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蚌会战淮海战役台湾版 第一章 知兵堂徐蚌会战pdf

徐蚌会战
究竟是什么原因使蒋介石投掷了如此巨大人力、物力,结果这关键一搏,还是惨遭“滑铁卢”,是蒋介石用人不当?是南京最高指挥部决策失误?是奸人出卖?还是内部失和?······
怀冰◎著 封面设计◎邱元昌 跃升文化事业有限公司荣誉出品


说明 这部小说《徐蚌会战》在中国大陆是绝版。如有疑问,网友可以在百度上搜索。  本书原名就是《徐蚌会战》,是台湾作者署名怀冰1993年所著,我以为我无权把它改成《淮海战役》。48年发生在江淮大地上的大决战,叫做淮海战役也好,叫做徐蚌会战也好,只是国共两党冠以不同的称谓而已,没有任何值得深究的意义。  我也是《徐蚌会战》的读者,我之所以把这部纪实性小说转给大家,是觉得它对当今中国有其一定的现实意义。  偶然的情况下,我在台湾仅有的中美洲某建交国,中文学校图书室“借来的”。  本书为竖版繁体字,把它整理成简体字,在打字的劳作中,我时不时地翻开字典,为的是尽量减免错别字。如有错处,望能谅解。
夏雪

徐蚌会战 第一章 ◆风雨如晦〔公元一九四八年十月三十日〕 ☆〔戊子年九月二十八日礼拜六〕☆
几天前还是丽日朗照的北平城,这几天不知何故,忽然飞沙走石,天色昏沉,浓浓的云层压得低低的,挟带着阵阵古怪的叫声,从遥远的北方,遮天蔽日地扑向孤耸的景山、死寂的故宫、秃败的前门,还有那坐落在东郊圆恩寺的蒋介石行邸。阴冷的大风将行邸园中密集排立的硕大樟树,压迫得扑前仰后,摇晃不已。
蒋介石此时的脸色,颇有几分类似这天空的颜色。他漠然地站在高大的窗前,注视着楼下狂风中的樟树林。风中飘下几滴豆大的雨珠,敲打在玻璃窗上,悄悄地向下划着模糊的痕迹。透过它们,蒋介石觉得那剧烈晃动的层层灰绿色的树叶,俨然幻化成他的密密麻麻的士兵,他们全部用美式装备武装起来的嫡系军队,他呕心沥血培养起来的数十位爱将,正在成排成行,不可遏止地倒下、倒下……蒋介石的眼睫毛颤抖了一下,他猛地推开紧闭的窗户,解开紧扣的领子,用力对着混合着泥土湿气的风呼吸了几下,想平静下来,驱赶掉那些幻觉。
一连十几天了,他昼夜不停地奔波、筹划、思考,夜里只有一两个小时的睡眠,而严重的神经衰弱再次搅得他不得安宁,即使用药也不能使他平静入眠。一个遍体通红的怪物,常常在朦胧中出现,它张着血盆大口,手里挥着上端是红旗,下端是长刃的兵器,由小变大,由瘦变壮,不顾一切地向他猛扑过来,要刺他的心肺,扼他的脖子,咬嚼他的光脑瓜……他知道不消灭共产党,这个怪物就无法从他的睡眠中消除。
一阵寒风扑面而来,蒋介石不由打了个寒噤。他愤怒地挥了一下手臂,离窗走到对面挂着巨幅中国地图的墙跟前,紧盯着右上角一块狭长的、用红笔醒目地勾画出的区域,嘴中喃喃自语:“长春、沈阳、锦……州……无能的范汉杰、固执的卫立煌、骄横的廖耀湘,还有你,郑洞国、曾泽生!”
就在短短的十几天之内,这块狭长的图版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十五日锦州失陷,东北剿匪总部副总司令范汉杰被俘;十九日长春竟然易帜,东北剿总副总司令郑洞国、第六十军军长曾泽生先后叛变;二十八日,廖耀湘的美械兵团又在急攻锦州途中全军覆没,如今整个东北仅剩沈阳孤城一座,光杆司令、东北剿总总司令卫立煌如何能抵挡十倍于他的林彪大军!
“东北呀东北!”蒋介石在心中悲哀地呼唤。此时他不知是在凭吊他在东北灰飞烟灭的四个兵团、十一个军、三十三个正师零十六个团,总共四十七万将士,还是在哀叹占全国面积近八分之一的、被日本军人称做“宁要满洲,不要日本本土”的黑土地,将全境赤化,仰或是在回顾检讨他东北战略的各个细节……
想到战略构想,蒋介石的胸口又急剧地起伏起来,他转身在室内的红地毯上度起步来。假如卫立煌早日执行他的命令,撤出长春守军,南下锦州;假如廖兵团攻克黑山、大虎山,回救锦州成功;假如范汉杰能再坚守锦州几天……锦州、锦州,这一东北咽喉,如坚固地握在手中,东北局势何至如此!?这两个黄埔学生竟然对这点熟视无睹,而且不顾我四飞沈阳督战,如此固执大胆地违抗命令!可悲呀!为什么我的命令总是难以贯彻,而共产党却能有令必行?为什么国军的行动总是那么迟缓,而共匪却总是能占着先机?——这样下去是要亡国灭种的!共产党,毛泽东,难道我二十多年生死搏击、苦心经营的大好河山,就这样拱手让给了你们吗?
蒋介石的脑海像浑浊的洪流一样,思绪奔涌,清癯的面颊闪着一丝痉挛,心脏随着他的脚步而急促跳动,赶紧停下脚步,努力抑制了一下自己的思绪。一抬眼,他看到横几上立着两幅照片。一张是母亲王氏的头像,一张是他任黄埔军校校长时与孙中山的合影。这是他最珍爱的两张照片,无论走到何处,都要随身带着。王氏那和蔼的眼神,使他铭记母亲自小灌输他的含辛茹苦、自强不息的精神;而一身戎装、立于中山先生座侧的自身,则永远激发着他以党国前途自任的勃勃雄心。
蒋介石眯着眼睛注视着许久,一股忍辱强顽的血流,瞬间流遍他的周身……
“呯——”玻璃窗被狂风猛烈地吹打到墙壁,蒋介石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待从秘书曹圣芬推门进来,紧张地问:“总统,刚才什么声音?”
蒋介石摆摆手:“是窗户。”
曹圣芬走到窗前,伸手要关窗。蒋介石轻轻道:“让它开着,我需要新鲜空气。”
“是。”曹圣芬扣上窗户搭扣,正要躬身退出,电话铃响了,赶忙走到写字台前,双手拿起话筒:“喂,啊——总统,是夫人的电话!”
“喔!”蒋介石快步向前接过电话,挥手让曹圣芬退下。
“是夫人吗?”
“是我,达令!”话筒里传来宋美龄甜而不腻的声音。已经将近五十的宋美龄,她的声音在蒋介石听来,永远是那么悦耳而富有活力。
“让我猜猜你在干什么?”
“唔,你猜不到的……”蒋介石想掩饰刚才的心情,装做开朗似的提高声调,“还是让我告诉你吧——”
“哦,不,我来猜。这一次必定一猜即中。”
“好、好……”蒋介石摇摇头,笑着无可奈何地说道。
“我猜呀,你正在欣赏一篮鲜花,在闻它的花香,还在看那飘带上的字……”宋美龄不急不徐地吐着珠玉般的声音。
“鲜花?上面还有字?”他一贯欣赏夫人具有诗人般的想象力,不过现在他有些茫然,夫人何以会想到鲜花?偏偏房间里没有布置鲜花。
“怎么,鲜花还没有送到?”宋美龄有些不悦,这显然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达令,你派人送花来了?”蒋介石知道宋美龄细腻的举动,蕴含着她的一片关注之心,因而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达令,你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夫人轻轻打断他的话。
“明天?”蒋介石皱了皱眉,想竭力搜寻一下记忆。
“明天是你的生日呀!”
“是吗?全忘了,全忘了……”蒋介石忽然声音一颤,话筒差点从手中滑落,他赶紧用另一只手托住,把身体靠在写字台边,喘了口气,轻轻道:“唉!想不到我也已六十有二了……”
宋美龄自然明白这一声长嘘,并不仅仅是在感叹时光的流逝。他赶紧用轻快的语调说:“我本想让你惊喜一下的,没想到这帮办事的,坏了我的精心策划。-------达令,赶紧回京吧,俞济时他们都说要好好张罗一番,我不知道你的意思,也就没表示……”
“不要忙了,我现在焦头烂额,抽不出身回来。达令,有你的鲜花和你的声音,就足够了……”
“听我说,”宋美玲叹息一声,幽幽地道:“东北的事我都知道了,看来是难有作为了。熬了这么长时间,你也该宽心一下,不妨借此机会……快回来吧,经国、纬国他们都等着呢!”
“沈阳那里……”蒋介石握紧话筒想申辩几句。
“唉,我说达令,你也不该事事如此操心,不是还有杜聿明吗?今天早晨贺敬之、顾墨三他们到我这里来,都说徐州方面吃紧,希望你能早点回来做安排……”
“徐州……”蒋介石不由地朝巨幅地图望了一眼,陇海线、津浦线两条粗厚的黑线在徐州有力的交会着,就像一个黑十字架,沉重地悬挂在那里。他对这一发现感到既庆幸又恐惧,一时难以把握那个图案背后所揭示的究竟是福是祸,是现实的苦难,还是上帝的抚慰。一种莫名的情绪,在他的胸口肆意涌动,逼得心脏直往喉咙口奔跑,几乎使他喘不过气来。
“达令……达令!”话筒里的声音猛地收伏了蒋介石那颗乱蹦乱跳的心。他镇定了一下,缓缓对着话筒说:“是呀,徐州战事一触即发,确须早作准备。你跟贺敬之、顾墨三他们说,让他们加紧商妥会战方案。我这就回南京……”
“太好啦,我这就去吩咐准备,候你大驾!”
一个小时后,蒋介石手执手杖,身披黑斗篷走下轿车,出现在北平西苑机场的停机坪,蓝白相间的“美玲号”总统专机已经对准了跑道。
空军副总司令王叔铭早就等候在那里,他跨前一步举手敬礼,想说些什么,发觉蒋介石脸色通红,面容阴沉,张着嘴竟讲不出一句适当的话。
蒋介石朝他点点头,边向前走边问:“都准备好了吗?这就起飞吧。”
“都准备好啦!”王叔铭紧跟在一旁,他发觉今天蒋介石的脚步特别敏捷。
“总统用午饭了吗?” “回南京再说吧。”
“我已经让人准备了些点心。另外,刚才夫人派人专程送来了一只花篮,本想立即送来,正好总统要来,我就命人直接布置在机舱里面了。”
“很好。”
一行人默不作声了,只有皮鞋踩在水泥地面上的“咯咯”声。狂风将蒋介石的黑斗篷吹舞得犹如一面旗帜。
“报告校长!”
忽然传来一声短促而有力的声音。蒋介石抬头,惊讶地道:“啊,是光亭!你什么时候来的?”
杜聿明身穿二星陆军中将军阶戎装,似乎从天而降,大风将他的黄泥军大衣领吹得哗啦哗啦乱翻腾,两只不算大的眼睛布满了血丝。显然,连杜聿明自己对眼前的相遇也有些惊喜,但此时他顾不了去猜测这一切是否属于天作之巧,他急急地回答:“刚到。我奉校长之命已飞到沈阳的上空,王副总司令来电告诉我不能降落。我有要事向您请示,所以直接飞到这里来了。”
蒋介石迟疑了一下,说:“到里面去谈。”
杜聿明匆匆与王叔铭握了一下手,跟着蒋介石来到空军作战室。
蒋介石走到地图前面:“说说沈阳情况。”
“我只到了沈阳上空,见到机场以南有零散部队南逃,机场北部似有敌人窜到,但未发生战斗。”杜聿明摇了摇头:“沈阳可能保不住了。”
蒋介石听罢,默然坐下。杜聿明这句话,等于宣告整个东北已属于共党分子的天下了!
“校长,对卫总司令的安全应考虑……”杜聿明急切地说。
“沈阳机场情况如何?”蒋介石打断杜聿明。
“不清楚。”
王叔铭踏前一步道:“沈阳已经混乱,北陵机场已失,东塔机场已遭炮弹袭击。城内只剩一个民航机场,我已经留下一架飞机等卫先生了。”
蒋介石仍无表情,转身问杜聿明:“你还有什么事?”
杜聿明说:“从目前情况来看,沈阳已无希望。请校长决定营口、葫芦岛的部队是否赶快撤退,华北又作如何部署。而最重要的是徐州,原先准备收复济南的阵型放在那里很不利啊……” 蒋介石听到徐州二字,倏地站起来便走,出了作战室,走向停机坪,边走边说:“你回葫芦岛等命令。”
杜聿明跟出来急急地说:“撤营口部队的船一直未到。”
蒋介石回答:“我催桂永清马上去。”桂永清是国军的海军总司令。
杜聿明张口还想说,忽觉不安,就推了一下旁边的王叔铭。王叔铭领会地点点头,奔上两步,对已经在登机的蒋介石说:“是不是把卫先生接出来?”
蒋介石头也不回地说:“让他到葫芦岛去。”
“美玲”号轰鸣起来,螺旋桨扬起阵阵灰尘。王叔铭赶快退了回来。两人孤单单地注视着“美玲”号奔向跑道,然后昂起头,笔直地射向天空。
天空仍然浓云密布,倏然落下几滴豆大的雨珠。

◆ 小楼密谈〔一九四八年十一月二日〕 ☆〔戊子年十月初二礼拜二〕☆
南京。
黄浦路国防部的兵棋室里烟雾缭绕,空气中混合着香烟和咖啡味。国防部部长何应钦正在这里为华中剿匪总部总司令白崇禧召开专门的徐蚌作战汇报会。参加会议的有参谋总长顾祝同、参谋次长刘斐、空军总司令周至柔、国防部第三厅第二处处长曹永湘,以及白崇禧和他的华中剿总第三处处长谭戈鸣。曹永湘正站在十万分之一的徐蚌地区军事地图前报告着敌我双方态势和国防部的徐蚌会战方针。
白崇禧半坐在沙发上,棱角分明的嘴唇一张一合,喷吐着一个个烟圈,曹永湘的声音若有若无地飘过他的耳畔,他的思绪早就飞出了紧闭的窗门。
十月二十四日何应钦就给他来电,以蒋介石的名义下达作战指示,明确表示请白崇禧全权统一指挥华中、徐州两大剿总共六个兵团、三个绥靖区的对敌作战,并催他赶快到南京受命。这个电报让他委实吃惊不小,蒋介石为何如此慷慨地让他节制这么多的兵力?这在老蒋执柄以来是前所未有的。
自从今年五月因为支持李宗仁竞选副总统而被将免去国防部长一职后,白崇禧对蒋介石的积怨有加深了一层。不过国防部长有职无权,丢了他还不十分心痛,白崇禧想乘此放逐之机抓些兵权,因此提出“守江比守淮”的徐蚌会战方案,拟设剿匪总司令部于蚌埠,籍拱卫首都之由,给李宗仁以实力支持。岂料被蒋介石一眼识破,让他驻守武汉,只指挥江北上游部队,而在徐州另设一个剿总。白崇禧力争,蒋置之不理。白崇禧气得跑到上海,不接受任命。
蒋对白也不敢大意,先后派吴忠信、黄绍竑到上海促驾。黄绍竑当年被白崇禧说动与李宗仁联手,形成强劲的桂系实力派,数次与蒋介石闹翻,甚至舞刀弄枪,黄确实十分服膺白崇禧的足智多谋。这回却是黄绍竑老谋深算,责备白崇禧太不明智,指出桂系应该乘机在武汉团结实力,将广西军队抓在手中,静观大势,寻机逼蔣下野,让李宗仁上台,再开创新局面。一席话总算暂时平了白崇禧心头之气,这才赴武汉经营华中。
如今蒋介石又将军柄送到他手中,眼看黄公的计谋即将成功,白崇禧如何不为之动心?但白崇禧并不轻易喝迷魂汤,他心里透亮;老蒋这是病急乱投医,他哪能爽快地把大军权柄交出来?他不怕我老白借机扩张势力?还是先到南京摸摸情况再说!
“我的汇报完毕。”曹永湘收起手中指示棒,走向自己的座位。白崇禧从飘忽的思绪中惊醒,把手中快燃尽的烟蒂掐灭。
何应钦缓缓站起身来,度到白崇禧的身后,开口道:“徐州形势已告紧急,健生你都了解了。我看你就挑起这副担子,赶快赴任吧。指挥部可以设在蚌埠,免得你觉得刘经扶碍手碍脚的。总统已电令宋希濂即刻启程赴任徐州剿总副总司令,协助你指挥。”
顾祝同叹了口气道:“这回是非你出马不可了,总统方寸已乱,再不能指挥了。”
“是呀,我给你们说总统在长春第六十军出事后的情况吧。”周至柔探过身来说:“那天长春机场已在共军炮火范围之内,飞机无法起落,他还叫我派飞机到那里把郑洞国带回来。我说飞机场已经不能降落了,他说‘从飞机上放绳子下去把他拉上来。’我说飞机飞得那么快,绳子无法带他上来,就是吊着他,一拖也就拖死了。他说‘死的也好!’”周至柔苦笑道:“郑洞国若是知道要被拖死,他肯让绳子捆绑吗!?”
大家闻听此言,不觉啼笑皆非。
白崇禧不知是可怜起蒋介石还是胡乱应付,开口道:“徐州工事筑得如何?飞机场靠得住吗?”
顾祝同和周至柔不约而同地回答:“可以坐飞机去徐州看看。”
白崇禧起身望了一眼一直沉默不语的刘斐,想说什么,却没有出声,转身向门口走去。
何应钦、顾祝同、周至柔对视了一眼,舒心地微微一笑。曹永湘不解其故,注视着白、谭二人走出兵棋室,问:“老白这是什么意思?”
顾祝同说:“健生为人孤傲的很,他没说‘不’字,那就是默认了!”
吃过晚饭,白崇禧便一个人上了楼。四面窗都被厚厚的落地窗帘遮盖着,他喜欢这种与世隔绝、一人独处的环境。他刚想躺在沙发上,楼下传来他夫人马佩璋的声音:“健生,戈鸣来了。”
谭戈鸣夹着公文包出现在门口。
“坐吧,戈鸣。”白崇禧招了招手:“战报和战斗序列表带了吗?”
“带来了,这是下午曹永湘的报告纪要。”谭戈鸣从公文包中取出一叠纸双手捧上。
“嗯。”白崇禧赞许地点点头。
“总座,你是否已决定到蚌埠去指挥?”谭戈鸣为白崇禧点上一支烟。
“你的看法呢?”白崇禧翻阅着谭戈鸣给他的那叠纸。
“总座,恕我直言……”
“请吧。”白崇禧吸了一口烟。
“我认为徐蚌会战未战而败局已定。”谭戈鸣注视着白崇禧的表情,白仍未抬头。谭戈鸣下意识地摸摸军装领子,继续道:“第一,共军以绝对优势已在鲁南、鲁西集中,看来战略展开已经完毕,随时可以对我军发动大规模攻势。而我军却以徐州为中心,陈兵于陇海、津浦线上,总座看;这不分明是个‘死十字’的态势吗?徐东的黄百韬等部队首尾不能相救,随时有被斩腰的可能;徐西之邱清泉等兵团都系重装备,万一铁路被截,公路被毁,重装备退不下来,何以为战?如今调整这个十字架阵势的时间已无,打不得,退不得,守不得,因此在战略战术上败局已成,难以挽回。”
谭戈鸣停了一会儿,他知道白崇禧对幕僚的意见不同意时,有皱眉的习惯,现在没有出现这一情况,他心中更气壮了几分。
“第二,华东方面国共两军各部队的过去、现在的情况和战斗力,以及指挥官的才能性格,我们都不清楚,不知己不知彼实是兵家之忌!”
“他们的军长、师长我多数都不认识,不了解他们的性格就不好使用。”白崇禧丢下几张战斗序列表道。
“再说,”谭戈鸣颇为忧虑地说:“像邱清泉这样的将领骄横惯了,不一定听指挥。而蚌埠、徐州离南京那么近,南京完全可以直接指挥到兵团,甚至军和师。到时候指挥不统一,步调难免错乱啊!”
“骄兵悍将,不听调遣,都是老蒋一手养成的,方面军的命令指挥不动,非他的手令不行。”白崇禧想到今年十月黄维的第十二兵团在豫西就不听他的指挥,忍不住又插了一句。
徐蚌会战(淮海战役台湾版)第一章 知兵堂徐蚌会战pdf
“第三,会战战场就在首都门户,会战不利,关系首都安危。第四,让华中剿总的全班人马去蚌埠,我们在武汉就失了根本。而临时组织指挥机构,谈何容易?若在武汉指挥作战,战区范围太大,顾此失彼,鞭长莫及,一旦累垮了总座,那可怎么得了?”谭戈鸣一口气陈述完胸中块垒,退身坐在沙发上,最后说:“所以我以为,与其去承担会战失败和南京陷落的责任,不如回武汉去另搞一个局面。”
白崇禧放下手中《纪要》,长长嘘了口气,说:“战局确实难以挽回,再增加华中两个兵团也无济于事,等于送入虎口。”
正在这时,楼下传来马佩璋与人交谈的声音,白崇禧侧耳一听,走到门口对下面嚷着:“是为章吗?快请上来!”白夫人叫道:“我刚跟他讲几句话,你又要来勾他的魂。”白崇禧哈哈笑道:“算了,你又有什么要紧的事!”登登下楼把来人拉了上来。
谭戈鸣一看是刘斐,赶快起身迎接。
刘斐仍如下午在兵棋室里一样,阴沉着脸。白崇禧知道此刻刘斐心里翻腾的是什么。这位南宁讲武堂毕业,曾参加百色起义的军人,素以骨头刚硬著称。一九三六年八月刘在广州第一次见到蒋介石时,就毫无顾忌地批驳其“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不久因促成「两广事变」的和平解决,并于蒋介石联手抗日,更使他声蜚中外。自从在「定桂讨贼联军」中共事以来,白与他先后一起指挥、策划了台儿庄战役、淞沪会战、南京保卫战等著名战役,结下了很深的私人交情。如今刘斐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白崇禧将刘斐按在沙发上,开门见山地说:“为章,你对徐州战事有何看法?”
刘斐瘪了瘪嘴,狠声说:“老蒋太固执不化,我早就向他建议放弃徐州,退守淮河,但他毫不理会,如今这一字长蛇似地放在那里,算个什么阵势!”刘斐伸手接过白崇禧递来的烟,就着谭戈鸣划着的火柴猛吸一口:“现在,我看连退守淮河都不行了,长江也难守住,不如……”刘斐抬起眼皮望了望谭戈鸣一眼,又看了看白崇禧。白崇禧笑着问:“不如这么样?”
刘斐掐了掐脑门:“不如退到太湖地区,去建立他的蒋家防线啦……”
谭戈鸣发觉刘斐有话要与白崇禧谈,便借口退了出来。
马佩璋正在楼下客厅里独自一人坐着修指甲,见谭戈鸣下楼来,便问:“怎么下来了?”
“参谋次长有话要与总座谈。”
“这俩人待在一起,还能想出什么好注意来。上次程思远来我家同老白密谈了一个晚上,结果把德公选上了副总统,却把我们健生拉下了台。这回,谁晓得会有什么结果。我最怕看见老白同人关门密谈,关门就没好事!”白夫人叹了口气。
“夫人,军政这碗饭本来就不好吃嘛!”谭戈鸣劝慰道:“再说总座智慧过人,肚里是很清楚的……”
“他呀,人家都称他是「小诸葛」,可有几回是精敏倒点子上的?他最佩服的有两个人,一个是黄绍竑,一个就是刘斐刘为章,谈到他俩总是赞不绝口。可如今……”白夫人招呼谭戈鸣坐在身边,低声说:“你不知道,这刘斐是个倔老头,,听说他因为看不惯老蒋独裁,最近已经第八次向老蒋提出辞呈了!……”
楼上门开了,白崇禧、刘斐走下楼来。白冲着白夫人道:“他们都打败仗,我又有什么办法!?”
白夫人被问得莫名其妙。

◆安得壮士挽山河〔一九四八年十一月三日〕 ☆〔戊子年十月初三礼拜三〕☆
蒋介石搁下手中的笔,将这份在飞机上就构思好的《徐蚌会战计划》草稿又重看了一遍,然后伸了伸腰,来到窗前深呼吸了几下,感觉精神爽快了许多。他环顾了一下这间久违的书房兼办公室,一切都很熟悉,而且一尘不染。一缕金色的阳光从窗口斜射进来,落在孙中山先生为他亲笔写下的条幅上------
安危他日终须仗
甘苦来时要共尝
蒋介石闭了闭眼睛。 从飞机上下来后,他就很少说话。到机场迎接的军政要员们一个个在秋风中肃立,神态凄楚、悲哀,让他感到不是来迎接自己这位总统,而是在参加一个隆重的葬礼。这显然是被弥漫在江淮大地上那种看不见的咄咄逼人之气压迫出来的。他心想,既然哀哀诸公都感觉到了这一点,倒不完全是坏事。
回京后,蒋介石没让俞济时为他的六十岁寿辰大肆张罗,而只跟家人团聚了一下,虽说冷清,但看着儿孙们济济一堂,他倒也平静、宽慰了许多。晚饭后何应钦、顾祝同来见他,报告当天下午国防部兵棋室开会的情况。听说白崇禧没有推辞指挥中原各军与共军在徐蚌地区决战,蒋介石的脸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笑容。他本来很担心白崇禧是否愿意指挥两大剿总,以救目前之局势。半年前他剥夺了这个桂系中坚的国防部部长头衔,他岂不耿耿于怀?然而白崇禧再智慧过人,也有他的弱点,他果然抵挡不住两大剿总指挥权的巨大诱惑!想到着一层,蒋介石岂能不得意?他抬头看了看窗外,南京的天气的确比北平要好多了!
“铃------”电话铃急骤想起,蒋介石拿起话筒,里面传出顾祝同气急败坏的声音:“校长,白健生变卦啦!”
“什么?”蒋介石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白健生不辞而别,他向空军要了一架飞机,我们还以为他到蚌埠或徐州去了,谁知问了半天,他跑回武汉去啦!”
“你跟他通过话了?”
“通了,他坚决不肯就任,说是南京可以直接指挥,不必叠床架屋。”
一阵沉默,电话里只有对方的喘息声。
“啪!”蒋介石狠狠地将电话摔在机座上。
“白健生,没有你我就把徐州拱手送给了毛泽东不成!”
蒋介石在室内急促地度着步,刚刚平息下来的心情,又愤怒得像山洪暴发一般。
愤怒归愤怒,可让蒋介石重新选择徐蚌会战的主将,却谈何容易。当初也是出于一时愤怒,将白崇禧贬到武汉主持华中剿总,不料却让他掌了实权,手中控制了二十万精锐的机动部队。从资历、实力和能力上讲,白崇禧确实是最佳人选。如今他不干,国军将官谁敢去捋他的胡须,动他的一兵一卒?
蒋介石脑门上的青筋一鼓一鼓的,他自言自语着:“我把白健生想得太简单了,看来半年前的决定是个失误!然而谁来挽回徐州这个局面?贺敬之?顾墨三?刘经扶?笨猪一个!唉——”
蒋介石的眼光又落在孙中山亲笔书写的条幅上:“如今有谁能让我安危依仗,又有谁会同我甘苦共尝?在这危急关头,党的内部如此矛盾重重,荆棘丛生,如何使剿匪军事转危为安,转败为胜!徐蚌之战,只能胜,不能败,更不能让美国人和桂系看笑话!”
蒋介石止住了脚步,他抹了抹嘴上的胡须,一按电铃,把曹圣芬叫进门来。
“通知国防部及在京的有关将领,马上到会议室来,我要训话!”他拿起桌上的《徐蚌会战计划》:“这个交给许朗轩,命他立即飞葫芦岛,面交杜光亭,我再写封信,一并带去。”
半个多小时后,总统官邸的会议室里,肃立着一群佩戴少将以上军阶的高级将领。这些人心中都在嘀咕着同一个疑问,总统如此紧急召见,究竟有何急事?
何应钦、顾祝同也觉得奇怪,赶快暂停正在召开的作战研究会议,带着作战厅厅长郭汝瑰、情报厅厅长侯腾、作战指挥处处长曹永湘一起急急赶到,此时空军总司令周至柔、参谋次长刘斐、政工局局长邓文仪、待从室主任俞济时等等要员,都已济济一堂。
“总统到!”传令官一声高叫。
蒋介石一身戎装,佩戴肩章,手持手杖走了进来。他扫了一眼一个个像电线杆似的将军们,鼻子里“哼”了一声,在众人面前度了起来,一些心虚和谨小慎微的人碰上蒋介石射着寒光的眼睛,纷纷低头躲避。大厅里静得让人听的见自己的心跳声。
蒋介石胸脯起伏着,不知者会以为是他走得太急之故,知道的,都明白那里面是一腔忧愤。蒋介石收住脚步,厉声训道:
“我早在两个月前的军事检讨会上就讲过,我们的国家、政府已到了危急存亡的关头,急待我们的一般革命干部、高级将领砥砺志节,同心同德,坚定信心,去为党国建功立业,去洗涤耻辱。而如今短短的两个月内,郑州、开封、济南先后失守,整个东北沦陷,上百万大军覆灭!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的将领还没有感觉到,我们已处在穷途末路的绝境!咳——咳——”
蒋介石感到气血翻腾,喉痛欲裂,弯腰咳嗽不止。俞济时赶紧向前两步,扶住蒋介石。蒋介石推开他,挺起腰板,将手杖往地板上一敲,嘶声道:
“共产党就要来啦!要亡国灭种,要共产共妻,你们知道不知道!?”
众人被他尖锐的声音刺得寒噤不已,大厅里的气氛像凝固了一般。
顾祝同担心蒋介石这样激动下去有什么不测,跨前一步颔首道:“总裁今日训示,我等铭记在心,必定不负总裁之殷切期望!明天我就去徐州,传达总裁训令,布置徐州战事!”
蒋介石并没有看他,只冷冷地说:“你要去,我也要去!”他猛地加重了语气:“我已决定,叫杜聿明赶快回徐州,负责指挥徐蚌会战。徐蚌为首都门户,党国存亡,在此一举。能否免于崩溃,就看今后三个月!”
葫芦岛的海风,像是在初试锋刃般地割着人的肌肤。码头上站岗的士兵虽然个个站得笔直,但都领子翻起,帽耳朵下裹,整个脸只露两只眼睛一个鼻子,把屁股对着风口。
两艘军舰紧贴着码头,黑乎乎的身影像两座小山,青天白日旗在舰桥上不停地舞着身姿。
杜聿明和海军总司令桂永清靠在吉普车车身上,注视着士兵们正紧张地往军舰上搬运着物资。他们刚部署完毕。
远处传来隆隆的炮声。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眺望着远方。
杜聿明开口道:“今天已是三号了,看来共军马上就要拿下锦西,可是校长到现在还没决定何时撤退,退向何处,唉!”
桂永清看了一眼杜聿明:“听说徐州战事紧迫,大概校长又忙不过来了。依你高见,这些部队会到哪里去呢?”
“难说,”杜聿明收紧了一下大衣领:“校长的心思天天在变。照我想,目前徐州最为紧迫,这支车还是放到那里最为迫切。不过——”
“你看老头子还会召你回徐州吗?”
“我是战败之将,”杜聿明苦笑道:“一个败将一会儿跑徐州,一会跑东北,一会儿又跑徐州,共产党岂不要笑掉大牙,说国民党真没有人才了?”
“哎,哪能这么说,东北之事岂能责怪与你?要我看,如今校长确是十分地倚重你啊,何况你还挂着徐州剿总副总司令的头衔!”
“若真是那样,校长就太错爱了。东北尚且如此,徐洲,——难啊!”杜聿明拍着吉普车的车门。他知道自己能有今日,可不光是依靠过人的治军本领和指挥艺术,很大程度上,还依仗着他那颗对蒋介石绝对忠诚的心。在缅甸,他为禀承蒋介石的旨意而与史迪威矛盾重重;在昆明,他为铲除“云南王”龙云不惜为蒋介石背过。可挥军厮杀有时是难以迎合老头子某些心理的,这时,他为了那颗忠诚的心,就要付出几倍的精力和毅力,去赢得两全的圆满结局,一旦出了偏差,就会背离他的愿望,使一切落空。东北战局和自己的一身疾病就是最大的明证。杜聿明所说的“难”字,真是一言难尽啊!
一辆吉普车在他们面前停下,国防部作战厅副厅长许朗轩推开车门,走了出来。
“杜副总司令,让我好找啊!”
“是许副厅长,哪阵风把你吹来的?”杜聿明迎了上去。
“我刚从南京飞来,有总统手谕,命我当面交给你。是有关徐蚌会战的。”
“喔?”杜聿明看了桂永清一眼,两人莞尔一笑。
“到我办公室去吧。”杜聿明朝桂永清挥挥手,同许朗轩一起钻进了吉普车。
吉普车向港口出口方向驶去。
许朗轩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叠文件:“这是总统的《徐蚌会战计划》。”
杜聿明接过粗粗翻了一遍,主要旨意,是著将徐州剿总所属各兵团及绥靖区各部队主力移至淮河南岸、蚌埠东西地区占领阵地,以攻势防御击退共军之攻击,相机转为攻势,歼灭敌人。
“这是总统手谕,”许朗轩又递上一只信封。
信纸在杜聿明手中随着吉普车而晃动,“如果吾弟同意这一方案,请即到蚌埠指挥——”数字,跳入他的眼帘。
许朗轩问:“有什么意见要我转达吗?”
杜聿明沉思了一下,长嘘了一口气说:“我基本同意这一计划。不过我现在难以抽身,这里还有几万人马要我安排,部署工作刚刚开始。一俟葫芦岛部队撤退完毕,我即赴命,”
“好,小弟一定如实转达。”
许朗轩还带来了国防部草拟的两个方案。这俩方案,是根据何应钦“守江比守淮”的方针制定的。前一案,拟以一至两个军坚守徐州,将所有陇海线上的城市放弃,集中一切可以集中的兵力于徐州、蚌埠间津浦路两侧地区,作攻势防御。第二案,是退守淮河南岸,凭河川防御,待共军攻击顿挫时,机动转移攻击。
杜聿明只看了第一案,就嘴角挂起冷笑,心中在想:“这可真是个出奇的方案,。留一、两个军在徐州不等于白送给共军吗?而将各兵团摆于铁路两侧毫无设阵地的长型地带,必然到处挨打,首尾难顾,古今中外战史上从没见到这样一种会战的先例!”
“大家都认为第一案较为可靠,也符合总统的意思。你以为如何?”许朗轩看见杜聿明在微笑,猜不透他什么意思。
杜聿明正在想措辞应付,吉普车“戛”地刹住,他的办公楼给他解了围。
◆洪流南下(一九四八年十一月五日) ☆〔戊子年十月初五礼拜五〕☆
蒋介石视杜聿明为股肱之臣,毛泽东则将粟裕看作沙场急先锋。不同的是,蒋介石对栋梁之材左挑右选,横竖看不中眼,像杜聿明这样的爱将,少得简直让他心肺绞痛;而毛泽东手中的明珠,多得可以被他在半壁江山间随意挥洒。粟裕,仅是其中并不十分耀眼的一颗。在战火纷飞、硝烟弥漫达两个多月的徐蚌战场上,国军将士只知道自己对手的主将是陈毅、刘伯承,哪里知道从战役尚未打响前两个月,这位十年四十二岁的共产党华东野战军副司令、副政委,就已独立在酝酿,如何将他们埋葬在这块被黄淮河水经常肆意蹂躏得贫瘠不堪的徐淮大地上。
粟裕的名字,始终伴着陈毅的名字而出现,他的许多战绩也因此被外人,尤其是他的敌人国民党军人們视作陈毅的杰作。这也难怪,因为粟裕从红军连长升任至方面军副司令,都是作为陈毅的部下和副手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陈毅的名字自然掩盖了他这个从年龄上来说已不年轻的年轻高级指挥官。不过这位整天醉心于军事战略战术而不惯于阴谋、倾轧的湖南人,从来没有考虑过别人对他的评价。在他的一生中,他仅仅在乎过一次,那是在六年之后毛泽东分封功臣的授勋仪式上,他这个在共产党称之为解放战争的年代中,创造性地运用多种战略战术,建立了无数功勋,尤其是发起并指挥了徐蚌大决战,从而决定了毛泽东稳坐大陆江山、蒋介石退缩一隅海岛的人,竟然没有跻身于共产党的十大元帅之列。然而愤懑归愤懑,他面对聚光灯下身着笔挺元帅大礼服、胸前缀着如星辰般勋章的十位宠儿,也只是多瞥了几眼,他那颗在政治上绝不敏感的心,依旧又恢复了平静。
粟裕小小的脑袋,瘦矮的个子,与此时即使病的只剩一百斤的杜聿明相比,也难说够得上具有决胜千里的将军形象,唯独狭长的脸庞上那对深凹的眼睛,时常闪烁出凛凛的目光,让人过目不忘。他手下的将士,更是深信这双眼睛能逆料战争之神的狂乱变化,他们的任务,似乎仅仅是充当他的一只只手臂,去制服狂乱的战争怪物。华野一纵的士兵中就盛传着一句顺口溜:“毛主席当家家家旺,粟司令打仗仗仗赢。”出自大兵之口的赞颂,绝非有所企求的阿姨奉承,而是血与火体验后的心声。
一九四六年七月,亦即内战再次爆发的一年后,粟裕的华中野战军就在苏皖地区七战七捷,歼灭国军六个旅、五个交通警察大队共五万一千余人,几占国军进攻苏皖南线全部兵力的三分之一。毛泽东即根据粟裕的经验,总结出了指导共军全国作战的“十大军事原则”,其中心也就是粟裕通用得出神入化的“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此后经莱芜、孟良崮、开封、洛阳、睢杞等战役,粟裕的胜利遍地开花,并对共军在整个战场上由守势迅速转为攻势,起了重大促进作用,从此,粟裕在共党诸将中成为一颗耀眼的明星。毛泽东不得不对这个在井冈山闹暴动时还是个娃娃的年轻将领刮目相看,很快他便大胆地将陈毅抽调到中原野战军,让粟裕独立统帅华野四十万大军。陈毅至今犹在中野帮助不甚谙于军事的中野政委邓小平指挥军队,而中野司令刘伯承则率一部仍深入豫西,在牵制白崇禧武汉剿总的兵力。
粟裕还记得那个月色朦胧的夜晚,毛泽东把他和陈毅召到河北平山县西柏村------中共首脑所在地,慢条斯理地交代那个调走陈毅、让粟裕独掌局面的决定,粟裕有点猝不及防,应付这种场合,他始终老练不起来,更何况他还猜不透毛泽东是在试探、还是真的宣布放手让他去干。他涨红着脸,纳纳地说:“大战在即,华野也离不开陈军长啊!”后来看着毛泽东并非虚张声势,这才安下心来。不过粟裕是个极其谨慎细心的人,他心跳得快,耳朵却极准确的捕捉到毛泽东所说的每一个字,尤其是那个“借人”的“借”字,他沉思了一下,道:“既然这样,我请求中央保留陈军长在华野的职务,我只是暂时代理,重大问题,我还要向他请示。”
毛泽东、陈毅都笑了,两人都很满意,尤其是毛泽东,他可不愿再看着粟裕成为另一个人的变相化身,那个人就是林彪,他也是一九0六年出生,正在东北“独当一面”地手握一百万军队,当事实上的“东北王”。
粟裕在官场上谨慎局促,可是一跑到战场上,他的脑子就像灌了油似的转得飞快。他是一个十足的天才军事家,火药是他思维的催化剂。早在今年一月,毛泽东就儗将他这位急先锋派到江南去打游击,以吸引国军二十至三十个旅,粟裕奉命率苏北兵团奔赴濮阳休整。此间,他对渡江问题作了深刻研究,向毛泽东提出截然相反的方案,认为三个纵队深入国统区虽暂时吸引了部分敌人,但极难有所作为,而江北部队均有根据地依托,尤其是在中原地区连成一片的情况,更有大的战役可打,因此理应集中兵力,解决中原问题。五月,毛泽东为粟裕方案展开重点论证,最后竟被粟裕的眼光折服,同意他领兵重返中原参加逐鹿。粟裕的这个方案,事实上是毛泽东决定打三大决战前至关重要的一笔,他使共产党取得天下的速度,神奇地由双脚换乘上了火箭。
时针飞快地拨到一九四八年的九月中旬,东北形势发生了急剧的变化,而整个国共战场兵力已开始倒置。手握重兵的粟裕雄心勃勃,在未攻克济南以前,他就把眼光从山东半岛,展望到了整个中原。一片平坦无垠的土地,仿佛有什么魔力吸引着他。粟裕盯着粗糙的地图,终于用粗大的红笔在上面画出了两个方案:一条红线,出鲁西南,越陇海线,与中原野战军会合,直指国军于徐州之西南;另一条红线,由鲁南直下,出苏北,直指两淮〔淮阴、淮安〕。
九月二十四日,即攻克济南的前一天,粟裕看到东北局势已渐渐明朗,华北国军却仍左顾右盼,而徐州国军一字阵立队陇海线,战机极好,立即正式电请共党中央军委,儗于打下济南后立即南下,进行淮海战役,第一阶段攻占两淮,主力位于宿迁至运河车站〔今邳县〕沿线两岸,歼灭可能自徐州、海州来援之敌。第二阶段,攻占海州连云港。
此方案一出,立即获得中国“三个半”军事家之一的刘伯承的击案称好,次日便电粟裕,表示同意。
毛泽东的眼睛也早就瞄着那块河渠交织、给当地人民带来深重苦难的土地。粟裕的电报使他对淮海之战有了更清晰的判断,但他此刻正紧张地注视着东北和华北,担心万一东北有岔子,淮海战役又打响,就有可能全盘陷入被动。一直拖到十月十一日,毛泽东才正式决定同意粟裕的建议,并亲手起草《淮海战役的作战方针》的电文,发给华野、中野和华东局、中原局,称“第一阶段的重心,是集中兵力歼灭黄百韬兵团,完成中间突破”,并让刘伯承、陈毅、邓小平的中野攻击郑徐线,牵制孙元良兵团,阻其东进。
淮海战役,就此变成了两大共军野战军协力作战的中原大决战。粟裕看着电文兴奋不已,心惊不已,也为难不已。兴奋者,战争之神又唤起了他的冒险欲望,有什么比枪炮轰鸣更能让将军感到刺激的东西呢?心惊者,他发觉毛泽东的潜在胃口看来比他还大;为难者,两大野战军作战,谁来协调?服从刘伯承、陈毅、邓小平可以办到,可华野处于正面战场,中野则处于协同地位,何况这大战的战略战术,他粟裕自有一套主张。粟裕踌躇了好长时间,终于在三十一日,电请中央军事委员会:“请陈毅、邓小平指挥淮海大战。”
笠日,毛泽东复电:“淮海战役统一受陈邓指挥。”
粟裕又一次使自己降了级,然而这实在是因为他要避免给人以越权的念头。
此刻,粟裕正坐在吉普车里,率领着他的十六个纵队及冀鲁豫军区、江淮军区四个旅共四十余万人马,在西至单县、东至赣榆七百余里宽的鲁南大地上,以迅猛的气势,滚滚南下。吉普车的两侧,看不见首尾的行军队伍。士兵肩上武器的撞击声,脚板踏在被西北风吹得僵硬的土地上的摩擦声,驱赶载着粮弹的骡马大车的鞭哨声,拖着重炮的十轮卡车的轰鸣声,汇集在一起,像一首气势磅礴的交响乐,激动着粟裕的心。从参加南昌暴动当连长、营长,到济南战役任方面军代司令、代政委,他好像尚未听到过这样庞大规模的“乐队”演奏着如此震撼人心的乐章,而这个乐队的总指挥,就是他自己。他心头似有似无的一丝不快,早被这如潮的音响冲荡得无影无踪。
坐在粟裕身边的是华野副参谋长张震,他正在呼呼大睡,他太累了,吉普车的剧烈颠簸似乎对他毫无妨碍。粟裕可是睡不着,这不完全因为车外的“交响乐”激动着他,他还要考虑一下战役发起前后最后的各项部署,指挥这样规模的大战,他毕竟是第一遭啊!
目前他的第三纵队、两广纵队已暂归陈毅、邓小平指挥,西出徐西对徐州形成假包围态势;直属于他的山东兵团,正直取台儿庄,拟进击运河线,切断陇海线;由他直接带领的,是第一、四、六、八、九、十一、鲁中南纵队和苏北兵团的第二、十二纵队,以及中野第十一纵队等十个纵队的兵力,配备特种兵纵队和江淮军区,直扑远离徐州又不着连云港边际的新安镇,那里收缩着国军的黄百韬第七兵团。他的兵力超过对手一倍有余,这一手正体现了粟裕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的作战风格。新安镇这一中间突破如完成得顺利,整个淮海战役的局势将控制在他粟裕手中。
然而黄百韬、刘峙在想些什么?蒋介石在想些什么?
“关键在于行动一定要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粟裕的特点是思维细致如丝,决心坚实如山。他现在已不顾别人如何想了,他要对手在他的指挥魔棒下按部就班地动作。
“戛------”吉普车猛地刹住,粟裕从沈思中惊醒。原来前面那辆十轮卡车的后轮陷到了沟里,车篷里跳下一群士兵,杭唷杭唷地推起车来。
“粟司令,要不要绕过去?”司机问粟裕。
“就等会儿吧,两边都是队伍,不要乱了他们的阵形。”粟裕推开车门,看了一眼仍睡得死沉死沉的张震,悄悄下了车。
士兵多得宛然滚滚洪流,钢盔在晨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恰似洪波在阳光下翻腾的无数浪花。一连驶过数十辆拖着榴弹炮的卡车,掀起久久不散的黄尘。粟裕心说:那准是他刚刚成立的特种兵部队。
左边一条道上传来一片吆喝骡马和独轮车“吱呀吱呀”的声音。粟裕手搭凉篷,原来是一支随军行动的民工队伍,马车和独轮车装着一只只饱满的布口袋,车前插着一支支小三角红旗,像一只只小燕子在不停地扇着翅膀。粟裕心头一热,他曾听后勤部长刘瑞龙向他汇报说:“这次动用支前民工人数达一百万之多,基本做到了“一兵二夫”的后勤保障要求,这些民工担负着用一万七千副挑子、二万辆小车,每天向华野供应五百多万斤军粮的任务。古人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现在当兵的说:“民无粮要反,兵无粮要散。”粟裕明白,那些浩荡不绝、紧贴大军行动的百万民工,不仅仅能免去他的数十万大军饥寒交迫、缺枪少弹地去攻城克池,更能让他的官兵们清晰地看到:“得人心者,必得天下!”
华野九纵司令聂凤智也坐在他的吉普车里兴奋得狠,他把司机赶到一边,自己手执方向盘,叫踩油门,“飕飕”地在卡车队伍中寻空钻隙,嘴里还得意地哼着湖北大悟山的家乡小调。忽然看见粟裕背叉着手站在路旁,心里一慌,“戛”地刹住车,心中暗叫:“还好,没踩错油门!”
粟裕吓了一跳,见车里钻出的是聂凤智,摇摇头道:“好你个聂凤智,又在耍弄方向盘了?”
聂凤智不自在地敬了个礼:“没有……刚开了没多会儿,这不是司机太困了吗……”他见粟裕又凝神地望着行进的队伍,便道:“粟司令,你站在这里,可真像是在检阅我们九纵啊!”
粟裕并没有意识到这点,听了倒觉得有点那个味,不由嘿嘿地笑了两下,他猛地感到自己仿佛被这片绵绵不断、声浪澎湃的洪流拥挤着不由自主地向浪峰最高处推举而去,那激跃的“交响乐”化作汪洋无涯的呼唤声……
历史总是这样有情又无情。
“你对围剿黄百韬有什么想法?”粟裕马上冷静地回到正题。
“黄百韬跟我是老对头了。”聂凤智眯着眼:“当年蒋介石重点进攻我们山东,黄百韬依仗装备好,实力强,扬言要吃掉我们九纵。妈的!这回,我要让他尝尝我的厉害!前几天,我带着营以上干部,到前沿进行过实地勘察,大家对地形有了底,任务都明确了。八号前我保证完成攻击准备!”
正说着,天空一阵“嗡嗡”声,一架像蜻蜓似的飞机由远飞近,地面一阵骚动,车队不知所措地停了下来。卫兵跑上来,刚要开口,粟裕伸出手指在眼前一晃:“这是一架侦察机,让部队保持镇静,各做各的事,不理它!”
飞机飞得很低,连座舱里的人影都能分辨,呼地从粟裕他们头上掠过。
聂凤智气得直叫:“太嚣张了!机枪,把这鸟东西给我射下来!”
几位战士赶紧架起机枪,但那飞机早飞得远远的,像一只苍蝇。粟裕瞧着聂凤智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由哈哈大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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