦斯弹也要!我希望在两星期或最多一个月之内尽其全功,同时我自己就在这几天出发西安,你先去准备吧。”

蒋介右在众人的寻找中重复出现,同端纳低语一番,立即宣布道:“广西的事情决定用和平手段解决。我已吩咐居觉生、朱益之、程烦云三位到桂林劝导。我保证决不进袭,而且绝对不允许在此时此地开火。要知道我们目前剿灭赤匪是最重要的任务,其余无论什么事都有商量,大家不要弄错才好。”

随着居觉生等三人飞桂斡旋,蒋介石对付陈济棠的老办法又用了一遍,广西空军一部脱离李、白飞向南昌。接着李、白派出刘为章等代表数人到达广州,最后连李宗仁也到了广州。两广事件便告一段落。

由于南京不准抵抗,日本浪人便在上海、汉口、成都、北海到处制造事件。尤其是成都事件,日方借口必欲达到设置领事之目的及北海事起,更复剑拔弩张。王雪艇、张公权专程赴穗报告,高崇武也到广州请示,形势相当紧张。蒋介石突地自穗赴赣,星夜攀登牯岭,倒把随从人等吓了一跳,以为战争即将开始。不料上得庐山,蒋还是主张以不打为上策,电召何应钦、程沧波上山,同陈布雷共同撰拟“中日关系紧张中京沪报界之共同信念与期望”,力言东亚共荣,紧张局势不宜破裂,交程沧波带回南京在,“中央日报”发表,以为这样一来,东京方面便可以不至于“欺人太甚”了。

且说由于陈济棠、李宗仁的空军被收买,以致垮台,蒋介石对空军发生了莫大的兴趣。他离开庐山便到杭州检阅航校,扩大空军,准备在六次大“围剿”中拿空军打前锋。蒋到杭之后,韩尚方、杨虎城,于学忠、宋子文等陆续前往。同时十月底蒋的五十诞辰将到,侍从室发起“献机祝寿”,把蒋介石乐得嘴都合不拢来。但他心里嘀咕张学良的事情,于是决定到洛阳过生日。

正在这个期间,“日德防共协定”发表。蒋介石心想今日之下,日、德、意是世界上最强的国家,现在竟同蒋的态度完全一致:反共!岂非“佳话”?免不了大捧一场,并亲自入陕剿共。大叫“共产党不以民族利益为本位,不论其标榜若何,政府决贯彻戡乱方针。”同时对张学良的东北军、杨虎城的西北军不放心,调蒋鼎文率中央军入陕,监视张、杨行动。而在华北的日军却乘机大演习起来,似乎有所行动。于是红军将领致书蒋介石和西北军将领道:“国势垂危,不容再有箕豆之争”,希望蒋介石“悬崖勒马,立即停止进攻红军,一致抗日。”但蒋介石哈哈大笑,以为红军心中害怕,故作此言,当下吩咐加紧剿共,不在话下。却说日伪军又在绥远闹起事来,傅作义率部抗战,日机轰炸平地泉,中国军队克百灵庙,全国人心振奋,声援抗战。这个时候以上海救国会领袖“七君子”最是了得,蒋介石便在日本便衣的帮助下,把他们七个人都抓了。

宋庆龄在上海为七君子被捕发表声明道:“……这种违法逮捕和捏造罪名,都是日本帝国主义者主使的,其明显的凭据是昨天十一月二十五日日文报'每日新闻’刊载消息,说我在今天清早被法租界当局逮捕。……我要在这里指出,日本帝国主义者这种手段,与他们的意图相反,只能引起中国人民的抗日怒火和爱国的义愤!”

而“洛阳祝寿”,正在蒋介石身边的张学良与杨虎城,其义愤更难忍受。锣鼓喧天,猜拳行令声中,张学良把杨虎城悄悄地拉到僻静处,叹道:“他快把咱们东北军折磨死了!今天我力请调赴百灵庙参战,你道他怎么说?”

杨虎城愤然道:“那还有好话!”

“是啊,”张学良长叹:“他说:阎主任会答应你们过境吗?唉!我们的请求,便这洋轻描淡写地被搁了下来。”

“我实在受不了!”杨虎城道:“有一次因为二十九军在长城奋起抗敌,他很不放心,北上视察,要我同他在石家庄见面,他在专车上明白告诉我说:'论条件,现在都不能抗战。调十七路军全部东开,此时绝不可能,你请辞亦不能准。如陕省贫乏,军费困难,可酌调一师离陕。’我被召见后无可奈何,同意由冯钦哉率领陕军五分之一的兵力,开赴察哈尔。他妈的中央军的'剿匪’只是把'匪’送到杂牌部队驻防的地区,乘势对杂牌监视。你即使想效忠中央,也受到歧视。你想牺牲报国,成全他清一色的局面,结果也只得到分割、拆散的处置。对这种待遇不但我是苦闷日增,其他杂牌将领何尝不愤愤不平!”

张学良长叹一声,说:“他第一次入陕召开'剿匪合围会议’时,有一天我从会议归来,愤愤不平地告诉一○五师唐君尧旅长说:蒋铭三今天在会上对拟定的布署,也提出认为殊不合理。他说:甘境既有于孝侯指挥的东北军布防,何以重将朱益民所部安置在其后背?新到中央各军何以不布置在原有前方各部间之空隙地带以资合围,而重复布防于东北军各师附近?坐在他身旁的陈诚却在桌子下面止之以足,不要他再说下去。你说他这样布署,怎能令人心悦诚服!”

两人唏嘘一阵,张学良把一块石头踢得老远,再说:“中央本来曾有通令:凡因'剿匪’损失各部,绝不取消番号,并且立即补充。可是紫罗镇战役中我东北军损失两个整师,向中央要求得不到接济,只得令东北军各师搜集其全部库存枪械上缴,才恢复了一个一○九师,你说岂不令人气死!”

“你甭提!”杨虎城愤然道;“你听我说,前几个月的紫罗镇之役,红军兵力不过三万人,守着瓦窑堡一带。而政府的部队,南迄关中、北至榆林、东起黄河两岸、西达平凉固源,不下数十万。在这种情势下,骑兵军长何柱国在西峰镇发起攻击,指挥着一○九师、一一○师约共二万四千余众,自甘草店出击,遭遇红军于紫罗镇。这一役接战的结果两师人马覆没;一○九师牛元峰师长和一一○师何立中师长在被包围中自栽;一一○师裴焕彩参谋长也自戕;八位团长中,两位团长阵亡,四位团长受重伤自杀,总对得起姓蒋的了吧?可是你听听,姓蒋的竞竟人这么说:'中正二次入陕之先,即已察知东北军剿匪部队思想庞杂,言论歧异,且有勾通匪部自由退却等种种复杂离奇之报告,甚至谓将有非常之密谋与变乱者。’这不是见他妈的鬼吗了!”

张学良凄然道:“提起这,我恨不得去死,我们又傻又太蠢,活该倒霉!你该记得,一○九师马镇夷营长突围归来报告说,他们自杀时,还在高呼'不成功则成仁’的训话,这不是活见鬼吗!同时,这一战明显的说明了他二星期及至多一月内可以消灭共军的预计是错误的!紫罗镇之惨败,你老兄认为是由于局势和影响,真是一点不错。”

张学良说着说着硬咽不能成声:“在这一战中,东北军将领的愚忠,该无愧于姓蒋的了吧!而我张汉卿已穷了,中央的抚恤金又少,发下更迟,这两师的军眷遂至于流落平凉固源,多数不得不操丑业以维持生活,她们大概也可以算无愧于姓蒋的了吧!可是他怎样对待这些殉职的部下!”

杨虎城见张伤心,劝道:“冤有头债有主,东北人不会怪你,我知道。”

“为什么不怪我?”张学良长叹息:“我在那年换易青天白日旗,是热望国家统一的表现。欧游回国后坚决拥护姓蒋的也是不折不扣。我曾经命令我的人与复兴社合组'四维社’,这更明白表示我觉悟到必须要举国一致,方能洗雪国难和家仇。但现在觉悟到,我的做法太不成话,我的想法也是错上加错,我噬脐莫及了!”

列位看官,据张学良的挚友,后来同宋子文自南京飞西安参加谈判的郭增恺回忆说:“张学良最初曾试图邀约几位重要的军事首领,分别的或共同的向蒋先生作坦率的建议,但因故未能实现。及蒋先生巡视西北,他又想单独向蒋先生痛陈所见,又因蒋先生之'严父’态度,不获毕其所欲言。在此刺激下,他己显然不能再忍耐了,遂打算觅求一个适合的时机对蒋先生声明:东北军及杨虎城所部将领的情绪,如今已相当激动,委员长所指示给我的道理,我已不能凭之以说服部属将领,委员长既是坚持既定政策,那就请规定时日,由汉卿召集团长以上军官共聆训示,他们亦可为委员长报告前方的实际情况。他是想促成这样的一个'大辩论’集会,使蒋先生得以直接了解部队中对中央政策的情绪,从而在蒋先生面前得以'开言路’。”

杨虎城当时也对郭增恺说:“副司令(即张学良)认为经过一次这样的集会后,因中下级军官们说话比较更少忌讳,委员长可以更彻底的明了全般局势,亦不会牵连到什么人事问题,随之我们再泣涕请命,未尝不可以获得其重行考虑一切。他并且说:'但在召集聆训的时候,虎城兄您务必注意他们各人的情形,如若平日社会关系复杂的官佐,最好就不召集他们出席。我亦当然严饬东北军的与会人员:只准说所欲说,而不准对委员长有何不敬行动。万一有何差错,则我们两人成为国家的罪人了。’这是我们的设计,彼此约定的。”

张、杨二人当时一再为蒋的安全打算,蒋在东北军、西北军心中的怨愤,也可想而知了。却说蒋介石决定入陕“督剿”,安排妥当,立即动身。张、杨二人逐日陪着他,同时察看地形。那一天一行人等同登唐代建筑物大雁塔,八百里秦川与天衔接,蓝色的渭水流过它的胸膛,淡墨涂沫的终南山守卫在南方。寒冷的田野裸露着,黄土中间,浓荫覆盖着稠密的村庄。西安黑压压的一大片,浸在冬天金色的阳光里。高耸的城门楼,市区中心的钟楼、鼓楼并排站在天空下,这气势委实了得了蒋介石在望远镜里端详半晌,透口气道:“想不到这边却靠近延安,我非要彻底解决不可!前几天毛泽东、朱德有公开信给我,说;'吾人敢以至诚,再一次请求先生当机立断,允许吾人之救国要求,化敌为友,共同抗日’,你道我怎么答复他们?”

张学良、杨虎城不作声。

“我根本没有理他们!”蒋介石冷笑一声:“这回我自己来,就算是答复了!我要统率二、三十万大军杀奔陕北,宣布不准抗日,继续彻底剿共!”他扭头下塔:“今天是十二月八日,我来西安已经四天了,希望在年底可以解决!”

“委员长,”大雁塔下张学良硬着头皮央求道:“今日之下,枪口向外第一,中国人不能再自相残杀了!”

“汉卿!”蒋介石面孔一板:“这是你应该讲的话么?我早听腻了!”

“委员长!”杨虎城也苦着脸央求道:“这件事情实在太大,希望……”

“什么希望不希望!”蒋介石大怒:“希望就在消灭共匪!其他什么日本不日本,都是次要的!”

张、杨两人只得忍着,默默地跟他回到省党部,听蒋介石向东北军、西北军训话道:“我们最近的敌人是共产党,日本离我们很远,如果远近不分,便是前后倒置,便不是革命,无论如何此时须讨伐共产党,如果反对这个命令,中央不能不给以处置!东北军和十七路军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到陕北剿匪,中央军作为你们的援军;一条路是调往闽、皖,听任中央调配!你们不要自误了!”

“委员长!”张学良、杨虎城无可奈何,会后就向蒋进行“哭谏”,他俩痛哭流涕,要求停止内战一致抗日,一直哭诉了三小时。最后蒋介石把桌子一拍,大声叫道:“你现在就是拿手枪把我打死了,我的剿共政策也不能变!你们先把这些混蛋学生要格杀勿论!格杀勿论!格杀勿论!”

正是:仇恨学生,远胜日军;呜呼痛哉,是何居心!

第卅三回 冠盖满西京 厌闻内战胜抗战 专机飞平凉 喜见少帅接少将

书接上回。却说张学良大哭道:“委员长!真的不能听听咱俩的忠告么!”

“我早说过了!”蒋介石扭头就走:“你们要我停止剿匪去抗日,除非太阳从西出!”

张、杨两人满肚委屈,好不愤慨,想整日价厮守着老蒋,却又不可能。原来蒋介石为了戒备,到达西安后,并不住在城里,远迢迢去临潼居住。临潼离西安五十市里,是著名的温泉区。当年杨贵妃“侍儿扶起娇无力”,正是在临潼的华清池。那地方位于骊山脚下,挨着始皇陵。气候宜人,山光景色也甚可观。蒋介石每天去西安骂过一阵,回到临潼,心中兀自没有好气。侍卫们都不敢吭一声大气,听寒鸦枯噪,黑压压把天空遮了一大片。且说十二月十一日上午,华清池落叶萧萧,流泉潺潺,正静寂无聊间,忽地一辆车子开到,上面急冲冲冲下一个人来,便向蒋介石住处奔去。侍卫见是陈诚,也未阻拦。陈诚一见蒋介石,也来不及行礼如仪,紧张地报告道:“西安气氛不佳,不知道会有什么变化。”

“不会吧。”

“听说张、杨两人不肯剿共,或有异图。”

“他们敢!”

陈诚穿了厚厚的冬服,却是满头大汗:“还是避一避的好。”

“有什么可以避的!”蒋介石皱眉道:“他们绝对不敢!什么西北军、东能军,还不是同西安的乌鸦一样,乌合之众!我那一万五千名著名的宪兵第三团已经开到这里,此外还有警察。张学良、杨虎城他们在西安并无一兵驻扎,如果要开进城里来,我们的军队不一样也可以开进来么?”

“我看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我决定今夜请他俩到这里来吃顿晚饭。”蒋介石沉思一会:“他们如果一个也不来,那就证明你所听到的确有根据,我们也可以早作准备。”蒋介石绕室彷徨,突地停止,向陈诚挥挥手;“你让侍从室去个电话,就说今天晚上,十二月十一日下午七点钟,我在临潼等他们吃饭,你去吧!”

张学良接到通知,不知道这顿饭为了何事。同时听部下报告老蒋专车已在准备动用,似乎有升火待发的迹象,这一来使张学良着急万分!他只怕老蒋一回南京,抗战大事毫无进展,那中国前途,不能想象。再三考虑,便在午后秘密发出电报、电话,盼望杨虎城等高级将领迅速开一会议,以便商量。说也凑巧,正在这当儿,蒋百里到了西安,下榻西京招待所。那是县府招待军政大员的所在,同住的还有蒋鼎文、朱绍良、陈诚、陈调元、邵元冲、蒋作宾、万耀煌等,可说是冠盖满“西京”了。那时光蒋百里刚从欧洲考察回国,蒋介石专电邀他西行。他一到西安,蒋便来了电话,要他到华清池去见面,不料他恰巧赶上了西安事变。

西安,这个在极度忍耐之中的古城,已经超过限度,它要爆炸了!

十二月十一日下午四点三十分,西兰公路线甘肃东部重镇平凉城内,东北军第一○五师师长刘芳波(多荃)奉蒋介石之召,到西安参加“剿匪会议”去了。职务由第二旅少将旅长唐君尧代理。该师正面“匪情”相当紧张,唐君尧不敢怠慢,他要留下一条性命以便早日打回东北老家,因此每天必到师部料理军务。那时光他照例在司令部办公,师部电务课长忽亲来面交一份西安发出“限即刻到”的急电。他当时就有事非寻常之感,因为习惯上送递电报者是传令兵的工作。

当他微微感到诧异时,已撕开了电报封套。忙看,电文只寥寥五字,却真的十分不寻常!那五个字是:“机到即来。良。”

唐君尧有点迷惘,更多一点近似慌乱。匆促中第一个想法是“西安一定有事”;随之联想到“发生了什么事呢?”因而陷入了某种程度的惊疑。跟着,因为他是个重视职责的人,自然又想及,“前方在'剿匪’呀,不能没人指挥,要我去干什么?但当他还未能获得任何答案时、已经没有更从容的时间容许他再想下去了,张学良的波音座机的声响,已在平凉上空吼叫着,在他头上催促上道了。

于是,二十年军人生活习惯支配着他下一个动作,不是思考而是行动:迅速从座椅里站了起来,把电报塞进军服上身的左上口袋,向师部大门走去。经过院中卫兵面前,都忘了回答敬礼。钻进停在师部大门外的汽车,人还不曾坐定,便告司机说:“飞机场!”然后随手关闭了车门。车子的轮胎转动,道旁的左公柳向车后退着。猛的他想起来了:不但没有叫上一个勤务兵,且也忘记了系上武装带。自卫手枪和“军人魂”那小剑都不曾带。

汽车抵达飞机场的时候,波音机已经降落,只机头的引擎尚不曾停止。车直到机门前停下,他即钻进机舱,看到九个座椅都是空着,只有他一个孤零零的乘客。跟着马达吼叫,飞机冲向已经稍呈灰晴的天空。他才继续想:究竟出了什么事呢?前方该怎样指挥呢?当然他无法在五十六分钟的飞行时间中,对这些问题获得任何答案。俯瞰地面见到万家灯火,知道已经在西安上空,时间是十一日下午六时。

一下飞机就看到刘多荃等候在那里。唐君尧问:“师长,出了什么急事吗?”面色沉重的刘并不回答,只说:“上车!赶快上车!”车中他再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刘仍木然地先对司机说:“副司令公馆!”然后才转过面来注视着唐,说了句:“等副司令告诉你罢!”随后经过闹市时车中是沉闷的寂静。刘在两目前视,脸色肃然,唐则满腹狐疑,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一直到了金家巷张学良公馆,临下车时,唐问:“我就这样见副司令吗?要不要回家一趟系好武装带再来?”刘说:“不要!现在你就上楼!”说罢匆匆自去。

张学良那时并不在家里,正赴华清池应蒋之邀,举行“各将领行辕会餐,商议进剿计划”。

张公馆的一切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赵四小姐住在三楼,照例很少下楼走动。二楼右手那两间起坐室,是僚属们办公的地方,已空无一人,他们都下班回家去了。左手那间宽大的客厅兼饭厅,也依然有着柔和的灯光。唐君尧静悄悄坐在那里,心中茫然,不知将要承受什么任务。

地下一层住的是副官、勤务们,各室灯火虽亮,却无特别动静,也没有什么声响。院里仍然有一两个人走动,也绝感不到有什么紧张。和平常一样,临街的院门关闭,从来在门内都无警卫,那天也不例外。

相反,蒋介石行辕所在的华清池却特别紧张,他近来肝火特别旺炽。十日那天张学良曾向他申述东北军各部在前方“剿匪”所遭遇到的困难,和在日阀节节进侵的局势下,全体官兵不忘国难家仇,已表露悲愤的倩绪,希望改变“安内攘外”政策。张的陈述只是重申前请。他遣赴洛阳为蒋祝寿时,本来就曾为此而惹起蒋的震怒。蒋当时厉声疾色训斥过他:“你要抗战?等我死了以后再去抗吧!”“我是革命的,不服从我的就是反革命!”这样的训斥,当然是使张学良非常难堪。可是就这一次,蒋更面红耳赤,怒不择词,一连串对张申斥痛骂了四、五小时。

十一日,黎天才晋谒,报告军中的情绪和希望。蒋严认为他“对剿匪方针表示怀疑,与汉卿昨日言如一辙”,遂又痛加诫斥,并训以“领袖就是你们的父母”的大道理。

蒋介石那两天的怒不可遏,似已陷入半疯狂状态。在这样不正常心理状态下,对任何事、任何人都会怀疑,倒是很自然的。据他自己在“蒋委员长西安半月记”中所追述:”十一日。早起在院中散步,见骊山上有两人,向余对立者约十分钟,心颇异之及回厅前望见西安至临潼道上有军用汽车多辆向东行进,以其时已届余每日治事之间……未暇深究。”蒋这段记述显然暗示西安方面对他有不利的布置,其实截至十三日止,临潼根本没有东北军或第十七路军驻守。华清池内部警卫是蒋自己随带的便衣卫士和卫兵;墙外“民众池”驻守的则是中央宪兵。如果说有东北军,则只有一个高射炮连,在四周山地担任警卫。这一连人不但未增兵力,并且——可能人们不会相信——绝对没有参加十二日华清池院的内战。“委员长西安半月记”中也写道,前院枪响之后:“毛区队长裕礼派传令来报曰:'叛军已冲入二门,但接后山哨兵所电话称该处并无异状,亦未发现叛兵。’……'区队长……速请委员长先登后山。’……”那个哨兵所电话,就是高射炮连的士兵。如若西安方面对事变确有详密预谋,对蒋有加害恶意,为何不增加华清池为他警卫的这一连兵力?听过毛区队长报告后,蒋会假想:“如果东北军整个叛变,则必包围行辕外墙之四周,今前垣之外,尚无叛兵踪迹,可知为局部之变乱。”这一遐想也判明了东北军十二日的行动,并未预先作全盘布置。所谓十一日早会“望见西安至临潼道上,有军用汽车多辆向东行进”,那是蒋的事后文章,在于暗示西安方面有“预谋叛变”之嫌而已。

黎天才去华清池,倒是张学良对蒋的一番好意。据杨虎城事后告郭增恺:“副司令在六七日接到全市各校学生将出动游行请愿报告后,颇感棘手。他来问我:'有没有办法劝告学生们停止?’我说:'除非有理由说明不应该抗战,否则就很难为力。’结果惟有相对叹息。续又听说:'宪兵团、省党部等机关都已决定以武力制止请愿,准备在各冲要街口布设机关枪,不惜大量流血。这可令张先生冲动极了。那天他来时脸儿也黄了,眉毛也长了(陕谚:形容焦急愤怒状)。’他认为这是最荒谬的胡闹,徒然为蒋自掘坟墓,除全国更痛很蒋介石外,无任何结果。后来商定由我私人约请教育界疏解,由张先生严戒各机关不准胡闹。八日,学生请愿队伍已冲出城关向临潼出发,同时他又接到报告,那边宪兵团已经布置机枪阵地,急得他在顿脚,接连叫嚷:'这怎么行?这是什么办法?更多件惨案对他(指蒋)有什么好处?’因此他单枪匹马追出城去,在坝桥把请愿队伍挡住,对他们说,'你们不要去向委员长请愿。我是副总司令,可以代表委员长酌量考虑你们的要求。你们有什么话都可以对我说,由我代表你们传达。’我佩服他那般勇气,更佩服他的一番苦心。他单枪匹马去挡住学生群众,使他们免于流血牺牲,也使蒋免再多受一次屠杀青年的罪名;而他却没有顾到他自己是'不抵抗将军’,也很可能遭到意外。奇了,就是这样一片忠诚,他却碰了蒋介石一个大大的钉子!蒋介石怒骂他不懂得拥护领袖:'有人侮辱领袖就是侮辱你们的父母!拥护领油的就该奋起和他拚命!’你想这是不是癫(陕语;疯)了?张先生却仍未灰心。我问:'副司令想怎?’他说:'我还得跟他说。’十日,他在华清池挨了顿痛骂回来,也仅和我说:'明天再教他们多几个人和他说去。’这就是十一日黎天才等人挨骂的由来。”

杨虎城那时曾问张:“我看副司令都没法转变委员长嘛,黎主任去又有什么用?”张学良道:“再不去,就请他多召集一次团长以上的军官会议,由他们和他说!”

可是十一日中午后,他即感到和蒋介石说话的机会已经失去。当他知道蒋介石那列专车已经升火待发,随时可以离陕,他便认定今后国事的为福为祸,和蒋介石本人的成功失败,都须得在这瞬息间决定了。于是,大约在十一日下午二时半后三时半前,方发出那“机到即来”的电报。

七点正,张学良带着几个随从到达临潼,蒋介石第一句话便问道:“还有虎城呢?"

“他今天自己作东。”张学良说:“事先已经发出请帖,无法改期,要我代表他向委员长致歉。他说明天再来看您。”

“没什么,没什么,”蒋介石吩咐摆宴,这顿饭吃得并无异样,席上蒋介石向蒋百里、于学忠等人还是剿共长剿共短的说个不休,张学良起先还婉言辩论,到后来只是唯唯诺诺让他一个人说个够。到九点正散席,张学良告辞,忽地向随从中招一招手,一个身躯高大、挂佩上校官阶的军官趋前敬礼。张学良向蒋介石说道:“他是上校营长孙铭九,明天就去前线担任职务,希望委员长给他几句训话。”

“好好好,”蒋介石端详一下孙铭九,觉得此人器宇不凡,笑了笑:“孙营长,明天,是你去剿匪吗?”

孙铭九立正道:“是的,委员长。”

“你今年几岁了?”蒋介石极力做出和霭和亲的样子,笑眯眯问道。

“报告委员长,铭九今年二十六岁。”

“好好好,”蒋介石点点头道:“年轻人,好好儿干。”他倏地把脸一沉:“孙营长,最近第一军剿匪的经过情形,我听说在你们军队中有些不同的看法,你倒给我说说看。”

孙铭九瞅一眼张学良,侃侃而谈道:“报告委员长,这件事情是这样的:那是十一月二十一日,胡宗南将军损失不轻。事先,胡将军那支装备最好的部队势如破竹,深入甘肃北部,红军根本没有同他交手,只有一些小接触。胡将军断定对方已经不堪一击,于是率军深入,一直追到河连湾,情势就变了。胡将军的军队被引进一个泥泞的山谷里。天黑后空军不能轰炸,气候又冷,大概在零度以下。在这个时候对方突地袭击,左右两翼用刺刀冲锋。好几百人突入阵地,用手榴弹当棍棒使用。这一次战斗结果,第一军的猛烈进攻已经终结,步兵两旅、骑兵一团被解除武装,步枪与机关枪损失无算,而且有一营人投降对方。胡将军领头疾退,将他几个星期以来拿到的地方,在一夜之间全部放弃。”

蒋介石对于第一军的挫败,早已恨得牙痒痒的,听孙铭九讲完之后,压住脾气追问道:“我要问你的,是听说你们曾经在旁边冷笑,说这个战斗说明了剿灭共匪是几乎不可能的,这样打下去不知道要打到哪一年,但日本人可又得寸进尺了,是么?你们是这样想法的么?”

孙铭九连忙答道:“报告委员长,铭九没有听说过。铭九明天就要上前方去了。”边说边行礼,准备辞去。

正是,但求当面认得清,庶免有事捉错人。

第卅四回 苍凉悲壮 乡亲泣血盼义旗 激昂慷慨 好汉挥泪伏甲兵

书接上回。蒋介石心想此时此地,不宜发作脾气,便狠狠说道:“好好好,总而言之,剿匪战事已经完成这样程度,只须最后五分钟,便可以达到最后胜利。你们年轻人,好好儿干吧!”

“是的是的。”张学良行前一步:“报告委员长,时间不早了,谢谢您给孙铭九的训话!”说罢便向蒋介石告辞。朔风野大,几辆车子迎风向西安开去。

客人散尽,一切恢复了宁静。蒋介石一个人在房里对“围剿共匪计划”作最后一次的修正。同时翻了翻厚厚的一本黑名单,那是蓝衣社(宪三团)同西安警察合作的成绩,自张学良、杨虎城以下,凡是西北军、东北军中同情红军抗战主张的,统统记录在卷,只等蒋介石下令,便要逮捕。

蒋介石没料到这批黑名单上的主要人物,正在张学良领导下召开联席会议。一个风暴即将卷起。

话分两头。却说唐君尧在张学良公馆枯坐纳闷,七时许,张公馆的佣人招呼他用饭后,他就想去看看那久别的母亲。她于两月前因平津一带空气紧张,不愿再过东北陷落时和儿孙们远离的愁苦,才到西安来。可是因为前方紧急,唐君尧就一直没有回家。他这时虽想回家看看,而且他家正在附近,距离张公馆只不过是半条玄风桥大街。他尽管这样在想,但毕竟他是一个军人,他只好呆坐着待命。

将近十时,他听见门前汽车响。继之,院中卫兵跑去开启街门的脚步声,跟着牢子开进院里,在几乎和车门开启声的同时,他就听到张学良向院中的副官问:“唐旅长来了没有?”

副官当即报告。但还没有听完那报告,张已经走完了登上二楼的梯级,推开了客厅的门,一只脚踏着门槛,侧着身向唐君尧说:“嗯,你等我上楼换过衣服下来!”

不一回张学良换上了蓝色的绸质丝棉袍,回到客厅。唐君尧即向他再敬过礼,开始报告:“报告司令:飞机在四点三十分抵达,六点钟返落西安机场。”

张即说:“好,你坐下来说!”

“副司令叫我回来有什么事吗?前方不能没有人指挥……”

张学良这时脸部表情显得内心异常痛楚,他说:“你先不要问我,让我先问你几句话。”接着他很严肃,声音低沉地问:'你知不知道日本军部在皇姑屯炸死老帅为的是什么?'九一八’占领东北又为的是什么?”

他说出这两句话时,唐君尧看到他的眼帘已饱含着泪水,只差没有淌下来而已。唐君尧即报告:“副司令您怎么问起这些?咱们东北人连小孩子都知道,先大帅的牺牲和五年来八千万父老兄弟的苦难,都是为了日本鬼子的大陆政策!”

“你知道大陆政策的内容吗?”

“当然知道,我们如今家破人亡还不都是因为他吗?”

张学良道:“你知道日本大陆政策,是仅要占领满蒙为止呢?还是更要进一步继续侵略?”

“他们怎会罢手!”唐君尧答道:“田中奏折不是明明白白写着:'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中国,欲征服中国必先占领满蒙?’何梅协定、塘沾协定也无非都是缓兵一时,徐图消化侵略果实的'花着’罢了。”

张即打断他的话道:“这就是说,没有东北问题,只有中日问题;没有中日两国能不能妥协问题,而只有中国要末就打!要末就全国完蛋!”

“副司令说到这里,我得把咱们队伍里的情形给您报告,您知道为什么我们老是问副司令,咱们什么时候打回老家去?那不是我们要问哪,我们是明白副司令心中的痛苦的呀!真在问那话的,是咱们东北军的全体官兵!”

说到这里,唐君尧已低低地哭出声来。

他续说:“您知道他们时时都象苦早的庄稼人求雨一样,日思夜想的在问:'什么时候副司令才领着我们把枪弹射向日本人呢?可不是他们不服从!您知道,他们那些在关外活受罪的叔叔大爷、兄弟姐妹、亲戚朋友们,每逢有个进关来的人,都要痛哭流涕的向他们问:'少帅怎么还不回来?他就不要给大帅上坟吗?他们也忘记了祖宗父母吗?’副司令您知道,只要您说打小鼻子(日本兵),咱们全体官兵就没有一个会贪生怕死的,绝不会有半个'弱种’!关里的人,他们没有受过活罪,他们不知道咱们的苦痛!!”

张学良叹道:“这些话,他们都对我说过不止千万次。可是我问你:你说我该怎么办?咱们东北军该怎么办?国家又该怎么办?”

他不待唐君尧答复,继续说下去:“百灵庙战役是日本实行大陆政策第二期的开始,是第二个'九一八’。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我问你,还该自相残杀吗?是内战要紧呢,还是救亡要紧?”

接着,他近乎叫嚷般说:“五年以来,东北父老水深火热,我张学良受尽天下人的臭骂,关外义勇军大半都消灭,眼看着华北各省已朝不保夕,可是我们每天还在这里打自己人,你说……你……”这时,他再也说不下去了。他的眼泪已在他那颜色苍白的面颊上流着。

有些惊讶,同时也感到痛楚的共鸣的唐君尧,此时也惟有陪着他流泪。稍时,张道:“我找你来,就为教你干一件事。想来想去,惟有你可以按照我的意思把这件事干得好。”唐抢着说道:“请副司令吩咐吧!只要有益于国家,您要我干什么,就是去死我也必完成任务!”

张学良道:“我去洛阳为委员长祝寿时,就曾痛哭流涕要求他领导抗战,要求准许咱们东北军开到察绥,援救百灵庙。我反复陈诉,总是个不准。我说到'如中央抗战,即可完成国家统一’的话,便招来'不服从我就是反革命’的严斥。再有陈说,竟受到拍案大骂,竟说出'等我死后你再去抗战’的话。这次他来到临潼,我再死说活说,仍是绝对不准。近来两天,更大发肝火骂人,连话都没有办法同他说了。”说到这里,他站起身来,两眼盯住唐君尧道:“现在我再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了!为国家民族前途,也为委员长的前途,我已决定实行兵谏!”

随即他加重语气,命令道:“因为你是能够领会我之心意的,所以教你去华清池。请委员长来西安主持抗日大计!我命令你:必须把他请来!不准你把他请不来!必须得负责他的安全!不准对他有丝毫伤害!教卫队二营拨一个连交你指挥,不准生半点差错!”

屏息静听命令的唐君尧这时立正报告:“报告副司令,副司令交给我的任务,我必谨慎完成。请副司令指示这次兵谏的用意!”

张学良答道:“拥护委员长领导抗日!”

唐君尧再报告:“请副司令指示,还有没有别的?”

张学良斩钉截铁地说:“没有别的,就是拥蒋抗日!你要记住,我就是要拥护他领导抗日!”

唐君尧怀着紧张的心情,仍然站着说:“副司令给我的任务,非常感激。为了执行副司令的救国大计,我必定竭尽心力维护委员长的安全,恭迎他前来西安。可是,我心里也有份说不出的难过,我想……”

“你说好啦!”

“我想,何必要带那一连人去呢?万一因为人多惊着委员长,或者没有维持好秩序出了什么岔子,岂不大背副司令的原意?倒不如明晨清早我自己去华清池晋见委员长。我是由前方回来的,可能蒙他召见。我待见了他之后再行说明,副司令叫我请他来省,岂不更为安全?”

“他会听你话跟你来吗?”

“反正那时我已到了他面前。就是硬请,我也能把他老硬请到来!拉,也可以拉着他同上汽车,这样做决不致有万一的岔子,最多让他怪我行为鲁莽罢了!”

张学良皱眉道;“你就不要再扯!你还想唱劫驾?你以为他的侍卫都一字儿排在前面吗?你到得他身边,拉得他一同走出,四面侍卫也可以在你看不见的位置,照你后脑壳揍一枪,你还不是白白牺牲,而且无济于事?我教卫队二营第七连跟你去!张连长人很干练,七连兄弟们亦受过充分训练。再严令他们不准伤害委员长!由孙铭九营长随队照料,也就可以放心了!”

说毕,张学良告诉室外的副宫:“去找骑兵第六师白凤翔师长和卫队二营孙营长来!”

孙铭九进来时,张学良命令道:“你回去集合第七连的队伍!明晨拂晓前乘载重车到达临潼,听唐旅长指挥!等一会我教唐旅长去跟他们讲话!”另向白风翔道:“你同孙营长一齐出发去看看!”

人们的血脉紧张跳动,时钟的摆动也分外沉重,长短针指着午夜十二时十分。

张学良的苦衷和决心,在其命令与调遣中,已表现得很清楚,唐君尧知道不该再有所请示了。但他对于这次重大的行动,还不能完全释然于心,因此,当白风翔和孙铭九退出之后,他再请示:“副司令发动兵谏,曾经和咱们东北军各位高级将领说过了没有?”

“没有!”

“于主席(学忠)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是今天下晚才决定的!”

“报告副司令,事情清早就揭晓了。为避免内部可能会有什么分歧,副司令还是先和他们谈谈的好。”

“好!”张学良说着,随即手指客厅门外:“你教他们现在就请于主席、何(柱国)军长,缪(徵流)军长和刘(多荃)师长马上来!”

首先来到的,是缪开源军长,稍时随到的是于孝侯主席。于孝侯本来正在米春霖家打牌,是副宫们从牌桌上把他请来的。再隔一会,刘芳波师长也就到了。何柱国军长则因他家人不知道他到了哪里,当夜就始终没有找到。

大约是十二日清晨一点钟的时间,张学良在客厅中向在座各将领宣布:“如今我已再没有办法和蒋先生说话了。我已再没有办法能劝请他领导我们抗日了。在洛阳时,我哀求他准许我们应援百灵庙。他不答应。自洛阳回来后,我曾写了一封万言书,痛陈现时已经再不能不发动抗战的理由,我说:'日军的侵入愈深,剿匪的胜算也就随之愈微;对外的屈辱愈甚,亦即对剿匪的士气打击愈重;惟有开始抗战,国家才能统一。地方杂牌固不必论,即红军亦将参加杭战。’结果又是不听、不理。这次他到来,尽管怎样和他说,向他劝,陈以大义,动以利害,仍然一概抹煞。老是大动肝火,痛斥'不服从我就是反革命’。千言万语,完全无效。他现在可能就要离陕,蒋鼎文已进驻潼关,樊崧甫第四十六军已开到华阴,事情很明显:无论日本占领百灵庙后的下一步行动如何,他是决心不管了。他只知'安内’,也就是坚决的把国家、把东北军、把他自己领到死路上去。我再也没有法子、没有机会能够和他说明白了。今天,我已经和杨(虎城)主任说好:我们东北军和第十七路军一致行动,决定马上实行兵谏!”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回,继而很庄严的补充了一句话:“兵谏的目的是拥蒋抗日!唐旅长拂晓去临潼,请他来西安,主持抗日大计!”

他说完这些话时,室内便异常的沉寂。

但于孝侯即问:“副司令有没有想到兵谏之后的第二步办法?”

张学良反问他:“你是指局面如何收拾吗?那就只有看蒋先生怎么办了!反正我对国家、对他个人都问心无愧。我还有什么办法呢!在洛阳为他祝寿的那几天,我哀求他批准我们开赴前方抗敌,只欠没有跪下来罢了。他总是不答应,我还有什么办法?只好把脑袋放在裤腰带上,为国家进行兵谏而已。”

缪徵流还指出如此做法的危险。张学良即问:“你怕什么?一切由我负责!”缪答:“我就怕的是你!”

“怕我什么?”

“怕副司令有始无终,半途变卦。”

张学良当即回答,“不是大家都在这里吗?以后一切的事都交由大家商量决定就是了。”接着和缪开源说了几句话。他看到各将领已别无说话了,即道:“我现在到新城去看杨主任。缪军长今晚留守在这里,应付随时发生的事情!”

跟着,他即令唐君尧:“你立即出发!拂晓前赶到华清池!你记住:严令第七连的弟兄们绝对不准出岔!不准伤害蒋委员长,你负完全责任!”说罢离去。

十二日清晨二时,唐君尧、刘芳波一起离开张公馆。五时,两人到达临潼县,登南门城楼了望华清池,以及察视公路情形,这是孙铭九和他的部队必经之路。五时半,城西公路远处,亮着灯光的载重汽车自西向东,奔驰而来了。

第卅五回 阵前喊话 宪兵队放下武器 沟里跌仆 蒋介石藏身岩穴

话说这些车子开入华清池支路时,便被喝问口令,得不到回答,守卫宪兵就朝天鸣了一枪。唐君尧在军车转入华清池支线的时候,即从城楼下来;走出南城门的时候,又听得枪响;遂急忙地跑步赶至被车灯照耀着的大门,边跑边叫:“不要开枪!不要开枪!”

自然,在那种情形下,一个人的嚷声很易为大众所忽略。张连长看到车上弟兄已有被枪伤的,遂一面命令前面车上的士兵下车抵抗,一面命令在后面各车的士兵落车、散开,跑步攀登院墙,跳进墙内去开启大门。当唐君尧跑步到达华清池大门时,第七连的士兵已经冲进华清池前院,守卫宪兵和蒋的侍卫仁已经退据二门内边第二桥前的假山两侧在继续抵抗了,那时是清晨六时。

唐君尧到后,即命令张连长:“尽快结束战斗!不要扩大!”

他随即转身到民众池。因驻守那里的中央宪兵,正开始向着集在广场上的兵士和车辆实行侧射,东北军也分拨了小部士兵与之对抗。唐君尧当即高声向中央宪兵喊话,“不要再打枪!再打下去惟有牺牲!那不是我们东北军的本意。我们不是叛变,不是土匪,此来专为要求委员长领导抗战……你们不都是中国人吗?不愿意打日本人玛?愿意做亡国奴吗?……现在我们停止放枪了!弟兄们!你们不要再抵抗了!”

他们迟疑了一刻,随即同意放下武器。可见“抵抗日本鬼子”和“中国人不打中国人”的口号确有不可抗拒的、魔术般的效力,虽对“御林军”的中央宪兵部队,亦毫无例外。不幸的是,即此种近在身边的民族情绪,蒋对之也没有认识!

院内战斗全部平息的时间,大约在清晨七时,清点伤亡,共计一十七名。此后,整个骊山区域就没有枪声。这时,刘芳波已抵达大门内侧的小屋。唐君尧则朝着蒋的卧室奔去。路经“贵妃池”外面走廊的时候,他看到一位长官坐在地下,面现痛苦之状。他即俯身询问:“你老贵姓?怎么样了?”那人答道:“我是钱大钧。”并示唐以胸部衣外的血迹。唐道:“哎,主任受伤了!真是对不起!”赶即招呼面前一位士兵吩咐:“立刻扶钱主任到前院,乘车赶速送去省城医治!”随即转身帮助那士兵搀扶钱大钧起立,又问:“主任伤势重吗?”钱道:“不要紧,不要紧。”唐道:“主任放心养伤,我们绝不是叛变,只是要求委员长领导抗战,主任安心休息。”望着钱大钧走了三两步后,他急速转身奔向蒋的卧室。才到门口,就有一个兵士向他报告:“报告旅长,委员长不在屋里,已经走了。”

唐君尧听得蒋已逃走,即走进屋里,发见那里非常凌乱。纸张、衣物都散乱在桌上、椅上和床上。他立即命令孙铭九营长:“派弟兄们到各屋各地搜索。另派一部分弟兄们分路到山上寻查。见到委员长的时候立即吹号或鸣枪通知。我当即来迎接。记住:不论谁发现了委员长,不论委员长说什么话,都不得惊动他!”

孙营长去后,他顺手捡起桌面上的纸张看看,那是蒋亲笔写的电报稿。他再捡起一本小册看看,那又是电报密码。他又发现了一册硬皮的日记,翻开一看,是蒋的日记,他便急忙把它合将起来。跟着,他就将所有文件堆在一起,用蒋榻上的床单包裹起来,携着直到前院刘师长所在的小屋去,报告经过。刘芳波听过报告后,即表示:“我已经和新城通过电话,报告副司令。他给我们的命令:'必须赶速找到委员长!绝对不准出一点差错!……”

张学良那时给开赴华清池部队的命令,是严饬其只许“请委员长到西安”,而绝对严禁有任何伤害的行为。及钱大钧在华清池指挥卫士和东北军开起火来,张在新城大楼焦急非常。从电话报告:“委员长行踪不明”,到发现蒋避匿所在,其间约两三小时之久,他始终绕室彷徨,焦躁万分,惟恐因此而使蒋遇到什么不利。他本人的居心,绝无丝毫危害之意,于此可见。

却说唐君尧正在寻找,忽听到院里有几声枪响,急忙奔出屋外,一面叫着:“不许乱打枪!”及到院中,见一人己经躺在地下流血,团长刘桂五手中的枪还不曾收起。唐怒喝他:“为什么要杀人?这个人是谁?”刘桂五道:“是侍卫组长蒋孝先。临潼县城南门外站岗的弟兄,看到他手里拿着件大衣,匆匆向火车站那边跑,遂把他挡住,问他从哪里来?到什么地方去?他又不答,因把他押来。在路上问他,方知是侍卫组长,企图乘委员长专车逃跑,问他委员长在哪里?他说:听见枪声,就拿了大衣往外跑,一切都不知。我一看见蒋孝先,想到他任宪兵三团团长驻北平时曾捕杀爱国学生三干余人,还不该替青年们报仇?……”

而蒋介石对蒋孝先之死,却在“西安半月记,中写道:“变起仓促,忠良同残,殊为之凄怆不止。”和“以身殉职,不愧余平日之教诲。”谁实际经过如何,竟是完全相反。

这是蒋须反省的事吧!当其身历危难之际。无耻奔逃自求苟免者,正是平日“久承教诲誓言服从领袖”的人!而不顾部将劝阻,躬蹈不测亲送他回京者,又正是他所痛恨历二十年而还不相谅的“叛逆”张学良!

话该说回来,却说华清池是傍着骊山背阴的山麓建筑的,山上可走的路并不多。因此,自七时半左右开始搜山,八时过后尚无蒋介石行踪的报告,在场的人们都不免有些焦急起来了。

蒋到底到了哪里呢?他们一再和东北军驻后山哨兵所(即原派去为蒋担任外围警卫的东北军)通话,那里也没有什么影迹。这时一个搜索的兵士忽然带来了一名蒋的侍卫。同时一○五师第一旅的王副官带了一名中央宪兵来报告。他说:“报告旅长,这位宪兵同志知道委员长的下落。”

唐即问那宪兵:“你知道委员长现在哪里?”

“报告旅长,我不知道。”

唐即走前一步,指着那宪兵说:“同志,你是位现役宪兵,受过良好的军人教育。我以军人的荣誉要你告诉我,委员长现在什么地方?以人格担保,我们决不是叛变,决不是要伤害委员长。今天的事只是为拥护委员长领导我们抗日。同志,你愿意委员长乱避乱走因而遭受意外吗?”跟着,他掏出枪来指向着那宪兵说:“现在我告诉你,你再不说出委员长的所在,我就真的一枪将你打死在这里!不过,同志,我们都是中国人,都是军人,我们的一枪一弹都该留着去打日本人的,我还是不想打死你!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你必定与我们同在委员长领导之下站在一条战线上去抗日的!我不打死你;只要你说出委员长现在哪里!”

说到这里,唐君尧就从衣袋里掏出二千元现钞来,塞到那宪兵手里,说,“如果你不想继续在宪兵中服务,这两千块钱送你做回家的路费,你可以回去做个小买卖。”

那宪兵说:“我真不知道委员长现在哪里。但六点多钟我在山神庙摊勤务的时候,我看见委员长由墙下跳,随又听到'哎哟’一声。跟着,又听到侍卫在问:'先生受伤了吗?’委员长连声说:'没有!没有!’然后就见他向东南方山巅上走去,其余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唐再问:“委员长跳墙的时间大约是几点钟?’

他答:“大约是六点半钟的样子。”

打发那宪兵去后,唐君尧即命孙铭九:“你传令张连长,委员长现时就在东南方山里!他六时三十分跳墙受了伤!现在八时三十分,不过两个钟点,绝不会走远!你再传令弟兄们,谁先找到委员长,副司令奖赏两万元。可是绝对不许惊了驾!一切得特别小心!快去!”

话分两头。话说十二月十二日清晨五点半,蒋介石再也睡不着,他做完床上运动,正在披衣,忽听见一声清晰的枪声:“砰!”紧接着野犬乱吠,寒鸦惊飞。蒋介石暗吃一惊,忙不迭伸手穿衣,可是四肢发抖,上下两排牙肉“突突突”地厮打起来,越急越慌,越穿不上衣裳,好不容易逼出一声道:“来,来人哪!”

一名侍卫应声而进,倒提着枪急道:“行辕大门前有枪声!”

“还不给我去看看!”

“是!”那侍卫拔腿便走,却再也没见回来。第二声枪声又起,紧接着枪声如爆豆似的吵将起来,蒋介石连忙关上电灯,心想不能让人发现我房里有人。仓卒间再在汗衫、卫生裤外面罩上一件皮袍,启门外望,黑黝黝夜空中子弹乱飞,火光闪闪。这情景把他看得目瞪口呆,心想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可是又不知该往哪边走才算安全,正在默念南无阿弥陀佛,不料斜刺里钻出两个黑影。蒋介石心想这下可完了,跌跌跄跄一头栽倒床上,房门已经推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蒋介石一听是侍卫官竺培基,登时有了气力,连忙爬起来问道:“什么事?什么事?”另一个黑影开口道:“叛兵已经蜂拥入内,本来已经冲进第二号桥,给我们侍卫队抵挡过一阵,死伤极大。对方知道我们有了防备,现已略退,请先生马上离开。”

“好好好,施文彪。”蒋介石登时又软了半截:“走,走,走吧。”当下三个人拉拉扯扯摸出房门,又有一条黑影窜将出来。大叫:“快跑!我是毛区队长毛裕礼的传令员,现在叛军已经冲进二门,你们千万不可以望二门那边跑。刚才毛区队长同后山哨兵所通过电话,说那边并无异状,也未发现叛兵,你们可以往那边跑。”

蒋介石结结巴巴问道:“毛区队长在哪里?”传令员答道:“区队长正在前院第二桥假山旁领队抵抗。”蒋介石再问:“叛兵是什么样儿的?”传令员答道:“是戴皮帽子的东北军。”

“快走。”蒋介石摔掉侍卫的扶持:“你们拿着枪在前警戒,搀着我,容易给人发现目标。今天的情形不要紧,你们该好好地保护我才对。今天是一部分的兵变,一定是共匪偏动驻临潼部队暴动,而不是张学良的计划。如果真是他的计划,整个东北军都叛变,那行辕外墙四周都已包围了。”蒋介石忽地尖叫一声:“啊哟!”吓得侍卫官竺培基、施文彪跳起尺半高。

两名侍卫官定睛一看,原来有一条黑影正从背后山径转角处飞奔而来。施文彪正待开枪,那黑影已经开口:“我是随从蒋孝镇!”于是大家惊魂稍定,竺培基低声喝问:“你后面有无追兵?”蒋孝镇气喘如牛:“没有,没,没有。”于是四个人在一片枪声中向崎岖山径摸素行进。

却说华清池中人如欲走出东侧山门,必须经过飞虹桥。蒋介石踉踉跄跄到得桥上,扶着栏杆只有喘气的份儿。正在等侍卫官打开后门,不料黑暗中只听见一声。“苦也!”原来那扇门却由铁将军把守着,无法开得。侍卫官还想找大石把它硬碎,蒋介石骂道。“娘希匹!你这一敲,不是告诉人家,说我在这里么?”于是命令身体健壮的竺培基伏在地上奠底,由施文彪爬上去,实行叠罗汉。喜得墙矮,不需要再加一个蒋孝镇了。于是蒋介石在蒋孝镇扶持之下,摇摇晃晃爬到了坡上。爬墙这玩意儿本是郑三发子拿手好戏,但变为蒋介石以后,此调不弹久矣!何况风高月黑,枪声不绝,天气又冷,穿得又少!蒋介石伏在墙上往下一看,估计约有一丈多高,心想总算还好,于是纵身一跳。这一跳不打紧,却跳得蒋介石七窍生烟,五痨七伤,两三年内都动弹不得。原来墙外下临深沟,荒草遮掩,黑夜中不易辨别。且说墙内三人只听见咕咚一声后便无下文,心知有异,忙不迭接二连三跳下深沟,只见蒋介石倒在沟里,业已昏厥。三人忙了一阵,足足有十分钟光景,这才见蒋介石悠然苏醒,硬撑着想继续逃亡,屡爬屡跌者再。三侍卫不容分说,就把他抬出深沟,由两人架住慢慢走向山顶。可是问题来了:原来此山东隅并无山径,西行又怕碰到东北军。蒋介石疼痛难忍,哼哼卿卿道:“不要往西,还是上山吧。”于是攀援摸索,跌跌闯闯;山岭陡绝,一步一哼。经过一座小庙,幸喜内无敌兵,只有一名侍卫从昨夜起就在这里放哨。蒋介石向他要水壶里的水喝了,继续再爬。枪声渐近,越走越慌。半小时后快到山巅,蒋介石实在无法再走,又怕侍卫心怀异志,倒在平坦处唉声叹气说道:“这一次你们辛苦了,只要我出得去,你们都有重赏。”正说活间,四周枪声大作,前后左右,闪烁着一片手电筒光。蒋分石慌忙叫三人分头侦察,自己也摸索着站了起来。刚刚立定,只听见兰个人中不知是哪两个惨叫一声,再无下文。随着这两声惨叫,对方已经知道此间有人,子弹更密,嗖嗖嗖地从蒋介石头顶掠过。流弹或击中身旁树干,枯枝落叶扑的掉将下来,把蒋介石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他连忙紧紧地贴在地上,一步一哼,再往前爬。

爬了一阵,才知道自己是在往山下爬,并非爬向山上。四周枪声不绝,吆喝之声四起。蒋介石估计一下体力,别说爬向山上,即使一口气能安全地爬到刚才昏倒的沟中隐蔽,也不可能了。而且双手是血,满身酸疼,其状狼狈,难以形容,这个样子逃到山顶再给押解下来,岂不笑掉了人家门牙?想到门牙,蒋介石才发觉自己忘记带上假牙,难怪上下两排牙肉“突,突,突”地厮打,震得满脑门子更慌。他一个人伏在山地思虑,更多人正在他周围搜寻。蒋介石决定找一个好地方藏起来再说,于是他使尽吃奶气力,继续爬行。及至山腹,蓑草间见一岩穴,荆棘丛生,勉可容身。蒋介石长叹一声,咬咬牙肉更往里钻。且说那滋味端的难受!内有爬虫、中有石尖、上有荆棘、下有污泥,蒋介石耸起肩膀缩在里面,这才发觉东方已经鱼肚白,心想好险!如果再不钻进洞去,难免暴露目标,那就糟了。

正是:早就抗战枪向外,何必再把狗洞钻?

第卅六回 欢呼震骊山 孙铭九完成任务 通电传神州 张学良悲愤陈词

却说天色渐明,朔风呼啸。蒋介石这才领教了西北高原的西北风,光秃秃脑袋上宛如有无数刀割,又痛又冷。偷偷地从穴中外望,只见骊山上下有影子在移动,一忽儿山下华清池外面响起了机关枪,一直响了半个多钟点,才阒然无声,偶或有零星枪响。蒋介石嗒然垂下脑袋,心想残余卫兵已给解决干净了,脱险的机会越来越少。猛地有沉重的脚步声迎穴而来,蒋介石缩做一团,听脚声远去;又听脚声过来,再缩做一堆。这么着往来几次,蒋介石虽然没被发觉,但心想给人抓到的时候也不远了。正在焦急间,忽地有一个大嗓子在附近大叫,听声音好熟,一时却也想不起是谁来。那人在问道:“入他奶奶的!刚才还有人说,发现了他的侍卫尸体,这家伙钻到哪里去了?给我找!即使他钻进乌龟洞,也得拉他出来!”

“报告营长!”另一个声音在答:“他会不会往那个方向跑?”

“那边可以到什么地方?”

“报告营长,沿着这个方向,正是走向秦始皇的坟墓,这边是秦始皇坟墓的山脚下。”

“入他祖宗八辈儿的!”那个大嗓子焦急地叫道:“弟兄们,仔细找!别放这个现代秦始皇逃走了。”

“瞧!”一个人叫道:“营长!你身边那小洞洞!上面的草刚才忽地动了一下!这小子没准儿就藏在这王八洞里!”

紧接着万道阳光升出骊山,欢呼声也震撼了骊山。

在兵士们欢呼声中,只见孙铭九倒退一步,拔枪在手,向天连放三枪,大声喊道:“谁躲在里面?快点出来,否则乱枪射杀!”

蒋介石听见“砰砰砰”三声枪响,已经满身筛徐似地抖个不停;如今听说要他快点出来,否则开枪,简直魂不附体。于是慢吞吞挺了挺腰,吃吃力力想爬出洞来。洞外弟兄们看见蓑草忽地在动,露出亮光光半个脑袋,但突地消失又浮现,骊山扬起了一片笑骂声:“没错儿!瞧!那光头好亮,好白!”有个弟兄说:“奶奶雄!再不出来,俺老子开枪啦!”边说边拨动枪机,孙铭九喝道:“不许开枪!过去两个人,把他扶出来!”

兵士们一声喊,把洞口围得密不通风,三拉两拉,已把蒋介石拉了上来。只见他满脸惨白,浑身在抖,大冷天光秃秃脑门上可在冒热气,有如一个白面馒头。嘴巴干瘪得象一条线,光着一只左脚,右脚却光脚板穿皮鞋,鞋带早已散失。蒋介石出得洞来,两眼发直,一个兵士窜过去拿起枪柄拦腰一下子,打得他“哟哟哟”直叫唤;另一个弟兄如法炮制,也举起枪托朝他腰里打过去,只听见扑的一声,蒋介石已经弯着腰跪倒地上。

“我操你祖宗八辈儿的!”一个东北口音骂道:“你这个王八兔崽子就打红军有种,看见日本人你他妈可长上了八条腿,你知道咱们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么?”

“呸!”另一个东北口音的弟兄一口唾沫直往蒋介石脸上吐去,几乎是号哭的声音:“你他妈有啥鸟资格做委员长,不抵抗,不抵抗,不抵抗!”这弟兄声泪俱下:“俺老子给你拼了!俺代表三千万东北人(读若银)吃你的肉!”

正在不可开交,突地“砰砰砰”三声枪响,大家一怔,只见孙铭九站在岩石上说道:“弟兄们,委员长给咱们找到了,咱们只要他停止内战,枪口向外,咱们不要他那条命。你们让开,我来!”边说边纵身一跳,一个箭步奔到蒋介石面前,戏剧式地一个敬礼,大声说道:“委员长,您受惊了!”

蒋介石赖在洞边磐石上,上气不接下气,心中没有好气。但又不敢发作,只得用江湖上的口吻答道:“如果你是我的部下,把我枪毙算了!”

“哪儿的话!”孙铭九把手枪往腰间一插:“委员长可以放心,副司令已经下令,我们决不枪毙你,我们只请求您领导我们抗日!”

蒋介石心里恨不得把孙铭九一口吞了,可是已经被人活捉,吓得有如一只铁丝笼里的耗子,除了颤抖,不作一词。

冬天的太阳露脸一忽儿就隐没。弟兄们的兴奋也变得非常冷静。他们把号哭着的、要打死蒋介石的几名弟兄送到营地休息,孙铭九看看表:“委员长,己经快八点,我们走吧。天气又冷,委员长穿得又不多,当心受了寒。”

蒋介石坐在磐石上犹像地说:“嗯,嗯,你请张副司令到这里来,我要下山。”

孙铭九答道:“张副司令不在这儿,军队在城里发动,我们是保护你来的。”

蒋介石听了这句话,好象稍为放了心:“好吧,你给我一匹马,让我骑着下山。”

“马?”孙铭九皱皱眉头:“委员长亲眼看见的,这里什么也没有,我来背你下山吧。”孙铭九边说边蹲下身子,挨着蒋介石的脚部。经过一个短时间的迟疑,蒋介石这才把满身疼痛的身体,伏在这个年轻军言宽阔的肩膀上。孙铭九把他双脚一分,往上一挪,这么着就走下山坡,有如当时西北乡间老汉看病。弟兄们在前后左右倒提着枪戒备,深怕冷不防从哪儿飞出来一颗子弹,结束了蒋介石的一生,害得他们不能交差。

一忽儿便到达华清池,一行人等便在这里等车子。蒋介石私下留神观察,发现东北军还在里面搜索。有一个人从山上呐喊而下,手里摇晃着什么东西。孙铭九马上命令戒备,待这个人走近了,原来他手里拿的是一只鞋子。大家再瞅一眼蒋介石的左脚,几乎笑出声来,当即接过交给蒋介石自己穿着。蒋介石双手抖索,一面穿鞋,一面观察院子里尸体狼藉。除了侍卫宫和卫队之外,邵元冲仰面朝天,已经动弹不得;蒋孝先俯伏在地,一命呜呼;萧乃华侧卧阶前,一脸是血。钱大钧胸部中弹,听说业己送院。

蒋介石此时倒在为他自己庆幸。他想幸亏逃得快,否则挨上儿枪那才糟糕。正发怔间车子开到,孙铭九道:“委员长!请上车。我奉命护送委员长进城。”

蒋介石心想不能答应得太快了,故意道:“你把张副司令找来!”

“委员长,”孙铭九大声答道:“副司令在西安等候,我们并非对上级叛变,实对国事有所请求,希望委员长能团结抗日,一切请求将由刻司令面陈,请!”话犹未毕,外面跑进来一个高级军官,手按指挥刀,向蒋介石立正道:“报告委员长!我是一○五师第二旅旅长唐君尧!”他软中带硬:“非请委员长进城不可!”

蒋介石没奈何,只得一步一拐钻进汽车,坐在孙铭九同唐君尧二人之间,前面坐着杨虎城的侍从副官谭海,后面坐着师长白凤翔。车中人见前面烟尘滚滚,也不知道这是谁来了,孙铭九下令停车,自己纵身下车探看究竟,让前面一辆大车挡住来者。白凤翔一番好心,把自己的皮大衣脱了下来,披在蒋介石的背上道,“委员长休息一些儿,我也下去看看。”说着也下得车来,众人见是张学良派人追问,便上车继续开行,没多久车子开进西安东关,突地张学良的座车迎面而来。唐君尧说:“哈!副司令来了!”但下车的却非张学良,而是一位传令的军官,他向孙铭九说道:“把委员长送到新城大楼!”

车子于是往新城大楼驶去,蒋介石心想不妙,新城大楼就是西安绥靖总署杨虎城新居,逮捕他的却是东北军,为什么现在要把他送到杨虎城处?这当儿车子已过东门,守卫士兵均佩“十七路”臂章,这使蒋介石更骇异,原来他以为杨虎城也被张学良缴械了,东北军故意穿上西北军的衣服掩人耳目。

事实上,当张学良的侍卫第二营由营长孙铭九率领下捉住蒋介石时,杨虎城的西北军,已在城里不声不响分头包围了陈诚等南京十七名高级官员,并且把他们集中起来。经过了两次点名站班,大员和那些侍卫眷属分在两边;这一来,西京招待所就成了临时的俘虏营。一直闹到下午三、四点钟,还没见头绪,大家实在饿得慌,又没有烟吃,更是厌气。蒋百里半幽默地叹一声道:“昨为座上客,今作阶下囚!”大家听了不禁微笑。能够说说笑笑的倒是那位旧将领陈调元,他提高了嗓子卖烟,说是:“茄力克香烟,现钱交易,五毛钱一支。此时此地,不算贵吧!”大家也就松动一下,笑了一阵。直到门外的守卫把“号外”带进来,大家才看见“张、杨兵谏”的大标题,附着八项主张,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

下午四时左右,那位紧张过度的张学良来了,对大家一拱手:“各位受惊了!各位受惊了!”他吩咐手下赶快准备酒饭,这才开了饭,让大家吃个饱,还吃了陈调元入贡的火腿和百年陈酒。饭后,他们才重新被分配,各人重新有了一个房间。下午七时,各人又各自在房间中开饭。

那边厢蒋介石已经进入新城大楼,自有谭海等人妥为照料。谭海找了套全新的衣服鞋袜送给蒋介石道:“委员长,这是杨主任给委员长送的,请委员长更衣吧!”蒋介石一听,心想室内有火炉,已经不太冷,就是饿的嘴。再说杨虎城的确已经参加兵变,如今穿他的衣服,当着这几个副官,未免泄气。于是拒绝道:“我不穿!我不穿杨主任送我的衣服。”

副官们没办法,只好退到隔房商议。谭海道:“杨主任要我们好生侍他,如今他衣服不周,不给他换上衣服,主任回头来了,一定要骂。可是这家伙又死撑场面,你们说怎么办?”另一个副官噗哧一笑:“大家到店里买过东西,伙计们听说你嫌这段衣料太淡,他拿进去打个转出来说:'瞧!先生,这一段料子恰巧合适!’于是你便买了,没料到还是刚才这一段。我们不妨……”谭海失笑道,“行,我来学学。”于是他捧着那一堆衣服鞋袜,进房去告诉蒋介石道:“这是我们几个人出钱给委员长买的,请穿上吧!”蒋介石果然不再坚持,一把夺了过来,忙不迭穿上,着上,戴上,套上。

这当儿张学良却在途中被秘书坐车追赶上来,报告道:“通电已经拟好,请您过过目。”张学良看过后略一思索,便吩咐司机倒回头来,直奔南京大官集合场所。陈诚等人瞧见张学良那么快便回来,以为他一定已经结果了蒋介石。不料张学良拿出几张公文纸,向大家宣读道:“各位,这是一个通电,希望各位听我读过之后,如果同意,便在上面签一个名。我再拿着这份通电去找委员长。”张学良咳一声嗽,念道:“南京中央执行委员会、国民政府林主席钧鉴:暨各部院会勋鉴;各绥靖主任、各总司令、各省主席、各救国联合会、各机关、各法团、各报馆、各学校钧鉴:东北沦亡,时逾五载,国权凌夷,疆土日蹙!淞沪停战协定屈辱于前,塘沽何梅协定继之于后。凡属国人,无不痛心!近来国际形势突变,相互勾结,以我国家民族为牺牲。绥东战起,群情鼎沸,士气激昂!丁此时机,我中枢领袖应如何激励军民,发动全国之整个抗战,凡前方之守土将士,浴血杀敌,后方之外交当局乃力谋妥协。自上海爱国冤狱暴发,世界震惊,举国痛愤!爱国获罪,令人发指!蒋委员长介公受群小包围弃绝民众,误国咎深,学良等涕泣陈辞,累遭重斥。昨日西安学生举行救国运动,竟嫉使警察,枪杀爱国幼童!稍具人心,孰忍出此?学良等多年袍泽,不忍坐视万因对介公作最后之诤谏,保其安全,促其反省。西北军民,一致主张如下:

一、改组南京政府,容纳各党派,共同负责救国。二、停止一切内战。三、立即释放上海被捕之爱国领袖。四、释放全国一切政治犯。五、开放民众爱国运动。六、保障人民集会结社一切之政治自由。七、确实遵行孙总理遗嘱。八、立即召开救国会议。以上八项,为吾等及西北军民一致救国主张,万望俯顺舆情,开诚采纳,为国家开将来一线之生机,涤以往误国之愆允。不容反顾,只求于救亡主张贯彻有济,于国家为功为罪,一听国人之处置!临电不胜迫切待命之至!”

“这个,”张学良把通电往桌上一放:“下面具名的已有兄弟和杨虎城先生二人。为了加强这个通电的力量,希望各位也签个名。”他叫道:“卫土,拿笔、墨来!”

十七个人彼此望了一眼,马占山一马当先,大呼道,“汉卿,我先签!”接着写上了名字。于是陈诚、朱绍良、蒋百里,于学忠、邵力子、蒋鼎文、陈调元、卫立煌、何柱国、冯钦哉、孙蔚如、陈继承、王以哲、万耀煌、董英斌、缪征流诸人逐一在通电上签下了名字。

话说张学良拿起通电,告别众人,并不去见蒋介石,却上医院找钱大钧。钱大钧胸口子弹已经取出,正在休息。当下张学良把通电给他看过,征求他签个名。钱大钧看见一大串名字已在上面,也就签了。张学良出得医院,这才径往新城大楼。杨虎城正在客室等候,见他来到,又改变主意道:“两人说话反而不便,汉卿兄你一个人同他讲去吧,我也得回去戒备,以防不侧。”张学良想了想答道:“也好,那我就去了。”说罢两人分头进行。张学良踏进蒋介石房间,摘下皮帽,脱下大氅,叫了声:“委员长。”蒋介石在床上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却坐着发怔。张学良端了把凳子挨着他坐下道:“今天的事情,您受惊了。”

蒋介石见他的态度还是那么恭敬,放下了大半个心,冷笑道:“哼!你还叫我委员长?你既然叫我委员长,那你是我的下属咯!你假如还认我做长官,就应该马上护送我回到洛阳!否则,你就是叛逆,你可以把我杀了!”

张学良皱皱眉头,掏出那张通电来:“委员长,今日之事,我们不必在什么上司下属、叛逆与否这些字眼上咬文嚼字!”他把那张通电往他手上一放:“委员长请看一遍,我们马上就要拍发!”蒋介石忙不迭一字一句仔细读下去,双手发抖,两眼发直。骂人又不是,撕掉又不是,看了半天,往桌上一摔。

“委员长!”张学良接过,起立道:“您看过了,我们就发出去了!”他大声叫:“侍卫!”接着把通电交给谭海:“限即刻拍发!”

“是!少帅!”谭海告辞。蒋介石冷冷地问道:“你说我为群小包围,有什么根据?”

“委员长!”张学良紧皱眉头:“有事实为证,毋需汉卿举例,天下人都看得很清楚,不过我们这样说,完全是为了委员长的面子。初稿上并没有这一句,光说是委员长误国,后来大家认为这样说未免使您下不了台,所以改为群小包围。拟稿的同事还反对,他说只有结党营私从中指挥的领袖,没有给人包围作为傀偏的头儿,蒋本身的主张误国,并非有了群小才开始误国。结果还是改了。”

“哼!”蒋介石冷笑道:“谁拟的稿?”

“这个我不能说。”张学良更为反感:“今日之事,都是我同杨主任所为,委员长不必问长问短,委员长的安全也由我们负责。”突地蒋介石拍着床沿叫道:“你们做得好事!你们做得好事!还不把我杀了!”张学良连忙劝道:“委员长不必激动,我今天发动此举,当交人民公断……”蒋介石听说“要交人民公断”,马上瘪嘴一咧,大声哭将起来。

张学良误会了蒋介石的意思,以为他受了太大的委屈,所以放声大哭。便解释道:“委员长,您不必这个样子。我们这次发动事变,当然要交给人民公断。如果老百姓赞成我们的主张,那就证明我们是足够代表全国公意的!委员长也很快可以明白:我们的主张是没有错儿。”

怎知张学良不解释也罢了,越解释,蒋介石越以为是存心要枪毙他,哭声更响。甚为哀幼,张学良倒也没有主意,抓抓脖子,踱到隔室问侍卫道:“委员长来这里以后,他的精神怎么样?”

“还差不离,”谭海说:“就是哼哼唧唧,在床上翻来复去,大概给谁打伤了。”另一个侍卫说:“不,听说他爬墙跌坏了。”又一个侍卫说:“他刚进房,我们给他换了一套鞋袜衣裳。他一个劲儿问我们的姓名、年龄、籍贯、级职,要我们几个人写一张名单给他。”

张学良吃惊道:“你们写了没有?”

“没有,”谭海说:“谁不知道他一肚子疙瘩?给了他名字,岂不是请他改天把咱弟兄们逮去吗?”

张学良点点头。倾耳细听,蒋介石的哭声已经低了下去,但还没完。他反剪着手大步踱着,震得那楼板“噔噔”直响。倏地他问道:“委员长今天吃过东西没有?”侍卫们一齐摇头。张学良说:“这倒怪了,他为什么不吃东西?难道你们没有送饭去?”谭海道:“少帅,咱们怎敢不送饭?他一到,咱们就给他换衣裳鞋袜,请他洗澡,伺候他就象伺候土地爷一样。可是他衣服换过了,澡也洗过了,大夫也看过了,就是不肯吃。我亲自送过白米饭去,两荤两素一个汤,可是他不吃。张得胜送过白面馒头去,也是两荤两素一个汤,可是他还不肯吃!李德标给他端去一碗特地从鼓楼买来的羊肉泡摸,他还是不肯吃!这可把咱们慌啦!后来王大虎说姓蒋的是浙江人,怕是想吃甜的,于是打发交通上东大街买了一笼热供洪的肺饼,嘿!他还是不肯吃!”

“这不行!”张学良皱眉道:“必须请他吃!”

“没办法!”潭海也皱眉道。

“或许委员长嫌东西不对胃口,或许他以为咱们在菜里下了毒药,那这样办好了,你们不妨先把饭菜尝尝,叫他放心!无论如何,他不吃饭是不行的!”张学良说到这里,突地听到背后有人在噗哧一笑,便问道;“你笑什么?”那侍卫不慌不忙答道:“少帅,姓蒋的不吃饭是有原因的,他没有戴上假牙哩!”

张学良失笑道:“啊,真是的。孙营长告诉我,他冲进去的时候,他那对假牙还在枕边,待后来一乱,便找不到了,我去瞧瞧。”于是他回到蒋介石床边坐下,问道:“委员长,您该吃点东西才好。”蒋介石抹抹眼泪道:“与其给你们枪毙了,还不如饿死的好。”张学良拍拍胸脯,大声说道:“委员长,我说没有人存这个心眼儿!今日之下,只有枪口向外是真的,我们不必要为一个人的性命安全大动干戈。老实说,如果这一次是为了您委员长一个人,那何必这样做法?”

蒋介石想想也不错,稍为安定了点,便问道:“你们的通电发出去了?”

“发出去了。”

“此外,你们还向谁发过通电?”

“我们曾经给冯焕章、李协和两位先生发过一个电报。”

“是么?”蒋介石吓了一跳:“你怎么说的?”

“我,”张学良略一迟疑,便把底稿掏出来往他手边一放:“在这里,您可以看看。”

蒋介石双手颤抖,打开原稿,只见上面写道:“急。南京冯副委员长焕公、李委员协和先生赐鉴:日寇深入谋我益亟,凡在血气之伦,同深发指!为民族计、为国家计,自非发动民族解放战争,立起抗日,无以救国图存!若再一味退让,妄冀和平解决,是犹抱薪救火,势必至灭国亡种不止!瞻念前途,易深栗惧!我民众在蒋委员长领导之下,矢忠竭诚久矣!在蒋公自应领导全民,对敌抗战,借副斯民之意。最近蒋公莅陕,良等更一再陈词。垂泣而道,希其翻然醒觉,反戈东上。乃近默察情形,于军事仍坚持其内战式之剿匪主张,于民意则拘捕救国领袖,枪杀爱国幼童,查禁正当舆论,似此一意孤行,亲痛仇快,危亡无日,海内骚然,自非另寻救国途径,则国脉之断送近在眉睫!因请蒋公暂留西安保障一切安全,以便反省。至于良等主张,已以电文奉达,谅邀垂鉴。公等党国先进,领袖群伦,爱国赤诚,久深佩仰。尚祈瞻念危亡,俯察民意,或远赐教言,或躬亲来陕,开诚指示,共谋国是。弟等以职务所羁,不克躬趋领教,临电屏营,无任企盼!张学良、杨虎城叩文印。”

“好好好!”蒋介石咬紧牙肉,把文稿一摔。气呼呼把两只眼睛直瞪窗外。窗外是个操场,灰黯的天空下,寒风把几枝枯树吹得直晃。鸦群聒噪,气氛阴霆。正沉默间突地一架飞机抹过市空,望北而去。张学良到窗口瞅一眼打破静寂道:“委员长,这是我的飞机,今天可到保安,请中共方面派几个代表来,大家一起谈谈。”

蒋介石听说专机迎接中共代表,狠狠地问道:“好好好!你说保障我的安全,你请共匪来干什么!你们不是存心要害我一命么?”

张学良苦笑道:“委员长,请你不要开口共匪,闭口共匪的。他们分明不是匪!他们是真正爱国、满腔热血,头脑清楚、敢说敢做的中国人,请委员长尊重人家一点!要说是匪,嘿,咱们从南京来的队伍倒差不离!”

蒋介石一怔,随即“嗯”了一阵,改变口吻:“无论如何,中共代表一来,我命休矣!”

张学良皱眉道:“绝对不会!绝对不会。他们所作所为,是既合人情,又合天理,汉卿可以担保!这次我派飞机接他们来,无非是想把国家搞好。委员长代表国民党,他们代表共产党,我同杨虎城先生代表十七万东北军、西北军,大家谈一谈:枪口向外!”他看见蒋介石低头不作声,便劝道:“委员长,现在是一个紧急关头的转缺点,希望委员长吃点东西,不要弄坏了身体。”

“我绝食!”蒋介石捶床大叫:“我绝食!”

“委员长!”张学良也感到不耐烦:“委员长地位重要,千万不可这样。”他乘机告辞道,“汉卿还有点事,一忽儿再来看您。这几个侍卫是杨虎城先生的亲信,他们已奉命好生照护您,您需要什么,便可以同他们讲,一切请便!此刻我去找个牙医来。”说罢一个敬礼,披上大氅,戴上皮帽,大踏步回到营里。

正是:此事石破而天惊,汉卿不愧中国人。

第卅七回 下令炸西安 南京微妙复杂 秘密派专使 东京异想天开

话分两头。却说“双十二事变”那天,西安、南京之间的电报已告断绝。但还没有什么人发觉。直到午一时正,戴笠那部分人马同CC人马互相交换这个情报,这才暗叫不妙。陈果夫立刻摇了个电话给陈布雷,问他有无西安消息?陈布雷诧异道:“这是什么意思?”陈果夫便把不通电报的消息告诉他,大家只好干瞪眼,一筹莫展。直到下午三点五十分,西安的电报来了,事变消息、蒋介石被扣消息,有如晴天霹雳。半小时后,军政部长何应钦也接到了西安通电,当时谣言纷飞,一塌糊涂,中央委员齐集何应钦官邸,决定召集中央临时常会。议论纷纷,莫衷一是。孙科道:“不要紧,不要紧,有冯副委员长在这里,应当请冯先生负起责任。”何应钦瞅一眼冯玉祥摇头道:“这个事关重大,应当仔细商议商议再说。我着我们应该派飞机去炸西安,这才是上策!”正说着,忽地宋美龄呼天抢地大哭大叫,一头闯了进来。

列位看官:你道何应钦为什么主张“剿逆”、轰炸西安?这真是说来话长。原来蒋介石最大的政治资本是黄埔系,无黄埔军校就不能成为军事领袖,无军权就不能成为独裁者,所以他第一位重视的势力是军事。而一般所说的黄埔系,又可分为黄埔教官、黄埔学生两部分,其中蒋介石尤其偏重于扶植学生,使他们逐渐取得实权。而何应钦是黄埔系教官中资望最高者;后来居上受到破格提升的有陈诚;黄埔系学生中位高权重的首推胡宗南,这是三个代表人物。在下单表何应钦,此人是黄埔军校的教育长,其地位仅次于蒋介石。第一次东征时任学生军团长,之后一帆风顺,从第一军副军长、军长,东路军总指挥、浙江省主席、第一路军总指挥,成为蒋介石手下第一员大将。当宁汉合作蒋介石下野时,何应钦也是促成蒋下野的动力之一。当时很多人顾虑到蒋下台后,其摘系部队无法统率,会出乱子,何应钦则表示有把握,对蒋态度由拥蒋而变为挤蒋,于是蒋介石就不得不出洋。

但当时蒋介石扬言下野,无非是吓一吓西山会议派老朽们,准备做一次袁世凯拒绝南下的老文章。民国元年南北议和告成,孙中山辞职并向临时参议院推荐袁世凯为继任临时大总统,议定的条件是袁世凯到南京宣誓就职。参议院派蔡元培为特使到北京迎袁去南京就职,袁世凯多方推托。到无可奈何时即镞使曹锟兵变,造成非袁坐镇北方不可的局面,因此孙中山及临时国会即对袁迁就,允许袁在北京就职。

蒋介石这一次学袁世凯没有学成,不得不快快下野,对何应钦这口气不用提了。于是民国十七年春蒋介石重行登台时,第一件事就把第一路军总指挥部撤销,扩大改组为第一集团军。蒋自兼第一集团军总司令,下设三个纵队,以第一军军长刘峙为第一纵队总指挥;第九军军长顾祝同为第二纵队总指挥,方鼎英为第三纵队总指挥,何应钦则调为“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参谋长”,从此削去军权。以后何应钦历任训练总监、军政部长,但始终没有掌握实际军权。这条冷板凳一直坐了这么多年,西安事变开始,他的机会来了。

何应钦著名亲日,东京方面为西安事变特地派去一个密使,要他如此这般。何应钦心想这个算盘打得响:如果因他积极主张讨伐而把蒋救出来了,那他是“救蒋第一功”,如果因讨伐而使蒋介石死在西安,则他又是“继蒋第一人”。总而言之,“讨伐”、“轰炸”是桩好生意,于是他积极进行起来。关东军便发表声明道:“南京政府如果真正实行反共防共,日本军民不惜给以援助!”日本外相也对中国驻日大使许世英表示:“南京如果与张学良进行妥协,则日本政府将不能继续静观态度!”日本帝国主义者此时想乘机扩大中国内战,要南京政府来消灭中国抗日力量,日文报纸公开发表言论:“南京绝对不能与张学良妥协!否则日本政府不能坐视”,而且提议中日合作“剿共”。

“何将军,”日本密使拍拍何应钦的肩膀:“蒋委员长为了生命安全,一定会同张学良妥协的,现在只希望何将军坚持讨伐到底!张群等人虽然可以帮你一把忙,但我看不如请汪精卫先生也赶到南京来,不是更好么?”

何应钦连忙答应道:“兆铭兄现在德国,……”

日本密使大笑:“那好办,何将军给他一个电报,叫他快来!我们给德国空军一个电报,要他们立刻派架飞机送汪先生回来,两个电报一明一暗,可把事儿办了。”

“好好,”何应钦立刻给汪精卫发电报。那日本密便又一脸笑道:“何将军,目前除了军事上的准备,还有政治上的扰乱工作,何将军的人手够用么?”

何应钦倒是一怔:“这个,我……”日本密使大笑道:“何将军,我的意思是,今日之下,不许西安有真正的消息到达南京,南京谣言越多,那就越混乱!南京越混乱对我们不是越有利么!”

“啊!”何应钦击桌而起:“我还来不及想到这一点,现在是忙得一团糟,——好好好,你老兄可以帮一把忙么?你们那边,唏!人材济济哩!一定可以分出一些人手来的。”那日本密使笑容顿敛,摸摸一撮仁丹胡子,冷冷地说道:“我们特务机关里中国人大大的有,问题是需要你给我们一本军政部的差假证,上面还得盖上钤记,以便发给我们的人很进西安,成就大事!”何应钦忙不迭答应道:“那简单,那简单,回头我派人送来。”

“不必,”日本密使低声答道:“回头我派一个人来向何将军请教好多有关西安的问题,他可以根据何将军所说的,到那边展开工作。”

“此人是谁?”

“张慕陶,”日本密使笑笑:“他是中国的托洛茨基派,在我们这边已经好多年了。”

“那张慕陶到西安的任务是什么?”

“他?”日本密使枭鸟似地大笑道:“能把蒋介石杀死,引起内战,这是他主要的目的!”

何应钦摸摸下巴,思索一会,问道:“张慕陶此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冯玉祥在张家口打你们的时候,张慕陶也在里面乱嚷嚷。”

日本密使耸肩一笑:“那个,何将军可以放心。他参加西北军'抗日’,还不是我们派去的?一来为了刺探消息,二来……”

“二来是为了扩大中国的分裂!”何应钦心中这样想,嘴上却说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那我们一言为定,分头行事行事。现在就有一个会,他们都会到我家里来,你就委屈一点,从后门走吧!”

“哪里哪里。”日本密使长揖而别:“何将军,为了这等大事,别说后门,本人狗洞都可以钻!”两人都大笑起来。何应钦接着把面孔一板,披上大氅,穿过园子,直奔会客室。只见烟雾腾腾,人们三三两两在交头接耳,不知说些什么。一见何应钦到,陈果夫抢上前道:“何部长,有什么消息么?”

“有的有的,”何应钦大剌剌往中间一站:“各位!今天,国民党中执会与中央政治会议一致决议:以孔祥熙代理行政院长,并将军事委员会之常务委员由五人增至七人,由冯玉祥及其他常务委员主持军事委员会,又议决由兄弟主持军队之调动。张学良被褫夺一切官职,并交军事委员会惩办,其所率军队概归军事委员会统率指挥。国府将于明天颁令褫夺张学良代西北剿匪总司令及其他一切取务。还有,蒋夫人同孔庸之先生,已从上海动身,就乘快车来京。”

“何部长,”陈布雷声音都变了样:“对于西安方面,有什么消息么?”

“这个,”何应钦略一沉吟,大声说道:“有关西安的消息很多,恐怕大家都知道了。有人说,叛兵把省公安局长钉死在门上。有人说,共产党已经占领西安,并且在城里抢掠,把红旗升在城门上。有人说,张学良已经给他的部下杀死,西安己经大混乱,共产党在西安诱拐男女青年,妇女被编去做公妻。也有人说,全部的东北军、西北军成为土匪,到处抢劫,张学良要求八千万去赎蒋委员长。莫斯科在援助张学良,而张学良也是一个共产党,是一个鸦片鬼,一个胡匪!有人问蒋委员长到底安全不安全呢?合众社曾经明白宣传,张学良在无线电播音中报告他杀害蒋委员长的方法与目的。”

何应钦这番报告,可把大家吓傻了。半晌陈布雷强自镇定,问道:“何部长,到底西安成个什么样子呢?到底委员长的安全又怎么样呢?”

“这个我很抱歉,”何应钦作忧郁状道,“是啊,人家把我们中国当成一个疯人院了!”

“各位!”突地霹雳似的一声,冯玉祥排开众人,站了出来。

冯玉祥激动地说道:“谁说中国是个疯人院?我看中国老百姓倒并没有疯,疯的却是我们这批人!各位想想,局势这样严重,委员长已经被扣,而对方只不过要求抗日,为什么我们不能够派人去同张、杨他们谈判抗日,偏要调兵遗将外加飞机去轰炸?这不是明摆着要把蒋委员长置于死地,使国内大乱,让敌人入侵中国通行无阻么?”

冯玉祥慷慨激昂,声震屋宇。冷不防角落里有人冷笑道:“你同蒋委员长的感情并不见得好!”冯玉祥拍拍巴掌叫道:“要说话的请站出来,我冯某人明人不做暗事,不喜欢冷言冷语。我同蒋介石感情是不好,但人家更清楚我同他感情不好的原因完全为了国事。我主张抗战,他反对抗战,这问题到今天还没统一。但这并不妨碍我反对讨伐张、杨保障蒋的安全,因为今天的问题是枪一口向外!只要有一点人性,就会明白如果真的大轰炸起来,真的大打起来,蒋委员长还会有命活么?他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冯玉祥大叫:“大家想想,中国是个什么局面!”

空气冻结着,大家在心头同意他的话。何应钦堆下一脸笑道:“冯先生说的是,但讨伐张、杨派机轰炸是大家决定的。而且西安情况不明,委员长的安全问题……”

“各位!”冯玉祥把棉袄领间的风纪扣一拉,气愤愤说道:“刚才大家都听到敬之先生的报告,大家在外面也听到过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谣言,西安真的是信息不通、情况不明么?那我倒要问问,如果西安真是一切断绝,张、杨等十几个人的联名通电,我们怎样收到的?”冯玉祥大声说:“我要问,为什么政府不让全国报纸刊登张、杨的八项主张?为什么京沪平津各大报都受到警告,不准登载真实新闻?”

“没有呵!”何应钦说。

“没有?”冯玉样从口袋里掏出一份“大公报”来:“瞧!上面登得明白:'谁登载来自西安的消息,就有立即被捕的危险!’这是为什么?我还要问!”冯玉样把那份报纸往口袋里叫塞:“为什么南京电力极大的无线电台忽然发出震耳的杂声,这不是要扰乱西安方面的广播是什么?为什么外国新闻记者斯诺从西安发来的电报给我们的检查官删得一字不留?为什么却让合众社的'杀蒋’消息流传市面?为什么西安的来信、报纸、文告都要烧毁?为什么政府不让全国民众知道张、杨的目的?为什么不让全国民众了解这件事情的政治意义?为什么不让全国民众知道蒋介石并没有死?”冯玉祥声调悲壮:“各位,请想想,我们政府不是个疯子是什么?”

眼看这场面下不了台,何应钦淡淡地笑道:“冯先生是热血军人,一向有名的。他的话我们也该把他的意见提到会上讨论讨论。不过委员长的安全问题,恐怕很难说。这个问题谁都知道,委员长是绝对反共的领袖,而扣留他的张、杨二人却是共匪的朋友,即使目前委员长的生命不致于受到威胁,谁能担保明天又将如何?老古话说得对: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委员长如今是在共匪的控制下,谁敢担保他一定会安全归来?”何应钦也声色俱厉地叫道:“无论为国家、为主义、为剿共、为讨逆、为救领袖或者为领袖报仇,我们一定要讨伐!一定要派飞机去轰炸!”

“我说绝对不可以!”冯玉祥大声疾呼:“如果派飞机轰炸,炸弹不认人,谁知道掉下来炸死了谁?老百姓的命不是命么?如果炸死了蒋委员长,以致使中国大乱,我要问问,谁敢拍胸脯负责!”

大厅上鸦雀无声。

“谁敢负责!”冯玉祥大叫道:“如果没有人敢负责,就证明决定炸西安是个儿戏,绝对使不得!使不得的事情便做不得!”

空气异常紧张,有人心中叫好,有人咬牙切齿。何应钦突地开口道:“至于军事问题,大会既然交给兄弟负责,那末一切问题也该兄弟来负责!”冯玉祥指指参谋总长程潜高声说道:“严格讲来,军事应该归参谋总长管才对!不过这个不提了,现在军事既然归敬之先生管,我冯焕章就要请求敬之先生,为免使生灵涂炭,为免使国家多难,为免使委员长遭难,我可以向你叩头,请你别派飞机去炸!绝对不应该派飞机去炸!”

何应钦见冯玉祥义正辞严,不好意思、也没有理由驳他,心想先把他的热劲儿扑一扑才好。于是冷冷地问道:“焕章先生,那您的高见该怎么办呢?”

“我?”冯玉祥惨然一笑:“我有什么高见低见的?我刚才回复了张、杨一个电报,此刻我拿出来读给各位听听,我的话对不对?”他咳一声嗽,掏出本子来念道:“西安张汉卿世兄惠鉴,密。顷读通电,敬悉留介公暂住西安,莫名骇异,介公力图自强,人所共知。政治军事逐渐进步,其荤荤大端,如国事已真正统一,外交已真正不屈,绥远之战中央军队抗敌,皆昭然在人耳目。当此外侮日深,风雨飘摇之际,惟吾人和衷共济,同挽国难,犹恐计虑不周,岂容互生意见?致使国本动摇,兹为世兄计,特叙鄙意如下:一、请先释介公回京,如世兄驻军陕甘,别有困难,以及有何意见,均可开诚陈述,……二、如有顾虑,祥当约同志多人,留居贵处,以为释回介公之保证!三、处事贵有定见,万勿因他人之挑拨离间,致伤感情,致伤国本。祥以年岁较长,更事较多,老马识途,决无有误于尊事。四、总之,若能解除误会,与介公共商国事,则一切为难之处,俱可迎刃而解。于公于私,两有裨益,至于明令处分之事,只要世兄能将介公释回,则中央诸友,无不可设法挽回也。世兄明达,当能鉴及,掬诚奉告,惟乞明察,并盼赐复。”冯玉祥读完,把记事册往口袋一放,掌声中他严肃地喝道:“我的意见就在那个电报里说清楚了,现在我提议绝对不准飞机轰炸西安!”

“赞成!”有人举手。

“各位!”何应钦面孔铁青:“军令如山,上午决定派飞抓轰炸的命令已经发出,无法挽回了!”

“各位!”冯玉样大声疾呼:“局势紧急,西安绝对不能轰炸!这批飞机还是祝寿捐献的,现在拿来制造中国内乱,岂非笑话,简直痛心!我绝对反对轰炸!”

“这是决议!”何应钦也大声说道:“我们无权擅改决议案,决议如此,非炸不可!”

客厅里颇时乱哄哄起来,七嘴八舌,有骂有叫。但冯玉祥态度坚决,义正辞严,何应钦终于不能不让步,空军只炸西安城外,不得在城内投弹。大家吵了一阵,也就星散。第二天何应钦发号施令,准备派兵出击,不料连碰几个钉子。原来他虽然名义上是“讨伐军总司令”,但对军队的实际情况几乎完全不了解,有些部队则根本不听他的号令。宋美龄自沪到京以后,也反对讨伐。于是教导总队的桂永清落得做个人情,干脆拒绝何应钦的命令。何应钦大伤脑筋,同张群等人彻夜商讨,决定把实际指挥军事的责任分给旁人,任命刘峙为“讨逆军东路军总司令”、顾祝同为“讨逆军西路军总司令”。总数二十个师,星夜开到河南、陕西边境待命。同时派出飞机前往轰炸,在渭南华县炸死了几个工人,何应钦正准备下令总玫击,宋美龄气急败坏地来了。

“何总司令,”她铁板着面孔问道:“一切的事情我都知道了!现在我是来问你,你这样做是何用意?你假使发动战争,你能善其后么?你能救出委员长的生命么?我现在老实告诉你,你这样做简直是想谋害他!”

何应钦一听,脸色大变。

宋美龄干脆指手划脚站着讲:“幸亏是你在领导这批饭桶,要是旁人,我一定当他是异党分子看待!何总司令,这是可以闹着玩的么?委员长在这个时候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哼!到时候兵荒马乱,连你都跑不了!”

何应钦一个劲儿搓手,陪笑道:“那末照夫人的意思,应该,应该……”

“应该停止军事行动!”宋美龄斩钉截铁:“你非给我停止讨伐不可!你非给我用尽一切方法把他救出来不可!你非要把他活着救出来不可!你非要立刻去做不可!”

“夫人,”何应钦作为难状,同时也撇开自己的责任;“这是会上通过的,不是一两个人的意思。”

“割胆!”宋美龄连英语骂人也急了出来:“你非给我马上召集会议不可,我也出席!”她弦外有音:“免得让你做难人!”

“不不不,”何应钦一脸笑:“夫人不必劳驾,救出领袖,是我们大家的责任。”他试探道:“已经有二十个师出发了!”

“两百个师也得调回来!”宋关龄冷冷地说道:“何总司令,你以为武力讨伐真有把握吗?你未免太乐观了!好多外国朋友告诉我,为这件事一旦发动大规模的战事,西北方面并不是孤立无援的。广东、广西、云南、湖南、四川、山东、河北、察哈尔、山西、绥远、宁夏的各地军事政治负责人,都在乘机而动,并且可以确定,他们没有一个人愿意花气力帮助你发动战争!甚至有几个人,也许他们全体会走到张、杨方面去!”

“这个,”何应钦汕仙地答道:“这个何题我们也曾研究过,戴笠那边可以派人前往各地设法收买,……”

“收买?”宋美龄冷笑道:“别做梦了!现在他们每一个人都想在这次冲突中扩充势力,谁给你收买?”

“是的,夫人。”何应钦不由不软下来了:“那末,照夫人的意思,现在我们应该先做些什么?”

“派人到西安去!”

“这怎么可以?”何应钦假装吃惊:“那不太危险了么?而且西安附近已经开始轰炸!”

“我说我要你停止一切战争措施!”宋美龄拍拍桌子:“我明天便派端纳到洛阳,转赴西安。子文也快回来,他们也会去,我也要去!”

“夫人,”何应钦劝道:“夫人不必去了,冯玉祥愿意代替委员长做人质,就让他去一趟好了。”

“冯玉祥?”宋美龄皱眉道:“你怎能同意他去西安?他去西安对委员长虽然无害,但对张、杨有利,你绝对不能让他去!”

何应钦连忙答应道:“是是,夫人,冯玉祥不能去。”但他恫吓道:“但是夫人也不必去,实在太危险,对于安全,一点儿保障也没有!”宋美龄一句话也没讲,望了他一眼,匆匆穿上皮大衣,戴上手套,抓起皮手袋扭头就走。

正是:事到如今“拗手瓜”,但愿大局勿恶化。

第卅八回 戏中有戏 端纳有心探虚实 险上加险 老蒋无恙见分寸

却说何应钦把宋美龄所说的转告日本密使,但把自己如何屈服一点略去不提。那个密使听说宋美龄如此这般,不禁皱眉道:“何将军,请你先了解这一点;现在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不抓紧这个机会,以后,”他勉强笑了笑:“以后何将军想大显身手,就很难了。”他透口气,点支雪茄,在沙发上扭过身子面向何应钦道:“我们不妨检查一下自己的实力:政学系那批朋友高踞要津,他们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有分寸、有分量;汪精卫先生有他的号召力;西山会议派也有他的作用;倾向法西斯的黄埔系、蓝衣社尤其了得;而南京全部德、意顾问以及他们的后盾都可以为何将军所用;至于大日本皇军,”那密使格格一笑:“那简直是等于何将军的子弟兵一样,你要他们怎么办,他们就怎么办,虽死不辞!何将军!你的本钱已经够惊人了!”

何应钦尴尬地笑了笑:“嗯,嗯。”

“同时,”那密使搁下雪茄:“看看对方的实力如何:对方除了一些雇佩兵,只有少数的国民党中的自由主义者、亲美派、亲英派、亲俄派,以及所谓联合阵线团体,他们在政治上经过这次变化,只要我们使把劲!”日本密使咬住两排高低不平的大黄牙,紧握拳头:“他们就完了!何将军可能已经看到'字林西报’,英、美在指示英美派说:'只要南京能够充分保持他的最好的权力,便不妨在政策上同共产党采取某种形式的联合。’你瞧艾英、美忽地收起了反共的面孔,这不是怕大日本皇军是什么?”日本密使大笑:“何将军,连英、美都怕讨伐,你还有什么顾虑?他们怕讨伐之后大日本在中国占尽优势,以致使他们在中国的投资以及将来的前途一下子完蛋了。”那密使大笑:“何将军,你顾忌什么?下令讨伐,下令轰炸就是里以后,你就是中国的第一人了!”

何应钦不由得心痒难熬,可是一时也不敢过分乐观:手里没有兵权。他送走日本密使后只能够给前方将领继续发几道命令:进攻!

前方二十万部队是否已经把西安围得水泄不通,何应钦不清楚。但当夜宋美龄气呼呼地又找上门来,何应钦听得清清楚楚:“何总司令,怎么你又下令进攻了?你真的存心谋杀他么?”何应钦正一肚子没有好气,见她三番四次责问,也不禁光起火来。只见他把桌上文件一推,直蹦起来道:“你妇人家懂得什么国家大事,不许你管!”

宋美龄吃了一惊,一时倒没了主意。退后一步,冷笑道:“好!我倒要看看我们的何敬之先生能耍些什么花枪!”她把下巴一抬:“我告诉你罢!他并没有给共产党杀死!张学良刚刚还给我一个电报,欢迎端纳到西安去!怎么样?他没有死,何先生失望么?嘿!”说罢一扭头就走。“得得得得”的皮鞋声里,何应钦怔住了!立刻,何应钦一个箭步抢出去,正好赶上宋美龄钻进汽车。何应钦强颜欢笑,挥挥手道:“夫人,不送了,领袖很安全,这真是个好消息。”但他话犹未完,车子已绝尘而驰。

却说宋美龄回到官邸,端纳已在等候。宋美龄把皮手袋一摔,自有侍卫前来帮她脱下大衣。只见她并不往沙发躺下,却走到写字桌边,提起支钢笔歪歪斜斜写了一封信。然后挨着端纳坐下,问道:“我这样告诉他,你以为把这封信放在身上不会有危险么?”端纳点点头:“绝对不会有危险。我是张学良在东北时候的顾问,他的脾气我知道,没关系。不过请你告诉我,你是怎样写的?当然我很清楚,夫人是这样聪明的一个人,信上不可能说些什么的。”

宋美龄点点头,念道:“……汉卿等要求抗日,而我夫子以当面拒绝,确属不该,现在果然闹出事来,希望能圆满解决,端纳先生到后,请与他多多交谈。我及子文等不日也将离京飞秦,但应以端纳先生此行结果如何而定。至于南京,南京是戏中有戏。……”

“嗯嗯。”端纳点头道:“这封信写得很好,对于我一点危险都没有,而事实上你己经说了不少话,相信委员长一定会同我长谈的。”端纳伸出手同她握着:“那我明天一早走了。从西安这两天情形看来,委员长的安全大概绝无问题,夫人不必听信谣言。”宋美龄道:“这个我倒很定心,如果他们已经杀死了他,他们绝讨不会要你这个外国人去的,这个我明白。我现在不过是担心飞机乱炸误事,担心军队开进去出事!我一直有这个顾虑,顾虑他的生命倒不是结束在红军或者张、杨手下,而是结束在,”她一顿:“你明白!”

“是的,夫人。”端纳吻着她的额角:“我明白,你放心!只要我一去,这事情好办。我早已看清楚了,红军根本没有参加这次事变,问题远较南京的谣言简单,我去了!”

宋美龄点点头,伸出手去。端纳又吻着她的手背:“我去了,这是一件微妙的差使。”他指指自己的心口:“这是对我而言。”宋美龄笑了。她在长窗边扶着绒窗帘目送端纳钻进汽车,却见陈布雷拢着双手,缩着脖子在长廊里匆匆而来,直奔客室。侍卫官把他领到书房,低声说道:“夫人一会儿就来。”陈布雷哈着腰点点头,正襟危坐,静待脚声。不料一抬头恰与蒋介石的巨幅半身油画像打个照面。这油画平时见惯了也没什么,但此时此地,陈布雷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只见油画上的蒋介石右手平举如希特勒,背景好象是庐山训练团的海会寺司令台。陈布雷越看越模糊,竟然有四个字出现在人像的上首,那是四个孹窠大字,写得龙飞凤舞,如出诸于右任手笑:“音容宛在!”

陈布雷猛地惊醒,心想这番完了,鼻子一酸,一阵冷风自脑后吹来,更使他心胆俱裂。他连忙扭头一看,只见宋美龄浑身上下一片黑,耳朵上滴溜留着一双白耳环,白得特别刺目,陈布雷一看是个不祥之兆,凡乎放声痛哭,兀自说不出话,张口结舌,周身抖索。

“陈先生,”倒是宋美龄先开口:“看你面色不好,不舒服么?”陈布雷几次三番忍住眼泪,欠身答道:“夫人,您好!我是不舒服,接连几天没睡着,失眠的老毛病又发作。”

“呵!”宋美龄以为他有什么重大消息,见他这样说,也透了口气。接着往沙发上一坐:“陈先生在吃药么?”陈布雷连忙答道:“正在服用胚胎素,托福托福,这胚胎素效果不错。”他连忙问道:“夫人,西安有什么消息没有?”宋美龄反问道:“西安情形还好,倒是你听到些什么?这几天的谣言,简直是……”陈布雷清醒了一些,忙不迭挪过身子,一拳打到沙发上,愤愤地说道:“夫人啊,真是一言难尽!中政会应该是最高权力发动机关,可是代秘书长恰好不在南京,一切开会等等,我不得不以副秘书长的身份去处理。可是,唉啊,中政会正副主席都不在这里,要不要开会?怎么开法?都得取决于四院院长,可是这四位院长往往甲是乙否,莫知所从!戴院长神经失常,不可理喻,居院长、于院长闲云野鹤,从不问事,只剩下戴院长、孙院长两人还可以出出主意,可是戴、孙二院长的意见往往不能一致,有一次几乎动武,把我急得真想跳河!我现在能找谁商量呢?除了果夫、立夫、养甫,也找不到什么人可以谈谈真心话了。夫人啊!”陈布雷一只拳头在沙发上擂鼓似地敲着:“这这这……”

“嗯,”宋美龄叹气道:“这真难为了你,那你这几天做了些什么呢?”

“我,”陈布雷揉揉心口:“我发动了报纸上的舆论,运用某方面的力量,在报上发表拥护中央讨逆立场;此外,我又同立夫、果夫、养甫联名劝诫张学良;同时,代黄埔同志发出警告电文。”陈布雷说到此地,却目瞪口呆了。

宋美龄吃了一惊,失声叫道:“侍卫官,瞧陈先生怎么啦!”但两名侍卫官刚到跟前,陈布雷已经恢复知觉。他苦笑道:“不碍事,不碍事,我最近常常如此,实在精神太坏了。夫人当然明白,布雷身居侍从职员,独不得与前方诸同人共患难。念领袖之近状,优前途之茫茫,每天常惘惘如有所失,……”宋美龄感到不耐烦,便下逐客令道:“陈先生,既然没有什么事,那你回去休息吧,我派侍卫官送你回去。”

“不必不必,”陈布雷极力使自己镇静,恭恭敬敬立在一旁:“夫人,那布雷告辞了。现在我只有一句话奉告,这两天张季鸾来找过我两次。他的消息不少,主要是说朝中有人主张讨伐,这回事有利有弊;但以委员长的安全为第一,希望夫人镇静应付。此时此地,布雷实在无法作主。”说着说着,陈布雷的泪水夺眶而出:“夫人,布雷蒙介公垂青,万死不辞,无奈局势如此,使我悲伤!根据各方面的消息,张、杨和共党反而深明大义,这事情对外实在说不出口。”他吞吞吐吐:“总而言之,务请夫人,……”

“陈先生,”宋美龄开门见山问道:“你是不是说何应钦别有阴谋?”

陈布雷大惊,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道:“夫人也知道了?”

宋美龄冷笑笑:“我早看出来了,我早明白了!而且我已经请端纳顾问带着我的亲笔信明天一早飞奔洛阳,前往西安察看动静,何应钦的阴谋不会兑现,大家可以放心!”

“夫人!”陈布雷惊喜交集,涕泪纵横:“夫人真是了不起!布雷追随介公这么多年,里里外外,事无巨细,可以说了如指掌;但这一次何敬之从中作梗,却使我毫无办法!”他边说边掏出一包安眠药片:“夫人,皇天后土,此心耿耿!如果介公有个三长两短,那一切都谈不上了,我也预备吞服这一大包安眠药片追随介公。如今柳暗花明又一村,一切又有了希望,布雷又有重生之感了!”说罢把安眠药片往痰盂中一掷,长揖而别:“夫人,布雷告辞,今晚毋需安眠药片,托福可以睡一大觉。明天当振作精神指导宣传部工作,夫人如有见教,请随时指示。”说罢喜孜孜地走了。

陈布雷的希望没有落空。端纳到达洛阳之后,便急电西安,告诉张学良,他即将专机飞陕。张学良也立刻回他一电,表示欢迎。端纳便在十四日那天到达西安。却见张学良在机场接他。端纳拥抱着张学良道:“少帅,想不到我们在这里见面,幸亏这儿天天气不好,否则这局势又不同了!”

张学良一时想不出端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便何道:“你这句话是……”

“少帅!”端纳在车中指指一片阴毅的天空。“西安兰天来,总是这种阴沉沉的天气吗?”

“是的。不过十二日那天清早出过太阳。”

“少帅啊!”端纳摸摸后脑勺:“如果这三天来天天大太阳,西安怕已经炸平了!”

张学良也透了口气,苦笑道:“南京真有这个意思,要把蒋先生置之死地么?我们这里也听到了一些关于轰炸的消息,事实上华县一带已经挨过炸弹,炸死了几个工人。我那边有一位参谋说:蒋某人和他那批智囊团都是吸血鬼,以争权夺利、左右卖国做出路,而蒋先生又善以自己的'残忍阴谋、机巧权术’教他的徒弟,因此,也正如有人在写袁世凯时所说的,'有其师必有其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蒋介石在南京的徒弟象何应钦他们,要按照蒋先生暗算别人的办法,来暗算蒋介石,这是一点也不奇怪的。”

端纳暗吃一惊,扭过身子端详了他一阵,问道:“到现在为止,蒋先生的安全没有问题么?”张学良笑道:“我们欢迎你来,并不愿意你来看死人。再说南京也没有人敢来,敢来的也未必来得及,你倒是个最合适的人。你做过我的顾问,现在又是委员长的顾问,同时你又是外国人,此时此地,一个外国人是有他的作用的,几方面都会对你放心,你怎么反而怀疑我已杀了蒋先生?”

“不不不,”端纳忙不迭摇手:“我不是怀疑你。而是刚才听见你的话,很,很,很过分。”

“过分?”张学良大笑:“端纳先生差矣!真正过分的却是蒋先生,他让我们东北子弟充军似的到处跑,却把东北双手送人!我们东北子弟田园荒芜,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痛不欲生!但蒋先生却不许我们抗日,掉过枪口打主张抗战最坚决的红军。”张学良眼圈都红了:“端纳先生,你平心静气想一想,是我们过分呢?还是蒋先生过分?”

端纳使劲抽烟,连连叹气,不则一声。

“事情是这样简单的,”张学良拍拍巴掌:“我同杨将军并非为了他个人的生死存亡问题,而是为了东耽和全中国民众的生死存亡问题才大动刀兵。我们对蒋先生的生命没有兴趣,不过他如果不答应抗战,那就只好在这里多住几天。”

“少帅,”端纳还是不放心:“红军方面对蒋先生的安全没有影响么?他们之间的仇恨这样深!”

“你的意思是:红军会杀死他么?”

端纳点点头。

“那我告诉你,”张学良大笑:“红军如果要杀蒋介石,那简直象踩死一只没翅膀的苍蝇!”

端纳跟着尴尬地干笑一阵,知道张、杨和红军的确没有杀死蒋介石,也就放了心。而从各方面看来,西安事变的确是东北军、西北军激于义愤的兵谏,红军在事前压根儿没有听到这风声。

车子在警卫森严的西安城中行进。朔风呼号,灰沙扑面,好象老天就要塌下来似的。但在兵士、学生以及一般路人的面孔上,却一个个欣然色喜,望着张学良的座车咧着嘴笑,笑得那么诚挚,端纳叹道:“少帅,今天我才知道,您在这里真是很得人心的。瞧,人们看见您的车子来了,都在高兴地笑,这同南京的情形大不相同了。有一次我同何敬之去慰问夫人,我可以发誓,路旁行人都朝着我们瞪眼睛!”

张学良也叹道:“我很惭愧!”他顿了一顿:“至于我个人为何转变,留着在蒋先生面前再详谈吧。他起先以为是红军在我背后策动,一直没有把这次严重的事变从正面来看,而是凭他那一套老玩意儿来猜测,用他那支尺来衡量我。”张学良伸出手去,朝马路边一个熟人摆了摆,说下去道:“所以我刚才引用了一位参谋对蒋先生的看法,他说得'过分’了一点,但事实是这样的。他根本不了解,我自从国外归来以后,张学良不再是以前的张学良了。我的脑子懂得思想,我的双手懂得做事,我的两条腿也懂得该往哪条路上走。”车子在官邸门口停下,张学良双手撑起膝上,哈哈大笑道:“您瞧,我简直象一个学生似的,在发表他的作文了。”两人子是手携着手,进入官邸。端纳一进门四面张望,问道:“委员长也在这里么?”张学良又笑道;“你急什么。反正今天让你见到他就是。委员长现在住在新城大楼,那边是杨将军的地方,设备稍为差一点。今天我知道您要来了,已经请委员长搬个家,搬到高桂滋的公馆里去。那地方比较好一些,恰巧在这里的对门,招呼也方便些,回头吃过饭,您便可以看见他了。”

“请他一起吃不更好么?”端纳以为张学良小心眼儿:“少帅既然还要放他回去,何必……”张学良失笑道:“委员长的假牙还没配好……”于是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端纳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还以为委员长要绝食哩!”按下端纳,却说营长孙铭九在高桂滋公馆打扫完毕以后,便奉命请蒋介石搬迁。时已入夜,一片昏黑,孙铭九为了蒋的安全,全副武装,腰插手枪,率领侍卫营弟兄抵达新城大楼,直奔蒋介石卧室,马刺锵然作声,孙铭九一个立正道:“报告委员长!这里住着不方便,副司令给委员长预备了一个好地方,请委员长马上同我搬去。”

蒋介石合上圣经,顿时脸色大变。

半晌,孙铭九只见他浑身发起抖来,干瘪的嘴巴“突突突”抖个不停;勉强撑着桌子站了起来,踉踉跄跄连走几步,就象喝醉了酒似的。孙铭九以为蒋介石要跟他到新居去了,便上前去扶他一把。不料蒋介石触电似的蹦了起来,一歪身倒在床上,用被子把头一蒙,说道:“这,这是公家的地方,我不到旁的地方去,让我死在这里吧!”

孙铭九几乎笑出声来,走到他身旁低声说道:“委员长,没有的事,副司令派我来接您,请您搬到他对门高桂滋公馆去,……”

“为什么非要今天搬不可?”蒋介石露出个头来马上又把被子一蒙。

“报告委员长,因为高桂滋公馆到昨天才腾出地方来,今儿个又打扫了一整天。”

“为什么这个时候搬?”蒋介石这回是在被褥里发问。

“报告委员长,”孙铭九低声答道:“这完全是为了安全,副司令不愿意您白天出门。您或许不知道,弟兄们和一般老百姓的情绪都很那个,嗯,都很那个,委员长还是不同他们见面的好。”

“我不去,我不去!蒋介石仍归蒙在被窝里;“你们要我死,就在这里好了。”

孙铭九搔搔脖子,掀开被窝再劝道:“委员长,我看您还是搬了好。这里是杨司令的地方,前后左右由西北军的弟兄在布防。但更多的西北弟兄不止一次地想冲进来,这事情连副司令都没有办法。您搬个地方呢,那就由铭九的侍卫营保护,到那时西北军的弟兄就不便再打扰你,而东北军是咱们一家,只要有侍卫营长,他们就不会有麻烦。”

蒋介石还在蒙着头哆嗦,但听了这番话,也就镇静了些,又问道:“你不骗我吗?”

“委员长,”孙铭九极力忍住笑:“铭九骗您,有什么用处呢?这一次委员长所受的委屈,实在只有'抗战’两个字才能解决,我们如果对您个人安全有什么想法,委员长您自己明白,我们对您可能有招待不周的地方,但对您的礼貌以及种种一切,是居心不良么?再说,如今只希望南京有人来谈谈,可是南京不但没有人来,反而派飞机轰炸,这不是拿您的性命开玩笑么?现在好容易来了一个洋人,……”

“洋人?”蒋介石精神大振,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是不是端纳。”

“大概是的。”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蒋介石忙不迭穿衣着鞋,急急忙忙跟孙铭九走出新城大楼,在戒备中到达了高桂滋公馆。刚刚坐定,便听见里里外外一片口令声,刀枪碰击声,又使他大吃一惊。正在这当儿,孙铭九掀开棉门帘大声叫道:“报告委员长,副司令和端纳顾问见您来了!”蒋介石这才定下心来,只见孙铭九支起门帘,端纳跨进门槛便直趋蒋介石,两人使劲握手。张学良便立在一旁,寒暄过后,端纳连忙掏出钢笔拟了个电报,交给张学良道:“请你马上派人发一发,希望今天晚上能到达南京。”

“你这是……”蒋介石问道:“何必这么着急,我们还没有开始说话。”

端纳叹口气道:“唉!委员长,这真是说来话长。我这个电报是打给夫人的,上面只有一句话:'我已经同委员长见过面了。’至于以后的电报,当然我们商量以后再发。”蒋介石听了一怔,问道:“难道他们以为我已经不在人世了吗?”端纳尴尬地答道:“总而言之,南京谣言满天飞,把西安形容得不成样子,简直没法儿提!”端纳从皮包里掏出宋美龄的信道:“委员长,夫人在南京一切如恒,您别惦念,这是她给你的信。”蒋介石一把夺过,忙不迭拆开,读到那句“南京是戏中有戏”,蒋介石再也忍不住了,当着端纳和张学良便咧着嘴哭出声来。

“委员长,”端纳劝道:'现在,一切都上了正轨,不愉快的事情绝对不会有了。我先来报告前天,就是十二日那天的情形……”端纳把南京政府,尤其是何应钦如何主张讨伐轰炸说了一遍:“我同夫人的看法一样,这不能闹着玩的,但反时也没效。倒是冯玉祥大声疾呼,反对动刀动枪,可是他手上没有权,也不能解决问题。谣言满天飞,没有人愿意来西安;愿意来西安的人又不让他来,于是我决定冒一次险。”端纳长叹:“其中经过一言难尽,以后再说吧。我是昨天十三日到达洛阳的,又接到张副司令的欢迎电报,今天便到了。在洛阳时我跟空军说过,如果你们一定要炸西安,那末除了蒋委员长之外,现在又多了一个端纳,而且夫人和宋子文、孔祥熙他们说不定这两天也要来,我说你们炸吧!空军们说,那怎么能炸西安?不过这是讨逆军总司令何应钦的命令,……”

蒋介石双目直瞪,眼睛里要冒出火来:“他们竟敢这样胡闹!”

“是呵!”端纳说:“自从前天出事以后,南京就用尽方法使西安与南京之间的交通断绝,尽力设法不使全国民众获得一些这里的真相,譬如说,在夫人接到我刚才发出的电报之前,他们还以为委员长己经死亡了!”

蒋介石突地俯身书桌,半晌叹道:“汉卿既不过是想对我说话,有什么不可尽言的,却必要把我扣留起来才和我说话,真是胡闹!岂有此理!”张学良把这几句话译为英语告诉端纳,端纳微笑道:“依我知道的说,这几天是您最舒服的日子了,您不是常常把人扣起来才对他们说话吗?”张闻言发笑,不愿意立即翻译给蒋听,端纳也尽管在笑。于是蒋追问:“他说什么?他说什么?”

张学良只得说:“我不能把他的话译给委员长听,您将来回到南京的时候再问他罢。”

正是:只因此身不自由,才知自由为何物。

第卅九回 血海深仇 共产党一笔匀销 十年交恶 国民党开始谈判

书接上回。却说蒋介石向端纳道:“海、陆、空三军都听何应钦的话么?”

“不不不!”端纳安慰他道:“委员长,海、陆、空三军如果听任何敬之调动,那他不会委任刘峙、顾祝同两位担任讨逆军东路军、西路军总司令了。”端纳接着以手抚胸:“而且托上帝之福,自从前天西安事变开始,一直到今天为止,一连三天都是阴天,今天我降落时也很困难,能见度很低。如果天气晴朗呢?那西安是否已经炸平,都很难说。总而言之,委员长可以放心。”蒋介石脸上掠过一丝惨笑:“放心?我怎么能够放心?共产党说不定要我今天死,我怎……”张学良眉头紧皱,开口道:“委员长,我不知道说了多少遍,西安事变与共产党毫无关系!再说,一直到此刻为止,谁在保护委员长的安全?所以我最不同意这种说法,说是这次事变是共产党策动的。旁人可以骗过,我汉卿本人还有杨虎城先生,以及全体东北军、西北军们怎能同意?”张学良显然很愤激:“我们这么做,目的也非常简单,两个大字:'抗日!’只要委员长点点头,说可以下令抗日,明天我就派飞机把委员长送回南京去。……”

“你,”蒋介石也气愤愤地指着张学良大声说道:“你懂什么?你太信任共产党了,你该知道我同共产党的血海深仇,今天你把我弄成这个样子,你看共产党说不定今晚就下手!”

张学良听蒋这么说,忽地仰天大笑,声震屋宇。笑得蒋介石同端纳莫明其妙,以为大事不好,定有突变,张学良突地笑容突敛,严肃地说道:“报告委员长,共产党是到西安来了!”

蒋介石身子抖了一下。

“而且,我已经同他们见过面了!”

蒋介石整个身子瘫软在太师椅上。

“而且,我们已经同中国共产党军事委员会副主席周恩来、中国共产党东部红军参谋长叶剑英、中国共产党西北区苏维埃政府主席秦博古三位代表,在今天下午发表过宣言!”

蒋介石眼睛紧闭,靠在椅背上直喘气。

“我们的确谈到过委员长的安全问题!”

“你们怎么说?”端纳立即发问。蒋介石惨白的脸上泛着汗,合上的眼皮也睁开,呼吸更急促,喉间有如装了个风箱。

“报告委员长!”张学良说道:“我说出来,您一定又会不相信的。”他一字一顿,“中国共产党对于西安事变的政策,是要争取一切可能的力量转移到抗日战场,只要您答应抗日,就给您一个自赎的机会!”

“呵!上帝!”端纳象放下千斤重担似的轻松,“我这一次西安之行,成绩太美满了!”他奔过去执着蒋介石的双手:“委员长,我给你道贺,毋须多久,我们就可以回南京去了!”

蒋介石心头也一阵轻松,但疲乏地摇摇头道,“我才不信,共产党!共产党同我有血海深仇,今天我成了这个样子,他们难道会放我不成!”张学良实在听不下去,倏地起立,双手反剪,乌亮的马靴在大方砖上大步踱着,雪白的墙上移动着他硕长的身影。半晌,张学良停止在蒋介石面前,悲壮地侃侃而谈道:“委员长,在您心目中,是自己的性命第一,这当然难怪,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您蒋委员长?但问题是我们这次兵谏的目的并不在于伤害委员长。东北三千万父老兄弟姊妹沦于铁蹄,他们在伸着头颈盼望,盼望汉卿率领十三万子弟兵杀回东北,赶走豺狼,而这个行动必须委员长批准,可是委员长不但不准,还痛骂汉卿丧心病狂!汉卿受不住了,这才请委员长在这里委屈几天。只要委员长点点头,一声号令全国抗日,汉卿绝对替委员长打前锋,碎尸万段,在所不辞。只要三千万东北父老兄弟姊妹知道委员长没有忘记他们,知道汉卿以及十三万东北子弟没有忘记他们,汉卿明天就死在日寇枪下,死也瞑目!”张学良声泪俱下:“委员长,汉卿同杨虎城先生此举就是为了这个抗日!至于共产党人如何看法?这难怪使您惊奇,共产党人不但不要你的性命,相反,他们劝我特别保护你的性命。为什么'特别’呢?因为自从前天您住进新城大楼以后,东北军和西北军的将领,尤其是年轻的官长们,他们痛哭流涕,悲愤填膺,长跪请求,要我——杀了你!”

蒋介石听到这里往椅背上一倒,满身哆嗦。

“因此,”张学良掏出手绢抹抹眼睛:“共产党人要我特别保护你,他们只来了三位代表,几位随员,红军一个也没有。”

蒋介石想说话,可是两片嘴唇抖个不停,怎地也说不出来。正在这当儿,孙铭九雷声似的在门帘外说道:“少帅!大夫来了!”边说边掀起棉帘,牙医特来替蒋介石按上假牙,接着又有人报告来了:“少帅,电台没法拍发给蒋夫人的电报,因为南京根本还没通报!”

这个问题倒使端纳一征,只见张学良点点头,挥挥手道:“我知道了。南京不通报,那把端纳先生的电报拿回来就是。同时命令电台密切注意南京的通报呼号,不可松懈!”接着反背着手,看牙医替蒋介石装好两排假牙,看大夫照例来替蒋介石换过药。待一切闲杂人等离去,张学良便说下去道:“委员长,您现在可明白了,南京封锁消息到如此地步,居心何在,不问可知!目前南京谣言满天飞,任何巨变都能发生。委员长再不答应抗日,眼看何应钦就要率领海陆空三军,白盔白甲,打着为蒋委员长复仇的旗号杀进西安,但他的目的不是救委员长出险,而是置委员长于死地!而且这个后果倒不是委员长个人生死存亡的问题,而是中华民族将陷于永劫不复的问题!”张学良振臂低呼:“委员长,何应钦倚仗什么?日本人!委员长开口国家民族,闭口礼义廉耻,独对东北沦亡无动于心,要汉卿担承失守国土不敢抵抗的罪名!如今日寇支撑何应钦要灭亡我全中国了,难道委员长还要汉卿担负起亡国灭种的罪名!”张学良悲不自胜,热泪盈眶:“委员长!汉卿这次兵谏如果为了杀你,早就杀了!如果为了升官发财,那岂不可笑?那到底为什么呢?”张学良凄枪地呼叫:“为了我食不知味,夜不安枕!我每天梦见血淋淋的东北义勇军弟兄们,他们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倒在白山黑水间死也不闭眼睛,他们要瞧一瞧汉卿到底是不是汉子,有没有良心!我每天梦见三千万东北父老兄弟姊妹们,他们饱受奸淫掳掠,家破人亡之苦!他们无数的手在我面前招着,招着,……”张学良大哭:“委员长,三千万同胞的苦难已经够受,难道您要四万万七千五百万同胞都给日本鬼子糟蹋干净……”

突地蒋介石一拍桌子,抱着脑袋大声叫道:“够了够了!我不能再听下去了!”

“少帅!”怔在一旁的端纳如梦初醒,奔过去劝解张学良道:“少帅!委员长并不愿意做亡国奴,一切都好商量,您可别太悲伤,影响健康。”

“委员长!”张学良把端纳的两手一摔:“好!您不能再听汉卿的话了,汉卿再把共产党人的看法跟您说说。中国共产党在您心目中是洪水猛兽,土匪盗贼,您也一口咬定说他们会杀了你,是么?可是他们对于西安事变的看法,完全出乎您的意外。现在我跟你说吧,中国共产党人并不是人人都反对杀您,有人深夜去敲毛泽东先生的房门,说:'还是杀掉蒋某人吧!,可是毛先生绝对不准!”张学良问道:“委员长,您真是想不通么?您能相信这番活么?”

端纳听说中共最高负责人反对杀蒋主张,大为兴奋。可是张学良正在激昂陈辞,又不便问长问短。但蒋介石也并没有答复张学良的问题。静寂一阵后,端纳乘机问道:“少帅,我想委员长会相信您刚才所说的。问题是中共为什么会这样做呢?委员长与中共之间的血海深仇简直没法说,现在他们不但不下毒手,而且派出代表来同少帅商量,这里面到底是为了什么?虽然你刚才讲过一些,但是我还不大明白。”其实蒋介石心中也在纳闷:共产党人到底为什么不杀他?于是镇静下来,听张学良如何回答。

张学良只是挥挥手,揉揉眼睛,坐了下来。半晌,才说道:“我说过不止一次,中国共产党反对杀害委员长,他们并不是向委员长乞求,说这次不杀您,以后您也不必围剿了。”张学良苦笑摇头:“不,不是这样的,他们不杀您,不折不扣是为了大局。”端纳立即发问道:“他们怕万一蒋委员长遇害,国内各地军人便打起来,而这个时候日本便混水摸鱼,会灭亡中国么?”

张学良点点头。“我早说过了。”

“啊!”端纳以手击掌,兴奋万状。伏在蒋介石耳边低声说道;“不让日本霸占中国,正是英、美的主张!我们只怕共产党在这个时候加害于您,没料到他们倒有这么锐利的眼光!这一点不同于英、美,但是非常珍贵,委员长不妨同他们谈谈,而且要好好地谈谈。”端纳使个眼色:“再说,不谈也不行,用中国那句老古话来说,委员长此刻是置身虎穴!”

蒋介石忙不迭点头,可是也说不出什么。他的舌头在舔着新装上的两排牙齿,脑海里思潮起伏,永无休止。目前张学良的态度的确使他放下半颗心来。但这种说法是否可靠?共产党真的不杀他么?蒋介石不敢再往下想。但不想又不行,周恩来等到达西安的消息使他吃惊。蒋介石自己明白,就以周恩来而论,他曾悬赏八万块银洋购买他的生命,但,但,但,……

西安古城入夜一片宁寂,朔风在呼号,沙石在瓦上打滚。凄凉高亢的油茶叫卖声替这古城添上一笔苍凉之色,蒋介石俯首默坐,心乱如麻。听梆子敲头更,张学良看看手表,起立道:“报告委员长,请委员长休息一会,吃点东西。半小时以后,有几位客人要来见您。”

“谁?”端纳一跃而起:“是不是周恩来、叶剑英、秦博古三位先生?”

“是的。”

端纳马上立起身子想追问几句,但张学良已经离去。他回头看看蒋介石,只见他毗牙咧嘴,两眼失神,双手紧握住太师椅的扶手,好象想站起来,可是又感乏力的样子。端纳悄悄地走过去,低声问道:“委员长不舒服么?要不要请大夫马上就来?”但蒋介石并不答复,这情状倒使端纳感到害怕。他仔细端详一下,装上了假牙的蒋介石似已减少了几分干瘪的憔悴。但木然的眼光,由于爬墙摔伤直不起来的腰部以及在强烈灯光下反映着黯绿色的一口假牙,却处处给他一个不祥的感觉。“这个人,”端纳叹息:“这个人从今以后,即使他的伤处治愈,可是实际上再也直不起腰来了!”

端纳不敢再叫他,伸出手去试探蒋介石额上的温度,可是他的手刚刚按上,蒋介石却象触了电流似的直瑞起来,嘶哑着嗓子惨叫。端纳大惊失色,恐蒋介石跌倒,便一把抱住了他,门口卫兵也闻声奔入室内,两人就把他抬到床上,只见蒋介石一个劲儿喘气,摸着腰部呼痛。卫兵于是连忙把大夫找来,接着张学良闻讯赶到,七手八脚忙了一阵,蒋介石这才如梦初醒,从床上坐起,揉揉眼睛问道:“周恩来呢?你们不是说他要来么?”张学良低声答道:“是的,周先生他们一忽儿就到,委员长可以休息一阵,吃点东西,回头大家多谈谈。”

蒋介石指指腹部摇摇头,表示不想吃。张学良道:“那汉卿去等候周先生他们了。”刚要跨出客厅,只听见院子里一声敬礼,孙铭九迎面而来:“报告少帅,周先生他们三位驾到!”于是张学良迎上前去,寒暄一阵,相继朝蒋介石卧房走去。那边厢蒋介石已经听在耳里,早已魂飞魄散。他心想无论人家怎么说共产党的好话,但共产党人以及进步分子所流的鲜血,足以让他在上面划船,今天周恩来、叶剑英等人狭路相逢,肯放过他才怪!想着想着蒋介石又哆嗦起来,迷迷糊物中似乎双臂给人执住,扶着他走向客厅中心;面前似乎立着三个穿棉布大衣的客人,耳边似乎是张学良的声音:“报告委员长,周先生、叶先生、秦先生他们三位拜访您来了!”

蒋介石耳边似乎响起一个巨雷,不知是谁开了口:“委员长,您好!”接着另外两个人也这么称呼着。端纳心中暗喜:“好极了!共产党人的确不想杀蒋,瞧他们三个人态度多温和?一点也没有把蒋当俘虏看。而且还叫他'委员长’,这不是和平的象征么?”但端纳也非常着急,只见蒋介石张口结舌,双手颤抖,连握手都失了控制,惊魂稍定,立即揉揉眼睛道:“呵!我刚才一个乌头眩,天昏地转,明知道你们来了,可是有话说不出口。”

“委员长辛苦了。”端纳双手按在桌上,长长地透一口气:“在大家没有说话之前,我先来报告关于南京的情形。”端纳说了一阵,叹气道:“各位先生,目前的情形就是这样危险。好在张先生把周先生、叶先生、秦先生三位请来了,委员长也在这里,希望大家好好地谈一谈。你们国共双方,已经有十年之久,没有好好地谈一谈了。”

正是:冤家宜解不宜结,国家大事放第一。

第四十回 同仇敌忾 周恩来重申团结 万事俱备 蒋鼎文寻找保证

书接上回。话说周恩来于是接着把中国共产党对国难的看法,对张、杨西安事变的看法,诚恳地说了一遍。结论是应该请蒋介石回到南京,但回南京以后的主要工作该是领导抗日,而非继续内战;中国共产党人愿意喋血沙场,为驱逐日寇保卫祖国而斗争,对于内战实在痛心疾首!

蒋介石听了大家谈话,知道他此刻虽然被软禁着,但各方面甚至他的死敌中国共产党,都不愿意见他死亡,而希望他出面领导抗日。生命的威胁是的确解除了,但要立刻点头答应抗日。蒋介石心想这未免太失身份,心想拖它几天,反正没有生命危险。于是当晚他流过一身冷汗以后,便一言不发,只是听人家说话,毫无表情点头。

“委员长!”周恩来起立道:“时间不早,大家也该休息了。有什么问题,明天我们继续交换意见。张、杨二位先生这一次的兵谏,使我们感到惊奇。我们一听到这件事就召集了一次联席会议,决议赞助八项主张并加入联合抗日委员会。我们已发出通电,信任张、杨二位的行动是出于爱国热诚,希望决定立即抗日的国策。同时,我们也切实责备讨伐,因为如果内战开始,全国势将混乱,日寇就会乘机侵略中国,而亡国奴就是我们的命运,这使不得!”周恩来等含笑告辞:“委员长,明天见,希望明天能听听您的意见。”蒋介石木然坐着,做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便一头往床上躺了下去。但由于中共的反对杀蒋,何应钦也不得不见风使舵,大伤脑筋起来。

话分两头。却说何应钦在日本密使安排之下,天天放出空气,谣言一天三变。先说是蒋介石已遭惨杀,红军同东北军、西北军把西安搞得一塌糊涂;同时把封锁西安消息,扰乱西安广播一字不提,却说共产党为报复十年来蒋介石对他们的残酷屠杀,现在要置之死地。并且乘此机会与东北军、西北军联合起来,努力扩充红军根据地,向南京挑衅,发动新的大斗争,以夺取政权。

日本报纸尤其添油加醋,把西安描写得不类人境。他们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采访”得这些“消息”,甚至“特别增刊”中刊出了西安“大火烛天,尸横遍野”的“目击红色恐怖”的“消息”。这些“消息”大都刊在中国出版的日文报上,甚至注明“来自日本官方消息”。同盟社记者到处乱跑,往往一杯太阳啤酒下肚,“灵感”一来,“独得消息”便下笔千言。而其中最有趣的,该算是“西安事变”,是“苏俄的阴谋在策动”了。

但何应钦心里明白,这些消息是怎么一回事,其真实性绝对维持不了多久。日本密使首先抱怨他不该让端纳离开南京:“何将军,端纳一去,西安真相马上揭晓,到那时我们的进攻,可不行了!”

何应钦也大伤脑筋:“是啊,可是没有办法,宋美龄这一回好象蛮有主意,她几次三番找我算账,说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您知道,宋美龄一向是……”

“何将军,”日本密使以拳击掌,愤然道:“我看非这样不可了里中国古话说得好:无毒不丈夫!”他放低声音:“……”只见何应钦脸色灰白,全身哆嗦,吞吞吐吐道:“不不,别说宋美龄禁卫森严,很难下手,即使杀死了她,海,陆、空三军还是无法动员,反而显出了我何某人是在混水摸鱼,使不得使不得!”

“何将军!”日本密使毗牙咧嘴狠狠地道:“你是不是怕海、陆、空三军不听号令?”

“是的。”

“那我们皇军先动手,收买部分军队,直逼西安,打出为蒋报仇,共同防共的旗帜,造成既成事实,到那时……”

“让我考虑。”何应钦团团打转,无法决定,进既不得,退又不能。正伤脑筋间,那日本人已经击桌而起,压着嗓门狠狠地说道:“何将军!大日本皇军这次热心帮你的忙,你当然知道,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稍纵即逝!我们为什么不请汪先生出来?一来汪先生正在德国返华途中,二来汪先生目前的条件没有你合适,可是你却没有主意,这使我太失望。好!你不干,我们皇军要动手了!”说罢便走。

“慢着!”何应钦一把拉住了他。

何应钦一脸痛苦的样子,不安地踱着方步。看大电钟一分一分过去,那日本密使冷笑道:“何将军是不是顾念旧情,对蒋介石下不了手?”何应钦忙不迭否认道:“不不,我只是为三军不听号令伤脑筋之外,宋美龄、冯玉祥以及一些元老们也使我碍手碍脚,不过这不妨事。”他按住对方的肩膀道:“是不是有更简便的办法,不必大动干戈,这件事就在当地解决,我们在南京坐享现成,你看如何?”

“好嘛!”客人狞笑道:“何将军别生气。外面有人批评你婆婆妈妈,你受了蒋介石这么多气,怎么连报复的机会都放过了?你真是有这么一点儿脾气。我告诉你吧!张慕陶在西安的工作就是你刚才所想的,据他来电说这件事情已有七八成把握。他已经收买了一些军人,待机而动,先把蒋介石在混乱中结果了再说,那时光你就能正式出面,不过这是中策。”日本密使咧着两排黄板牙狠狠说道:“你能率领三军杀奔过去,这才是上策。如果你既动不了,慕陶又不能动,听其自然变化,那就是下策了!”

何应钦惊喜道:“不怕阁下笑话,目前只有中策最保险,希望阁下催促催促,请张慕陶先生尽快下手。”日本密使皱眉道:“我说过这是中策,这件事情能否成功,有那么一个前提。”

“什么前提?”

“看红军的态度!”日本密使狠狠地捋了捋两撇仁丹须:“希望红军乘机杀蒋造成全面混乱这一点,现在是办不到了!现在我们只希望红军置身事外,让张学良一个人跳加官,那张慕陶才有用武之地。如果红军挺身而出,帮助张学良维持陕甘一带秩序,并且对我防范,那张慕陶无论有三头六臂,恐怕还是无济于事!”

何应钦双手握拳,俯下脑袋,把拳头顶在额角下沉思半晌,睁开那双失神的眼睛,用祈祷的口吻说道;“中策是一定成功的,红军既然为了表明态度,就不应该挺身而出。它如果出兵干涉,那我又有文章可做了,就说是共产党从中捣乱,一切后果共产党要负全责!”

“何将军!”日本密使冷冷地说道:“你以为红军干涉是等于战争么?你又错了!到那时候蒋介石一定会回到南京,那什么都不必谈了,你有再大、再好、再红的红帽子都没用!说罢长叹一声:“何将军,这件事情你出的气力不够多、不够大!”他边说边走:“但愿我们的天照大神能够给你勇气,给你力里,除此之外,我想不到有什么好办法了!”

何应钦那方面还没来得及想出办法,却先挨了来自西安的一闷棍,原来蒋介石经过会商后,抗日与否且搁一边,但自己的安全情形必须让南京知道,否则谣言越多,后果更糟,于是大家先请端纳在十五日飞返洛阳,用电话告诉南京,说:“蒋委员长不但没有被杀,而且很受优待。同时蒋鼎文接着将在明天启程回京,届时送去蒋委员长的几封亲笔信,一封给中央政府,一封给军政部长何应钦,一封给蒋夫人。”端纳顺便刺了一下:“蒋委员长正在大发脾气,在西安要发个电报难如登天。这并不是张学良不准发,而是你们南京封锁得大厉害了!”

南京给这个电话搞得满天星斗,宋美龄这下子气儿更壮,她接连几次找到何应钦,告诉他蒋介石无恙,告诉他武力讨伐反而解决不了问题,告诉他主战者别有企图,要他小心!

何应钦伤脑筋还不止此。在短短的一个星期中,西安的反日联军已经成立,这阵容包括十三万东北军、四万西北军以及九万多名红军。张学良被举为反日联军军事委员会主席,杨虎城副之。张慕陶收买南京军队的阴谋并未实现,于学忠部下的东北军自动在兰州发动政变,解除了南京军队的武装。甘肃境内五万中央军在东北军与红军的严密监视之下,不准乱动,只许安分守己静候命令。

同时,新军事委员会发布命令,调遣东北军与西北军东开至陕西与山西、陕西与河南的边境。红军也奉命南下,七天内布防渭河以上的陕西北部全境。彭德怀率领红军前卫驻扎在距离西安只有三十英里的三原,徐海东部下万名红军则布防西安四周,预备向陕西、河南边境移动。红军、东北军、西北军三方面守望相助,一方面进行防御布置,一方面都肯定宣言反对新的内战,声明他们的举动完全出于政治目的,否认有进攻动机。事实上他们也并未进攻,但张慕陶的阴谋已彻底粉碎。他想收买少数军人置蒋介石予死地,制造中国大混乱的如意算盘,已经打不响了。

何应钦在南京一筹莫展,闷闷不乐,但蒋介石死里逃生后,也在闷闷不乐,一筹莫展。原来八项主张的实施步骤已经在西安展开,红军在新的大地上严格遵守这种主张,并且取消了一切反共命令、释放了四百多名政治犯、取消了新闻检查,废止一切反日爱国团体的禁令。好几百学生自由自在到乡村工作,在各阶层里组织了联合阵线团体,他们也到农村去训练与武装农民。军队中的反日情绪、收回国土的要求每秒钟在增长。西安与陕甘宁全省洋溢着抗战的歌声,西安这古城奔流着激昂的热血。

只有他垂下头来——蒋介石。

在南京,在全中国,抗日爱国的人们却抬起了头来。随着何应钦封锁西安稍为放松,西安电台的广播已经听得到了。有一天,张学良慷慨激昂的声音在中国上空雷鸣似地响了起来,显然那是个群众大会。据事后证实,那天张学良是在面向十万人演说。但在事实上,四万万五千万城心都起了共鸣。

“……同胞们、同志们!”张学良说道:“这一件事得从上个月说起,上个月,上海几家日本纱厂的工人罢工,他们抗议日本鬼子进攻绥远,这种爱国行动难道是不应该的吗?(合下一片呼喊声)难道是犯法的吗?(台下呼喊声更大)结果,上海日本纱厂的工人们,却在日本鬼子和中央军的两柄刺刀下牺牲了好多生命!这还不希奇,还有,”张学良咬牙切齿:“青岛日本工厂中的中国工人也有同样的罢工,日本海军竟敢自动登陆逮捕罢工者,并且占领了青岛。同志们,同胞们,你们想想,我们的国家还象话吗?可是还有教人痛心的,后来日本海军撤退前,蒋委员长竟答应他们禁止以后青岛日本工厂中发生同样的事情,否则他们就不撤退!”张学良大呼:“我们的国家变成这种样子的国家,我们即使活着,还有什么体面!”

在一阵严肃的静默之后,张学良说下去道:“因此,我们东北弟兄们绝对忍不住了,早在上个月,东北军全体长官们要求我向蒋委员长请缨杀敌,于是我又给委员长上了个签呈。”收音机中可以听见打开纸张的沙沙声:“为了达到辖制我们的军队起见,我们必须保持我们对他们的诺言。一有机会,就得让他们实现进攻敌人的要求。否则弟兄们不但怀疑我张某人没有信用,而且以为连委员长也在欺骗他们,因此弟兄们会不再服从我们。请下令给我们,动员一部或全部东北军立刻开赴绥远,援助正在抵抗日本鬼子的弟兄们。如果这样,我和十多万队伍,将服从委员长的领导,至死不渝!”张学良说下去道:“在这封信里,咱们东北军人恳切的语气、燃烧着的报仇的雄心、恢复军官已经失去的荣誉的希望,都已经强烈地透露出来了,但蒋委员长还是拒绝这种暗示,他仍旧要咱们打红军。”

“还有,就是那七君子事件,我也曾经请求他释放他们。可是我同那七个人非亲非戚,也不是朋友,甚至连面都没有见过,但是我反对他们被捕,因为他们七个人的主张完全同我一样。我曾经当面对蒋委员长说:'你处理人民爱国运动的残酷,简直同袁世凯、张宗昌差不多!’可是他回答我道:'那是你的看法,我是政府,我的举动,就是革命举动!’同胞们,你们相信么?”

十万群众发出了愤怒的吼声,代替答复。

很多人听到了张学良的广播,给封锁很久的京沪、平津一带的新闻界,一方面感到气愤,一方面心痒难熬,同时何应钦的新闻封锁显然已松弛下来,于是各报乘机推出了并不新鲜的“新闻”。起先是透带一点儿,一看看没有“坏”反应,后来便大量泄漏出来,八项主张的纲领普遍地刊登在“有胆”的报纸上,——一切谣言全给粉碎了。

人们这才明确地知道:蒋介石没有死。

人们这才恍然大悟,西北包括红军在内,并不要求造成内战,恰恰相反,他们在要求消除内战。

人们这才明白过来,西安事变不是蒋介石个人的安全问题,而是整个国家的安全问题。内战不能救出蒋介石,但可以使中国灭亡!

当人们明自过来的时候,何应钦脑筋更伤了,他似乎感到这一次的“机会”已不可靠,张慕陶的活动似乎也不可靠,而且一天来三遍的日本密使突地改为两天来找他一次,说话态度也没有先前“客气”,只是紧紧地追问他一个问题:“南京的总攻击令什么时候可以发布?”

何应钦只有不吭气。

同时,足以使何应钦大伤脑筋的人物,除了宋美龄,一个个都站出来讲话了。

在南京,在上海,抨击之声接二连三传到何应钦耳朵里,中国银行董事长宋子文,代理行政院长孔祥熙以及一向反对蒋介石的宋庆龄,都在召集蒋介石的亲信,竭力阻止何应钦利用讨伐共产党的借口,造成进攻的企图,引起中国的混乱与灭亡。

其他如冯玉祥以及一般舆论更不用提了。而还有使何应钦伤心的,广东、广西、云南、湖南、四川、山东、河北、察哈尔、山西、绥远、宁夏各地军事政治领袖,对何应钦的讨伐反应非常冷淡。而且拥有实力的宋哲元和冀鲁两省的统洽者韩复榘先后发出通电,主张和平解决,干脆反对战争,明明白白表示反对何应钦的计划。

就在这些错综复杂的情况下,蒋介石在心理上也迅速发生了转变。那是端纳回到洛阳之后没几天,张学良、杨虎城照例同周恩来、叶剑英、秦博古到达高桂滋公馆访蒋,继续商谈共赴国难的问题。更深夜静,朔风怒号,而室内温暖如容,坐在蒋介石周围的几个人,心头热得象火盆一般,在喷吐着火舌希望吞噬敌人,这情形使蒋介石冷冰冰的感情也无法不受影响,他与往日不同,倾听良久,竟然扭过头来问道:“我以为你们诚心表示爱国的举动,第一步该是让我回去,你们说是么?”

周恩来正欲发言,坐在蒋介石对面的张学良已经开口,他说道:“委员长,您所以逗留在西安,绝对不是因为我们。您当然记得,从十二日那天开始一直到端纳先生到达西安同您见面为止。在这一段期间,您是坚决拒绝同我们谈话的。端纳先生到后,正好周先生他们三位也到西安,您就开始安详地讨论我们各人当前的问题。到了上星期二,原则上我们已经商定应该采行的关于国策的各项主张以及更改政策、遵守总理遗嘱、使中华民族在政治上物质上得到自由合理的发展。”

“因此,汉卿就发电报到南京,欢迎任何人前来聆听委员长的意见,并且给委座处里必要的安全办法,以防止内战的发展。委员长当然希望回南京,刚才您又提出了回南京的问题,我们也诚心诚意希望您快点回去,在心情上甚至比您还要急迫!委员长当然明白,如果汉卿没有诚念,如果我们念在杀人,别的不谈,就拿周先生他们三位来说,他们差不多每天同您见面长谈,大前天甚至谈了个通夜,委员长当场还表示周先生他们说的对,这还不够表示诚意吗?”

“不过,在汉卿这方面,问题就不同了。汉卿个人完全信任委员长已接受了停止内战、一致对外的要求,可是委员长回到南京以后,是否会受到包围而继续内战,我们就不能担保了!委员长也同意汉卿这番顾虑,虽然您没有说出口来,但您是默认的,您没有反驳!”

蒋介石不则声。

“所以,”张学良说下去道:“今日之下,万事齐备,就只差一个来自南京的保证人。可是我电报如雪片飞去,回讯呢?”他摊摊手:“没有,端纳先生已经到达南京,蒋鼎文明天也要出发,将来他们都会告诉您:使委员长到今天还逗留在西安的原因的确不是因为我们,而是为了南京了南京不派人来,委员长就不能回去,问题就是如此简单!”

“蒋鼎文先到南京实在是个好计策,蒋百里先生真会出好主意。外面的人知道我同蒋鼎文先生相处不好,感情最坏,现在连他都可以离陕返京,说明了西安事变绝对不是为了私人!”张学良喝了口水:“委员长知道,自从那天晚上开始,您同我们完全一致,在毫无办法地盼望南京有人来解决保证问题,奈何事实是这样!所以您说要先回去无论如何使不得!因为不但您回去以后是否会继续内战不能担保!即使汉卿本人的安全问题也难担保!委员长不知道弟兄们的心情,他们要动手,给我们好不容易说服了,如今再在毫无保障的情形下把您先送回去,”张学良苦笑:“那汉卿不但对不住十几万弟兄,而且对不起三千万老乡!弟兄们把我宰了吃了还解不了恨,可是即使我给他们宰了吃了还不能表示歉意于万一,这样做千万使不得!千万使不得!”

蒋介石仍是不发言,朔风中偶或传过来口令声、梆子声,西安古城的寒夜非常宁静。屋子里火盆上的水壶在吱吱地响,吃过点心,周恩来起立道:“时间不早了,蒋铭三先生明天回南京,委员长还要同他谈话,我们告辞了。”

蒋介石正要慢吞吞地立起来,周恩来一把按住道:“您坐,您腰部还没复原,不必客气。”说罢一行五人鱼贯而出。蒋介石接着立了起来,慢慢地踱到窗边,撑着腰,望着周恩来一行背影出神。“共产党!”他叹了口气;“这三个人就是党报上宣传的'赤匪’。党报上说他们眼如铜铃口如血盆,吃小孩子不吐骨头,可是他们安详地坐在我对面,说话是这样有条有理,眼光是如此远大锐利。”蒋介石打了个寒噤:“人才呵!人才怎么在共产党里?周恩来、叶剑英的风度见识,远在南京几个部长之上,秦博古犹如一个大学教授。”蒋介石咬咬牙:“如果真的同他们握手言欢,那在和平的环境里,共产党的发展更快!对于我的威胁更大!”他握紧拳头一挥,几乎把掌中的窗帘扯了下来,连忙退回床上,双手抱头,细细思量道:“目前,反正已经答应他们停止内战,进行抗日,犯不着再闹破裂,回到南京以后,”蒋介石脸上掠过一丝狞笑:“那时候再看谁闹得过谁吧!”

想起南京,宋美龄信上“戏中有戏”四个字又涌上心头。蒋介石不安地躺下身子,一会儿又摸索着爬了起来,叹道:“出卖我的人不在这里,而在南京!张学良、杨虎城是直接发动的,但他们没有杀我,周、叶、秦兰人是共产党的代表,十年来剿来剿去还是没办法抓到的死对头代表,但他们不但不杀我,反而要张、杨严防部下动手。……”蒋介石凄然下泪:“万一真的打起来,日本人独占中国成与不成我管不着了,但我命休矣!”蒋介石越想越伤心,突地有一个影子渐渐移近,不由大惊,猛一抬头,却见来者是蒋鼎文。蒋介石只说了“铭三”二字,已经泣不成声,蒋鼎文也硬咽着伏在他床边问道:“身体还好么?”

蒋介石极力使自己镇静下来,吃力地爬了起来:“铭三,你们几个人,还好么?”

“很受优待。”蒋鼎文抱过一床崭新的大棉被垫在他的腰上,问道:“听说明天派我回南京,委座有信么?”蒋介石点点头:“我就写,我就写。你们给软禁了几天,可有什么消息么?”

蒋鼎文一言不发,却哭将起来。

蒋鼎文哭了一阵,抹抹眼泪道:“委员长,这个局势,教人好不着急!我们对好多事情没有彻底解决,如今全成了漏洞!平时我们以为只要把共产党消灭,一切都没问题了,可是张学良这一手简直教我们无法下台!不但张学良、杨虎城如此,南京的谣言我也略有所闻。而且,这边的人对您的批评也够瞧的,铭三追随委座多年,如今所见所闻,却无一不使人伤心落泪,……”

“别哭别哭,”蒋介石抓住他一支胳膊:“铭三,你使我六神无主,快别哭,总而言之,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好在他们对我没有生命威胁,只妥我们回到南京,不管新账老账,我会一笔笔,一页页,同他们分头去算账的!你明天回南京,务必同自己的人讲明,千万别上了敬之这混蛋的当,我快回南京了。”他扶着蒋鼎文的肩膀走下床来,往书桌上坐下,哆嗦着简简单单写了几封信,郑重嘱咐道:“这是给敬之的信,我说:闻昨日我方空军对渭南轰炸,此举与事无补,盼即下令停止。按目前情势,余可能于本星期六以前返京,故在星期六以前,无论如何不可发动战事,尤应立即停止轰炸。铭三返京有极重要事相告,盼妥为处理。”

“极重要事相告?”蒋鼎文沉吟道:“大概是指南京派代表的问题,不过如果不写明,我怕何敬之装聋作哑。”

“我不能写明!”蒋介石把毛笔一摔:“堂堂一个委员长,怎能把这件事写上?这封信落在何敬之他们乎中,更不应该写明派代表来西安做保证人这一点。同时我信上尽是暗示,譬如说'星期六以前无论如何不可发动战事’,这就告诉他们:要打,待我回来了再说!万一敬之这混蛋装模做样,反正端纳同你已经到达南京,这边真相也已透露了一些,和平解决已成定局,你放心吧,不会闹得很大。”蒋介石咬牙切齿;“不过你暗中可以同自己人讲:这次事变,将来共产党这一笔账当然要算,南京主张讨伐的那些人,我也忘不了这笔账!”他喝口热茶,递过第二封信:“这是给夫人的,更简单,我只告诉她,直到今天十二月十七日为止,我是安全而健康。”

“万一夫人要来西安,怎么办?”

蒋介石沉吟一会:“她不会来的,兵荒马乱,又是个女人,她不会来的。”

“您看南京谁来最合适?”蒋鼎文把两封信往口袋里藏好:“这次铭三回京,主要还是催促南京派人来,张学良己经同我几次三番说过,说南京不派代表来陕保证,他绝对不能把委员长送回南京!”

蒋介石道:“那末,你该知道你此行是责任重大了!万一何敬之他们从中作梗,你别忘记坚持到底!夫人、庸之,子文,连共产党都会撑你的腰,你要沉住气!无论如何不能让何敬之继续讨伐!”

“是的,委员长!”蒋鼎文笔直立正:“委员长还有什么吩咐么?”

“万一有人问起共产党,”蒋介石放低声音道:“你可不能随便发言。刚才周恩来他们又来过,但将来在我的文告中,在全国一切报纸上,我是不会让他们的名字出现的。”

“铭三懂得,铭三回南京后一定守口如瓶。”

“那你总要有一套说法才对。”

“铭三就说张学良、杨虎城以及共产党人,一上来就想加害于您,后来,后来,”蒋鼎文搔搔脖子:“后来发现了委员长的……”他目光停留在蒋介石的日记本上,大喜道:“后来他们发现了委员长的日记本,他们都看了,觉得委员长是一个至大至刚,空前绝后,史无前例的一个大伟人,于是他们便感动了,他们跪在委员长脚下忏悔,恳求您不要生气,他们愿意送您回京。因此这次回南京找保证人,也可以说成是……”

蒋介石满身热辣辣地觉得蒋鼎文不愧是他的亲信,替他出了这么妙的一个主意,于是摆摆手道:“这种说法很好,你可以这样对人家讲:委员长被软禁后的第三天,张学良曾经对委员长说,委员长的日记和重要文件我们都读过了,今天才知道委员长的人格是如何伟大!委员长对革命之忠诚以及负责救国的苦心,实出乎我们想象以外生委员长在日记中说我不好,我现在感觉的确如此。不过委员长误在事前没有透露,如果我早知道委员长日记中所记的十分之一,我绝不会有这一次的鲁莽行动。所以,我请求你原谅我,快点回南京去领导……”

“铭三记住了。”蒋鼎文再一个立正:“铭三回京之后,暗中一定这样对人说,但这种说法不能发表,因为张学良本人是个凭据,万一他否认,……”

“铭三!”蒋介石咬紧假牙:“你以为张学良这混蛋以后还能够畅所欲为么?”

“委员长的意思是,……”

“哼!”蒋介石冷笑一声:“他除非学目本人切腹自杀,否则我这次吃了这个大亏,难道还要留个活口在世上替我丢脸么?”

蒋鼎文垂下头来,低沉地说道:“是的,委员长。”

但蒋鼎文立刻抬起头来,惊惶地跨前一步,朝四周瞅一眼,低声说道:“委员长,此时此地,这个问题可要仔细考虑,免得打草惊蛇,反而影响了委座的安全。”

蒋介石瞪着一双眼珠,撑着腰,皱着眉狠狠答道:“我当然懂得!”他举起手来,突地握紧拳头,就象张学良已经给他捏住似的:“我必须把这小子弄起来,我不能看他自由自在!”

“委员长!”蒋鼎文劝道:“这以后再说吧,现在不宜动手。如果没有旁的吩咐,铭三告辞了!”

“好!”蒋介石惘然地弯着腰双手撑在桌上,看蒋鼎文掀开棉门帘,又放下门帘,蒋鼎文的身影他便看不见了。

第二天张学良送蒋鼎文上飞机,笑道:“铭三兄,我当然希望你回来,可是万一我们一定要在战场相见,我也一定奉陪!告诉南京的朋友们,我们东北军、西北军这番抗战的决心是下定了!"

正是:将军豪气冲牛斗,此心破釜又沉舟。

这部书说到这里,在下又得喘一口气,准备为诸君叙述抗战前夕以及芦沟桥枪响故事,就此带住,请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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