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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元春是小说《红楼梦》中的重要人物，她的生与死，密切关系到贾府的兴衰荣辱。关于元春的原型人物，早有论者根据有关曹寅的信史材料，指认其为曹寅的长女、平郡王讷尔苏之嫡福晋（王妃）曹佳氏。这一判断很有道理，因为大家可以在小说情节和历史事实之间找到很多对应相似之处。但这一判断长期以来只是一个有趣的猜测，因为持论者并没有找出直接的证据来证明。也许正因为如此，反对派往往也能找出一堆理由坚决否定将元春原型人物指认为曹佳氏。
（图注：1987年版《红楼梦》剧照，图中人物为元春；编辑配图，图片来自网络）
对于顽固坚持《红楼梦》作者是“曹雪芹”的人士而言，将元春原型人物指认为曹佳氏是其论点论据的毁灭性威胁，这里的逻辑简单、清晰而有力——既然元春的原型人物是曹佳氏，那么贾宝玉的原型人物、即小说作者本人就应该是曹佳氏的弟弟；曹佳氏只有一个长大成人的弟弟，他就是过继给曹寅遗孀继承家业并继任江宁织造的曹頫，因此曹頫才是《红楼梦》的真正作者。为了消解这种威胁，一种办法就是不遗余力地否认元春原型人物是曹佳氏。
在没有找出元春原型人物是曹佳氏的直接证据之前，赞成派与反对派的笔战不过是以空对空的文字游戏。然而，如前所论，当已经证据确凿地证明现存120回小说全部出自曹頫之手，120回小说情节之下隐藏并暗示了一条从1706年到1724年的真实年代序列，小说是按照这样一条真实年代序列逐年展开叙事，大家就不能不认真对待“元春原型人物是曹佳氏”这一命题。
上述论证展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长期以来，广大读者和专业研究者对于小说文本的探讨不够审慎，忽视了文本呈现的直接证据。今天，当我们来探讨有关元春的小说文本时，大家仍然会发现这种疏忽。事实上，小说文本呈现的直接证据，就是作者本人的证言；而关于元春的作者证言，直接指示了元春的原型人物就是曹佳氏。以下从三个方面简要说明。
（一）小说关于元春的生死年月及存年数的叙述明显错误。
小说第86回通过薛宝钗转述算命先生的话，明确交代了元春的生辰八字：甲申年丙寅月乙卯日辛巳时。小说第95回又明确写到了元春的去世日期和存年数：
是年甲寅年十二月十八日立春，元妃薨日是十二月十九日，已交卯年寅月，存年四十三岁。
首先需要特别说明的是，干支纪年是中国特有的阳历，与阴历朔望年完全不相干，分属独立的历法系统。干支年以立春为岁首，一到立春就换纪年干支，即进入下一个干支年。换言之，一个干支年的年长就是二十四节气，二十四节气轮完就是一个干支年。一个干支年分为十二个月，以寅月为首月，以后各月按十二地支的顺序编排，每月两个节气。干支月的月首不是阴历朔望月的每月初一，而是二十四节气中奇数位的节气，如立春、惊蛰、清明、立夏等，即一到立春就是寅月，一到惊蛰就是卯月，一到清明就是辰月，余者依次顺推。不明白这些关于干支纪年纪月的简单常识，就无法看懂小说关于元春去世年月及存年数的叙述。
了解了上述常识，对照《六十甲子顺序表》，大家很快可以发现小说关于元春生死年月及存年数的叙述出现了明显的错误。
（图注：六十甲子顺序表；作者供图）
按小说的叙述，元春生于甲申年寅月，死于乙卯年寅月，对照《六十甲子顺序表》，元春的存年数当然不是小说明文写的“四十三岁”，而是“三十一岁”。
如果元春的确生于甲申年寅月，死时存年四十三岁，那么她必定死于丁卯年寅月；如果元春的确死于乙卯年寅月，死时存年四十三岁，那么她必定生于壬申年寅月。
这个错误是如何造成的呢？“红学界”历来无法做出合理的解释。坚持“后40回是续作”的论者认定这个错误是续作者（高鹗）败露作伪的明证；反对者则认定这个错误恰恰证明后40回绝不是续作，因为续作者根本没有必要在如此简单的年龄问题上犯下这么明显的错误。
按照本专栏前文的论述，小说隐藏的元春去世这一年的真实年代是癸卯年（1723年）；从小说情节来看，参照王夫人和贾宝玉的年龄，元春死时绝不会是43岁，而只能是31岁，因此元春真实的出生年份就是1692年（壬申年）。
那么，被怀疑是元春原型人物的曹佳氏生于哪一年呢？从现有公开的史料来推测，曹佳氏也应是生于1692年（壬申年）。
曹佳氏作为康熙皇帝心腹奴才曹寅的长女，是由康熙皇帝钦点“指婚”嫁给自己的侄儿平郡王讷尔苏的。“指婚”是有清一代独特的皇族婚姻制度，其程序在《大清会典》和《钦定大清通礼》中有着严格的法律法规的管理。按乾隆朝《大清会典》规定：“宗室子女系皇帝伯叔兄弟所生，年至十有五，奏请赐婚。”讷尔苏生于康熙二十九年庚午九月十一日丑时（1690年10月12日），虽然康熙朝的《会典》未对年龄做出严格限定，但讷尔苏于1706年年初奏请赐婚时的确已经年满15岁。按《钦定大清通礼》卷二十四《嘉礼》的“法律规定”，男子必须年满16岁，女子必须年满14岁才能结婚。讷尔苏于1706年阴历十一月二十六日结婚时刚好满了16岁；按规定曹佳氏结婚时一定不会小于14岁，一定生于壬申年（1692年）十一月二十六日之前。
与“指婚”相配套，清廷特别制定了“选秀女”制度。何本方、岳庆平所著《中国宫廷知识词典》写到，秀女“年满13岁”称“及岁”，“超过16岁”称“逾岁”。清人吴振棫编纂的《养吉斋从录》所载“选秀女”的情况，则称秀女“其年自十四至十六为合例”，以及“年已在十七以上，谓之逾岁”。综合这两条资料来判断，“其年自十四至十六为合例”一定指的是“年满13周岁至未满16周岁”。
从曹寅奏折来看，曹佳氏于康熙四十五年（1706年丙戌）正月北上京城，参加三年举行一次的“选秀女”。按规定，此时曹佳氏一定已经年满13周岁；而曹佳氏于当年十一月结婚，从法律规定来看，她一定已经年满14周岁。由此推算，曹佳氏最晚应出生于14年之前的康熙三十一年壬申（1692年）。
元春的真实出生年份是1692年，曹佳氏的生年也是1692年，“元春原型人物是曹佳氏”的论断难道还不能成立吗？“后40回是续作”的猜测难道还能成立吗？
（二）小说关于元春八字命理的叙述明显错误。
小说第86回写到了元春的八字命理，不但叙述元春的生日是“甲申年丙寅月乙卯日辛巳时”，而且指出元春的命理同时具有三大“贵重”特征，即“飞天禄马”、“日禄归时”和“天月二德坐本命”：
宝钗道：“不但是外头的讹言舛错，便在家里的，一听见‘娘娘’两个字，也就都忙了，过后才明白。这两天那府里这些丫头婆子来说，他们早知道不是咱们家的娘娘。我说：‘你们那里拿得定呢？’他说道：‘前几年正月，外省荐了一个算命的，说是很准。那老太太叫人将元妃八字夹在丫头们八字里头，送出去叫他推算。他独说这正月初一日生日的那位姑娘只怕时辰错了，不然真是个贵人，也不能在这府中。老爷和众人说，不管他错不错，照八字算去。那先生便说，甲申年正月丙寅这四个字内有伤官败财，惟申字内有正官禄马，这就是家里养不住的，也不见什么好。这日子是乙卯，初春木旺，虽是比肩，那里知道愈比愈好，就象那个好木料，愈经斲削，才成大器。独喜得时上什么辛金为贵，什么巳中正官禄马独旺，这叫作飞天禄马格。又说什么日禄归时，贵重的很，天月二德坐本命，贵受椒房之宠。这位姑娘若是时辰准了，定是一位主子娘娘。这不是算准了么！我们还记得说，可惜荣华不久，只怕遇着寅年卯月，这就是比而又比，劫而又劫，譬如好木，太要做玲珑剔透，本质就不坚了。他们把这些话都忘记了，只管瞎忙。我才想起来告诉我们大奶奶，今年那里是寅年卯月呢。’”
中国古代的算命术非常发达，种类繁多，影响深远，其中以八字推命术（又称“子平术”）最为源远流长、系统完备和信众广泛。八字推命术的基本理论雏形滥觞于汉代，至唐宋则渐趋完备。到了明清两代，八字推命术更为发展，以至于上至帝王，下至百姓，都言禄命，甚至出门、考试、结婚等都先推八字。
所谓“八字”，是指标记一个人出生年、月、日、时的天干地支八个字。按照八字推命理论，出生年月日时的天干地支相互之间组合搭配，就会构成种种复杂的关系，如阴阳五行、生克、神煞和格局等，据此可以判断一个人寿命长短、性情品质和财富地位等情况。
八字命理当然不是科学，不过它却具有一整套固定的理论体系和操作方法。明代嘉靖年间的进士万民英撰写的《三命通会》（十二卷），对中国古代的八字推命术作了系统总结和体系的重建。《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称赞这部著作“采撮群言，得其精要，故为术家所恒用，要有未可遽废者”，并且“自明以来谈命者皆以此本为总汇，几于家有其书”。
因此，当大家试图了解有关元春的八字命理时，只要对照《三命通会》来“按图索骥”就行了。根据《三命通会》提供的“游戏规则”，不同的人对某个八字进行推算，往往可以得出大同小异的结论。
台湾著名作家高阳，据称“精通命理”，他曾就元春的命理请教台湾的“子平权威”，“权威”声称小说描写的八字命理基本准确。香港“红学大师”梅节，也曾请教“命理权威”，得到类似的告知。原清华大学教授王小盾在2004年韩国召开的《红楼梦》国际研讨会上宣读论文，公然声称元春的八字命理“从传统命理学上来看，还是非常合理的”；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2005年5月出版的《红楼梦鉴赏词典》（孙逊主编），其中就有王小盾编撰的有关《红楼梦》里八字命理内容的词条。洪丕谟、姜玉珍所著的《中国古代算命术》有一小节文字专门讨论元春的八字命理，也认为“基本准确”。
事实究竟如何呢？其实大家根本不需要精通八字命理，只要对照《三命通会》规定的条条框框，很快就会发现小说第86回对于元春八字命理的论述错得离谱。简而言之，由“甲申、丙寅、乙卯、辛巳”这个八字，根本推不出“飞天禄马”、“日禄归时”和“天月二德坐本命”这三大命理特征；如果元春的八字一定具有这三大“贵重”特征，那么她的真实生日一定不是“甲申年丙寅月乙卯日辛巳时”。
在八字推命术中，“格局”是判断八字的重要理论和方法，命运的好坏、吉凶祸福和贵贱寿夭等，都必须由八字的“格局”来判断。第86回写到的“飞天禄马”和“日禄归时”，就是两种命格。
根据《三命通会》，“飞天禄马”格只有在特定的四个日期才会出现：
此格唯有四日：庚子、壬子、辛亥、癸亥。（《卷六·飞天禄马》）
按照“游戏规则”，元春的八字“甲申、丙寅、乙卯、辛巳”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出现“飞天禄马格”。
根据《三命通会》，“日禄归时”格也是在特定的日干和时支相组合的情况下才会出现：
此格有七日：甲寅（按，指甲日寅时，以下同）、丁午、戊巳、己午、庚申、壬亥、癸子。（《卷六·日禄归时》）
按照“游戏规则”，元春的八字“甲申、丙寅、乙卯、辛巳”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出现“日禄归时格”。
所谓“天月二德坐本命”，是指在一个人的八字中同时出现了“天德”和“月德”，或者“天德合”与“月德合”这两种吉神的情况。
根据《三命通会》，出生在寅月的人，如果生辰八字中有“丁”干，则“丁”字上出现“天德”；如果八字中有“丙”干，则“丙”字上出现“月德”。又，出生在寅月的人，如果八字中有“丁”干或“壬”干，就会出现“天德合”；如果八字中有“丙”干或“辛”干，就会出现“月德合”。
按小说第86回，元春出生在丙寅月，八字中没有“丁”与“壬”，因此她的八字中既不可能有“天德”，也不可能有“天德合”。不过，元春的月干为“丙”，时干为“辛”，因此“丙”字上会出现“月德”，“辛”字上会出现“月德合”。尽管有两个吉神同时出现，但小说所写的元春八字根本不可能出现“天月二德坐本命”的情况。
（三）元春的真实生日及小说文本证据对此真实生日的验证。
根据前文的推论，元春真实的去世日期在癸卯年（1723年）寅月，存年数为31岁，元春真实的出生年份在1692年（康熙三十一年壬申）。出生于壬申年正月（寅月）的元春，若八字同时具有“飞天禄马”、“日禄归时”和“天月二德坐本命”这三大“贵重”的命理特征，根据《三命通会》给定的“游戏规则”，元春的生辰八字一定是且仅是：
壬申年壬寅月壬子日辛亥时（1692年2月18日，正月初二）。
小说第95回写道：“但元妃并无所出，惟谥曰‘贤淑贵妃’。”按照八字推命术的说法，这是所谓“命犯‘孤鸾煞’”的情况。“孤鸾煞”主要论男女婚姻不顺之事，所谓“男主克妻，女主克夫”，“命值孤鸾，独枕早孀”，“孤鸾日犯本无儿”。按照《三命通会》的规定，日柱和时柱上只要同时出现以下干支组合中的任何两组，就会“命犯孤鸾”：
乙巳、丁巳、辛亥、戊申、壬寅、戊午、壬子、丙午。
从小说所写的元春八字来看，其日柱和时柱没有以上任何一组天干地支，因此绝不会“命犯孤鸾”。但是，元春真实的八字中却出现了日柱“壬子”和时柱“辛亥”，这就是“孤鸾日犯本无儿”的情况。这样看来，小说第95回所写“元妃并无所出”，其目的就是为了暗示她“命犯孤鸾煞”，也就是为了暗示她真实的出生日时一定是“壬子日辛亥时”。
请大家问问大家，这个后40回的作者煞费苦心地隐藏并暗示元春的真实生辰八字，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个后40回的作者究竟是谁？这个后40回作者的处心积虑真的是张爱玲恶狠狠斥骂的“狗尾续貂、附骨之疽”吗？
敏锐的读者一定已经发现，元春的真实生日并非小说明写的“大年初一”，而是“正月初二”，而小说第53回恰恰用“元旦朝贺”的情节暗示了元春真实的生日正是“正月初二”。在元春真实生日问题上，小说前后的完全一致，无可置疑地证明了现存120回是不可分割的整体，全部出自曹頫之手。
现在的问题是：被怀疑为元春原型人物的曹佳氏，是不是出生于“壬申年壬寅月壬子日辛亥时（1692年2月18日，正月初二）”呢？是否有明白无误的信史材料记载和验证曹佳氏的确切出生日期呢？
请大家告诉大家——没错，有，且听我下回分解。
（实习编辑：张小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