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宋联奎 与宋伯鲁的诗友情缘
宋伯鲁和宋联奎，史称“关中二宋”或“大宋小宋”，是近代陕西乃至西北地区双峰并峙的的两个文化巨人。前者字芝栋，亦作子钝、芝洞、子栋；号芝田、九嵕山樵、钝叟、瓶园、瓶园老人和心太平轩老人；生于1855年，卒于1934年；关中土著，光绪十二年（1886）进士，曾任都察院山东道监察御史、掌印御史，因坚定支持参与康梁变法而下狱，改变人生轨迹；后者字聚五,后改菊坞,晚号菊叟或鞠叟，清末曾官滇、蜀多地知府，民初复任陕西民政长（旋改巡按使）及总统府参议，祖籍云南，生长长安，光绪十五年（1889）举人，倦归后在西安南郊筑舍“城南草堂”（俗称“宋家花园”）。两人都有外出宦游的经历，却又都是标准的老式文人，诗、书、画既有同好，在近代方志纂修上，一个曾纂《新疆建置志》并主持了纂修《续陕西通志稿》，一个主纂《咸宁长安两县续志》并主编了《关中丛书》，也足以联袂宋宋敏求（著名《长安志》作者）传为千年佳话。凡此数端，兼以前者病殁陕西通志馆馆长任上，后者继其前事接任馆长，均可证明两人会有较多的交往，而最近从应超先生处意外得见的宋联奎《城南草堂诗稿》，中有多首诗作或因事兴赋，或步韵唱和，都与宋伯鲁有关，且多以“家芝田兄”以视钝叟，颇见亲昵，说明其间有着不同寻常的情谊。
《城南草堂诗稿》，是联奎先生的个人诗集，原集面貌如何，收诗多少，已不知其详，今所见者，为“文革”劫后，其子宋寿昌（时已八旬）多方搜集，继室吴云芳按其生前所列卷次集别，精心审订，请善书者誊写装订本，线装四册，收诗××首，1996年鋟版印刷，书前有华阳舒沅序、夫人吴运芳序及宋寿昌《先父宋公菊坞事略》和《附记》，并录补遗《自嘲》诗一首、《赠朱梓桥将军》三首。全书共分为八卷，分别为卷一《燹余集》、卷二《愿学集》、卷三《湖上集》、卷四《拓园集》、卷五《秦围集》、卷六《静观集》、卷七望岁集》和卷八《乐城集》，大致上是以时序为其先后。
先生以能诗而闻名关辅，但其《燹余集》前小序，却说“余素不能诗，乙未年（1895）二十六从军河湟，摩盾余暇，偶亦吟哦，一行作吏，此事遂废”，直到“辛亥（1911）在滇，强邻窥边，旧怀顿触”，才又捡了起来，“得句便书”，积成《滇游诗草》一卷，《燹余集》即其腾冲变后硕果仅存者。之后又过几年，“甲寅（1914年）之夏，退居养疴小筑城南，移花莳竹，偶有所触，便托吟咏。越二载，丙辰（1916）五月，家芝田兄自都下来，有作必使属和，诗筒往复，非此不欢，自此存稿渐多”，但此时他已四十五六岁了。按照其《愿学集》序的这个说法，先生的诗人生涯，起步较晚，而将他引上诗人道路的，则是他的“家芝田兄”，亦即宋伯鲁先生了。
先生与宋伯鲁的交往，起于何时，已难稽考，但其能称后者为“家芝田兄”，除了同姓、年少一节之外，志趣相近，交谊非凡，后者的学问淹博、诗文书画无一不精，致其倾心向慕，也当属于重要的原因。毫无疑问，两人的交往是多方面的，而大概也就是从丙辰五月起，其诗词唱和就占了相当的比重。其中仅《愿学集》22首诗中，就有下面8首是酬和后者的：
和家芝田侍御兄六月二日
城南草堂宴集四首原韵
穷通身外事，无意问羲爻。
圃老蔬含味，林深笋脱苞。
过从唯道侣，谈笑讵今交？
偶钓前溪月，欢然佐客庖。
砌草向人绿，池荷随意开。
忘机僧入定，知倦鸟飞廻。
世事原棋局，闲愁付酒杯。
昼长山鬼避，独坐看崔嵬。
乘兴闲临眺，相携出墅门。
钟声无漏寺，笠影乐游园。
野树凉云合，碑苔夕照昏。
何须感兴废，一笑过前村。
筠廊贻我愧，雪苑自君传。
为访南塘路，经过北杜边。
梅花裁赋日，春草梦诗年。
海内惊文藻，曾闻赐炬莲。
次韵和芝田见酬九日赠菊
落落商山老园绮，折节黄公与甪里。
采芝亦作采菊吟，布袜青鞋弄烟水。
尺书贻我辉琳琅，新诗脱手词妍靡。
直欲清旷追醉陶，岂徒歌行伏短李。
木瓜赢得琼瑶篇，玉音忽洗筝笛耳。
知君根性净闻尘，不因物我相沟垒。
斜风细雨篱根秋，紫蟹黄花竞鲜美。
闭门独展东阳图，林下徜徉赖有此。
十一月二十四日宴集，
黄俊臣将就园寿家芝田侍御兄
少年投笔砚，晚岁始耽书。
身世从苍狗，神仙问蠹鱼。
好风开卷处，晴日上窗初。
此际真足乐，陶然得自如。
城南草堂宴集后，偕诸同人纡途登
慈恩寺浮屠兼游田氏园看菊，次韵奉和芝田兄二首
摩天塔影压秋城，净域全无塞路荆。
野寺霜寒收柿叶，山门日落数钟声。
登临无限茫茫感，大隐何须鼎鼎名。
酒罢盘桓归去晚，余酲只合付诗情。
遍览平芜画里痕，菊花天气半晴昏。
九秋风露觚棱廻，一径莓苔翠碣存。
劫火旧传张礼记，流霞新醉孔融樽。
尚余不尽登高兴，更访黄英扣竹门。
几占全卷的三分之一强。虽曰寄情山水，时亦感怀世事，而相与之欢尽溢于纸面。“丁巳（1917年）以后，关辅军兴，洎乎戊午（1918年），烽燧在郊，不遑宁处”，先生乃“尽室北行，大隐金门（指赴京任总统府参议）”，一去就是六年，其间在京或偶而西返，仍与宋伯鲁多有酬唱，这段结集的《金门集》，就收了下面几首：
早梅与家芝田兄同赋，分得玉字
小小红炉雪堆玉，薄袄黄棉朝不燠；
主人睡起宿酒醒，捲幔幽香鼻先触；
疑是通明香案烟，散入人间作芬馥；
不然邻女晓妆成，龙麝熏衣试文縠；
那知枝上春光回，仙人飞下罗浮麓；
朝来满树云雾消，绿萼红苞竞繁缛；
造物于花无厚薄，却怪春风何太速；
雏姬十五已上头，后宫第一赐熏沐；
婉转能为翠羽歌，脚汗蹴倒珍珠斛；
翻嫌碧玉是小家，欲前不前但羞缩；
有花如此真可人，移我城南愿斯足；
朗吟何逊扬州诗，与君烂醉杯中醁。
春日游崇效寺奉和家芝田兄二首
盘旋蚁磨已堪嗤，角斗蜗牛亦太痴；
览镜自怜斑白叟，看花刚是牡丹时。
偶来惠远谈经地，喜读渔洋压卷诗；
老去闲情事吟赏，丁香楼阁几人知？
君身矫矫玉堂仙，梦醒繁华早悟禅；
藉甚诗名闻日下，多开笑口向花前；
鹊炉香妙心无竞，龙井茶新手自煎；
总是尚书红杏好，旧题重赋亦因缘。
题家芝田兄山水小景画卷
绢本作山水小景三段，哲嗣韵笙装池成卷，属题其端。
记取诗翁屐齿痕，天台归去更昆仑；
罗胸丘壑知多少，泼墨烟云自吐吞；
声价久推倪顾重，风流今见恽王存；
闲来游戏丹青笔，数点青山绿到门；
故应摩诘是前生，一卷鹅溪画晚晴；
小景偶然为淡远，大名曾已动公卿；
零缣寸楮宁非报，剩水残山俱有情；
难得佳儿勤护惜，深藏不翅晏家楹。
家芝田兄将归长安赋此送别
寥落空群海鸥姿，高飞不恋上林枝；
遥知彭泽人归日，正是长安月好时；
居有禽鱼堪笑傲，路无豺虎漫惊疑；
布衣昆弟情亲切，珍重加餐慰我思。
和芝田兄留别原韵
久坐春风亦我师，不胜别绪对金卮；
跫音唤起天涯客，驴背归寻霸上诗；
万轴琳琅书满载，十年离乱鬓成丝；
瓣香此去无他祝，强健安详事事宜。
何子延招赴燕舞台观女伶玉灵芝演剧，
芝兄有诗，即次其韵奉和并柬子延
玉人娇可怜，凉风扇罗縠；
细步袜生尘，高唱裂山竹；
舞上红氍毹，住合黄金屋；
我心百无萦，对此堪悦目；
矧共园绮游，曾无簪组束；
看花老眼明，饮酒眠逾熟；
永日相欢愉，世事原蕉鹿。
寿家芝田兄七十初度六首
吾宗老居士，七十古来稀；
湖渚曾渔隐，天山试猎围；
数枰观弈后，万里倦游归；
赢得身安泰，禅心静入微。
君居九嵕麓，百岁海棠边；
架有长生药，囊无造孽钱；
山容迎笑靥，花气如吟笺；
康李关中尽，人呼第一仙。
旧梦余章草，披鳞字不磨；
天心终可格，臣志本无佗；
齿德追文潞，聪强胜伏波；
剧怜今日事，卿相少年多。
偕老调琴瑟，余闲课子孙；
交游半天下，桃李满公门；
家道成和乐，平生泯怨恩；
坦然心自足，常觉笑颜温。
鹤发人中瑞，蝇头目力强；
伏翁天与健，班史句生香；
余兴酬温李，闲情托恽王；
不闻疲屡照，曾已过冬桑。
去岁卢沟月，今朝渭水春；
相逢疑地转，垂老逾情亲；
愿祝人长寿，殷勤酒数巡；
年年共欢乐，不朽是灵椿。
闲适散淡中，对宋伯鲁充满关切、爱护和敬仰。癸亥（1923年）岁暮，先生客游倦归，翌春即在草堂迤西，“添萝为屋，别种洋槐数百株，间以桃柳，绕屋扶疏，翛然意远。花时则邀二三老友，觞咏为乐”，宋伯鲁自是不替之选，其《拓园集》即这几年的作品，其中《园居夏兴十首次芝田兄韵》，就是专门和宋伯鲁唱和的：
地僻能忘署，林深别有天；
藤阴高蔽日，山翠细浮烟；
老羡云门隐，今知雪窦禅；
贪凉频起早，花鸟共欣然。
美荫连深巷，幽人独往来；
午寒生竹簟，夕籁起琴台；
茶鼎泉新瀹，兰池箭满开；
自怜无垢净，何处著尘灰？
园墅钟鱼近，锋芒剑戟销；
夕阳塔沉院，人语静松竂；
便觉清凉好，谁言水石遥；
陂塘山雨至，荷芰亦翛翛。
踞坐筠廊下，高吟草阁西；
甘芳新果熟，潇洒故林栖；
洗砚教雏婢，浇花课小溪；
胡床移近月，一觉到鸣鸡。
烈烈骄阳逼，幽居为避炎；
薰风吹越葛，竹影荡湘簾；
出水鱼吞钓，争枝雀坠檐；
只应师佛老，寂静两相兼。
蔬谱从容检，书签取次分；
畏人翔野鹤，充耳厌雷蚊；
家酿葡萄美，盆花茉莉芬；
醉醒常得悟，不待妙香闻。
炙遍烘炉炭，思移瀚海冰；
编桥防蠹蚁，执笔笑麾蝇；
身健非缘药，头童已是僧；
晚餐才一饱，蟾彩又东升。
利名捐内热，谁道计全疏；
看妇闲临画，听儿朗诵书；
欣欣皆适意，碌碌岂知余；
森爽城南地，分明物外居。
朴野无酬酢，无声懒是真；
喜闻全盛事，思作太平人；
诗自闲中得，交从淡处亲；
盟心原似水，不用扇挥频。
褦襶从人笑，逍遥与古期；
闲寻芝洞叟，强和辋川诗；
语隽谈元妙，宵深琢句迟；
未妨颦效陋，直作老来嬉。
此外还有《秋日过芝田兄寓斋问疾兼简寇立老》《秋日过芝田兄瓶园》两首，前者曰：
吾宗鹤发翁，七十身强健；
家居过从密，文酒频欢讌；
煦煦坐生春，娓娓言忘倦；
关辅萃耆英，此老人中彦；
世乱旧交亲，幸愿常相见；
今秋风雨多，十日才一面；
独怪颜清臞，应被诗魔缠；
竹径深掩门，药炉香满院；
卢卞医固良，维摩疾是幻；
君抱九仙骨，方诀皆精炼；
金丹渐转成，玉液曾吞咽；
造化真小儿，戏弄何须念；
分明丈室中，壁有释迦现；
人谓羹见尧，我谓神阴眷；
握手谆致辞，努力加餐饭；
剥极阳复生，此理能操券；
近如莱公贤，突遇衔橛变；
坠车终不伤，天全庄所羡；
依然意态雄，新辞数挑战；
君当投袂起，微疴不为患；
又况吾园菊，年年花下宴；
重阳已多时，至今还未绽；
非关节候迟，容色难轻衒；
尚待诗翁来，东篱相顾盼。
后者曰：
世外逢黄绮，清谈惬素心；
一园秋色好，百炼道根深；
玩易识消长，看花聊醉吟；
怡然成妙悟，凉月照鸣琴。
一系赴宋伯鲁家探病所作，温存有加，真情可感；一系秋日再赴宋伯鲁省视所作，闲野怡然，意态轻松，均非换心朋友碍难出此言也。丙寅（1926年）春，刘镇华率镇嵩军围攻西安，先生与其“家芝田兄”困处城中，来往不便，至数月后围解，始得乱后聚首，再续诗交。其《秦围集》中即收有《家芝田兄解围时有时赋和》四首：
万马西来敌垒孤，鼓鼙声撼虎狼都；
风驰雨骤兵如隼，日出烟消幕有乌；
眼底翳桑才尽饱，城中仓葛漫劳呼；
可怜关辅鲂赪尾，俄顷洋洋渴辙苏。
闻道绳枢已揭竿，撼军容易似奔湍；
辟兵符验心皆壮，挟纩言温胆不寒；
鹿铤何曾甘走险，鸿哀止是为求安；
就中消长人难识，一角侵边弈局残。
破晓初闻鷁退飞，须臾便解白登围；
令威城郭今犹是，定远勋名志岂非；
古道草深宛马大，旧都人瘦野駞肥；
一时齐道军容肃，不犯秋毫世所稀。
过秦谁不共哀秦，十五年中丧乱频；
从此愿求丰乐岁，于今都是更生人；
寒梅经乱花犹昔，老杜登楼句有神；
天下本来无一事，放怀先尽眼前春。
感伤离乱而庆重生，也对大家劫后健笔深自欣喜。尤其是宋伯鲁73岁寿诞时，竟一下子写出《芝田长兄七十有三初度，自寿有诗，敬用原韵赋祝长句》十首曰：
寿杯将近紫霞初，春满南阳旧草庐；
鲁殿天留耆宿在，义山诗爱晚情余；
高年鹤发颜长好，小字蝇头手善书；
便是长生兼久视，神仙何必定灵虚。
只疑春在小阳初，日暖梅花绕寓庐；
老辈光阴谈笑里，晚年闲健退耕余；
胸无一事沾泥絮，袖有三清论道书；
不是希文望后乐，眼中沧海几盈虚。
曾记瓶园相度初，镜心亭畔结茅庐；
如今花木春无限，他日楼台地有余；
总为甘贫长鬻字，未妨称富尽藏书；
闲来自写林塘景，中允声名尽是虚。
幅巾潇洒总如初，仲蔚蓬蒿静掩庐；
早有文章惊海内，犹将兵火记茶余；
眉山家世能传子，淇澳康强不废书；
论寿当如千岁鹤，放怀休任酒樽虚。
红炉暖阁类初春，家讌团圞坐一庐；
食谱多从花下捡，酒钱不问杖头余；
天和养到开颜笑，自寿诗成信手书；
入夜松明照樽绿，肯容诗竹后堂虚？
忍谈天宝乱离初，梦绕承明供奉炉；
久次习闻清要事，典型独守老成余；
丹青点染嗤袁陋，行草生平笑董书；
妙有珊珊环佩竹，不教松雪夜窗虚。
披鳞抗疏忆当初，泔上归来爱故庐；
晚节频经多难后，中年已是更生余；
不为李贺呕心句，爱作瓜仁试眼书；
一样翁梁皆寿考，古今沆瀣总无虚。
诗情何减义熙初，松菊依然处士庐；
党是东林今雨寡，交如北海古风余；
视公当以师兼友，名世宁惟画与书；
难怪闭关常谢客，朅来心事万缘虚。
耐久驩于把臂初，常驱款段过君庐；
极知谊等宗盟长，又况生逢浩劫余；
打点清谭先设榻，商量雍录待成书；
止惭誉我多逾量，坛坫他年坐漫虚。
不愿封侯愿遂初，白头阳羡置田庐；
曾经巧妇炊难日，已是春婆梦醒余；
绝口怕谈天下事，养生贪著枕中书；
丹成便作金仙体，松柏南山赋不虚。
贺寿之余，复以仰慕之忱，传达出宋伯鲁晚年的许多消息。大劫之余，先生语默朋稀，戊辰（1928年）又一病自春至秋，颇不得意，但与宋伯鲁还保持者吟筒往还。所以这段结集的《静观集》中，仍有下面若干首二人的唱和：
家芝田兄以近诗见示，依韵奉和二首
乌丝珍重锦笺书，夕麝炉薰梦醒初；
世外青山诗味好，灯前黄叶鬓毛疏；
便应有酒尊浮蚁，莫讶无钱馔少鱼；
待约君来拼一饮，醉乡原是小华胥。
茶烟轻飏倦抛书，小阁寒香未雪初；
老去和诗愁韵险，闲来删竹补篱疏；
忘机懒似眠沙鹭，避世潜如在藻鱼；
我自太平方寸地，不烦清漏报金胥。
次韵寿瓶园
厐眉欢醼聚星堂，岸帻高吟自老苍；
十子才名推大宋，一时风格迈全唐；
多斟玉色延龄酒，早悟金丹换骨方；
铁石况经盘错后，陆陵东海亦寻常。
众乐堂为寿乐唐，青头七十鬓微苍；
书从淳化窥东晋，话到开元想盛唐；
身健何须扶老竹，颜童不藉养生方；
极知君是庚桑侣，曾见春驹出太常。
词坛笔阵自堂堂，齐鲁星軺马色苍；
避地何尝知魏晋，朝天犹及见虞唐；
诚悬直笔心先正，宏景畸人眼是方；
百丈灵光重山岳，期颐岁月等恒常。
万里君门话玉堂，浮云百态付穹苍；
衣冠乡里今韦杜，阁台文章古汉唐；
经乱才知贫是福，养生全以淡为方；
闲来写幅丹青卖，潇洒娄东老奉常。
龙团泼玉集深堂，点缀鸥波竹影苍；
已自称心营劳圃，胜他没骨繢南唐；
九华菊种搜罗富，几曲花阑界画方；
消受林塘好风日，功名何必定旂常。
松阴深护岁寒堂，风骨棱棱老更苍；
每为民生忧苦楚，不随人醉语荒唐；
朝阳桐凤成奇瑞，清夜钟鱼出上方；
一样君房妙天下，耐人寻味是家常。
春光常在浣花堂，人似松杉气骨苍，
大道五千宗李耳，他年九十过冯唐；
曾闻直谏干天阙，早有阴功在地方；
赢得身名今共泰，神仙风度本非常。
椿荫双双罨画堂，翩然来鹤羽毛苍；
嘉祥尽可征王祐，图繢应须倩李唐；
宝鼎春温香篆永，珠簾日上弈枰方；
朅来还有开颜处，雏凤声音也异常。
有时谈艺便登堂，直自朝来至暮苍；
绣像岂惟甘揖赵，归心今已似降唐；
纵睽衡宇城三里，不阻蒹葭水一方；
棠棣况因蕾葛重，老来相见欲常常。
观梅有约到山堂，石径莓苔屐印苍；
岁共八人为五百，诗雄一代敌三唐；
酒边眉寿康衢老，座上花浓丈室方；
岂是闲情偶陶写，友朋昆弟亦伦常。
题家芝田兄山水画册
曾共元戎醉野亭，老来画笔更纵横；
可能随意添颜色，一雨郊原众绿生。
一竿烟雨钓鱼丝，逐水逢山便有诗；
莫问桃园在何许，如今刚到太平时。
逍遥池馆爽于秋，柱笏看山日上楼；
直为西陂添画本，故应勋业似商邱。
我自闲吟与世疏，蒪鲈思到雁来初；
风光还是江南好，画里青山有敝庐。
寿瓶园老人
年年到今日，春色上梅枝；
东阁应添兴，南山可赋诗；
气因和更爽，老与静为期；
岂止人长寿，神仙亦不奇。
雪中过瓶园
一秋不见长相忆，如此关怀有几人？
本是余生宜性懒，自从多病更情亲；
金樽倘向花前醉，丹竈须回药外春；
稍见自今长过访，肯缘风雪滞雕轮。
仍是不尽的关切，仍是不折不扣的敬重，情浓得似难释然。己巳、庚午（1929、1930年）关中遭遇旱蝗，饥民填巷塞野，先生与宋伯鲁虽同样举踵望岁，难逃荒窘，兀自苦中作乐，诗交却并未因此而废。仅《望岁集》中，即可见下面几首：
以吾园绿萼一枝赠瓶园，
比至已落英委地矣，戏书一绝
金谷园中旧有名，美人身段坠楼轻；
从今不敢相攀折，野性原来怕入城。
瓶园因余馈桃有诗作此酬和 城远友恒疏，岁荒人易老；
世味非所希，百虑淡如埽；
止此昆弟交，魂梦萦春草；
连日盛秋霖，计当成万宝；
天使桃先熟，可以资吾饱；
但求与性适，三咽不为矫；
惟君知素心，古谊若轩昊；
愿撷长生枝，祝君颜色好；
豳风七八月，蔬果称葵枣；
此尤足侑觞，独愧承筐少；
君欢贻我诗，诗成不用稿；
珍重展云笺，秋风动林篠。
芝田长兄以诗寿余兼古佛为赠，依韵奉酬
字字吴兴上衍波，开缄低首拜阴何；
新词美胜菩提果，老气横吞曳落河；
从此衰迟因药健，自来仙佛总情多；
清尊留待升平日，白发香枌醉菊坡。
喜雪简家芝田兄
己巳冬月十五日至十九日皆大雪，越五日为兄称觞。
天公不为秦人怜，旱魃毒焰连八川；
今者胡为廻眷睐，居然一雪苏黎黔；
吾宗黄发称謇謇，攒眉不忍流亡惨；
哀时忧旱皆有诗，或因正直神明感；
碧翁慷慨急相賙，玉龙日夜忙不休；
眼看雨粟腹可鼓，口未说饼涎先流；
仁言真造苍生福，知君涤尽愁千斛；
花牋书喜诗更多，铁砚磨穿笔当秃；
我祝君寿如南山，岁岁吟筒相往还；
时平丰乐得温饱，白头昆弟长安闲。
芝兄以余赠朱砂海棠折枝有诗见示，依韵奉和
杜鹃枝外胭脂雪，望帝声声漫啼血；
闭户不知春浅深，有花堪折直须折；
香国板荡纷虫沙，碧翁偃蹇失调燮；
小园风信真无聊，万叠愁心共谁说？
赖有旗亭婀娜姿，绛裳摇曳珊瑚玦；
名花顿使老人欢，清供宜为诗叟掇；
只如红豆寄相思，敢道白云自怡悦；
君家老树三百年，仙馆题名况高揭；
和君锦障阑干诗，惭媿秋虫轻弄舌。
酬芝兄谢赠牡丹原韵
一春困腰脚，依仗观园卉；
虽出霜霰余，不碍云裳媚；
我居本在秦，今焉知晋魏；
花外无他忙，翻覆识荣顇。
瓶园手足亲，沆瀣原一气；
投李亦恒情，吹埙见高谊。
有花便有诗，兄喜吾尤慰；
巽语戒仆佣，努力益培植；
但冀世清平，岁必约君醉。
车裘朋友心，共此春富贵；
多事笑徐黄，设色为丹翠。
芝兄复示一律仍和原韵
记曾游讌此花旁，几度春风更老苍；
岂少樽罍浮蚁绿，不应桑梓久龙荒；
白头终数耆英健，红颜还霑醉墨香；
从此城南添韵事，壁纱深护见山堂。
题瓶园画溪山雨霁图
螺黛如新沐，披图得静居；
堂堂髯御史，真有雨虽车。
积雨空林湿翠烟，清斋习静自年年；
白头中允声名久，小景分明画辋川。
又题
小筑瓶园事事幽，灯前细字写蝇头；
河汾老辈如星凤，合让公居第一流。
练鹊翔鸾好护持，盛名宁止画兼诗？
老来涉笔皆成趣，词义黄庭恰好时。
《晚香集》是先生庚午（1930年）至丁丑（1937年）的作品集，取义于“黄菊秋华，晚香可贵”，因为“辛未（1931年）以后，酬酢全删”，所以仅能看到此前他与宋伯鲁的《瓶园又以牡丹诗见示即韵奉酬》和《和瓶园咏史原韵》，前者仅一首曰：
一封书到曲江滨，喜动山林花更新；
国色本无脂粉气，好诗只是性情真；
珍如僧舍纱笼壁，游待庐陵品□人；
他日升平老兄弟，年年须醉草堂春。
后者则有三首，即：
朱崖得失系苞桑，坛坫词锋蚤擅场；
未必东风能受吏，岂真南渡有康王？
桓文事已须盟好，虞芮田谁判旧疆；
商女倘知亡国恨，不应眉妩误张郎。
穹庐岗阜日光寒，割尽燕云返璧难；
犹似开花歌缓缓，绝无投袂气桓桓；
仓黄灵武天心见，多少诸侯壁上观；
凄绝芒鞋杜陵老，止愁霜雪正迷漫。
缥缈蜃楼海上踪，藩篱失计讨仁恭；
风沙卷地资铜马，雷雨惊人起蛰龙；
肯信旃裘甘帝晋，可能宵旰望时雍；
小朝廷事看殷鉴，一页秋桐愧此封。
壬申（1932年）孟秋，宋伯鲁等知交相继故去，先生物伤其类，曾为《新秋得少农奉伯芝田诸公之讣》一首，一抒苍凉悲伤之意：“新凉沁梧叶，秋意上簾波；几日三贤讣，联翩一瞬过；更无知己在，只有泪痕多；蒋径重回首，伤心可奈何。”接着又专为《哭芝田长兄》四首曰：
长乐门外长相思，一夜新霜满鬓丝；
同姓岂能无痛痒，老年何忍便分离？
磻溪岁月人称瑞，海岳箕裘付虎儿；
恰到夕阳无限好，谁知缘会已难期。
攻错砭愚分外亲，有时欢喜有时嗔；
多闻直谅真吾友，旧学商量不厌贫；
劫后徐陈半为鬼，意中康李更无人；
西州何止羊昙恸，遐迩同声惜凤麟。
一疏披鳞事可传，芒鞋身世可朝天；
当时鲠骨羞凡马，晚岁孤怀托杜鹃；
禁锢未妨元祐党，编书犹续义熙年，
如今莫漫疑方朔，曾住蓬莱本是仙。
海内人人识此翁，乞书索画太悤悤；
生平遗墨兼金贵，物我忘怀众相空；
百岁光阴怜逝水，八川花木泣秋风；
欲知丹旐归何处？他日松楸认九嵕。
至情至性，反复致哀，诗里诗外，全是温暖的记忆和无尽的怀念，以致戊寅（1938年）冬为避敌轰炸举家迁居城固八年后回到西安，周伯敏以宋伯鲁遗墨数册见示，册后附有其本人所书数纸，睹物思人，又油然忆起他们之间交往之种种，复题诗二首以志之：
回首瓶园感逝波，剩余缣素几摩挲；
君书字字宗羲献，曾笑香光意造多。
二十年前唱和诗，犹将余力写乌丝；
尹邢何敢轻相斗，镜里妍媸我自知。
据现有资料，这大概是先生为其“家芝田兄”写的最后两首诗了。师友廿年，先生始终对其友恭以诚，保持极大的敬意，亲近之，体体贴之，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直到后者下世多年仍不改其初，实属难能可贵，无疑给近世陕西的历史，留下了一段感人至深的文坛佳话。
2013年3月22日于介然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