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汉的昨天、今天和明天 昨天今天明天小品

前言:被称为“皇汉”的汉民族主义者是近些年来在各大网络社区中出现的一个庞大的群体,他们以立场极端、排外著称。笔者有幸,亲眼见证了这个群体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的历程,也曾经是最早的一批“皇汉”中的一员。本文将从笔者的角度记录皇汉这一群体的简史、现状,并作为曾经的其中一员,写一点自己的观点。

由于笔者经历所限,以百度、天涯等几个社区见闻为主。

特地说明,在本文中“皇汉”是一个中性词,不带有任何感情立场。

“皇汉”一词是几时作为汉民族主义者的别称出现在互联网上,已经不可考了。我第一次见到它的这个含义,是在2006年的百度贴吧。根据贴吧的检索功能来看,在2004年,皇汉还被汉民族主义者们作为“伟大的汉民族”之意使用过,这也是这个词在古文中的原意。

那个时候的网络论战还处在拓荒期,各路高手甚至很有学院派气质,撰文一定要引经据典不可。不过那个时候也产生了最早的网络谣言,有的作为“早期资料”被一次又一次转发引用,遗毒至今。不过还不像今天这样信息爆炸钓鱼党出没。

皇汉群体就诞生在这个时代,这个《还珠格格》和《康熙王朝》的余热还没有散尽的时代。甚至会有很多年轻的父母为孩子梳一个满清式辫子头,美其名曰“复古风格”,却不知道那是曾经的“月亮额头猪尾巴”。

是发生在06年的两件大事,让皇汉群体迅速发展起来,并在短短几年之内成为了历史类贴吧中最大的一个群体。

第一件大事,是汉服运动步入正轨。

尽管2003年就已经有前辈穿汉服上街,2004年百度汉服吧就已经建吧,但建吧初期困难重重,受到了来自各方面网友的质疑。

经过两年时间的对外宣传和整理资料,在2006年这一年,官方认可了汉服的地位(中国政府网为汉族更正了汉服图片)、第一家品牌汉服实体店开业、第一次江阴公祭……这一年,汉服运动总算完成了一个良好的开局,并吸引了第一批喜爱汉服的年轻人。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汉服的华美和精致产生的吸引力,这些年轻人里以女性居多。这为汉服吧塑造了一个良好的公关形象。

(注意,当时的汉服吧和今天的汉服吧思想上有很大不同,后面会说明。)

第二件大事,就是《明朝那些事儿》的连载。

2006年,一个网名叫当年明月的青年公务员在天涯上开始连载《明朝那些事儿》。这本书的风靡,称得上是中国在21世纪头十年里一个传奇故事。

和当年明月同一时期,中央电视台的百家讲坛产生了大批“国学名嘴”,并出版了《易中天品三国》、《于丹论语心得》、《刘心武揭秘红楼梦》等一系列销量百万影响极大的书籍。但《明朝那些事儿》这部草根作品的销量轻而易举地超越了他们所有人,达到了惊人的两千万之多。

尽管作者石悦本人并没有什么鲜明的民族主义立场,但明朝这个特殊的朝代很容易就激发了网民们的汉民族主义思潮。

尤其是“明月门”事件,进一步促进了“明矾”们向“明粉”的转化。

(明月门事件始末比较复杂,感兴趣的话可以自行百度)

他们那种“原来明朝这么好”的心理,不需要什么特意的引导,很快就转化成了“鞑子快去死”。于是皇汉群体的核心力量“明粉”就这样形成了。笔者就是在这个时期成为了明粉,当然也就成了皇汉。

直到今天,百度“明朝”吧的关注人数在各个朝代贴吧中仅次于三国,超过汉唐宋元清五个吧之和,成为了皇汉的两个大本营之一,热度犹在汉服吧之上。那段著名的“大明三百年,不割地、不赔款、不和亲、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也几乎成为了皇汉的固定宣传用词。

这两件大事使皇汉有了自己的“根据地”,而且这个时期的皇汉们思想十分统一,以复兴汉文化为主旨,不遗余力地黑元朝黑清朝。

在2009年,《明朝那些事儿》连载完结,皇汉也迎来了一个类似于“大聚义”的时期。经过了两三年时间的交流探讨,皇汉们已经整理好了关于元、明、清三朝的基本资料,也熟悉掌握了网络论战的技巧。于是皇汉群体的大规模扩张开始了。

在很短的时间内,百度的历史类贴吧几乎全面被皇汉攻克。“反清挺明”变成了一种政治正确,所有为清朝辩护的人都被称之为“满遗”。显然和“皇汉”不同,这是一个含有贬义的称呼。一时间满遗过街人人喊打,皇汉进入了巅峰时期,主宰了网络社区话语权。

但皇汉的黄金时代也就到此为止了。接下来,皇汉内部出现了严重的腐化和内讧。就像是历史上的“肃反”一样,皇汉内部的极端派和温和派之间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极端派创造出一个叫做“汉本位”的词,其本质就是大汉族沙文主义。但温和派始终坚持“汉主体”原则,认为各民族是平等的,复兴汉文化并不意味着强权。

于是两派最终决裂,从此百度汉服吧彻底和皇汉划清了界限,皇汉在汉服吧变成了不受欢迎的人。汉服吧的成员们已经不想再同那些整天拿“鞑子胡杂野猪皮”刷屏的浑人为伍了。

由于队伍扩张太快,皇汉群体中混杂了大量素质低下动辄问候对方家人的人,这无疑将“皇汉”这一金字招牌污名化了。而将所有异见者称之为“鞑子”的作风也让皇汉失去了所有中间派的支持。

当有一天我因为指出冉闵《杀胡令》是今人伪作而被人斥之为“鞑子”的时候,我意识到皇汉这个群体已经变了,已经不再是几年前那个热血、团结的群体了。

最恶劣的情况终于发生,皇汉开始批量炮制各色谣言,这些谣言像病毒一样扩散开来,其结果就是聪明人远离皇汉、白痴成为皇汉。最后,皇汉群体竟然变得“无人不极端”。

比较著名的谣言包括:秦汉时期汉人身材高大、冉闵《杀胡令》伪作、蒙元时期初夜权等。还有著名的“元清非中国”和“崖山之后无中国,明亡之后无华夏”,那原本是日本人编出来想把自己包装成华夏正统的,结果被皇汉拿来鼓吹,实在荒谬至极。

再到后来,“华夏文化在日韩/台湾/东南亚”、“汉地十八省应该独立建国”、“当局是异族政权应该叫后清”之类的奇谈怪论层出不穷。人们也不再称汉民族主义者为皇汉,而是代之以“蝗旱”来表达他们的厌恶和轻蔑。

等到皇汉中出现支持种族屠杀的言论时,我已经不感觉奇怪了。

正当这个群体已经难以为继的时候,一个皇汉之中微不足道的小分支异军突起。

我想大家也知道了,那个小分支就是穆黑。在明清矛盾为主要矛盾是时代,穆黑只是皇汉之中一个可有可无的点缀。但在皇汉们走进死胡同的时候,穆黑出现了。

穆黑很快就用原有的材料编织好了一个很大的体系,时间上远到怛罗斯之战、同治回乱,近到沙甸禁酒、七五暴乱;空间上远到西欧移民、九一一事件,近到广州黑人、人口普查结果……经过这次靶子转移,皇汉很快就完成了重新整合。

要知道,今日中国的满族、蒙古族都是和汉族关系极佳而且本身汉化程度很深的,甚至这两族就连人口增长率都远低于汉族,喊再多的“元清非中国”的口号,在现实中也没有投影。但是穆斯林民族就不同了,现实中确实存在沙甸禁酒、临夏面纱那样的冲突,更有总不消停的东突,在这个人数比汉族都多的群体上,穆黑很容易就能找到各种黑材料,几乎是取之不尽。

今天人人网上的皇汉就基本都是穆黑,百度贴吧也相差仿佛。元清是不是中国的争论虽然仍在继续,但已经不是什么主要矛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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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说一下利益相关吧。笔者是山东汉族,出自太原王氏分支。虚拟世界唯一值得一提的身份是百度历史吧吧务团队成员,历史吧是百度所有历史类贴吧的根本,那里的活跃用户数远多于人人网政治圈,成分也更杂。所以无论多么奇怪的言论、多么中二的人,笔者都见过些一些。

至此,总结一下皇汉群体的主要成果,有好有坏。

其一,尖锐地批评了当前民族政策中的弊病。

这一点应该没有什么争议,大家都是支持的。当前的民族政策,是八十年代那个特殊时期的遗留,和破坏式挖掘的资源政策等臭名昭著的恶政是同时期出现的。皇汉群体对这一政策的批评是十分合情合理的。

两少一宽政策变相纵容了少数民族违法犯罪,计生不平等和高考加分则导致汉族人口比例下降。值得一提的是,高考加分对人口结构的改变作用远大于计生政策。生育可以让一个民族十年增长百分之十几顶多百分之二十,但因贪图高考加分而更改民族成分却能使一些民族在十年内人口翻倍。满族、侗族、土家族等在八十年代都曾经人口翻倍,就是因此。

皇汉一直在努力进行这方面的宣传,试图唤醒大家的危机感。不只是皇汉,我觉得大家都应该思考这个问题。要知道,现在极不合理的民族政策已经连一些少数民族都接受不了了。

其二,激发了各民族的民族意识。

皇汉最初的目的是激发汉民族的民族意识,而且也取得了一定成绩。但同时也出现了完全相反的现象,就是真正被皇汉唤醒的反而是少数民族的民族意识。

在本文评论底下就有一位蒙古族同学现身说法。百度贴吧里也出现了如元清吧等为了对抗皇汉攻击而建立的少数民族贴吧。元清吧曾多次被皇汉攻克,又多次重建。

而且造成的后果不仅仅是“中华民族”这个概念的分化,更有甚者,“元清非中国”的言论竟然让原本已经融入中华的几个民族年轻人中出现了分离主义倾向。

皇汉的昨天、今天和明天 昨天今天明天小品
须知历史上匈奴分南北、蒙古分内外,是有着深刻的历史文化原因的。皇汉却往往不分青红皂白地攻击内蒙古的蒙古族,实在是很不应该。

其三,阻碍了汉服运动的进行。

没错,是阻碍而不是促进。

皇汉喜欢用穿汉服的形象作为头像,有时是卡通人物有时是本人照片。随着皇汉队伍后期的腐化,汉服因此渐渐被不太了解情况的人们当成大汉族沙文主义的标志。因此而对汉服产生厌恶感的人大有人在,这也是汉服运动成员特别强调和皇汉划清界限的首要原因。

其四,新的历史观。

我国官方的历史观是以阶级斗争为主线,应该说这是一种很适合新手的学习方法。

而皇汉提出的历史观是以民族矛盾为主线,这原本也是可以作为一种很不错的方法的。但是,皇汉总喜欢把今天的民族主义套到古人的身上。而古人的“华夷之辨”思想和今天的民族主义思想差别是很大的,因此经常出现荒谬的结论。

历史研究从来不避讳历史上的民族矛盾和战争屠杀,但是课本必须避讳,因为这种事从来不是单方面的。

顺便说一句,现在网络上关于冉闵、两脚羊之类的文章几乎全部摘自《五胡食人录》,那是一篇硬伤多到不忍直视的奇葩文章。就说一点吧,“两脚羊”最早出自宋代,而且说的是汉人吃汉人。在我熟悉南北朝历史之后,就更觉得冉闵被神化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了。那个时代的英雄可以是闻鸡起舞的刘琨祖逖,可以是扪虱而言的王猛,可以是东山再起的谢安,但恐怕不会是冉闵。隋唐以降,直到网络时代到来之前,从没有什么名家大师夸赞过冉闵的功绩,是有原因的。

其五,对逆向民族主义的反击。

这一点放在最后,并不是因为这一点不重要。而是因为皇汉做得不彻底。

中国的逆向民族主义有两大流派,一个是《河殇》流派,一个是《狼图腾》流派。前者是欧美白人对东亚人的歧视,后者是游牧民族对农耕民族的歧视。遗憾的是皇汉只反击了后一种,却没有重视前一种。

笔者私以为,第一种逆向民族主义的危害远远大于第二种。但皇汉把矛头指向少数民族指向穆斯林,却忽视了当前世界我们民族最强的最有威胁的对手。这就好比一个人已经被尖刀顶在了心口,却在因自己头皮屑太多而心烦气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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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对穆斯林问题提出了质疑。有些事情不便细说,简单提一下吧。这是个敏感的问题,我会点到为止。

笔者对回族比较熟悉,因为家乡有一个回族乡镇,聚居着一万人左右的回民。所以笔者整个中小学时期每个班里都会有一两个回族同学。对他们的熟悉了解,导致我后来觉得穆黑是在盲目地将反对的对象扩大化。

和穆黑说的完全不一样。我家乡的回族家庭大部分是独生子女,汉回通婚嫁娶比比皆是,回民照样喝酒,除了几种肉类不吃以外也没有什么宗教上的忌讳。至于什么斋月、礼拜?听都没听过。所以尽管我身边回族朋友不少,我却直到高中才知道有那些民族优惠政策。

在听说他们有五分加分的时候,我们还调侃说:“就当这是你们不能吃糖醋排骨、红烧肘子的补贴吧。”我觉得这就是世俗化的典范了。当然后来遇到的宁夏回族又不一样,我第一次知道穆斯林不能饮酒就是听宁夏的回族同学说的,但也不那么保守。

而新疆情况又不相同。说多了都太复杂,我起初也不懂为什么他们要闹,为什么要往东南亚偷渡。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南疆的年轻维吾尔人被禁止蓄须(他们民族的少年通常十六七岁就一大把络腮胡了)。穿吉里巴甫(遮脸的面纱)的女性被禁止乘坐公共交通工具。而在很多维吾尔人眼中,吉里巴甫才是正统服饰,艾德莱斯裙(那种色彩鲜艳的裙子)则是新时期与汉文化妥协的结果,只有那些出去上学的女生才会穿。而官方宣传却一直在试图让大家认为吉里巴甫是外来的服饰,是三股势力煽动的结果。

他们对艾德莱斯裙的态度,就好像汉服运动成员对旗袍的态度一样。换句话说,当局对他们实行的是温和版的剃发易服。

我第一次听一个来自南疆的朋友说起此事时,有种毁三观的感觉。后来经过多方打听,从和田、喀什两地得到的信息一般无二,才相信这竟然是真的。果然官方宣传的时候,只把好听的捡出来说,却将得罪人的藏起来。

这个问题就此打住吧。笔者的立场是:伊斯兰教应该世俗化,东部地区的回族、哈萨克族等就是比较好的世俗化范例。想想汉人为了剃发易服做过什么,就知道我国还需要很长时间来消化这个问题。

在对西方的态度上,皇汉一直有些暧昧不明。有的对西方文化十分抵触,有的认为应该接受学习,当然更多的是“中体西用”的改良主义。我甚至还见过那样自相矛盾的皇汉:一方面认为马列是西方人的创造,中国人不应该接受;另一方面又觉得西方自由民主是好的。

记得很久以前看亨廷顿的《文明的冲突》,感觉里面有一段话很有道理,就是关于“西化”和“现代化”之间关系的一段论述。那段话的大意是:

在现代化的早期,西化促进了现代化。而在后期,现代化促进了本土文化的复兴。

日本就算是一个比较成功的例子,西化并没有使日本丢失和服和茶道。

今天的中国,大致处于从前期往后期的转化之中。本土文化的复兴势不可挡,在我们这一代人就会迎来一个高潮。我想,今天的我们也已经有了足够的能力,去分辨哪些是精华哪些是糟粕。

值得庆幸的是,我们生活在一个中国国力上升的时代,大势在我们这一边。

在复兴汉文化方面,我最佩服的人就是我的女朋友。她不是皇汉,也不是汉服党。但她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喜欢汉服,喜欢汉文化。她曾经手抄过《史记》全文,能模仿《楚辞》的文风,还能在日常生活中用《诗经》里的句子来表达自己的感情或者调侃别人。她的专业是中医药,即使幼学耽误了,成年以后也要学书法和七弦琴(我不喜欢管这东西叫“古”琴)。

在这个大部分人连中小学那两三百首(阙)诗词、几十篇古文都忘个干净的时代,我觉得她这样足履实地的人就是可敬的。所以即使人们觉得汉文化的话本章回文学输给了什么自然主义、批判现实主义,汉文化的以神写形绘画输给了以解剖学光学作底子的西洋画,汉文化的手工丝竹音乐输给了铜管钢条架起来的西洋音乐……我也从来不会感觉沮丧。因为我会想到我们民族还有许许多多这样“为往圣继绝学”的人,能保证我们的文化火尽薪传。

这种沮丧在我惊喜地发现现在的中药学竟然在和化学药剂、小白鼠打交道,而不是背古方、焖药罐时更是变得荡然无存。我们的传统文化已经找到了一个正确的方向,已经不再故步自封而是开放包容,未来的进步和复兴指日可待。

我想,皇汉的终极目标也应该是这样的,那就是把我们的文化向前推动一个时代,不再让欧美霸占世界的学术中心。那个时候,东方人才不会再因肤色被轻视,失语的才不再是我们。

后记:

我在国家博物馆的中国古代馆中穿行,青铜与玉石在我两旁沉睡着,金缕玉衣仍然躺在那里保持着人形,击鼓说唱俑也依旧笑容可掬……它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而我们的时代才刚刚开始。

我看着那尊巨大的青铜鼎,看着它身上遍布的绿锈,想象着它三千多年的神采。我看到了秦兵俑、齐牺尊,它们都曾光彩夺目,而今锈迹斑驳。

“逝者如斯。”

这是那个“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的民族,也是那个“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的民族。这是那个“汉兵奋迅如霹雳,虏骑崩腾畏蒺藜”的民族,也是那个“自怜碧玉亲教舞,不惜珊瑚持与人”的民族。

它的历史有光明,也有阴影,有檀香,也有血腥。

而它的精神,也已经写在了我们每个人的血液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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