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同人 征——猫大人回家记 杨戬同人之吾儿展昭

《(展昭同人)猫大人回家记+冲霄一笑》作者:tosee【完结】

PS:猫大人回家记 是系列一~ 冲霄一笑是系列之二 HE 暧昧向~~均可单独来看~~

征-猫大人回家记(完结+番外合集)By tosee
正文
注:这里设定展昭24岁,进入开封府2.78年。

微雪初晴,冬日的薄寒掩不住正月开封的喜气。长街望去,熙熙攘攘,叫卖声声,溶在一片点点喜色之中。
展昭看了看太阳,差不多午时了,便结束向西巡察,转向开封府衙方向。
过了两条街,隐约听见嘈杂声,展昭急走两步,见是京城最大的古董珠宝行“觅宝斋”外围了一群人,心想是普通生意口角便放下心来,刚要离开——
“来人,打,打死不论——”一个漠然而带有优越感的声音喝停了嘈杂。
“住手。”
展昭边示意众人散开,边走入圈中,俯身轻轻扶起跌在地上的年轻人。
略略打量一下现场,见一青色绸衫公子坐在厅中。一身骄纵之气,鼻直口正,眉目到还俊朗;中等身材,一身华服,也还高贵,只是举手投足间洒脱中多了几丝不易察觉的阴晦之气,身后几名家人。旁边一绿色绸衫的员外虽面露难色,却仍冷静。此人年近半百,精神未衰,三绺须髯落于胸前,精明却无世故之感,到有几分儒者风范,想必年轻时定是一俊雅之人。
展昭未理青衫公子,径直走向员外,微微抱剑施礼,“在下开封府展昭,想必阁下就是陆老板。”
虽未见面,但这京城第一的“觅宝斋”的老板的名号却听过多次。陆遥尘,因生意关系交好于王公贵胄,朝廷高官,虽无官职,但凡人见之也会理让三分,想那青衫公子面生,应是到开封不久。
“不才,正是老夫。见过展大人。”
“陆老板不必多礼,可否告知展某此处因何纠纷以至欲伤人命。”
那被忽略的青衫公子,本就不满多时,闻此开口——
“展——昭?看你官服不过小小四品护卫吧。”随即回头冲手下不屑一笑。
“姓展的,我们家少爷的事你管不起,劝你识相的话就别趟这淌浑水。”奴才马上报以回应。
不知又是哪家不谙世事的大少爷,展昭不禁苦笑。转向那青衫公子——
“诸位,此话从何讲起,展某愚昧,不知大宋还有此款律例。”言出不愠不火,却哽得那青衫人在众目之下一时无语。
眼前之人,并无杀伐之心,亦无凌锐之气,甚至恬静无争,却就是有一种无形的魄力,心无他物的霸气。青衫人竟忘了自己羞愤欲恼,怔怔的坐着任展昭在一旁将情况问明。
转瞬情况明了,青衫公子因看中那跌倒之人欲付银两购买的一对玉佩,便横刀夺爱,相争不下,便出手伤人。
“看来此事公子不在理上,如此佳节之际,公子何不就此成人之美,做回君子。”仍旧是不愠不火。
这句话拉回了青衣人羞愤欲恼的心神,却仍一时无语——
“你……”
不想手下奴才却还忠心,见主子气恼,转身操起厅堂中排摆的古董刀就劈向展昭。
然这看似威猛的刀,在那人回神之际已轻轻担在他自己的颈间。愕然看向展昭,竟不见有任何异样。
那人腿一软,便要瘫倒,恍惚间被一有力的臂膀扶住,脱手的刀也被稳稳接手,展昭将这个人交到尚在发愣的其他家奴手上。
“既然公子没有意见,大家就莫要再伤和气,不要打扰陆老板做生意了,我们走吧,公子,请。”言罢不着痕迹的将青衣公子“请”出“觅宝斋”。
出了门,青衣公子才恢复般,定下神情,也恢复他那高人一等的淡漠,抱拳——
“今日之事受教,展护卫,后会有期。”头也没回的离去。
“今日之事,多谢展护卫。”随着出来的陆遥尘拱手相谢。
“分内之事,陆老板不必客气,告辞。”
走在街上,没于人海,展昭不会知道他身后绿色绸衫主人的一双眼睛,正意味深长的注视着他那高挑而略嫌单薄的红色身影。
俊逸出尘,温文如玉,以及不经意间的风神傲骨,“展昭……,果然名不虚传。只是……”脸色略嫌苍白了些。
陆遥尘的低喃,以及眼底一闪而逝的精光,无人察觉便随微凉的北风去了。
走在街上,展昭边对百姓不时地问候报以回应,边想着刚刚的事情——
那青衫人似乎来者不善,看他一身骄纵,不过到还有几分高雅之气,希望只是不谙世事而已,有道是得罪千个君子,莫犯一个小人,开封府够忙了。
想到小人,展昭不禁想起另一个“小气人”。他现在一定正与他那些兄弟们逍遥畅饮吧,再想自己,苦笑,但既是想起了那人,苦笑随即被一抹会心的微笑代替。——
“猫儿,笑得这么开心,是不是想到你白五爷了。”
展昭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幻听?大白天在闹市中?自己?
可是一抬眼,一抹白影闪到眼前,主人一脸幸灾乐祸的笑容,证明正是如假包换的白玉堂。
“我……”展昭一时无语。
“愣什么,开个玩笑……——啊,难不成你真的在想我!”
“你怎么会在开封?”展昭聪明的选择转换话题。
“我?啊,对了,猫儿,跟我走,带你看场好戏,其他的一会儿再说。”说完不管展昭同不同意,自顾自的拉着人走人。
想来没有公事,便由着白玉堂而跟来的展昭,走着走着,看着周围的景物,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一带是整个开封包括皇宫在内他最不熟的地方,也就是说——
还没想完,花街的大红匾已在眼前了,展昭终于拽住了白玉堂。
“白玉堂,你又坑我。”
“不是你想得那样啦,快走,马上就到了。”只是如果白玉堂不笑得那么坏心的话,相信他的话会更有说服力的。
展昭正想离开,却看到万花楼前围了一大批人,而且一眼就认出了其中太师府的总管庞福。正想询问白玉堂,就见他向上指了指。展昭会意,却犹豫不决,毕竟……无奈人已被白玉堂拉上旁边怡春院的房顶,展昭又一次感到深深的无力。
这时下面——
“你、你、你可知我是太师府的管家!!”庞福实在招架不住你一句我一句的粉色攻击,大吼道,但马上就后悔了。
“呦,原来是总管大人,怎么不早说,您要东西,奴家们还敢不给吗,您放心,奴家们不会让别人说您跟奴家们这样的人抢东西坏您名声的,全当是奴家们孝敬您的,只希望总管大人以后多多捧场,府里家丁多来光顾,这样各位快活了,奴家们也好生活,奴家实……”
“够了!!”庞福真恨不得封了那些嘴,不过此时他更担心的是另一件事,悔不该暴露了身份,关于那些暗藏玄机的布匹……唉,只希望这里别被传得沸沸扬扬才好,不然他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来人,抬东西。”
下面是脸色媲美青萝卜的庞福,旁边是一只笑得快岔气的小白鼠,展昭捅捅白玉堂。
“怎么回事?”
“哈哈——猫儿,哈——等会儿找家酒楼再说,知道你还没吃饭,哈——”
展昭无奈将视线转回下面,正看见陆遥尘匆匆赶来——
“有劳庞总管,老夫手下疏忽,改日定当赔罪。”
“哪里,陆老板见外了,我们回去再说。”
“也好。”说完,一行人匆匆离去。
他们走后,展昭跟白玉堂亦旋身落回地面,在临离去前,瞥见了一抹青衣,是他……
醉仙居二楼雅座内——
“怎么,别告诉我说你展大人没见过这种小酒席,说了这顿五爷我请,别一脸感激涕零的样子啦。”白玉堂说得眉飞色舞,整个俊脸都飞扬起来,完全不顾旁边越来越低的气压。
说到展昭的脸色,实在是很无法形容——但绝对不是感激涕零就是了——简单点儿说就是哭笑不得。
开什么玩笑,他白玉堂自己是某种有蹄类惰性动物也就罢了,当他也是吗,对着两碗汤、八盘凉菜、八盘热菜,外加一大坛女儿红的展昭如是想。
“还愣着干什么,我不会笑你比我吃得多的。”白玉堂说着自己盛了一碗冰糖莲子汤,端在手中作满足状。——
突然展昭笑了,嘴角的弧度微微上翘,白玉堂有些不明所以,机械喝了一口汤,展昭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一些。
汤放一入口,白玉堂便暗叫不好——咸的,十分咸——看了一眼笑容更加深刻的展昭,那只猫什么时候动的手,都怪他刚才太得意,也高估了这只猫——的涵养。白玉堂知道自己现在脸上的表情一定极具娱乐性,否则那只臭猫不会笑得这么开心。
不过如果能忍,他就不是白玉堂了,只是作势发作后,发现展昭居然没有一点反应,只是笑容愈发深刻的打量着白玉堂眼前的美味佳肴,对那坛上好的女儿红则最是青睐,白玉堂顿感不妙,算了,如果笨到惹毛某只不好惹的猫,就更不是白玉堂了。
倒了碗酒,试探着喝下去,算是清清口,白玉堂终于决定谈谈正事。
“猫儿,说起刚才那事,得从大年初五宏远镖局总镖头段行天到陷空岛拜访大哥说起。段行天这几日旧伤复发,却偏又有一趟必须接而又失不得的暗镖要送,无奈之下只好找大哥这个好朋友帮忙,镖行开封,五爷我就自告奋勇来了,呃——,你别误会,有道是能者多劳,而且,而且做兄弟的理应为大哥分忧——”不小心露了心事,白玉堂有些语无伦次。
展昭心下一暖,毕竟有友如此,夫复何求,但又深知眼前这个人不是一般的别扭,便只是笑了笑,转移了话题——
“白兄如此,想必定是那支暗镖大有文章,而白兄对那镖的来龙去脉已了如指掌。”
“咳,那是自然。那镖明是上好苏绣,实则是庞太师要在十五进献给皇上的‘八宝珍珠转心灯’,而且因为那老头急于炫耀,早说与皇上听了,所以镖失不得。听说那灯点上之后,灯面灯心自转,可奏五种音乐。是京城‘觅宝斋’老板偶得,庞太师重金买下的。所以,托镖者是‘觅宝斋’老板,收镖者是庞太师。只是那‘觅宝斋’伙计一时粗心,把这镖跟要送‘万花楼’的绸缎弄混了,庞福去提镖不果,才有了刚才那出好戏。虽然镖送到了,就不关白爷爷的事了,不过那场戏想来会十分精彩,……——又碰巧遇上了你这阴险的臭猫,才便宜了你。”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段话,白玉堂迫不及待的补充一下口水,同时狠狠瞪了一眼那碗冰糖莲子汤。
还真是爱记仇,而且亏他能把这么重要的事说的漫不经心,展昭不由投过去一个略嫌怪异的眼神。
“那庞福也真可怜,平时的作威作福用不上。‘进献的珍宝是从青楼抢回来的’,这事如果传出去,那庞太师可就好过了,不过,这比起什么‘庞太师恼羞成怒,血洗‘万花楼’这种风云消息倒是好太多了。”白玉堂对展昭的眼神视若无睹,迎着就贴到展昭面前,坏坏的低语。
……
再过一条街就是开封府,开封东门就在眼前。
“猫儿,保重,我走了。”
“白兄不去开封府坐坐。”
“开玩笑,没事我去开封府干什么,而且没事我也不想看包大人那张大黑脸。”
“白兄……慎言。”是谁三不五时翻墙光顾的。
“猫儿,保重。”说完,白玉堂潇洒的转身而去。
“谢谢。”低沉却清晰。
白色的背影微微一滞,将剑轻轻担在肩上,没有停步。
开封府——
“展大人回来了,包大人让你回来后去书房。”刚进府门,衙役忙招呼道。
展昭不敢怠慢,急步走向书房,暗责自己迟归,同时理了理衣衫。
“大人,”展昭抱剑施礼,“不知大人找属下何事。”
“展护卫不必多礼。”包拯从公文中抬起头来,见展昭一脸风尘,略嫌苍白的脸上因冷热之气的交替,浮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润,知他是一回府马上就赶来了,不禁摇头叹了口气,站起身。
见包拯神色,不似有大事,展昭放下心来。旋即又一礼——
“属下迟归,害大人久等,请大人——”
“展护卫,可是遇上了白少侠?”不等展昭将自责的话说完,包拯拉住行礼的展昭问。
“属下……正是,只是不知大人从何而知。”
“展护卫不知道吗,只有遇到白少侠时,展护卫才有这种表情啊。”甫一进门的公孙先生,与包大人相视一笑道。
——这才是你该有的表情……
果然看见展昭有些惊讶和困窘。
“大人,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公孙先生很快收起戏谑的神情。
“展护卫,今日相对无事,下午本府想去行馆拜见靖北王爷。王爷征战功在社稷,几年来未入京过年,此次入京,理应拜见。”
“靖北王”——
听到这三个字,展昭忍不住一抖,眼光瞬间一阵暗淡,想要苦笑,却发现心中的某种感情,使自己竟连苦笑都难以成形。那种感情难道是悲伤?
“展护卫身体不适?”包拯说完话,便发现展昭脸色十分苍白,刚刚的红润已全然消失不见。
“没有,大人,属下很好。”有些事情是要面对的。展昭的双眼,此时又恢复了往日的清明,甚至多了一丝决然,也许还有少许的悲伤,但从他恍若深海的眼眸中无法察觉得到。
“公孙先生。”包大人很直接。
展昭微笑着拉起袍袖,将手抬起。
“大人,展护卫这次的确无碍。”故意加重这次的确。
“没事就好,走吧。”包拯深知按展昭的性情,多说无益,没事就好。
的确,没事就好。

午后明媚的阳光迷惑了冬日的天地,令人全然不觉冷冽的寒气正缓缓的扼杀着清明如洗的蓝天。寒气缠磨着,渗透着,不经意间,便将紧绷在弦上的平衡扯断,只可惜回首已迟,一切其实已身陷冰寒。
靖北王行馆——
淡金为主调的厅堂内,主座的上首坐着一男子,年近半百,紫玉簪发,白绫缎滚龙袍,玉面墨髯,眉宇间自有统帅千军的英武之气,淡漠沉稳,不怒自威,此人正是靖北王赵玥。
对于包拯的拜见,靖北王爷表现得热情,威严而有礼。
“王爷公事繁忙,包拯就此告辞。”
“今日与包大人相谈甚快,期待来日再叙,不过现在本王有件私事,不情之请,还请包大人割爱。”靖北王爷语出自然,包拯和公孙策却完全不明所以。
“包拯不敢,还望王爷明示。”
靖北王赵玥一笑,转而将眼光落在展昭身上,一脸别有深意的笑容,让包拯和公孙策直产生一种莫名的不安。
其实从展昭进入视野的那一刻起,靖北王就在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展昭,展昭苍白的脸色,压抑的不安,尽数落入赵玥眼中。
——大名鼎鼎的御猫展昭?呵——
“展护卫,现在你公事已了,在本王面前难道没什么表示?”闲话家常般。
展昭抱剑施礼,冲包拯歉疚一笑,随即走到靖北王面前,放下宝剑,撩袍长跪,微微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
“展护卫……王爷——”
靖北王转向包拯,笑容愈发深刻,仍是闲话家常般——
“怎么,包大人不知道你的爱将出生在靖北王府,而且是靖北王妃怀胎十月所生吗?”
……
……
……啊?
“所以,就请包大人暂时割爱了。来人,送包大人。”包拯还没有弄清楚怎么一回事,一行人就已经被十分客气的“请”出了靖北王行馆。
大厅此时只剩下一坐一跪两人。靖北王脸上面无表情,喝着上好的茉莉花茶。
“展——昭?展浩天给你取的,他对你真不错。”
听出他话中揶揄之意,展昭迟疑了一下,颔首。
“看你气色,包拯对你也不错。”
展昭颔首。
“这么说来,就我对你不好喽,怎么了,是不是后悔八年前执意到我这来,讨得一身伤了。”
展昭闻言微微一振,深深拜下。
靖北王放下茶碗,缓缓踱到展昭面前——
“巨阙?展浩天连这不世的神兵都给你了呀。不知本王是否有幸一观。”
接过展昭双手呈上的宝剑,靖北王展腕一抖,“铮——”三尺龙吟破空而出。
手腕轻转,巨阙清冷的光晕便在室内流转,几下之后顺势顺到了展昭颈间。
“好剑。”
靖北王赵玥将剑尖上挑,不想展昭未动,任一缕鲜红顺着白皙的颈项流下。
“看来,你还记得我八年前说的话。”
展昭微微颔首,却又是一缕鲜红。
这时——
“父王,孩儿请您指点武艺。”一青色绸衫公子神采奕奕的进得堂来,看见这一幕,先是一愣,认出展昭,心下一动。
靖北王见是他,眉头不由微微一皱,不过转瞬即逝,看了一眼展昭,收剑还鞘——
“难得清儿如此用功,待父王更衣,回来好好指点于你。”
“展护卫,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还真是有缘啊。你怎么跪着不起呀,该不会是得罪了我爹吧,说起来他老人家可是那种喜欢你就对你好得不得了,看你不顺眼就会毫不留情的人呦。”贺清生在展昭面前晃呀晃,完全没了刚才的清朗之气。
这就是所谓的屋漏偏逢连夜雨吧,展昭苦笑,没想到青衫人是靖北王的义子,更重要的是,还是个两面三刀的伪君子。
半晌,展昭抬起头,温润的眸子中却闪过难以言喻的强势,微微一笑——
“展某的确对不起‘王爷’,既然小王爷清楚王爷性情,希望小王爷自重,莫要让王爷失望。”刻意强调,不是你。
“你、你以为你现在在哪,敢这么对本少爷说话,你可知——”
忽然脚步声传来,于是展昭见识了什么叫翻脸比翻书还快。
“你走吧,记住八年前的话——‘我不想见到你,也不想听你的声音’。”
展昭很意外,本以为靖北王会用青衫人进一步为难自己的,不由一抬头,满眼的愧疚惊讶正对上一双冷眸,旋即低头深深一拜,掩住嘴角的苦笑,也因此错过了那冷眸一瞬的冰融。
如此……也好……
轻咬牙关,起身,出门,但没有人真能同感那衣袂飞扬下的沉重,看到的仍只有那该死的波澜不惊。
为什么,对上那双眼,竟会有一丝的不忍,对这样一个犹如自己梦魇的人,竟会有一丝的眷恋。靖北王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偷听,为什么见清儿无礼非常的不快,甚至改变了决定。是因为清儿变了?其实早发现清儿表里不一了,就像今天下午“觅宝斋”的事,自己其实一清二楚。清儿以为自己看不出来,他对武艺其实根本未用心。清儿变了,而“他”没变,不,“他”变了,比原来更加内敛,如果不用心,根本无法察觉到那被无意中深藏的沉沉忧郁。奇怪,自己竟会如此在乎“他”,难道只因为八年前的那一幕。不,自己绝对不可能接受“他”的,他来历不明,他害自己与心爱之人难相守。靖北王边与贺清生拆招,边不断地不停地想。
开封府——
展昭一回府,匆匆擦掉了颈间的血渍,便赶到书房。果然看到了包大人和公孙先生写满疑问的脸。
“属下见过大人。对于方才之事……展昭并非有意欺瞒大人。”
“本府不怪,只是不知展护卫可愿告知详情。”
“大人严重了,靖北王爷所说属实,但并非大人所想,展昭乃王妃无故受孕所产,为此夫妻反目,几乎阴阳两隔,罪在展昭,大人原谅属下只能言尽于此。”说者似说他人,听者却是惊心动魄。同样的只有暗潮汹涌。怎么能这样的说出这样的话。
包拯正要再说什么,发现公孙先生走到展昭身后冲自己使了个眼色,才注意到展昭颈上两道不明显的伤痕,摇了摇头——
“展护卫今天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大人,关于靖北王妃,众人相信靖北王的说法,是因病在外疗养,如果不是今日之事,恐怕我们也不知原来有如此隐情。”
“公孙先生之意本府明白,此事不宜声张,只能暗访,而且……当事则迷,旁观者清……展护卫与王爷有相似之处,只是……”
“大人是想说夫妻之礼这种事想来不会弄错……大人,也许有让人意想不到的真相……”
……
两日后晚?八宝金殿内外——
儿臂粗的高烛照亮了昔日严肃的金殿内外,也似乎一扫平时勾心斗角的阴霾,皇亲国戚,朝廷大员,欢聚一堂,使一切看起来十分的和谐美好,至少表面是如此。
如今晚宴到了高潮,但见庞太师掭着圆肚,走到中央,献宝。
四名大汉抬着一丈见方的灯笼走进金殿,旁边还有一人捧着一叠东西,见礼之后开始将那叠东西往地上安置,妥当之后,四名大汉将灯笼轻轻放在上面,“卡擦”一声似乎触动机关了。
之后,在仁宗走近灯笼细观之时,五人突然从灯笼上取下利器,行刺。
很简单的伎俩,很庸俗的形式,却是很有效的方法。
有人觉得刺客浪漫,有人觉得刺客卑鄙,但真正生命相搏之时,什么舍生取义,什么刺杀美学,又有多少理性能在扭曲的眼神,疯狂的嘶叫下苟延残喘,束缚住人类生存与杀戮的原始本能;大宋的礼仪之风,殿前武士们惯有的矜持,却瞬间煅就了无形的枷锁,一时惶惶,所以这些刺客占了上风。就在文明即将向野蛮弃甲之时——
剑起,
银光轻转似水,轻灵悄然流入戾气之间,似风卷残叶,温柔却霸道的卷走一切肃杀光华,红色身影微转而过,波澜不惊,滴血未见,时间似乎停止般和谐,只此一式——月下流风。
无关于理性与本能,无关于礼仪与疯狂,强势本身单纯到无可救药。
刺客因被夺兵刃、且点了穴道被擒,可悲的是多数的人只将刚才的一幕留在了潜意识层面。
靖北王赵玥在座,并且不是多数人之一,所以他看见了,也看清了,更体会到了,那一剑,那内敛柔美却令人窒息的恐怖一剑,一瞬间,透过那温文的神韵,他第一次看到了另一个展昭,不世神兵巨阙的主人,傲里夺尊的剑客,而不是跪在自己面前愧疚不安的那个人。那温文的神韵之下到底是什么样的风骨。
大殿外,十五的明月浸在无形的寒气之中,但那日光幻化的清辉仍穿过寒风映照乾坤。
……
庞太师大叫皇上开恩,老臣冤枉,刺客一定是有人幕后主使,于是——
刺客一案落户开封府——
书房——
“大人,刺客武功系属辽邦,属下确定。”
“此案案情明了,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去查查那几名刺客近日的行踪。”
“是。”
此时,开封城西北角有一个地方,与开封府忙着同一件事情,并且破天荒地是帮忙而不是扯后腿,便是闭门思过的太师府——
“陆老板,你说说怎么会出这种事!”
“太师息怒,老夫也实在不知,不过只要问心无愧,相信包大人会查明真相。”
庞吉于是第一次认识到了包青天的作用。但还是不放心——
“来人,叫外面的眼线快快调查。”
也于是,很快,结果出来了,所有的线索与证据在在指向一个人——靖北王府的小王爷。
五名刺客被证实于正月十三整晚都在“万花楼”,且与靖北王府的小王爷有过接触。
靖北王义子贺清生当日两度光临“万花楼”。“觅宝斋”之争,实际是想买得玉佩讨得红颜欢。
最要命的是,那名妓女称在贺清生酒醉失态之时,无意中看到其肩上似有纹身。
包拯亲自查证的结果,纹身乃辽人特有。
所以,尽管贺清生大喊冤枉,却也因证据确凿,及兹事体大,暂押了开封府大牢。
只是,事情似乎总有哪里不太对劲,似乎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牵着走的感觉。
京城某处——
假山,柔柳,鸟语,花香,流水,凉亭,一人独酌。此人正是京城“觅宝斋”的老板,陆遥尘。虽然今日一副标准生意人的打扮,且此时看起来就像在与家仆闲聊,但与旁边家仆所谈之事却——
“国主要我问候国师好。并希望带回有关行刺的消息。”
“失败了。”不以为意的声音。
“这么说是真的了,听说展昭一人,力胜我五名精英勇士。”
“嗬嗬,是啊,哈图将军,告诉义兄,展昭此人深不可测,没事先不要惹。”
“那此次之事……”
“本国师自有办法,近日便让你可以交待。”
“末将愚昧猜不出国师妙计,但却知一定与那开封府有关……可开封府不是有展昭……”
“嗬嗬,展昭嘛,只有在某种特定的时候,会很笨的……”

不甚清明的天空中,斜挂的夕阳折磨人般的若隐若现,确定的,只有无形的寒,诡谲的红。
开封府?书房——
“大人,今日靖北王爷一言不发任大人带走小王爷,想来是顾虑到身份。”
“公孙先生所言,也正是本府担心之事,如果本府所料不错,王爷即刻便到。”包拯不由看向一如以往般站在身边的展昭。——
“起禀大人,靖北王到。”王朝忽报。
“快请到花厅。”包拯起身,注意到脸色明显苍白的展昭,“……展护卫辛苦一天,不用陪着本府了。”
“大人——……属下在廊下,有事大人尽管吩咐。”
“展护卫……”公孙先生随着无奈的包拯离去。
花厅——
“开封府的办案神速果然名不虚传,才短短一天时间就使这么一件大案条理清明。”靖北王很客气的语气,却难掩揶揄之意。有一丝不快,因为没有见到“他”?不可能的。
“王爷言重了,包拯分内之事,理当尽力而为。”
“包大人,你我具是爽快之人,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有关本王义子贺清生涉嫌主谋刺驾一案,证据在在指向清儿,但据本王了解,清儿虽然表里不一,不致、也没有能力做出此事。”靖北王忽转严肃,语气中甚至透着几分诚恳。
“……,好!既然王爷如此看重包拯,包拯相信王爷。对于此案,虽然证据充足,但包拯经验觉得其中疑点颇多,似有人阴谋陷害。”
“包大人果然快人快语。但不知包大人……”
……
此时廊下——
听着屋内隐约的话语,展昭虽保持警惕,却止不住流向过去的思绪,不由觉得清寒似乎正压过护体的真气透过略嫌单薄的外衣进入四肢百骸,微微战抖。奇怪,会冷么,兵器经身体的那种冰寒,自己不都也早习惯了么。
不想看见自己,不是最好的么。
对于自己的反应,展昭泛起一丝苦笑,任乍起的夜风吹乱发丝,拂过苍白的脸。
只是……如果没有这些微的恍惚,展昭一定会听见,那寒风中所夹杂的衣袂不自然的翻响的声音。
花厅内——
……
“……不知王爷可有线索?”
“暂时没有,不过,包大人既说清儿自入府以来一直称自己冤枉,不知包大人能否让本王一见,或有助益。”
开封府大牢——
“王爷,请。”
包拯,公孙策,靖北王,及四大校尉一行人来到一座牢房门前。里面有一锦衣华服之人向隅而坐,正是贺清生。但此时并没有大喊冤枉,反倒十分安静。
“打开牢门。”
“清儿,父王来看你了。”靖北王赵玥到了牢门前。
没有反应。
“清儿,父王来问你一些问题,好替你洗刷冤情。”
没有反应。
一股不安在潮湿阴冷之中渐渐成形。
“清儿。”靖北王再也忍不住,低头进了牢房,径直走到贺清生身后,将手搭在贺清生肩上——
京城某处——
明灯映池,晕晕光波醉人。
“属下参见国师,贺清生下药已毕,机关顺利安置,五位勇士也照国师所说交待完毕。”一名身着土黄色布衣,精瘦却一脸干练的长工模样的中年人,不着痕迹的走到正在池边喂鱼的陆遥尘旁边低声说道。
“下去吧。”
“是。”
“不知国师用何妙计,可否告知末将。”一边端着鱼食瓷盘的家仆,不着痕迹的问。
“嗬嗬,没什么,只是……,……,将军可以转告义兄,运气好的话,或许能除去靖北王哦,对了,开封府也不会好过。”陆遥尘一脸陶醉于池中游鱼的表情。
“国师果然高明,不仅算到那什么小王爷的反应,连开封府的办案速度和靖北王赵玥的态度都算得丝毫不差,末将也终于明白国师为何会选那小王爷做替死鬼了,不过末将不明白,既是那靖北王爷去碰那小王爷的可能最大,为何国师却只说是可能。”
“因为开封府是个奇妙的地方。光是展昭,这一次还不够吗。”
“……,展昭此人坏了国师的刺驾大计,的确不能小看。对了,既然国师如此看重展昭,国师又如何认定今夜展昭一定不会发现。”
“嗬嗬,秘密。”
“……”
“哈图将军不用恭维本国师,虽然难得义兄有重要旨意要你来一趟,将军还是快快回国回复国主的好。就说,国主所想正是臣弟所想,臣弟已然着手,密函早已发出,不日便到。天寒地冻,宋人更加不会冒然发兵,国主可妥善准备。”陆遥尘摆摆手,示意鱼喂好了。
“国师之言末将记下,末将即刻启程。”端着鱼食盘下去了。
“展昭,你我算是有缘吧。”想起不久前的见面——那种沉敛掩埋了什么样的的慑然……
陆遥尘大概平生第一次希望自己是错的。
开封府大牢——
“咻——”细微的破空之声响起。
“王爷——”在大家尚未反应之时,本在暗处的展昭已出现在靖北王身旁,迅速点了靖北王身上几处要穴。
靖北王赵玥软倒在展昭怀中,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瞪视着正缓缓转身站起的贺清生,后者的脸上正挂着胜利的笑容,使得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英气。
四大校尉这时才挤进牢门,拔刀制住贺清生。
“公孙先生,快随我来。大人,快请太医!”展昭将靖北王抱起,清朗的嗓音有一些嘶哑。——这种症状,点穴时的相冲之感,难道是……
展昭掩饰的很好,大概只有处在昏迷边缘的赵玥,才能从他急速的心跳和胸膛不规则的起伏,感受到强烈的感情波动。
开封府?客房——
“展护卫……”公孙先生到底文人,虽然看见床上靖北王脸色发黑,几欲昏迷,知是不妙,但仍不明所以。
“先生请看。”展昭明白公孙先生的疑问。
公孙策这才注意到靖北王右肩一根已然通体发黑的毒针,不敢怠慢,马上诊治。展昭则沉静的退到一旁,对包拯的到来,恍若不觉。
“公孙先生,王爷他……”包拯见公孙先生起身,忙问。
“王爷身中奇毒,此毒与真气相冲,无法运功相抗。”公孙策看着包拯,说出了他认为展昭正急于知道的事实。
“公孙先生能否解此毒?”
“学生无能,仅能判断此毒似乎是‘绝尘’,惶论解毒。”——
随后赶到的各位太医,会诊之后,叹息惶恐地作出结论——
“王爷所中之毒确为‘绝尘’,可惜这种药典上作为传说的烈毒,恐怕除了当年的医圣之外,只有他的女儿,即靖北王王妃可解,只可惜,王妃身在落云山庄,鞭长莫及,若不是展护卫点了王爷的要穴,恐怕王爷已……‘绝尘’而去。”老太医摇头,众人黯然。一时间,房中叹息四起。
“诸位太医,公孙先生,不知可曾听过‘绝尘往生终枕梦’。”一直沉默的展昭突然开口。
众人思考,摇头,突然——
“难道展护卫说的是与‘绝尘’齐名药典的‘往生’和‘枕梦’!”一位太医惊道。
“正是。”说着转向纸笔。
“‘绝尘往生终枕梦’,难道是说混合服下‘绝尘’、‘往生’便化为‘枕梦’?‘绝尘’、‘往生’是烈毒,可‘枕梦’只是会使人沉睡不起。”公孙先生也忽然想到。
“正是先生所言之意。”展昭已将笔膏饱,展纸欲书。
“只是展护卫,那‘往生’之方……”看着展昭,公孙策突然止住了话语。
不多时展昭递给众人一张药方——
“事不宜迟,拜托各位。相信展昭。”众人明白事态严重,尽管有疑问,也全力配药。
“往生”的所有药材,均为“无毒”之物,且甚为常见,但却鲜少人知道这些药材适当混合便成剧毒,也正因为如此,得名往生。
差不多两个时辰后,终于往生成功配出,让靖北王服下。看着靖北王虽昏迷不醒,却明显好转的脸色,众人不由长出了一口气。
太医随后告辞,都进宫复旨了。
开封府?书房——
“展护卫,你怎会知道‘往生’之方。”公孙先生实在很好奇。
“年少时,师傅要我背的。”展昭一笑,并没有说是展浩天当年罚自己背的,想到当年,心绪不由一阵翻转。
“那以后展护卫可要不吝指教。”公孙先生打趣中,并没有忽略掉那深眸中转瞬即逝的黯然,不再多问。
“公孙先生言重了,展昭不敢当。”
“展护卫不要这样,其实现在最严重的事是万岁那里。”公孙先生将话题引向重点,转向包拯。
“是啊……”
“大人,此次全是展昭失职,护卫不周,请大人责罚。”
包拯拉起欲行大礼的展昭,他怎会不知展昭未及防范的原因。
“展护卫,只要王爷无事,此事应还好说。金殿之上莫要太过自责。”
“大人——……是。”
金殿之上,仁宗果然大怒,但由于没了庞太师的煽风点火,加上八贤王与王丞相从旁相劝,倒也未重责,毕竟此事防不胜防,责任也不都在开封府。
于是,刺驾一案转交刑部,展昭则速去落云山庄取药,算是立功折罪。当然,前提是靖北王平安无事。
众位重臣,甚至仁宗都觉得此次处理宽容,只需静等佳音,仍忧心忡忡地,恐怕只有开封府知道内情的那三人了。
三日后?落云山庄——
落云山庄,因庄前长年一片云雾缭绕,好似云落于此而得名,由于此时正值冬季,积雪未消,更显出尘世外。但知道内情的人,却知那如梦似幻的白雾中暗藏杀机。
现在一人身着蓝衣,正站在白雾之前,是展昭。
莫名的情绪——期待?恐惧?展昭在微微发抖——
这一天终于也来了……
强自定神,提气,除了脸色苍白些,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情——
“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求见靖北王妃。”
无人应答,意料之中。展昭一笑,看来眼前这“先天万象阵”自己是要强行过去了。……
落云山庄内——
靖北王妃郭彩绫用过午膳,正坐在假山凉亭之上赏雪。雍容冷傲,虽年近半百,依然风华绝代。所以,清晰的听见了那千里传音的话。秀眉微皱。
“夫人,有人求见。”一旁的婢女言儿见郭彩绫没有反应提醒道。
“不用管他,他不可能过得了‘先天万象阵’的,何况那里还有些虽然枯死却仍碰不得的毒草。”
言儿不明白,虽然夫人喜欢清静,为什么夫人一直以来对官府之人尤为反感。
郭彩绫喝着茶,眼神沿着雪景飘到了前方的雾海。是因为那声音的关系么,郭彩绫觉得自己那本以为已然平静如水的心,起了一丝波澜,想起从前……
眼前那一片氤氲之白,似乎正如自己的心境一般,表面苍白冷寒,雾障沉沉,朦胧中却隐见千般变化,百种交转。
忽然,眼前闪过一抹微蓝,郭彩绫以为自己眼花,否则在那已死的白上,怎会出现温润的灵动,但随着微蓝转为深蓝,郭彩绫确信自己没有眼花,甚至有些沉醉于那深沉包容所带来的和谐之中。
“呀,夫人快看,有人在飞!”言儿直率的喊了出来。
飞,的确是在飞,可是那种流转随心的逍遥和洒脱,又岂是仅仅一个“飞”字包容得了的。
展昭落在庄前,无声,如风。
衣带不动,发丝不扬,剑穗微荡。直到真气荡开,气旋轻起,衣袂飞响间,一时雾散。
如果不是亲眼惊见,郭彩绫不会相信世上有如此轻功。
“言儿,请那人进来。”一种莫名的感觉,使郭彩绫破了例。言儿本就对那“飞人”好奇,闻言,欢欢喜喜的去了,并没有考虑主子的反常。
落云山庄?大厅——
郭彩绫坐在堂上,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沉静如水,清俊出尘,脸色略嫌苍白了一些,让人有一种没来由的亲近之感。随着来人的走近,清朗温润的感觉愈发真切。也许这人的存在本身便是在传道着一种令森寒冷绝臣服的温柔吧。
“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见过靖北王妃。”展昭极力的维持着自己的平静,行礼拜见。
“展护卫请起。展护卫不必如此,称呼我夫人便可。”简单的一句话,几乎令展昭轻颤。
“……”
“展护卫竟然破了庄外的‘先天万象阵’,年纪轻轻有此胆、识,精通先天八卦阵法,植草之理,实在令人佩服。”郭彩绫并不隐藏自己的欣赏。
“……夫人过奖。”
“哦……?”看来不说出一二,对于此事,郭彩绫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展昭并不精通先天八卦阵法,只是对相关之术略有研究,而阴阳易理,四象八卦,五行之术,本就相通,展昭才侥幸通过。至于那些毒草与药,蒙师傅早年教导,否则展昭恐怕已然无功而返。”展昭无奈,避重就轻。
“原来如此,那展护卫此次前来为了何事?”郭彩绫不再多问。
“……,起禀夫人,靖北王爷被人陷害,身中‘枕梦’之毒,唯夫人可解,是以展昭前来求药。”展昭轻咬牙关,平淡的一句话,却宛如惊雷。
“……,你回去吧,这里没有解药。”仍旧平淡的一句话,宛如另一道惊雷。
纵使刚刚那一句“夫人”已使展昭有了心理准备,这句话仍使展昭心潮起伏,不由轻轻后退了一步。难道当年真如师傅所说,靖北王在王妃临盆之时,终于按捺不住,盛怒之下,误杀王妃乳娘,王妃本就虚弱,惊急欲绝,幸而师傅赶到,将母子救走,却使王妃伤心,王爷更加误会,无法释怀,夫妻从此恩断义绝。
“请夫人恕罪。展昭听闻夫人乃当年医圣毒仙之女,精通岐黄,尤善毒术,还请夫人赐药。”展昭抱剑一礼,也借此掩住自己眼中的异样。
“展护卫,有时人还是不要太执著的好。”郭彩绫话语平淡中已透出一丝冷淡。
“难道王妃与王爷有隙?”展昭不得已出口,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郭彩绫闻言,心头一悸——
“言儿,你们都下去吧。”小言儿虽然莫名其妙,但也没有多想。
“你都知道些什么?”话语尽是冰寒。
“展昭乃王爷心腹,隐约知道当年之事,展昭不敢妄加议论,但请王妃三思。王爷待展昭恩重如山,此次王爷蒙难,展昭当倾力而为,纵知是不情之请,也还望王妃成全。王妃可以开出任何条件,只求王妃赐药。”展昭在说谎,却是字字铿锵,刺进郭彩绫心中,也刺进自己心中。
郭彩绫想大怒,但当目光对上那双清亮深邃的眼眸之时,冰凌却忽然间化作尘埃。回想起方才内心的波澜,苦笑。
于是,带着一种心中未消的怨恨,带着一种被看穿内心的怒气,带着一种对眼前人将自己轻易征服的不满,还带着一丝她自己也不清楚的莫名情愫,郭彩绫作了一个决定——
“想报答赵玥,好,我给你一个机会。”郭彩绫从腰间取出一个小瓷瓶,拿起案上的酒杯将液体倒入其中,手腕一扬——
展昭探臂稳稳接住,这是……
“喝了它,不管你回不回来,我都给你解药。”郭彩绫有一丝希望眼前的年轻人知难而退,却又有一丝希望他不会。
展昭低头看着那白瓷杯中充满魅惑的紫色的透明液体,问出了本想深藏心中的话——
“王妃恨那个孩子么?”有些嘶哑的嗓音,却将其中的小心翼翼隐藏的很好。
郭彩绫一愣,想来是没想到展昭竟有此一问,但也许物极必反,郭彩绫竟一阵轻笑——
“不记得,如何恨。”轻轻六字,冰寒彻骨……
不记得吗……映在杯中的眸光一亮,毫不犹豫将杯中液体饮下,香如醇酒,甜美甘润到——无知无觉。
“你……可知道那是什么?”
“天下无解,圣毒‘不杀’,”展昭轻描淡写地一笑,“‘不杀’之毒会长期在体内作用,直到效力成熟,到时中毒之人全身血液变紫,血尽而亡,所遗紫血可制疗伤圣药,但‘不杀’极为稀有……展昭会尽力回来,以报王妃恩情……”尽我也许不被接受的孝道。
“呵,不仅如此,随着药力深入,你每呼吸一次,胸中都会隐痛。”郭彩绫有些言不由衷。
又是风清云淡的一笑,郭彩绫愣住了,竟不由心中抽痛,错觉么,那笑容——似乎在说,不要紧,已然习惯了……
“好,既然如此,展护卫稍等片刻。”郭彩绫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到内堂取了解药。
月下,一马狂飙。
阴云不知不觉聚集中天,在月的清辉下漾出诡谲的红。暴风雪的前兆,风静。

开封?靖北王行馆?主卧房——
从巳时进开封城门,让守城的衙役通知包大人,便匆匆赶来到现在,展昭站在靖北王赵玥床前已经快半个时辰了。
王爷就快要醒了,展昭发现自己竟然前所未有的平静下来——事已至此,多想无益,顺其自然吧……
“展大人,您坐一下吧……”小丫环显然对眼前这位清俊如风的大人颇有好感,小声说道。
“多谢,不用了。”自己如何能坐,展昭笑了笑,“王爷马上就要醒了,让大家进来服侍王爷吧。”
“好,我马上就去。”
小丫环带着人进来时,正看见靖北王赵玥在床上恍惚地眨着眼,连忙跑到床前——
“王爷醒了!王爷醒了!”随即指挥众人忙了起来……
“展大人,王爷醒了 !……”小丫环高兴地想将消息告诉这位送解药的展大人,回身却没有看见那红色的身影。
“……展昭……,他来过?……”刚刚被人扶着坐起,擦着脸的靖北王,不甚清明间就听到了这个称呼。
“王爷?——”小丫环一时反应不过来,“啊,是,回王爷,展大人送来解药后,一直站在您床前,刚刚还在的。”
“……”
解药药效奇佳,加上靖北王赵玥乃习武之人,到掌灯之时,已无大碍。这一点令急急赶来的包拯,八贤王,御驾亲临的仁宗皇帝等人,包括太师庞吉在内,欣喜非常。
从众人口中,靖北王赵玥得知,自己中毒昏迷在开封府后,刺驾一案转交刑部。次日刑部升堂,公堂之上,贺清生不参不拜,冷笑不语,甚是藐视公堂,然后,似乎在上堂前服了毒药,毒发,死在堂上。五名刺客也不言语,但看得出对贺清生甚为尊重,见此情景,亦纷纷咬毒自尽。此案证据确凿,再加上人犯如此表现,刑部就此结案。仁宗修书一封送往辽都,责辽人无信,示大宋国威。当然,他也从众人口中得知了自己中毒解毒的经过,以及展昭去落云山庄取药的事实。
“臣义子贺清生大逆不道,做出这种罪该万死之事,微臣失察,请万岁赐罪。”靖北王赵玥欲下床行大礼。
仁宗皇帝快一步拉住赵玥——
“皇叔不必如此,此次实在是贼人阴狠狡猾,太师与包卿亦被欺骗,皇叔无需自责,况且皇叔亦是受害者,皇叔为我大宋立下赫赫战功,朕怎会因此怪罪。”
“皇上所言极是,皇弟无需自责,那贺清生能潜伏多年,当真不可小看,此次一招‘欲彰弥盖’更是狡猾至极,本就奇怪为何辽国死士没有当场自尽,想来是早有预谋。此次能平安无事,已是万幸。”八贤王也从旁开口。
……
探望过后,众人离去。
靖北王赵玥沉思了一会儿,终是按捺不住——
“来人,到开封府请展护卫过来。”
开封城东——
行馆的小厮,恰碰见刚刚开始夜巡的展昭,认出是今日送药之人,说明了情况。展昭交待了王朝马汉,便跟着去了。
靖北王行馆?主卧房——
赵玥靠卧在床上,看着见礼之后便低眉敛目站在自己面前的展昭。进来的一瞬,眼前人看到自己无碍时的那种欣喜,不巧落入自己眼中……
“你们先下去吧。”
于是,室内只剩下两人,以及令人窒息的静……
“展昭,本王很想知道,在落云山庄你是怎么要到解药的,你说说看。”靖北王赵玥面无表情,让人猜不透他此时在想什么。
“……展昭见到王妃,说明来意,王妃起先不允,展昭求王妃三思后,王妃考虑的结果,决定相救王爷。”展昭略一考虑,脱口而出。避重就轻,每一句都是实话,让靖北王赵玥听去,却是另一番意思。
“……”
“……”
“你可以走了。”
展昭没再言语,礼过而去。
——师傅,弟子相信您,希望王爷和王妃可以见面,可以冰释前嫌。
第二天?开封府大牢——
刺驾一案与靖北王爷中毒一事告一段落,展昭冷静下来,总觉得事情似乎哪里还不太对劲。展昭再次来到当时暂押贺清生的牢房,却因时日已久,半点蛛丝马迹也没寻到。于是,带着心中的疑问,展昭做了另一个决定……
月余——
尘土飞扬,一马驰入开封北门——
“边关急报——”
八宝金殿?临时升殿议事——
“众卿家,适才边关急报,辽人大举来犯,已破我河北府狼山寨、长城口,边关告急。不知众卿有何建议。”仁宗声音威严,但仍掩不住其中的焦急。
“万岁,不知辽人何人领兵。”八贤王问详情。
“据报,乃辽国护国大将军哈图德连。”
……
“启奏万岁,去年辽夏之战,辽军胜出,向来是想借军威犹胜,再图深利。”太师庞吉马上进言。
“启奏万岁,如今我大宋与西夏亦是关系紧张,杨家一门在甘肃府的麟、延、庆、环一带防御,无暇分身,形势不容乐观。”王丞相思索片刻,进言道。
“启奏万岁,此次辽人来犯,想是与正月十五刺驾一事有关,当时辽人明目张胆,不怕留下口舌,看来是有恃无恐,来犯边境,定是蓄谋已久,志在必得,我大宋如若示弱,定会后患无穷。”包大人随后进言。
“万岁,诸位大人所言句句有理,我大宋国威不可失,若是万岁相信微臣,臣愿领兵前往。”靖北王赵玥平时并不上殿,今日情况紧急方上得殿来。
“皇叔骁勇,若皇叔领兵当然甚好,只是皇叔月前毒伤……”仁宗面露难色。
“多谢万岁关心,微臣已然痊愈无碍,皇上不必担心。”靖北王信心十足。
众人商议,因事情似乎只能如此,于是,集结人马,不日出兵。
旬余——
靖北王大破辽军,夺回长城口的捷报传回,开封城一片欢喜。
而此时开封府?午时过后——
“大人,门外一老者自称展大人的师傅,来找展大人,我们已经去通知展大人了。”包拯在书房正要开始批阅公文,忽然衙役来报。
“快请到花厅奉茶。”包拯与公孙策的相视——此人或许了解靖北王府当年之事。
开封府?花厅——
包拯与公孙策进了花厅,便看见一人身着褐色长衫立于厅中,竹簪别顶,墨色长髯飘洒胸前,剑眉凤目,神态悠然,虽非化外之人,却自有一番仙风道骨。
“在下展浩天,见过包大人。”见包拯入内,来人微微拱手一礼。
“展隐士不必多礼,请坐。”包拯不自觉的以隐士相称。
姓展……?包拯与公孙策同时注意到。
展浩天倒也不客气,与包拯分坐主位。
“展护卫刚刚出门巡察,不在府中,展隐士稍等,已有人去找。”
“包大人客气。”虽然这么说着,但展浩天脸上却没有半分不自在的表情,悠然如初。
这时——
“展大人回府。”好快。
“师傅——”展昭在街上听衙役说了此事,急忙回府,匆匆赶到了花厅。
“属下见过大人。”走到厅前,才想起先向包拯见礼。
“展护卫不必多礼了,快去见你师傅吧。”包大人笑着摆摆手。
“弟子展昭拜见师傅。”展昭撩起衣摆,恭敬的双膝跪地见礼。
“……”
没有回应?包大人有些奇怪的转头看向展浩天,惊讶的发现展浩天从进门起就春风和煦的脸,已降到冰点以下,正一脸严肃的盯着展昭猛看,且有愈来愈冷的趋势。
展昭也感觉不太对劲,抬头就对上展浩天的一张大冰脸,不知自己何时惹师傅生气了,正要开口——
展浩天略一倾身,毫无预警的探手抓住展昭的胳膊,将展昭拽到自己面前——
“你给我说……”话还未尽,发觉手上传来眼前人的一阵轻颤,才意识到自己又让他误会了,旋即脸色一缓,语气也放柔了些,但还是带着冰碴——
“昭儿,你几天没有睡觉了。”说着,已将右手搭到了展昭的脉门。
“……,师傅,我——”展昭反应过来,看着搭在自己脉门上的手,知道在师傅面前隐瞒无用。至于自己身上的毒,师傅应该还察觉不到。
“包大人虐待属下么?”
……啊——,包拯看着眼前仍旧一派仙风道骨的人就这么严肃却毫不在乎地说出这种话,觉得忽然有一口气结在胸间。
展昭则好像习惯了般,歉意地冲包拯一笑,马上接道——
“包大人向来体恤属下,对展昭很好……”噤声……,当然部分是因为展浩天那若有所思的表情,而更大一部分则是因为旁边包拯那疑惑中越来越黑的脸。
“属下……有私事要办……所以……没有通知大人……”
“喜欢上哪家的姑娘了么?”还没等包拯说什么,展浩天的另一个问题,就让包拯和公孙策再一次见识到了展浩天的百无禁忌——眼前这人似乎并不知道有时自己说的话是多么具有爆炸性。不过由于这句话的内容,二人倒也暂时忘了刚刚关心的话题。
“不是。”斩钉截铁,展昭有些无语问苍天。师傅啊,您这是在给我解围吗,转到这话题实在是……
不过还没等这个话题展开,展浩天就出手袭向展昭——
“师傅,您——我……”展昭本能的接住,有些无措——
“还叫我师傅,就乖乖让为师点穴。”展浩天到是不以为意。
“大人……”展昭无奈,只好向包拯求救。
“展护卫,近日相对无事,本府批假三日。”包大人到很合作。
“……,师傅,弟子自己回去休息。”展昭无奈,退求其次。
“这方面,我不信任你。”展浩天笑了,很慈祥,语气更肯定。
“……”
“师傅,容弟子先回房间……”再求其次,展昭可不想让全府的人看到自己被抱回房间。
“罗嗦。”不等展昭把话说完,展浩天已然出手,展昭再次无奈,只好老实的让展浩天点了自己的睡穴。
“包大人,稍等。”
然后,展浩天抱起软倒在自己怀中的展昭,走出花厅——
“请问展护卫的房间在哪里。”展浩天抱着沉沉睡去的展昭问得很自然。
“呃,请、请跟我来。”门口被问到的衙役一转头看见这么一幕,显然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于是,展浩天就在众人的注目礼下,衣衫翩然,若无其事地将展昭抱回房间。
安置好展昭回到花厅,展浩天径自回到座位,神态悠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包大人有什么问题,现在就问吧。——这泡茶的水再烧一刻钟就好了。”
“展隐士……”虽然包拯已然渐渐习惯展浩天的说话方式,但,自己的疑问,表现得那么明显么?……
“展隐士难道不关心展护卫这几日到底在做些什么吗?”
“不关心。”优雅地放下茶杯,很自然的答道。
“……”包拯忽然觉得跟这人没有必要拐弯抹角,或是循序渐进,于是直接问道——
“展隐士可知道展护卫的身世,靖北王府二十几年的事。”
“知道。”既然包拯问起,展浩天也不犹豫,“在下从西域游历归来后,正是因为得到消息,说今年正月靖北王赵玥入京,又想起昭儿已入了开封府,不放心,才赶来的。”
“恕包拯失礼,对于当年之事,包拯只略知一二,可否请展隐士告知详情。”
展浩天看了一眼刚才起一直在包拯身后的公孙策,又看向包拯——
“当年,赵玥从我手中夺走彩绫,二人十分恩爱,而我云游天下,到也畅快。直到一天,我接到彩绫书信,说自己无故有孕,便急忙赶往浙江靖北王府。因我云游在外,书信贻误已久,加之两地遥远,等我赶到之时,恰逢彩绫临盆。据说当时,赵玥征北,逾载未归,回府竟发现爱妻有了数月身孕。那人脾气火爆,虽在疑惑中隐忍数月,但彩绫临盆之时却再也按捺不住,仅是如此,到也罢了。只是,彩绫性烈,容不得赵玥冤枉自己,夫妻二人口角,赵玥怒极拔剑,彩绫乳娘从旁相劝,不想却被赵玥误伤致死。自从彩绫父母亡故,彩绫便把那乳娘当做唯一的亲人,乳娘一死,对彩绫打击颇大,加之赵玥的怀疑,彩绫心中激愤,便亦举剑相向,但因产后虚弱,且武功本就不敌,哀怨之余,竟欲自刎。我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于是带走了彩绫和那个孩子,但赵玥却更加愤怒,大概是因我与彩绫青梅竹马,疑我二人有染。事后,彩绫心灰意冷,隐居落云山庄,至于那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也不想留他在身边,徒留伤心,要我将他送与人养,并默了两本家传的药典,让我同时相送,好与那孩子从此两不相欠。而那两本书,我实在是觊觎已久,况且那孩子也没什么不好,权衡之下,我就收养了昭儿。不过,后来才发现比起那两本书,昭儿实在好太多了。”
纵使包拯审案多年,也头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叙述这种事情,用词的“感情色彩”不说,如果不是展浩天语气沉重,包拯一定会认为他在开玩笑。想着,忽然想到了什么——
“展隐士,然后你就实话实说地将这些话告诉了展护卫?”就用这种表达方式……
“是啊,从他三岁第一次问起有关他父母的问题时,我就告诉他了。”
“展隐士没有委婉一些吗——”包拯明显有些急躁了。这人的个性……
“没有。”但这次展浩天平静的脸上神色一暗,“如今我却后悔当初没有委婉一点,……昭儿很自责,也很不会照顾自己。”
“原来展隐士知道。”包拯觉得自己好像被展浩天传染了般,竟脱口就说出这么一句话。
“是啊,”展浩天果然也不以为意,“所以,要包大人费心了。”
“……,这样,展隐士要不要把展护卫带走,也许展护卫并不适合这个开封府。”包拯犹豫再三,终还是开了口,心情有些复杂。
“我带不走他,也不想带他走。”展浩天答的到是毫不犹豫。
“……展隐士何出此言。”
“包大人,留在开封府,我相信是昭儿自己的决定,并非情非得以,否则据我的了解,他怎样也绝对有能力想个万全之策离开。而既然昭儿自己选择留在这儿,说明他确定自己想这么做,并且有能力这么做。至于适合不适合,没有人真正规定过,也无法规定。”
“……”
“包大人可能会错意了,昭儿不懂得照顾自己,并不等于无能,有时会委曲求全,也决不是懦弱,昭儿虽然人在公门,但他更是一名剑客,而且是顶尖的剑客,他有顶尖剑客的自信与自尊,没有任何东西左右得了。庞太师还活着,因为昭儿告诉我说,大宋暂时还需要庞吉。”展浩天说话时的表情是充满击赏的。
“……!”
“所以,只麻烦包大人注意,不要让昭儿像刚才那样,因休息不好而低烧就好,我并不担心会有谁伤得了他,至于靖北王,……我答应过昭儿,只要他不太过分,我不会插手的。”
“……,……”
“包大人一言不发,但我已经没有什么要说的了,”言罢,客气的拱了拱手,“请问客房在哪里。”
“……”,“王朝,带展隐士到西厢客房。”
第二天——
包大人早朝回来,便叫王朝将展浩天请到书房,拿出一张写满奇怪符号的抄写手稿。
这是今日早朝兵部尚书奏承仁宗的,由山西府尹送呈,昨日午夜到达兵部。数日前,山西府抓到疑似辽人奸细之人,从他身上搜得此物,因封装十分普通,起初并未在意,如今战事紧张,才又想起,快马送到京城。原稿在译馆紧急处理中,包大人要了一份回来找公孙先生商量。公孙先生没有头绪,建议找展浩天看看。
“这个我知道,我有一本《奇字说解》,里面有关于这种文字的解说,这是关外一种流传不广且早已失传的文字——‘邪喻’。”展浩天看过之后,很干脆的回答。
“……,展隐士,学生自问阅书不少,但对此毫不知情,展隐士却马上认出,绝非一般人能为,恕学生冒昧,展隐士可知‘玄天客’。”爱书如命,脾气古怪……,公孙先生实在好奇。
“当然知道,我就是。”
“……,原来真是览尽天下奇书的‘玄天客’,公孙策失敬。”世人知“玄天客”,但显少有人知道“玄天客”是谁。
包拯也听过一些有关“玄天客”的传闻——
“包拯失敬,如此说来有劳展隐士了。”
……
不多时,内容已出——
奏我大辽国主:
臣弟潜于宋都近二十载,察其民风,观其庙堂,偏安懦弱,诟病颇多。臣弟以为,暗行手段已足,当是张扬一战,显我国威之时。明战,方胜之正道,立威固,行效速,措敌深。今国主大败西夏,条约甫定,夏人忌惮,且宋夏有隙,良机不让。宋阻扰之将,当为赵玥,彼时应毒伤初愈,体虚而不觉,国主把握,并除此大患。则得南之丰疆,以筹三军,以谢万民,求百姓之安乐,坊间之祥和,则臣弟虽百死无憾。
另附一图,乃臣弟十载心血所成之阵,名曰“九天风雷”,望国主操练军士,应有大用。
大辽国师夏侯天语 谨上
短短数字,却皆是惊人之语,书房中一时犹如冰凝。
然后,包拯立刻进宫面圣。
开封府?展昭房——
“你醒了,”展浩天进屋,正看见展昭提剑欲出,“现在有一件事,为师不想瞒你。”不等展昭说什么,展浩天已拿出方才译出的密函。然后不着痕迹的选了个适当的位置,站在门口。
“……”展昭看完,果然脸色大变,提剑冲向门口,抬头才看见展浩天一脸“我就知道”的无奈神情。
“啊,师傅……,我……”
“昭儿,你冷静点儿。”展浩天不容分说,拉着展昭坐到桌边。
“昭儿,为师跟你一起去。”轻轻抚着展昭的肩背,似在安慰。
展昭低头,片刻——
“……弟子请师傅留在开封府。”
“不行,我不想八年前的一幕重演。”
“……,师傅,”展昭看向展浩天,眼里已恢复了睿智的清明,“弟子近日夜夜不眠,周巡开封,是怀疑前日刺驾另有主谋,一来防卫全城,二来想找那人的夜行密探,因还未有证据,未敢烦扰包大人。如今,若此人与那夏侯天语有关,则开封府恐怕会有危险,当然主谋也最容易露出马脚。”言尽于此已足。
“……,好,为师留在开封,不过,发生什么事,你可不要后悔。”展浩天笑得高深莫测,“对了,带上这个。”——“九天风雷阵”破译的阵图,以及展浩天暂时研究的心得。
尽管本能在警钟大作,展昭此时已无暇顾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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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 主] | Posted: 2007-09-15 17:51
镜中瞳1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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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昀寂寥映衣飞,冷月沉思染蹄辉,一马踏雪关山度,千里无人唯风随。
晨雾初消,天边压着层层黑云,不甚清明的天光仿佛冷笑着,折磨着欲看清真相的心。
河北府狼山寨南门外沙地——
九天风雷?风雷九转——
战。
杀。
暮冬的僵土已然荡起滚滚烟尘,暗淡了盔甲兵刃的寒芒,遮蔽了冽风掣卷的战旗,却掩不住那战场永远不变的凄艳色彩——血。鼓角争鸣,喊杀震天。混战——
以真理为名也好,以生存为义也罢,战争这一人类亘古以来的魔咒,犹如毒药一般,使沉陷其中的人们,究索辗转,至死方休。当杀戮顺理成章,残虐随处可见,非死即活之间,再温驯善良的人也会蜕变,残酷以前所未有的强烈存在感,一点一滴地扼杀着人的神经,然后,如同熟人见面的问候一般,战与死成为理所当然——
兵士——
没有目标,自己前面的人就是敌人,这种近乎盲目与本能的肉搏,形成了左右整个胜败的阵局。
在烟尘中撕扯着喉咙,牵引着双腿,带着冻疮的双手紧攥着杀人的长矛,眼前不甚清明的寒光一闪,便反射性的将长矛刺出,一种熟悉的钝感随即透过冰凉的矛杆传来——血与肉的悲鸣,沿着灰黑的矛杆蜿蜒而下的鲜红,那手上转瞬而逝的一抹温热,犹如死者生命的最后一丝牵挂,同时也慰藉着杀人者的一颗也许同样冰封而无奈的心。——
抬脚,踹出,很难看却很有效的猛拽出长矛,喘息未定,方察觉体内传来一种彻骨冰寒,寒颤过后,排山倒海般的痛觉伴随着一丝了然的绝望缠扼住四肢,无声,身体已不受控制的向前倾倒,汗水与灰尘下已然泥泞的脸与木然突出的双眼不断接近着另一张陌生却同样狼狈的脸。——
扯出长矛,闪到一边,漠然地看了一眼跌伏在地上的尸体,转身挥矛……,也许恍惚间还记得那双绝望无神的眼睛,却永远不会知道那双突出的眼睛透过混沌的时空,最后看到的是妻子幸福的笑容……
不管有没有推翻理性的外壳,战——
靖北王赵玥立马阵中,面色凝重,眼见着兵将往对方中路攻去,却再再被分散到左右,蚕食击破。苦无既可进得中军,又可随机应变的良将之下——
“传令调一千骑兵,步兵随后,随本帅杀入敌阵。”
靖北王赵玥作出了决定。只是,如果不是前战胜得令他意犹未尽,他也许不会下这个决定;如果不是攻破眼前普通却恼人的阵势的诱惑力太强,他也许不会下这个决定;如果不是北国的冰寒令他此时微微头疼,他会察觉到危险收兵,决计不会轻下这个决定。
于是,惊天动地的马蹄声响起,伴随着新一层喊杀的声浪,压倒了先前混战,成为杀场新的主旋律。
“放箭——”
无济于事,纵使伤得了一二,却仍挡不住无情铁蹄的踏来,辽军一直整齐的阵型,此时如被洪水压垮的堤坝一般,溃散,无数血肉之躯,马踏成泥……
但,似乎哪里不太对……
死的人太少了——
没错,死的人是太少了!己方与敌方都是。靖北王赵玥冲入敌阵,心中不可遏抑的升起一种不安。
死的人太少,少到令人不安,听起来似乎很讽刺,但战场就是战场,想要做出正确地判断,有时便只得依靠一些讽刺到令人叹息的理由……
——中了敌人的诱兵之计!
赵玥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望无际的整齐人海,弓箭手蓄势于盾牌之后,将骑兵包围起来。箭如雨泻,硬生生止住战马声势,声势一消难再起——只怕是一场注定无望的苦战。
赵玥心急如焚,自己死不足惜,只是若再不鸣金收兵,也许……全军堪忧——
……
身后战鼓炸响!?
宋军帅旗下——
副元帅高行远因主帅一去无信,两翼战事吃紧,正忧心忡忡。
“报副元帅,有个自称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的人求见。特意交带事关战事,务请一见。”
展昭,开封府的展昭?他来干什么——
“请。”
不多时,只见一蓝衣人策马而来,到近前带住坐骑,冽风中衣带翻飞,人则稳稳地坐在马上, 散发出一种傲视冰寒的温润。
打量一下眼前众人,展昭提马到高行远旁边,马上一礼——
“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见过副元帅。不知元帅在何处,展昭有要事求见。”温玉相击般的沉沉嗓音浸透着内力,丝毫不受沙场嘈杂的影响,浑厚清明。
“展护卫客气,元帅现在中军阵之中,不知展护卫有何要事。”话音方落,高行远觉得似乎是自己的错觉,眼前的人一瞬竟清寒凌人。
王爷入了中军阵,不可能是因为已然有了破阵之法,那么就是——中计。
展昭使劲攥了攥手中的缰绳,强压下心中的不安,与策马入阵的冲动——
“恕展某失礼,请副元帅冷静的听展某把话说完,……”展昭将京城密函一事简单说明,从怀中取出阵图交给高行远。
“展护卫此话当真——”高行远听完震惊非常,但仍有一丝怀疑。
“虽然展某来的匆忙,没有正规公文,但相信副元帅见阵前情景,应可断定展某所言非虚。”
“……,如此说来,来人,传令下去,鸣金收兵。”高行远考虑了一会,作了决定。
“元帅且慢——”,展昭拦下传令官,“展某恩师通晓易理,之前对此阵略有研究,展某不才略通一二,此阵不可草率收兵,否则自乱阵脚,便回天无力了。观察如今阵前,若要撤兵,反当‘以进为退’,应放弃汇集中军,全力攻其两翼,方可出阵。”虽然表面平静,实则急不可待,所以展昭一口气,将话和盘托出。
“哦,不想展护卫如此精通阵法,但事关重大,恕本帅要谨慎行事。”客气中,带着一丝不悦。
展昭知道不说明白一些,高行远是决计不会听自己的了——
“此阵名曰‘九天风雷’,当取其风雷九转之意。巽、震乃八卦中嬗变之象,此阵因之成九种变化,如今应是行‘中满’之势,所以不能攻中军与直接撤兵,如此均会受制于中军,所以攻其两翼,方可出阵,同时牵制中军。将士不比草芥,还请副元帅三思。”
分析句句有理,诚恳中带着一种不可拒绝的强势,这就是开封府的展昭么——
高行远下令按展昭的话做,擂鼓进攻——
“展护卫,那些入了中军的将士又当如何呢?”
“恕展某直言,只怕已凶多吉少……”话未竟,人已扬鞭向中军而去。
天已近暮——
中军阵中——
头上箭如雨下,靖北王赵玥一面用银戟拨打,一面跃马在包围中冲杀,身边的人已寥寥无几,几千人命在战场上不过尘埃,轻拂即去。
银戟上已然血迹斑斑,身上已有几处伤,靖北王赵玥再次咬牙提气,挥戟扫去,几声钝响——一名辽兵头部凹进一大块,从中部汩汩的向外涌着暗红色的粘液,一声没吭的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倒地,七窍流血而亡;带着前面的粘稠血渍,银戟又扫过另一名辽兵的面门,戟尖恰过大喊的口腔,便硬生生的从头中间经过,带出了满口的牙齿,与鲜血一起溅在其他辽兵的脸上、身上;一名辽兵被银戟上撂过下颚,飞出去倒地身亡,头向后弯着不可思议的角度。……
纵使如此,却怎样也冲不出那铁盾牌的阵列,每每被箭雨挡回。赵玥动作越来越迟缓,“咻——”手臂又中一箭,想要挥戟挡去辽兵的攻击却再也使不上力气,身边也已没有他人,要么落马,要么重伤——
辽兵胜利在望——
可是——
杀气——
瞬间一阵毁天灭地的冷绝杀气,卷起强大的气旋,冲散了兵阵,冲开了拥向靖北王的士兵,冲飞了攻向赵玥的兵刃。——
清冷的剑气我自顾我的流泻——天河流转。
心脏的鼓动,身体对恐惧最本能的反应,遏止了时空,只听得见风的呼吸,一人身着蓝衣旋身而下,翻飞的衣袂间映着清冷的剑光。
展昭!靖北王赵玥简直无法相信,他怎么会在这里,他竟发出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森寒杀气……,……为了我?……
当喊杀声再次冲进人们的耳膜,杀气已散,取而代之的是压倒的强势。展昭回身走到赵玥马前,安抚般的拍了拍马头,抬头,看向靖北王赵玥——
“……请相信我。”一如既往的温文,掩盖了见到眼前人的不安,掩盖了日夜兼程的疲劳,也掩盖了“不杀”那随呼吸而起的胸中的隐痛。
没有多余的话语,在冷风肆虐的杀阵中,靖北王赵玥竟感到一种没来由的安心,也头一次体会到什么是凌于冰寒的温文。
牵着马,展昭走向辽兵,一步一步,不急不徐。然后,辽兵终于反应过来般,挥矛继续杀来。
展剑,倾身,
身形流转之间,轻灵突转千道寒芒,万钧之势骤起,雷霆之威迸现,强绝中一抹温蓝,宣泄出无言的傲然。锋扫千军,剑已非剑。……
展昭按记忆在阵中辗转,突然,人似又多了几重,包围圈越来越小,随后,辽军元帅哈图德连在重军中闪现。但这样,展昭反倒松了一口气,因为这证明自己走的路线是正确的,这也将是最后的一关。
“赵玥,不要再做无畏的挣扎了,你走不掉的。”哈图德连用熟练的汉语喊道,同时注意到赵玥身边一个让人无法忽视他存在感的人,那个与乱军沙场格格不入的人——布衣长剑,滴血未染。
“……”赵玥此时不想说一句话。
对于赵玥的沉默,哈图德连一阵冷笑——
“哼,放箭——”顿时,四面八方箭如雨出。
展昭放开缰绳,微微旋剑,下一瞬间人已然在半空中,一时银光流转,剑雨纷飞,旋荡出一股不可抗拒的沉厚的剑气,使稠密的箭雨未到最高点,便被硬生生的压下。
落地,强烈的旋荡使得展昭发带散开,轻睨了一眼满地散落的箭羽,刚刚的杰作——千峰落雪,长发伴着嘴角轻起的弧度,自信飞扬。
哈图德连一时愣住,他真的很意外——
“赵玥还活着,就是因为你么。”
手腕轻转,清辉流泻,已是无言却最肯定地回答。
“你以为凭你一己之力,破得了这九天风雷?”哈图德连有种被轻视的烦躁。
“展昭破不了,却绝对出得去。”声音沉浑透着内力,落玉般地击入心底。
哈图德连被慑得不由一震,展昭!?——
展昭不等哈图德连回神,压低声音——
“王爷跟紧。”
再次深深提气,同时压下胸中也更加深沉的闷痛,不过展昭此时到有些感谢那“不杀”,若非这种伴随呼吸的挥之不去的缠痛,几日几夜未安睡的自己大概无法再如此一战……
最后一搏——
展昭脸上的笑容加深,再次展剑,倾身——
快么,不知道,只是,一瞬间,身影已在铁盾阵列之前,扬剑,深锁的狂肆与冷绝仿佛瞬间迸绽,杀招终起——天涯绝尘。
不可一世的强绝剑气第一次不加以束缚的奔放,发丝、衣袂、甚至全身都在飞扬,扬起不可抗拒的死亡——
那略嫌单薄的身体内竟隐藏着如此力量。
眼看着展昭和赵玥即将出阵,哈图德连真的有些惊慌了——
“上,给我杀!——”提马亲自率兵。
于是,辽兵做了最后一次,也是最强的一次冲击,将二人一马几乎掩埋,但就在绝地之际——
剑气再次爆增,剑人合一的光华,飞扬间,竟是一种近乎妖娆的绝美——大漠晴空——
真正绝地才可见到的美景,死神最后的眷顾。
好强,靖北王赵玥承认,自己已单纯被这种强势征服,不管眼前的人是谁。伴随着这种思虑,眼前豁然开朗。
出阵了。
“此处乃辽方,王爷直走,入山。”剑气转为内敛,展昭轻声交待,击了靖北王战马一下,然后扬声,“流光——”不远处一马奔来,是展昭事先安排在此的爱马。
哈图德连不肯轻易放弃,传令放箭。再次箭如雨出,但辽兵看着又一次旋身而起的展昭,竟不禁退却。
只是这一次,清光微转,剑气浩瀚无波,温润中一种不可理喻的威严,包容了漫天杀气,粘滞了无边箭雨,翩然落在马上离去,留下一式——雨韵轻飞。
哈图德连再看,展昭已隐没在夜色中。他知道前方是山岭,可通宋营,看来,这次终是功亏一篑了。
展昭……
山中——
靖北王赵玥与展昭一前一后,牵着马,借着天上阴云反射的红光,在不明显的山路上穿梭,似各怀心事,谁也没有言语。
天近二更,前方突然闪现一间小茅屋,想来是樵夫或猎人为方便而盖的,担心靖北王的伤势,展昭再也忍不住——
“王爷——”
靖北王身形一滞,随即牵着马向茅屋走去。
展昭紧走两步,进得屋中,打开火摺,隐约可见屋中央一个生火架锅的架子,角落一块毛毡,另一边一些器具,展昭将其中的油灯点燃,发现积尘很厚,大概入冬以后就没有人再来过了。
展昭将毛毡上的灰尘掸一掸,见靖北王赵玥进来,起身低头退到墙边,默默的出去了。
靖北王赵玥走到毛毡边,俯身,有些艰难的坐下,靠在墙上,心绪很复杂。再抬眼,就见展昭抱着一捆干枝进来,默默地在屋中的架子上升上了火。
待柴火燃旺,展昭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般站起身,转身,面对靖北王赵玥,静静地撩衣跪下——
“王爷受惊了,有关今日之事……”展昭将密函一事简单说明。
语毕,无声。没有想象中了然的回应,或者是嘲讽与揶揄,只是无声。很静,听得见屋外的风声,与屋中柴火的噼啪声。
很难想象,跪在自己面前忐忑不安的人,刚刚还在阵中所向披靡,面对千军万马亦可全身而退,既然有这样的力量,何必如此,难道真的单纯只是发自内心的愧疚。赵玥知道自己已渐渐喜欢上眼前这个有些矛盾的年轻人,不是因为他的温润,不是因为他一直以来的愧疚,而是他不可救药的强势征服了自己。
许久,赵玥一动,觉得脚踝刺痛,想将战靴脱下,包扎箭伤,不想牵动了身上的伤,一时难以做到——
一双手轻轻抚上了战靴,带着些许因不安引起的迟疑。见靖北王赵玥没有反对,展昭慢慢的褪下了战靴。箭已拔除,但鲜血浸透了一大片,展昭见状微微皱眉,将袜子轻轻褪下一节,伤口赫然呈现,从怀中取出金创药,才发现没有包扎之物。抬头看了看赵玥盔甲下的多处伤口,展昭迅速的解开衣袍,将里衣褪下——
靖北王赵玥一直看着展昭,看着展昭的细心,展昭的担忧,展昭苍白的脸色,展昭微微颤抖的身躯,而此时另一个困扰他已久的问题再一次毫无预警的、却前所未有的鲜明的闯进他的思绪中——展昭胸前的那两道伤痕……
八年前,山西宋辽边境,自己第一次见到十六岁的展昭。知道了他的来历,便认定是展浩天的孽种,来让自己难堪,便连名字也没问,见他还要解释,便毫不留情的放下狠话——我不想见到你,也不想听你的声音……
然后,那次阵前交战,右路军的将领不想是一个外强中干的无能之辈,临阵退缩,全军大乱,展昭毫不犹豫地提剑上马,率领右路军冲锋,完成了预期的行军。
其实无可厚非,自己当时恼羞成怒,加上无法克制的厌恶,惘顾众将的求情,责他擅闯军阵之罪,重罪轻罚,仍打了他三十军棍……
展浩天到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个场面,那人顿时翻脸,将展昭抱到中军帐找自己理论,而据自己对展浩天的了解,以及不想私事外扬,自己让其他人都出去了,记得那时展昭好像也是跪在自己面前认错,求展浩天不要插手,至于脸色是否一样苍白,自己当时并没有注意。而展浩天当时说什么,——“早知道不让你来了……”
之后,自己与展浩天大打出手。展浩天说展昭不是自己的孩子,自己说若不是你的,你怎肯为他惘顾你我的交情,……持续焦灼……
展昭挡在绞缠的两柄剑之间,苦苦哀求展浩天,自己……自己……说他是假惺惺,然后……一剑穿胸,同时直取展浩天……
展昭当时抓住穿过胸膛的剑身才未伤到展浩天,展浩天怒急,攻向自己,自己抽剑迎击,展浩天更怒,挥剑刺来,自己剑术本就不及,就在剑要刺中之时,展昭为自己挡下了这一剑……
展浩天又惊又怒,看得出更加心疼,抱起重伤却仍在哀求的展昭就走……
为什么要替自己挡下那一剑,那一剑成为自己心中的软区,成为自己心软的开端,成为自己开始十分注意他的原因,如今……
看着那两道剑痕,赵玥问出了一句话——
“你今天这么做,不怕八年前的那一幕重演么?”
闻言,展昭剧烈的一颤,胸中一阵剧烈的气血翻涌,浑身一僵,将目光敛得更低,微微咬了一下嘴唇,颔首。
尽管展昭低着头,没有扎束的发丝遮住了脸庞,但由于这次离得实在太近,展昭的表情巨细无遗的落入靖北王赵玥的眼中。
想象了多个可能,但靖北王赵玥没想到是这么直接又孩子气的反应,不禁轻笑出声。孩子,是啊,自己还是第一次把这个跪在眼前的人当孩子吧……
听见赵玥轻笑,展昭不明所以,略略抬头,对上一双充满复杂笑意的眸子,意外,震惊,但看到靖北王身上的伤时,展昭已来不及多想,赶紧系上衣衫,开始为赵玥包扎伤口。
随着伤口一个个的被凉凉的舒服感包裹,靖北王赵玥一次又一次的在想自己是否错了,是否应该重新看待这个问题……父子……
赵玥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吓到了,以至连展昭起身,熄了油灯,默默地离开都没有注意到。
走出屋外,展昭发现已然漫天飞雪,瞬间的寒气呛得他本就气血翻涌的胸口,再也压抑不住,咳出一口鲜血。用衣袖随意地擦了擦嘴角,虽然胸口不断的抽痛,但是毕竟舒服多了。
——“不杀”……如果自己死了,师傅会伤心吧……对不起……,王爷,还是很讨厌自己吧,不愿看到自己……
不可遏止的困倦袭来,不容展昭再多想,靠在茅屋墙上,抱着剑,在风雪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
靖北王赵玥站在门口,盯着茅檐下的人发愣——
一大早起来,没看见展昭,不想一出门,竟看到这一幕——
他就这么抱着剑在这里睡了一夜么?昨夜下雪了……还为了八年前……
展昭浑身上下并没有一丝积雪,而是衣衫湿透,濡湿的发丝有些零乱的贴在面颊上,映着雪光,脸色苍白得有些透明,忽然想起昨夜他本就衣衫单薄——这孩子这么不懂得照顾自己么……想到这,不由一股怒气从心中升起,夹带着一丝……心疼?
他真得很累吧,否则,自己站在这里这么久,他怎么会无知无觉……他的确应该很累,连日奔波,昨夜意气风发的一战……
赵玥发现自己第一次认真地思考展昭这个人,得到的答案竟是如此的……无奈……
昨天战场中不可一世的的剑客,以及后来不安的人,此刻沉沉的睡着,眉宇间很淡然,却让人分明的感到一丝丝的落寞。
忍不住想抚去他脸上的湿发,就在接触的一瞬间,眼前的人一动——一双黑眸瞬间转为清明,人也马上恢复紧张,迅速起身——
“请王爷赐罪——”声音有些微的喘息,身形有些不稳。
这时,更加惊慌的人其实是赵玥吧,所以他没有马上反应出展昭的异常,只是回身牵过战马,上马——
行进中,赵玥不断回想刚才的一幕,自己……
突然想到触到那濡湿面颊的一瞬间,那种再真实不过的烫热,高烧,那孩子在高烧——,所以才会全身湿透……
不由回头望了一眼一切如常的展昭,那略嫌单薄的身躯到底能包容多少东西……如果不是自己亲身体会,恐怕永远也察觉不到……这样的话,血缘一事……
有时身体会比大脑先行动,其实这点也没什么不好,有时人类的确需要相信本能。靖北王此时已解下披风,回身丢给展昭。
展昭接过披风——
“王爷,天气寒冷,还是披着的好。”
……,靖北王赵玥此时只想苦笑,他这方面这么迟钝的么……
“王爷……”突然间意识到什么般……
“你披着吧,发烧就不要逞强。”悠悠的话语传来。
“……,是……”展昭笑了,这一次笑得很好看,甚至有些孩子气的。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展昭真的笑了。
靖北王赵玥有些发愣,没想到,他的反应这么单纯直接,本以为他会推托一二的,不过这点自己很喜欢……
看着那笑容,赵玥终于觉得,或许以前自己做的一切其实没有必要那么执著……
宋营,已近在眼前。

风缓云消,夜雪的残影渐渐淡去,日光在湛蓝中轻吟着,如梦似幻。
宋营营门——
昨日一战,靖北王赵玥生死不明,虽然营盘坚固,辽人不敢冒然来袭,且副元帅高行远竭尽全力,但仍无法抑止全营渐渐明显的不安与焦躁。营门官听见马蹄声远远传来,立刻紧张起来……
“元……元帅——!”了望塔上的士兵看清马上的人后,惊喜地喊道,引起一阵骚动……
下马。
展昭解下披风,双手交还给靖北王赵玥——
“……王爷……,展昭铭记在心……王爷既已回营,展昭就此告辞。”清亮的眸子低敛,微微的局促中,带着淡淡的笑意。
“等等——……”接过披风的赵玥,几乎想也没想,两个字已脱口而出——
为什么,有一种感觉,如果就这么让他走了,他会就这样不顾身体地赶回开封;为什么,眼前一次一次晃过清晨茅檐下的一幕……让他留下吧,这次,一个声音在心中清晰的回荡……
“……展护卫何必急于离去,况且‘九天风雷’阵一事,还需要展护卫协助。”了解到自己的心情,但一开口,却是公事化的平淡语气。
“……承蒙元帅看重,如此,展昭遵命。”公事公办,或许有一丝的意外,展昭并没有多想,牵着流光随赵玥入了军营。
“元帅这次虽然外伤不轻,但因为临时处理做得非常好,相信很快就会痊愈,不过王爷仍须静养几日。”老军医边处理伤口,边交待。
“……,岳山,一会儿去看看展护卫,……可能着了风寒。”
几日来,由于两军相对未有大战,众将关心,赵玥在军帐中静养,除了研究阵图外,军营中的其他事情都由副元帅高行远处理。这日午睡醒来,在勤务兵的服侍下擦过脸,赵玥突然问了一个自己也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展护卫……是不是来过……”
“元帅您知道?!”那小兵有些惊讶,“几日来展大人都是在您睡着时来的,嘱咐不要打扰到您。”
“……”
“元帅,您——”见赵玥沉默了一会儿后,起身示意披挂,那小兵有些不知所措。
“本帅已无大碍,出去走走。”……
在营盘里转了一圈,发现井井有条,靖北王赵玥心情大好。最后转到中军大帐,正看到展昭从里面出来,赵玥有些意外,等展昭走远后,进了大帐。
“大哥身体痊愈了!这几日公事繁忙,加之希望大哥安心静养,未去看望,大哥莫要见怪才好。”正在整理图纸的高行远抬头见是赵玥,高兴地迎上来。
“贤弟客气了,营盘整然有序,为兄甚是佩服啊。”说着,赵玥走向案前,“还有这些阵图,真是辛苦贤弟了。”
“大哥言重了,小弟分内之事,况且这阵图是多亏了展护卫帮忙,也因此小弟才有时间巡查营盘。说到展护卫,听说他出身江湖,没想到年纪轻轻对阵法如此精通。”高行远此时的语调是激赏的,完全不似第一次的不悦。
“那是因为他有个整天‘不务正业’,爱书如命,研究阵法成痴的师傅。”不经意的话出口,换来的是两人同时的无语。
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又可以这样的说出这样的话了。……
“……大哥似乎跟展护卫很熟?”
“……是吧。”靖北王赵玥一笑。
“我想也是,否则他也不会冒死去乱军之中把您救出来了,说实在的,这次没有惨败真是多亏了他,可他却一点也没有居功的意思,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真羡慕包拯有这么好的属下,想挖过来啊。”
“……”挖过来……赵玥心下一动,最终却未置可否,拿起阵图,“这几天来他都在做这个?”没有休息……
“是啊,其实刚开始,他说来协助,我还有些不满,后来听他说是元帅的意思,才勉强答应的,没想到……大哥果然慧眼识人才。”高行远性情直爽,到是有问必答,还附赠了些细节。
“……”他真的当我留下他只是为了协助破阵么……
“报——”传令兵的喊声打断了赵玥的思绪。
“什么事。”
“报元帅、副元帅,营门外有一人自称是展浩天,要见展大人。”
“……,请。”同时示意派人去找展昭。
“贤弟,为兄私事,不知可否委屈贤弟回避一下。”赵玥语气诚恳,纵使高行远再好奇,也不忍拒绝。
大帐中只剩赵玥一人。
展浩天进得大帐,见到从对面帅椅上站起的靖北王赵玥,既没见礼,也没招呼,靖北王赵玥也一样未说话。所以,展昭急急赶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幕大眼瞪小眼。
“师傅,王爷……”展昭小心翼翼的开口,不知该不该打破这种令人不安的沉默。
靖北王赵玥和展浩天的眼光却在第一时间不约而同的转到展昭身上——
——他好像没什么大碍。这是赵玥的结论。
——这个傻孩子,怎么又弄成这样。这是展浩天在同一时间得到的结论。
所以,赵玥继续沉默,展浩天则在回头扫了一眼赵玥后,转过头,语气凛然地——
“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你先给我回帐休息。”
“师傅,这次弟子很好。”展昭实在不放心,走过去挡在两人中间,毕竟八年前……
“昭儿,听话,先回去,为师只是和王爷说两句话。”展浩天不得不放缓语气,“难道你不相信为师么?”又不容拒绝。
展昭实在无奈,权衡再三下,离去。
展昭出去后,展浩天一步一步地走向靖北王赵玥,然后,劈头一掌——
这一掌使得有些失神的赵玥回神,抬手将将架住——
“展浩天,你想怎样。”你不是说要说两句话么……
“先顺顺气。”展浩天答得理所当然,同时上步,又加一手,双掌合力向前推去。
“你……”靖北王赵玥一边后退,一边出手,击开展浩天的双掌,几乎同时,一个旋身,从侧面攻入……
两人打了有一刻钟——
“你受伤了。”绝对是肯定的语气,但展浩天完全没有停手的意思。
“姓展的,你不要太过分!”靖北王赵玥已忍无可忍,懊恼自己为什么会跟这个人打了这么长时间才发火。
好在这时展浩天终于收手,长长出了一口气——
“我以为……今生与你们夫妻是会老死不相往来了,彩绫逃避现实躲着我,而我,不想再见你……”冷淡的语调。
“如今为了展昭,你来了。”
“没错,我不放心,而现在证实他在低烧,且至少有三日以上,不过似乎不只是因为休息不好。你这次做了什么。”
“我……你为什么那么肯定一定是因为我。”是么,为什么刚才没看出来……
“因为几年来,除了那孩子不会照顾自己外,能引起这种情况的原因,你以外我想不到别的。”
“……!?”
“……”,看着赵玥发愣,展浩天一笑,“他又不是笨蛋,怎么可能因为随随便便哪个人就弄得那么狼狈。”
“……”乱军、山中,一幕幕……
“……”见赵玥一直沉默不语,展浩天也因这种反常陷入了思考。
大眼瞪小眼——
“你……你真得跟展昭没有关系。”半晌,赵玥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怎么可能没关系——”展浩天脱口而出,“昭儿是我的宝贝徒儿。”似乎没懂赵玥的意思。
“……”这样,够了。
“为什么这么问——……你今天的态度……,……你是不是开始被那孩子征服了。”展浩天平静无波的神情终于现出惊讶。
“……是。” 并没有介意他的说话方式,出于对展浩天的了解,也因为知道在这人面前没必要拐弯抹角,靖北王赵玥索性承认了。
“……”这次终于换展浩天一时无语……,……皱了皱眉,……又笑了笑,最后悠悠地“……昭儿不再自责了就好……”
没有赵玥想象中的欣慰或是戏谑,沉默了一会儿展浩天转身出了大帐——
“当年彩绫有孕一事,这么多年来我都想不出会是什么原因,你也想一想吧……”
“……”
展昭帐——
展浩天撩开帐帘,就看见展昭从桌旁站起,急急的迎过来——
“师傅,您……”
“话说完了,没事。”僵着脸,抓过展昭的胳膊诊脉。
“……那,师傅,您怎么来了,开封府——”“——病人就要有病人的样子。”展浩天实在很无奈,不等展昭把话说完,拽着展昭,不由分说地把他按进被窝。
“师傅……”
“我可以不问你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你给我好好休息,”放缓语调,展浩天略略闻了闻帐内,“军医给你喝些什么药?”
“不过是普通的清热泻火药,师傅,弟子没事。”
“是吗?”展浩天一个眼神,展昭心虚的别开视线,展浩天坏心的一笑,“看来那军医实在是不了解你,普通的清热泻火药能起作用么——”起身走到桌前,部好纸笔——
“对你来说安神药可能才更有作用,为师开个方子,加用些朱砂、琥珀、磁石——”
展昭越听越觉得头皮发麻——
“师傅——……饶了弟子吧……”那些是用于心悸失眠、惊痫发狂、烦躁易怒……总之是阳气躁动,心神不安的重药啊……
“嗯——,年轻人气血旺盛,三钱吧——”
“师傅,弟子知错了……”这么重,会死人的……
展浩天不理会——
直到看到展昭起身要掀被下床,展浩天才走到床前把他按住——
“知错了?”
“师傅,弟子……”展昭低着头。
“什么?”展浩天一笑,“……算了,反正这方面你向来很没信用。——兵卒啊,按这个方子,赶快煎碗药来。”
有兵卒进来,接过方子。
“等——”话未出口,被展浩天按住。
待那兵卒出去——
半晌……
“师傅,那个方子……”
看展昭担心的样子,展浩天实在忍不住,噗哧笑了——
“放心吧,只不过是一些适量的酸枣仁和朱砂,让你好好睡一觉罢了,”说着将展昭重新按进被窝,“不过,为师发现你有一些肝郁气滞和肺气壅滞,又加了些青皮、厚朴给你理气,你这次可要好好休息。”
“……,师傅,开封府,大人,怎么样了?”展昭实在忍不住,有些焦虑的问道,暂时压下了展浩天最后那句话蕴涵的对自己的危机。
“怎么,不相信为师么?”展浩天好整以暇的地拉过椅子在展昭床前坐下。
“弟子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你放心吧,为师是把白玉堂叫到了开封府后才离开的。”语气是有些闲散的。
“……谁——”展昭瞪大了眼睛。
“白玉堂。”
“不是,……弟子是想问,师傅是怎么把白兄叫到开封府的。”而且这么快……展昭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模仿你的笔迹写了一封信‘展昭急差外出,白兄近期不要来开封府了’。”闲话家常般。
“……”
“我只是按你在给我的信里开玩笑说的那样写的,没想到,他真的马上就赶到开封府了。你放心,反正都是事实,而且,他只当是你写的。”闲散……
“……”
“不愧是让你第一次跟为师开玩笑的人啊,果然很出色,堪称当世俊杰,放荡不羁,桀骜不驯,我行我素,不拘小节,目中无人,唐突冒失,没礼貌,少根筋——”
“师傅……”越听越觉得一阵阵发寒,展昭再也忍不住,叫住了展浩天。
“什么?啊,总之那白玉堂是个好孩子,你没事多找他玩玩儿——”
“呃——……,师傅——”
展昭不想想象,那只小白鼠跟自家师傅见面是个什么样子,何况现在有个更重要的问题——
“师傅,只是您留在那的话,到还不致引人怀疑。可您故意等白玉堂到开封府才走,不是摆明了告诉大人,我最近对开封府的安全尤为担心么。”
“这个……”沉默……这孩子没事这么精明干什么……
“师傅……”
……
……
“报——,展大人的药煎好了。”帐外声音适时地响起。
“进来。”展浩天借机离开床前。
接过药碗时,展浩天的余光扫到了帐帘边一个身影……一笑……
“昭儿,先喝药吧。”见展昭已然坐起,便把药碗直送到嘴边——
展昭无奈,没再说什么。
将空药碗放在桌上,展浩天忽然别有深意的问道——
“昭儿,你最希望靖北王赵玥怎样?”
“……,我希望……,……自然是王爷与王妃和好如初。”带着淡淡笑意的悠悠话语。
“你,不希望有一天他能接受你吗?”
“我……希望……”没有别扭的自怨自艾,坦率的一笑,“只是,展昭毕竟来历不明……”
见他这个样子,展浩天笑着的拍了拍他——
“好了,好了,不要想了,好好睡一觉吧。”
“嗯。”
……
又坐了一会儿,展浩天起身离开。
撩起帐帘,果然看见赵玥站在帐外,展浩天没说什么,只是撩着帐帘,一侧身,做出了一个“要进就进来”的动作——
因为是在展浩天这人面前,赵玥到不觉得有多尴尬,犹豫了一下,进了展昭的军帐。
展浩天则始终没说什么,离开了。
希望……王爷与王妃和好如初……大人,开封府,不要紧吧……“不杀”……气滞已然可以从脉象上察觉到了么,越来越明显的闷痛…………在药效的作用下,展昭只觉得被一种淡淡的舒服感包围,似乎再也抗拒不住这种诱惑般,任疲劳感袭来,在这种思考中,睡去……
靖北王赵玥进入帐中见到的就是这个情景。再次看到这个平淡中带着一丝落寞的睡颜,回想着刚刚在帐外听到的说笑,以及……那最后的,带着淡淡笑意的悠悠话语……“王爷与王妃和好如初”……“希望……,只是,展昭毕竟来历不明……”
半晌……
孩子……,赵玥不觉在心中念到这个词,莫名地伸出手,摸了摸展昭的额头——
一种不自然的温热传来,靖北王赵玥不禁皱了一下眉——
一种温凉的感觉传来,似乎很舒服,展昭迷迷糊糊中想多汲取一点,不由用额头轻轻的蹭了蹭——
就这个不经意间的有些亲昵的小动作,赵玥一时僵在原处,虽然很快回过神来,不过,比他更快的——
展昭睁开了眼睛,迅速的支起身子,只是——,当有些迷蒙的黑眸对上近在咫尺的靖北王赵玥时,警戒的神情突然变作淡淡的苦笑,然后——
在赵玥看来,第一次展昭直视自己,用一种深深敬畏的、淡淡眷恋的,隐着些微的落寞的浅笑的眼神打量着自己,再然后——
展昭重新躺下,闭上眼睛。
好漂亮的眼睛,宛如冬天深沉的夜色……这大概是赵玥在对上那双黑眸时的第一反应,可仔细再看时,这双眼眸的主人居然迷迷糊糊的又躺进被窝,还卷了卷被……
这样孩子气的举动,靖北王赵玥实在忍不住轻笑出声……
然而,看着那有些不同的睡颜,靖北王心里清明的泛起一阵——痛……
几日来辽军的沉默,似乎就如同大战后再正常不过的休整一样,然而,那几乎日日在城门紧闭的狼山寨上空经过的信鸽——
“末将无能,累国师亲到边关,信函中已叙详情,——哈图德连终于亲身体会到国师为何如此在乎那展昭了……,……,末将已按照国师交代继续操练士兵。”
“哈图将军莫要自责,三路密函之一竟被破解,实是始料不及,赵玥之事已过,哈图将军只管照计划行事,协助本国师完成下一计……”
……
……
“……哈图将军所虑有理,然,两国相争,堂堂正正一战方为正道,远胜于高明的手段,希望将军全力一战。至于战后之事,其实难登大雅,但可保无论战果如何,重创宋营……”
……
四日来,如果抛开靖北王赵玥不谈,展浩天每日与两位元帅研究阵图、操练士兵,到是乐在其中。而二人没再有什么大的摩擦,也是展昭乐见的状况。
阵图研究大功告成,三人正在边喝茶边谈谈细节,展浩天把展昭叫到中军帐中——
“昭儿,你过来。看你今天气色不错,为师有件事要说。”
“师傅请讲。”展昭不明白有件事要说,与自己气色不错有什么关系。
“其实,因那封密函的原因,以及‘你特意把白玉堂请到开封府,才让为师来边关’这件事,包大人也已经怀疑刺驾一案另有主谋,至于详细事宜,让你回府再说。”展浩天交待得到是十分的正式,只是——
“师傅,您为什么不早告诉弟子。”
“你说呢?”说这句话时展浩天脸上很严肃,并非戏谑的。
“……”展昭只觉一时无语。“……弟子马上启程。”随即向大账内众人告辞。
展浩天一脸“还不就是因为这个”的一叹——
“昭儿,等一下。”叫住了将要出帐的展昭。
“嗯——”
“……小心点,……你们家大人的脸真的很黑……”
“噗——”副元帅高行远,被茶水呛到,显然还不适应展浩天的说话方式。
高行远一边擦嘴,一边以疑问的眼光看向没有太大反应的靖北王赵玥,赵玥则不着痕迹的将头向旁边一扭。
展昭愣了一下,抱剑行了一礼,一句话没说,转身出了大帐……
牵马刚到营门——
“猫儿——”
“……”假的吧……
“猫儿——,几天不见,架子大了?”“唰——”白色的身影闪到跟前。
“白兄……”
“太好了,省得通报了。——哎,你要出营?”
“展昭正要回开封府。”
“白五爷到了,你就不用回去了,——这是包大人给你的信。”白玉堂一只手从怀里掏信,一只手将展昭连人带马推进大营。
进了营,展昭打开信函——
浏览之下,明白了包拯的意思——
本府与公孙先生对连日之事考虑再三,发现幕后主谋心思细密,手腕甚高,若非密函一事,实难察觉刺驾以来事件的联系。此人用计不仅都是环环相扣的连环计,每计均数路可行,更好象不怕被人识破一般,似乎无论怎样都会让人落入陷阱。且不管此人是否是那夏侯天语,辽国国师人在大宋一事,万岁甚是担忧,责开封府尽速办理。连日来的全国查找,毫无头绪,但本府与公孙先生都直觉怀疑一人——京城“觅宝斋”老板陆遥尘。纵观全局,所有的线索似乎都从他身上引开,反倒引人怀疑。尤其近日,此人到北疆办事,毫不隐藏,若他就是那夏侯天语,不知是不在乎行踪曝露,或者是他的又一计。因此,本府会留意京城,另附一封信交给王爷千岁,同时边关有劳展护卫了。
“我马上去见元帅。”事态紧急,展昭不敢怠慢。
“等等——,猫儿,展——不,你师傅是不是也在这营里?”白玉堂俊脸上,怒气中带着兴奋。
“……”展昭没有停下脚步,“师傅现在也在中军。”
“这样——……,等等我——。”
中军帐——
看过包拯的信,众人陷入一阵沉思;白玉堂对一旁向他微笑招呼的展浩天跃跃欲试,然而就在很多事情还等待结果时——
“报——,辽军列队骂阵。”
众人相视——
战么?
战。
只是这一次,靖北王赵玥谨慎些,决定先一探虚实……

沙场独有的气息,充斥着这片也许真心温柔的大地,升腾出一种莫名的扭曲……
昏黄的轻尘伴着愈渐膨胀的肃杀悄然扬舞,迷乱了原本清亮的日光与如洗的蓝天,只是,身处其中的人们并不知觉……——于是,日光余下鬼魅般的橘红,肆无忌惮的宣泄着一种……以生命为名的……浪漫……
列队。
战意,或许是一种执念吧。纯粹而强烈的战意,与其说是一种武将可以靠本能感觉到的尊重,不如说是一种近乎诱惑的存在——夹杂着不安的自信,那种颤栗……总之令人动容。
浅探的交锋下,靖北王赵玥的结论——
一战。
……用所谓的智慧与勇气,凭借着鲜血和信念……
“杀——”
宋营?中军帐——
展浩天时不时地喝着茶水,展昭面无表情地站在案前注视着“九天风雷”的阵图,白玉堂提着剑在大帐中转来转去……
这是靖北王赵玥点将出兵后,大帐中就持续上演的戏码,伴随着帐外隐隐约约传来的扰人的轰鸣。
“杀——”就在这第一波昭示决心般的激战声传来时——
“猫儿,你没有什么打算么?”
“白兄……”展昭抬起头,仿佛看透人心的平静黑眸闪过一丝转瞬而逝波澜,注视了一会儿白玉堂,嘴角微微勾起一丝苦笑——
“展昭,打算旁观。”声音不高,字字清明。
“你说什么!!……,外面正在血战,你居然想看着不管?!”白玉堂有些气急败坏地用剑指着帐外。
“白兄,你冷静一点。”展昭抬手轻轻按下白玉堂的剑。
“冷静!你要我如何冷静,像你一样冷血么?”甩开展昭,“展昭,白玉堂看错你了!”转身——
“是‘旁观’,而不是‘看着不管’,你听错了。”被冷落在一旁的展浩天,这时突然开了口。
听了这话,白玉堂突然转过身,更加激动,不过在姿体语言上到是收敛了许多——
“那还不都是一样!你……”
“师傅,弟子告退。”展昭适时的打断了白玉堂的话,抱剑一礼后,离开大帐。
有些唐突,因为展昭忽然想到,让这只小白鼠和自家师傅就此对上的话……怎么说……差不多……就像白玉堂对着冰山大吼——看似平静无波,但随时会引起可怕的雪崩,然后,冰山依旧,平静祥和。不管怎样,总之,在这种时候,展昭不想为这两个没有自觉的人头疼,至于以前或以后,两人不可避免的碰面的话,自己就祈祷眼不见为静吧。所以,不能让两个人对上,而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让白玉堂看到真相。展昭相信,那只别扭的小白鼠一定会跟来。
“展昭,你要上哪去?”白玉堂果然马上转移了注意力。
展浩天站起身,走到白玉堂身旁——
“我们也走吧。”
“干什么?”白玉堂被这师徒俩弄得有些糊涂了。
“‘旁观’。”
宋营左后方土丘——
展昭、白玉堂、展浩天三人,立马于土丘之上,正可以不远不近的看见前方的沙场——
漩涡——卷着将军,士兵,马匹,烟尘,卷着信念,杀气,鲜血,惨叫……
白玉堂平静了下来,因为沙场的气势,因为展昭的神情——一种很无法形容的,没有表情的表情。
原本还可以看得清的阵型,渐渐模糊,但依然能看出,己方已插入九天风雷的两翼与中军之间,全力锁扼阵型的变化。
“似乎与阵图上有些不同,”展浩天喃喃自语般,没有人回应他,他也没想要人回应,“……不过,这才是战争,嬗变,无常。”
有些清冷的话语,淹没在震天的喊杀,以及不时夹杂的接近咆哮的哀号中,冽风呼啸——……
天昏地暗,大概就是现在这种状态吧。烟尘中夹杂着绯红的血雾,呛人的腥味与泥土的干涩将整个空间包裹得密不透风。
这一刻,生命看来真的如同世上浮尘——士兵们如浮土般涌入战场,被战的狂风肆虐侵袭,一扫而空,然后再次拂上、攒动。
箭雨,刮过这场酣战的另一股狂风,如黑色的瀑布般,伴随着杀人的青色寒光,在各处互相倾泻。
……
入夜。
鏖战……
“白兄,”温玉般的声音清晰的响起,深沉的气息击穿了满耳歇斯底里的呐喊,打破了三人长久的无言——
“战场要的是率兵的冲杀的将领,展昭相信,没有我们也可以做得很好。”并非不担心,但选择相信。
“……”
“你我入阵,于大势无益,只是徒增伤亡罢了。”
“……”
“战场有战场的规则。”
沙场的火光,在障眼的烟尘与夜色中,轻拂着展昭的脸庞,为这肃杀的战场增加了一丝暖色,同时清明了展昭嘴角那一抹隐约的苦涩。
“……所以你选择‘旁观’。”白玉堂并非不明白,沸腾的杀戮使他冷静下来。两国之间,赌上江山运势的大战,万人厮杀,既是可悲的习惯,又是应有的气量。剑客就算能出入敌阵,于对阵之中又有何益……想到这,白玉堂不禁想到了展昭投身公门……展昭,包青天你就不能“旁观”么…………想插手就插手,想旁观就旁观——白玉堂忽的有些无奈的笑出声——
展昭……,或许是一个更任性的人吧……白玉堂第一次这样想到……别人眼中的隐忍,搞不好就是他的率性……牺牲与保护,率性而为……可以不要别人理解……
一直没说话的展浩天,见到这种情形,欣慰的一笑,继续保持他的沉默……
“好吧,猫儿,我们‘旁观’到底。”
旁观……
然而,三人不知道的是,战场的另一隅,也有一队人正在“旁观”……
虽然如今只看得见黑暗中窜动的火光,震天的喊杀与惨叫显得有些出离现实……
大辽国国师夏侯天语,带着几名手下,将沙场的每一幕尽收眼底,儒雅的脸上满是凝重,无法察觉他的心思……
……
持续了将近一天一夜的战火,在第二天破晓熄止。“九天风雷”全线被击溃,宋军想趁势攻城,却被一次次顽强的抗回。考虑到伤亡,疲劳与士气问题,靖北王赵玥见捡不到什么便宜,果断地收了兵。
虽然如此,这一战,可以说双方都打得很漂亮。双方主帅都给予对方很高的评价。
打扫战场……
映着晨晕,沙场的残景渐渐清晰。展昭,展浩天,白玉堂看得清明,夏侯天语看得清明,当然,那些幸运的生还者看得更加清明——
朝阳的金光投进烟尘未散的沙场,现出一道道殷红,
人尸,马尸,兵器,点点的火光,凌乱交叠,血染疆场,
天地一色……
“……真正的战斗么……”喃喃地低语中,夏侯天语调转马头。转身的不经意间,瞥见一名老妇,不知是边关的辽人还是宋人,略略地驼着背,一步一步的向那血腥未散的战场走去……
“……”
然而朝阳,毕竟是朝阳。
宋营左后方土丘——
很静。隔着战场,展昭凝视着朝阳中的狼山寨已有好一段时间,直到城中飞出的一个黑点,划过那令人窒息的美景——
三人均若有所思般的,默默的调转马头,缓行——
“对了,猫儿,我来边关的一路上,发现最近御猫在江湖上的行情不错,听说连北侠都插了一脚,劝你小心点。”白玉堂故作轻松的说道。
“多谢白兄提——”——
刚刚那黑点……在哪见过…………几日来的狼山寨上方……!?……九天风雷”的变化,辽军倾力的一战……密函上主张一战……陆遥尘人在北疆……连环计……夏侯天语……?!
话未竟,人已带住坐骑。……刚刚的黑点……难道是!!
“猫儿,你怎么了。”
“……师傅,白兄,……,……”无法隐瞒,展昭回身望向印象中黑点落下的方向,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所以,展昭怀疑,那夏侯天语可能就在西边某处,且正策划着什么阴谋。”
……一时沉默……
“师傅……我……”
“想去就去吧。”展浩天叹了口气,忘了你自己一夜没睡么……
“猫儿,我跟你一起去,算你欠白五爷一个人情哦。”白玉堂提马挨到近前。
“展昭不放心——……大营,请白兄代展昭留下。”
“营中那么多兵将,能有什么事,……,总之,我一定要去!”
“白兄——”“让他去吧,”展浩天不急不缓的插话进来,“昭儿,既然不知道是什么阴谋,与其做着不知是否对症的防备,不如冒险一探。”这些你不是明白的么……
“……”
“好了,要走还不尽快。”展浩天催促道,好像一点也不认为这一去危机重重,不过,语气到是十分严肃的。
展昭握紧了缰绳,白玉堂准备催马——
“白玉堂,要小心。”旁边传来展浩天认真的声音。
“……嗬嗬,展老爷子,这句话大概是你我见面以来,第一句中听的话。”
“是么,我只是说真心话罢了。”过分直白一句话,又说得白玉堂有些尴尬。
然后展浩天转向展昭——
“昭儿,早去早回。”
“……是。”这种情形……展昭决定马上出发。
“……!展老头,你——”耍我么?!但又一次,话没说完,就不得不追赶展昭去了。
狼山寨西南方——
“猫儿,猫鼻子灵不灵啊,都快天黑了。”白玉堂实在有些受不了了。一路上,这只猫,大山小林,古寺野居,甚至连普通村庄里的普通民宅都要一一闻过才罢休。
我不是说过好多遍了么,按照那夏侯天语一贯的作风来看,那是一个喜欢正大光明的进行阴谋的人,所以,除了山林隐秘之处外,也极有可能堂而皇之呆在某处。展昭不悦的瞪了白玉堂一眼,没作声。这时,牵马行在林中的二人,远远看见前面又闪出一座道观——
将马匹远远的安置好,二人飞身来到墙外,探了探墙内的状况,纵身入内。有些失礼,但非常时期,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道观不小,但也不大,想一一探过并不很难——
“国师还未下令行动,难道另有打算?”
“可能吧。”
“属下从未见过国师如此犹豫。”
……
低低的声音吸引了二人,趴上正殿向殿后观望——
见禅堂内灯火通明,门外则黑压压站了二三十夜行人……
“……”白玉堂捅捅旁边的展昭,递了个“果然‘正大光明’”的怪异眼神——
——真的假的,太夸张了吧。
——你看我也没用,不知道。
——少敷衍,明明刚刚你就是这么说的。
——哦,原来你没有提前大脑老化,还记得我说的话啊。
——废话。
——……
——……
——先看看吧。
眼神交流,最终达成共识——下面这情景……若非主谋有怪癖,就是……总之,实在是太像陷阱了。
屋内——
京城“觅宝斋”老板陆遥尘,也就是大辽国国师夏侯天语,此时一身道袍,坐在正位,面前恭敬地站着一名黑衣人。
屋内的烛火的柔光,仍掩不去夏侯天语一脸的阴郁。面对着有些反常的主子,黑衣人也只好保持沉默……
“照原计划执行吧。”没有感情的声音最终响起。
“遵命。”
黑衣人出了禅房,朝外边其实已将屋内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的众人摆了个手势——
眼看这批黑衣人就要离开,虽然不确知是什么计划,展昭和白玉堂再也顾不了许多,跃下屋檐——
“慢着,有你白爷爷在此,你们哪里也去不了。”
“屋内是陆老板吧,或者该称为夏侯国师,可否出来一见。”
见眼前无端多了一蓝一白两道身影,众黑衣人不由一愣,止住了脚步。
屋门“吱呀——”一声打开,夏侯天语从屋内走出来。
“……展护卫,没想到我们再次见面竟是在这种情况下。”
“夏侯国师果然深藏不露,展某佩服。国师聪明人,想必已知展某来意。”展昭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没有紧迫,到更像是一种释怀。
“展护卫说笑,能找到此处,才当真令人钦佩。”
“国师如此劳师动众,可是想去宋营做客。”
“……”
“休得放肆!”旁边那黑衣首领见主子开始沉默,便挥刀上前。
“就是,还废什么话,猫儿,——……”你今天到是积极……
原本想示意展昭开打的白玉堂,在扭头时,发现展昭的剑不知何时已先自己的出了鞘,顿时受了个小小的打击。
两柄剑,面对几十把刀,纵是感觉得到每个都是个中好手,依然洒脱如昔。
为什么人们总是选择武力来解决问题,大概是因为,对不明理的人来说,那是唯一的方式,而对于明理的人来说,这种碰撞是寻找真心的途径吧。
夏侯天语仍旧沉默无语,注视着杀气冰凝的对峙——
虽未动手,但两把剑的清光,已然昭示了主人的气度——倨傲犀利,温润冷静。
数刀齐出——
白衣随人翻飞,剑光带着龙吟破空而出,耀眼的光华盖过刀锋的冷辉,横剑将逼近的刀刃尽数压回。宛如星夜雷光。
蓝衫微动,将莹莹慑人的清光顺入刀阵,手腕轻转,旋出几声如弦般的美妙振鸣,钢刀便随之脱手或是撤回。淡似风翔于空。
然而,就在这时——
“住手。”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声音响起,众人一愣……“退下。”是真的。
再次形成两方对峙的局面。
“展昭,白玉堂,如果我说本国师想结束这场战争,并从此尽力促成宋辽两国交好,你们可信。”夏侯天语表情有些僵硬地说。
“国师,您——……”那黑衣首领听闻显然相当诧异,却因夏侯天语的手势止住了话语。
……
“……,展某相信。”随即毫不犹豫的收剑还鞘。
“!!……”夏侯天语很意外,非常的意外,他想也许展昭会相信,但断不会如此干脆。
“!……,猫儿,一夜没睡糊涂了不是?”白玉堂一边举剑作势,一边凑到展昭旁边说。
展昭微微一笑——
“国师并非戏言,展昭并非戏言。”
“噢,展护卫何出此言,可否详解。”听了展昭的话,夏侯天语会心一笑,但他实在想知道为什么。
“国师密函,传爱民之情,如今亲到战场一观,怎见得如此生灵涂炭。虽了解不深,但夏侯国师似乎并非野心家。”展昭言罢一顿,见夏侯天语眸光一闪,继续言道,“展某领教夏侯国师手段——计谋,毒药,若非国师真心犹豫,宋营已险;若非国师真心如此,展昭已险,白玉堂已险。”
“就算有点冒险,你不觉得在这杀了本国师更好么。”
“展某不愿。”
“……,……哈哈哈哈——好,说得好。好胆识,好气魄。”夏侯天语脸上阴郁一扫而空,“既然这样,展昭,有个问题,本国师想知道——你是何时开始怀疑我的。”
“刺驾一案,靖北王爷中毒之时。”
“为什么,可是本国师哪里有破绽?”
“毫无破绽,甚至可说是完美,只是假象太多,反而容易使真心掩饰的东西成为焦点。”
“这样啊,虽然早知此理,但想做得恰如其分还真难啊。——看来展护卫研究老夫多时,当真并非戏言啊。”
“如此说来,望国师守信,展昭不想巨阙多添杀孽。”语调温润,气势冷绝。
“……”夏侯天语非但不以为忤,反而有些欣赏的一笑,因此,那黑衣人,也就没说什么。
“猫儿,看不出你还挺行的么,开封府没白混嘛。”白玉堂暗中笑道。
“白兄不要消遣展昭。”
夏侯天语隐约发现两人这种时候竟然有心思说悄悄话,实在是既想笑,又有些无语——
展昭……
“夏侯国师,展某告辞,望他日相见,不再如此情此景。”抱剑一礼,转身要走。
“等等——”
“这么快想反悔了。”白玉堂扛着剑转回身,语带挑衅的问道。
“不是。”回答得斩钉截铁,然后却是沉默,气氛竟就这样变成了一种莫名的奇妙感觉——
“老夫……有话想与展护卫单独谈谈。”沉默后,淡淡却坚决的语调。
“辽国的国师,我们猫儿虽然善良,但劝你不要想耍什么手段骗他。”免得踩到猫尾巴,万一抓起狂来,你就要哭很大声了……当然,后半句白玉堂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没敢说出口。
“……”展昭本能的感觉到事情不那么简单……胸中一直压抑的闷痛……虽然展昭一直尽量不在乎,但此时因情绪的激动,有愈来愈强地趋势……一时说不出话。
——似乎有什么深埋得真相要被揭开了么……
(展昭同人)征——猫大人回家记 杨戬同人之吾儿展昭
“……”展昭的沉默,夏侯天语理解,普通来说,这个要求确实唐突了些……——然无暇理会白玉堂——“……谈谈展护卫与靖北王赵玥的关系,展护卫意下如何。”
话音方落,果然看到展昭一脸讶然的注视着自己,被深深触动内心的表情,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但的确是夏侯天语从未见过的展昭的另一面……
“……你刚才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白玉堂怀疑自己幻听。
“……白兄,劳你返回开封府,告知包大人夏侯国师之事,请包大人处理诸事后续。展昭不能同白兄一起尽速回府,为大人分忧,也烦劳白兄替展昭向大人告罪。”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展昭冷静地作出了交代。若非一心想支走白玉堂,展昭决不会让一日一夜未休息的白玉堂替他做这种事。
“可是……”这种情况,白玉堂确实很担心。
“白兄……”平静如昔的脸上,略嫌晶亮的眸光泄露了感情。
也许是因为从未见过展昭如此表情吧,白玉堂答应了展昭的要求——
“算了,算了,与其回去见你那宝贝师傅,白五爷情愿去见包大人的大黑脸。”摆了摆手,身形最终消失在夜色中。只是,“……谈谈展护卫与靖北王赵玥的关系……”这句话,远比展昭料想的要深刻的,记在了白玉堂的心中……
“你们暂时到观外等候。”夏侯天语也支开了不情愿的黑衣人。
禅房——
“……,你可愿意听一个故事么。”在烛光下,夏侯天语才发现,展昭此时的脸色比第一次见面时还要苍白。
“洗耳恭听。”
夏侯天语没有坐,展昭没有坐,两人就这么站在禅房中央——
二十四年前——
宋辽边关战事甫定,辽军战败。
辽主义弟夏侯天语为雪国耻,为筹百姓,请令潜入大宋,探其内政,并伺机采取任何行动。
潜入宋境的当晚——
当时最后一战之地陕西府灵丘?东南山脚——
本以为是十分隐秘之所,夏侯天语最后一次当面交待辽臣,并对随行的死士做初步的交待……
突然一声响动——
“谁?!!”众人大惊,喝道。
在众人还未完全反应过来之时,一阵白烟,众人倒地。
好烈的毒……
夏侯天语因精通毒术,及时解毒,并无大碍,当时也假装倒地。
“玥哥,这下你不会再说我来边关找你,还把你威胁到客栈见我是胡闹了吧。这回要不是多亏了我,可是后患无穷啊。”
“……”当真是大事,回去编个适当的理由,告诉元帅吧,靖北王赵玥现在仍对在树后听到的事情,感到后怕,“话虽如此,绫绫,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就算战事已定也不行。还有,你不用执意送我了,快回去吧,你一个人走太长的夜路,我不放心。”
“哼,死心眼儿,刚才在店房不知是谁求我来着。”郭彩绫说的没好气。
——是宋军先锋,刚刚受封的靖北王赵玥,在城墙上的隐蔽处观战时,见过几次。出来会情人?……还真是巧啊……不对,那个,应该是靖北王妃郭彩绫吧,老师说过,他乃是医圣毒仙之女,精通岐黄,尤善毒术,看来当真名不虚传,若非在天竺,老师亦是用毒高手,今日恐怕自己早死在刚刚那——“千影”之下了。潜宋一事,筹备已久,决不能半途而废,但论武功,自己不是靖北王赵玥的对手,使毒么,有郭彩绫在,恐怕也是同自己一样的结果……没办法,可惜了那个……
趁二人在下风头之际,禀住呼吸,打开一个小瓷瓶……
——“无醉”,听说中原有种毒叫“不杀”,这两种东西,当真绝配吧,都是个中异数。“无醉”非酒,却使人酣醉于无形。“无醉”在天竺亦是鲜为人知,极为稀有,老师倾其一生才得此几滴。郭彩绫大概不知这种非毒、非药的东西吧,不过,就算他知道,此时亦无济于事。
“绫绫,快回去吧,我要尽快赶回去通知元帅。”
“不,我要再送你一程,万一再遇上这种事怎么办?”
“……”会么……
两人走后,夏侯天语站起身,迅速的清理尸体。
——“无醉”会使人将一个时辰内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因为时间不长,且作用于无形,会让人产生一时失神,白日一梦的感觉。赵玥和郭彩绫,最好是只当见面时一时忘情,忘了时间。
半月后——
杭州靖北王府——
赵玥就算了,可是郭彩绫,夏侯天语因为实在不放心,亲自来到杭州,使了个小小的手腕,顺利的以府医的身份混进靖北王府。
几日后,郭彩绫直觉不太舒服,找来夏侯天语诊脉,一诊之下,夏侯天语吓了一大跳,竟是喜脉。怎么办——
——看来郭彩绫并未察觉到“无醉”,暗中打掉这个孩子么……
夏侯天语相信自己还是有能力做到的。
——可是……这个孩子……算了,听天由命吧……
于是,夏侯天语冒了个险,告知郭彩绫,已有至少整月身孕,然后,一直监视几个月,下了点药,让郭彩绫早产。于是才有了后来的事情。之后,在靖北王赵玥处理善后封口时,夏侯天语顺利地离开了靖北王府。
禅房——
展昭虽然极力保持冷静,但仍止不住微微颤抖的双肩。
“……我有时在想,若是当时狠心,如今就不会有人连连坏我的事了。”夏侯天语脸上挂着一种不知是什么笑容的笑容。
“铮——”巨阙寒光一闪,已横在夏侯天语颈上,一道血痕……
“你要杀我。”
“展某不是圣人。”咽下喉间再无法抑制的鲜血。
“可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因为你还有用。”这是展昭毫不犹豫出口的理由。
夏侯天语会意的一笑——
“还有么。”
“你本可以隐瞒……两国相争,你所作……无可厚非……”缓缓撤下剑,“展某虽非圣人,但是明理之人。”
“……老夫没有看错你,两国对立,本国师不便说什么,但可以说,如今我并不后悔。”
“如此,告辞。”虽然脸色苍白,但展昭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
当真可以一笑泯恩仇,夏侯天语竟有一时的恍惚——
“展护卫留步。”
展昭无言地转过身。
“为了此次的计划,我让手下在中原江湖动了点手脚,今夜回营的话,你就会遇上麻烦。”
“……”
“还有……,中了‘无醉’,并非无法可想……先让他们对你有好感,再给他们强烈的刺激……比如……你在他们面前假死,我保证他们会想起那晚的事情……希望你们一家团圆……”
“……,展昭谢过。”出了禅堂,融入夜色。
……假死……不必了……
展昭走后,夏侯天语与黑衣人会合。
“国师,那展昭……”
“走了,不错的年轻人,希望再次见面不是敌人。”
“恕属下僭越,不知国师怎么看待今天那二人。”不管做不做敌人,黑衣首领都对展昭和白玉堂颇感兴趣。
夏侯天语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
“白玉堂么,狂放中带着邪气,有些急躁;展昭么,我还是无法看透,他被赵祯封为御猫,不过我到觉得……在某种程度上——你见过豹么,极尽优美,又高度危险……”
夜色很美,透明而又深邃。莹莹晕晕的星光下,一轮圆月皎洁无瑕,清冷的柔光抚慰着天地,却有一些碎片,无声地刺痛人心…………
狼山寨西南方山坡林中——
展昭轻轻的抚了抚爱马的头,静静的靠在了一旁的树上,淡淡的望着彼端似乎近在咫尺的圆月……
……
……不痛……
一如既往地飞身上马,借着明亮的月光,奔出山林。柔柔的清辉下,略嫌苍白的脸上勾起一抹自嘲和释然的微笑……
自嘲和释然……没错……无论怎样,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宋营营门——
十几个提刀带枪的人,因要见“御猫”展昭正在与营门官口角。
展昭到营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夏侯天语所谓的麻烦,大概就是这个吧。
翻身下马,将流光交与士兵,展昭抱剑一礼——
“在下展昭,不知各位高姓大名,找展某何事?”不卑不亢,温文有礼。
“展昭,少装蒜!你用你官府走狗的身份,玩阴的,杀了我大哥,‘飞狐四怪’岂能与你善罢甘休!”其中三人早已按捺不住。
展昭不由微微皱了下眉。
“我们‘无极六友’行得正,做的端,你展昭不该以妨碍公务为名,杀我三弟。”一名老者声音洪亮,身后四人。
“还有焰州‘火焰庄’,杀了我们父亲,此仇不报,不共戴天!”三名青年,手提钢刀,身穿丧服。
“……”河北府最有名的武林人一起上门讨公道,三条人命……当真大麻烦啊。
“……诸位,”展昭又抱剑一礼,“此事误会颇深,非三言两语讲得清,此处军营重地,不知各位可否随展某到左方山丘再叙。”
“……好,我们也是明理之人,量你也耍不出什么花样。”……
一行人走后,营门官匆匆到中军,将此事报给了刚刚安顿下来的靖北王赵玥……
宋营左后方土丘——
……
……
“恕展某直言,展某与各位夙无仇怨,且几日来展某身在军营,如何做这些事。”
“展昭,大丈夫敢作敢为,不要丢曾经是江湖人的脸,以你的轻功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出营还不容易,况且我们亲眼目睹,容不得你狡辩。”……
僵持不下——
“既然这样,不知展护卫可否听我一言。”方才一直沉默的一人,此时带着另一名少年走出人群。月光下,此人碧睛紫髯,头戴鸭尾巾,身穿紫箭衣,四十挂零的年岁,身形健硕,面容和蔼,气度不凡。
“……不敢,想必阁下就是紫髯伯,北侠欧阳春。”抱剑一礼,在营门处,展昭就已注意。
“展护卫客气,不才正是。”
“北侠有何话讲,展昭洗耳恭听。”两声“展护卫”……展昭心中苦笑。
“此事原本与我无关,只是,既然我义子艾虎亲眼目睹‘火焰庄’庄主岳苍风死在貌似展护卫之人剑下,我也希望能听到展护卫一个交待。一月为限,查明真相,不知展护卫可愿意,诸位可答应。”其实欧阳春此次前来,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见见这个与自己齐名江湖的却入了公门的年轻人。
“……”展昭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礼貌的打量着欧阳春,以及其他人——……一月之期……看来北侠也对自己……夏侯天语的计谋……
“……,好!既然紫髯伯开口,展昭,就给你一个机会!”几人商量之后,达成共识。
于是,众人的视线都落在展昭身上。
“……”若是北侠的话……应该可以吧……而且,这里应该有一个人……展昭作了一个决定,随即一笑——
“一个月……展昭恐怕没有那么多时间……,不如,现在就做一交待,用这巨阙,不知北侠意下如何——诸位不妨一起来。”淡淡的语调,说着不逊的话语。
欧阳春听罢一皱眉。方才见展昭温文尔雅,礼数周到,对这年轻人萌生好感才出面解围,不想这年轻人竟是如此目中无人,不识好歹,心下顿时十分不悦。
欧阳春未动声色,身后——
“展昭,既然你自己找死,休怪我们以多欺少,拿命来!!”“火焰庄”的三位公子,提刀冲出——
带着凶猛杀意的钢刀,发出三道狰狞的寒光,直射向展昭——
仍带着淡淡的笑,展昭微微侧身,反手出剑,行云流水般优雅自然,莹莹的剑锋探入刀阵,仿佛略带戏谑的卷走寒芒,胜负,其实也可以很恬然。
“……展昭,我们承认你确实厉害,但你行事不义,今天我们就要替天行道!!”然后,除欧阳春与艾虎外的八人也加入阵局——
十一把利刃——
狠,
绝,
冷,
巨阙,则清光微荡……甚至是略带慵懒的——
当然,在那越打越气急败坏的十一人看来就是如此,只是——
会是这么简单么?
短短不到半刻,欧阳春的眼神便变了几变——
他看得清,那看似狂妄的慵懒,不过是迅雷般两式间的假象;看得清,那凌于十一道寒芒之上的电光,如何美妙的在一瞬被揉进夜色……当真烟波微荡,流云暗卷——但是自己似乎从未见过这种剑式,或者说那本就不是剑式。
欧阳春有些疑惑,展昭明显占着上风,却为何仍与他们纠缠,难道是为了戏弄……不,不是……那是——!?
“展护卫果然名不虚传,欧阳春讨教。”欧阳春从背后抽出七宝刀,话音未落,已不着痕迹地将两方隔开——功夫已现……
面向展昭,挥刀探招,然而,出乎欧阳春意料之外的——
“铮——”展昭竟毫不避讳的旋剑迎上,
但,没有不悦,欧阳春一瞬感到的并非狂妄,那清朗如夏日流冰的一剑,更像在邀请,瞬间便可将剑客内敛的意气唤醒。——他的剑,竟有如此气韵,从刚刚的温文,完全看不出……
间不容发。七宝刀点向展昭软肋,而电光火石间,巨阙却不知不觉地粘上,轻轻地擦过刀锋,发出淡如轻笑的龙吟,温润却利落的化解了此招……
剑从心出,那剑语呢……
中军——
刚刚处理好大战后的主要事务,几经犹豫之下,靖北王赵玥将展浩天请到中军——
“此次能够顺利攻破‘九天风雷’,展——兄功不可没。”话语有些僵硬,但总算是说出了口。
“好说,”展浩天到是爽快地一笑,“不关心大宋江山,我也要心疼我的宝贝徒儿。”
……
沉默,但并没有想象中的火药味……
“报——……”营门官这时进来禀报了营门的情景。
……
看着没有丝毫反应的展浩天,靖北王赵玥实在纳闷——
“这种情况,你……不担心?”
“担心什么。”完全事不关己的样子。
“……”赵玥沉默了一会儿,——自己已经这样在乎展昭了么,“贤弟,此事不大,但也要处理,为兄去去就回。”
“这种小事不用烦劳大哥……”高行远话没说完,帐内已少了二人。
靖北王赵玥出了大帐,发现展浩天跟在身后,一时觉得好笑——
“不担心,你跟出来干什么?”语气平淡中已多了一分和气。
“……如果你去的话,我还是十分的担心昭儿的。”看不出是玩笑还是真心话。
“……”
营门处即可看见不远山丘上的寒光与人影,赵玥与展浩天两人前去,营门将士也就没说什么,只是隐约觉得有些怪怪的,而具体哪里怪,又说不出。
靖北王赵玥与展浩天上得土丘,看到的正是名剑宝刀相交的一幕,然而——
既没有阵阵慑人的风雷之声,也没有森森夺人的炫目寒光,月色中两人衣衫轻飞,身形流转,只有周围间或点缀着激迅如闪电的清冷弧光。
略显低调,却真切的将周围众人逼散——
欧阳春不愧少林正宗,刚毅,强劲,沉稳,老练,上步进招,自是气概万千;而展昭深沉飞扬,内敛飘逸间,亦是激荡出一股毫不逊色的豪放。
随着时间,欧阳春脸上渐渐挂上了与展昭相似的笑容——
剑语……
“铮——”又一声刀剑相击——
清光如水,流转而出……
剑过一抹清风,诉说笑看浮云,
相击一语清悦,吟唱策马行波,
人在江湖的洒脱……
……
淡卷寒芒,青锋微荡,利器宣泄而出的,竟是万种柔情……
——淡去人间不平……包容眷顾着世间哪怕最微小的幸福——进入家门的一碗清水,儿孙堂前的一声问候……
决胜天下,笑傲江湖,深敛心性,缚身公门,原本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值得在乎,
遵照真心与感情,人本就可以活得如此洒脱自然,
倘若人比势强,那么,天真一点又有何妨……
没错,今日展昭之剑无招无式,却在在传达着意志——
纵使如风,流过无痕,也求——天下……一笑……
伴随着刀剑间已是耀目的光华,这种心情鲜明而出……
遵照感情,放下与不在乎……——这种深深的体会,靖北王赵玥受到前所未有的震撼……
就在此时——
巨阙忽然光华爆溅,展昭嘴角笑容加深,带着一种了然于心的自信——
旋身转锋,一瞬,人已进至三丈以外,戛然而止,光华直指一人咽喉……龙吟之声尤余韵萦空——动与静的骤然转换,一切息止间仿佛只剩月色撩人……
“展昭,这是……”欧阳春马上反应过来。
“紫髯伯,这就是展昭的交待。”展昭迅速点了那人穴道。
“哦——”与其他刚刚反应过来的众人一起,欧阳春仔细打量眼前情景。
“无极六友”的老二,只是,此时他手中掐着一枚毒镖,更引人注目的是,随着不知何时被划破的胸襟的散开,一个栩栩如生的狼形纹身赫然呈现!
“他是辽人的奸细。”展昭字字清明的说道。
欧阳春居于辽东,怎会不知这纹身背景,一时沉默……
——仔细想来,的确此人对于报仇一事最为殷勤……
……
欧阳春爽快地一笑——
“好交待!”
“北侠,这是怎么回事?”众人围上来,“无极六友”的其他人最为激动。
“……,就是这么回事。”欧阳春出面解答。
“……”众人又是一时沉默,“如此说来,就请展护卫将此人交与我等处理。”纵使真相已明,众人还是一付杀气腾腾,大有不交人不罢休的架势。
“……国家重犯,恕展某不能从命。”展昭仍旧答得不卑不亢。
“……”众人刚要发作。
“展昭,你这个朋友,欧阳春交了,哈哈哈哈——”无所谓南侠,无所谓御猫,剑客之间“武”之一字已是最真,刚才交手之下,又有什么不能释然,“以后有用得着我欧阳春的地方,尽管开口。”
展昭选择这种方式,既是剑客的自尊,又是对自己的信任,欧阳春看了一眼与展昭交手之后,仍不明所以的众人,与展昭眼神相对,二人会意,相视一笑——
“告辞。”
“请。”
欧阳春向靖北王赵玥与展浩天的方向拱手一礼,带着艾虎潇洒而去。
剩下的十人,虽然不明所以,但却明白再也讨不到便宜。就算“无极六友”,与展昭周旋之下,也不得不选择放弃,放下几句没有品位的话,也消失了。
展昭看着眼前被点穴的人——
刚刚交手的过程中,感到此人心狠手辣,想必在辽国是个穷兵黩武之人,而他刚刚要暗算靖北王爷,使自己确信是他……
这是夏侯天语的决心——将这个议和的障碍留给大宋,也是夏侯天语的交待——让这个障碍留在大宋作为善后……
……
手段也好,阴谋也罢,并非完美到让人无法戳穿,只是,在你发现时,或是大局已定,或是明明知道他的用意,却仍不得不照着他的意思做……
展昭再次,不,应该说是更加深刻的体会到夏侯天语的可怕。回想正月京城“觅宝斋”里第一次见到的儒雅生意人,表面的紧张下,仍不失气度。这个老者,有时他施展手腕的方式,会使人忘了那是一种阴谋,然而,回想起来,这却正是他作为一国运筹帷幄的国师应有的气量——做着排除异己,阴险,甚至残酷的事情,却让人很难将这些词跟他联系起来……
伴随着这种想法,展昭将擒住之人带到赵玥与展浩天二人面前——
“展昭参见王爷,见过师傅。”一如既往地,撩衣恭敬地跪拜。
“展护卫不必多礼,这是……”赵玥询问的眼光看向展昭旁边之人。
“王爷容禀,……”展昭并没有起身,一旁没有言语的展浩天则皱了皱眉,走到展昭身边,直接将他拽了起来。
赵玥没有出声,气氛一时竟变得很尴尬……
展昭勾了勾嘴角,将山中至方才的事情叙述了一遍……他略略的低着头,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展昭自作主张,请王爷赐罪。”展昭再次双膝跪下。
这次,展浩天识大体的在一旁静静旁观……但若赵玥委屈了展昭,想来他也不会旁观。
今天的展昭似乎有些不同,靖北王赵玥越来越清明的感觉到,哪里……对了,刚刚展昭直视着自己,如果说上次他只当是做梦,这一次,是真正的……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但那清亮的眸光,以及那淡淡飞扬的笑容……不同于以往,却更牵动自己的心,萌生亲近之感……
猛然间回想起展昭刚刚的剑,那种淡薄的强势,还有……遵照感情,放下……
也许就是这瞬间的失神,靖北王赵玥不自觉地走到展昭面前,伸出手,连眼前人刹那的轻颤都恍若未觉——
“昭儿,你做得很好。”将展昭扶起。
……
……!
一切仿佛在黑暗中沉没,柔柔的月光,也似冰凝——
……
“当——”巨阙落地——……
……!赵玥下意识的抽回手,展昭默默的躬身拾剑,展浩天则做了他该做,也只有他做得出的事——
走到赵玥与展昭近前——
“‘昭儿’?叫得好亲近。”
“……,你……,我……”赵玥也是十分震惊,为什么?!……“我……展昭是绫绫的孩子……我……我这么叫他有什么不行。”一个听起来有些滑稽的理由……却在出口的一瞬间掀起三人心中的波澜……
“我明白了。”展浩天很干脆。
——我没明白。
赵玥终于再次经历了长久以来都不曾再有过的对展浩天的无语。
“……”注视了一会无语的赵玥,展浩天表情有些僵硬,“我要出门办事。”
不等赵玥回味过这句话的意思,展浩天走到低着头一动不动的展昭旁边,没说什么,只是笑着伸出手,摸了摸展昭的头……转身走了。
展昭并没有失神,而是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并做了决定……
抬起头,展昭在笑,浑身微微的发抖,但展昭在笑,淡淡的,却是发自内心的……
还是高估了自己啊……本以为自己可以平静接受这个无奈的事实,然而,当它发生时……展昭不由按了按胸口……翻滚着强烈的欣喜,以及挥之不去的痛,自己不是圣人,展昭知道那是伤……
纵使如此,那淡淡的笑容,绝对是发自真心,没有造作,没有自怨自艾,展昭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
“王爷……打算与王妃和好么?”
看着苍白到令人心痛,却仍带着淡淡笑容的脸,靖北王赵玥发自内心的点了点头。
夜风中,沉默了又一会儿……展昭终还是问出了口……
“……您……是不是……不再那么讨厌我了……”怯怯地……
“……”这回再一次看见这个原本强势的孩子在自己面前露出毫不掩饰的胆怯时,赵玥心中再没有疑惑,有的……还是一阵心痛……靖北王赵玥点了点头。
够了,对与展昭来说,够了……
看着那瞬间扬起的孩子气的笑容,幸福的,带着祝福的,靖北王赵玥一时失神,他竟然是这么的高兴么……
那种笑容,恐怕一生也难忘……
“回营吧。”赵玥竟有些不知所措。
“是。”
然而,到了营门,展昭却止住了脚步——
“王爷……展昭想将人犯尽速带回开封府。”言外之意是就此告辞。
“……”一时无法接受么……也罢,“你回帐休息,三日后我让你走。”第一次,明白的表示关心……
“是。”
展昭的低调,赵玥感到一时的失落。
三日后,展昭带着人犯走了。
几日后,宋营接到辽军议和的请求,靖北王赵玥拟本上奏朝廷,仁宗令王丞相到边关接替靖北王,主持议和。
大事已定,靖北王赵玥凯旋回朝,且决定半途中,先前往“落云山庄”。
开封府——
“展大人回府。”
书房——
展昭向包拯交待了边关与人犯的有关事宜后,向包拯请责。
包拯确实很生气,气展昭隐瞒怀疑,气展昭不爱惜自己,然而,比起这些,包拯和公孙策更关心的却是当时白玉堂带回的夏侯天语的一句话——“……谈谈展护卫与靖北王赵玥的关系……”,所以,纵知有些不应该,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展昭没想到白玉堂居然记得那句话,而且原封不动的带回了开封府——
“没什么,只是夏侯国师一时的兴起。”轻描淡写的带过。
包拯知道,展昭不想说,怎样也没用。只好搁下此事,忙着处理善后,好在展昭一如既往。
然而,当诸事尘埃落定之时——
展昭失踪了!
——断案如神的开封府尹包拯及公孙先生束手无策之下做出结论。
一股不安,浓重的腾起……边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管不了许多,包拯令赵虎快马通知靖北王赵玥。
落云山庄?大厅——
赵玥与郭彩绫,两人站在大厅中,对视着……
——实在想不到,还有能够这样见面的一天。
“有什么话,说完了就走吧。”郭彩绫面上如罩寒霜。
“我……”时隔多年,加上经历近日许多,再次见到心爱的妻子,赵玥自觉理亏,“我来道歉。绫绫,当年都是误会,你我年轻气盛,如今时隔多年,该放的就放下吧。”
“不要再说这些话,我与你已毫无瓜葛。”仍旧冷冷的。
“怎么可能毫无瓜葛,如果当真恩断义绝,两个多月前你就不会给我‘枕梦’的解药了,那东西死不了人,折磨着我,你不是更开心。绫绫,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求你。”
“你错了,那解药我本不想给你,你现在能这样活动,就庆幸你有个肯为你死的好部下吧。”
“……”赵玥一时反应不过来,“你说什么?!‘部下’、‘肯为我死’是什么意思,他、他只说是求你后,你便应允了。”
“‘他’,展昭么,他没有骗你。只是——他没有告诉你求我的代价。”不知为什么,提到展昭,郭彩绫觉得自己竟有些莫名的激动。
“‘代价’?什么代价!?”赵玥一时忘情,抓住了郭彩绫的双肩。一股寒气从脊背升起。
“嗬嗬,果然如他所说,你待他恩重如山啊,也不枉他为你饮下那‘不杀’。”郭彩绫笑得更加冰冷,夹杂着些微的嫉妒。
“……!”一时间,赵玥只觉得心脏被人猛抓了一下,抽痛直传到掌心……
“不杀”自己听绫绫提过多次的“不杀”,如今竟用在了那个有着淡淡笑容的孩子的身上……为什么……“恩重如山”……我只在不断的伤你……为什么……你不是早就什么都知道的么……赵玥实在不敢想象,展昭从自己母亲手中接过夺命的毒药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饮下时又是什么样的滋味,然后,那孩子居然还……想到山中小屋的一幕幕……想到山丘上的一幕幕……
发觉赵玥的手越攥越紧,郭彩绫不悦的想甩开,却被赵玥更紧地抓住——
“绫绫,你可知,那展昭……展昭……就是当年的孩子!”此时赵玥已无暇顾及其他。
……!
“你说什么?!”郭彩绫脸上的寒冰瞬间裂开,但此时与其说是心痛,不如说是惊讶多一些。
那个有着风清云淡的笑容的年轻人么……
“他自己知道么?”郭彩绫声音已有些颤抖,下意识的问。
“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郭彩绫忽然想起那句给自己留下深刻印象的悠悠的话——“王妃恨那个孩子么?”……以及那随后,风清云淡,却令人痛心的微笑……没想到,竟是这样的意义……
然而,就在两人因突如其来的转变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
“夫人,”言儿跑了进来,“庄外有一人,自称开封府的赵虎,大喊大叫,一定要见靖北王爷。”
对啊,他现在怎么样了……
“绫绫,他或许知道昭儿的近况。”语气近乎哀求的。
“……,放他进来。”
赵虎带来的,便是展昭失踪的消息。
赵虎愣头愣脑,直到被请出“落云山庄”也不太明白,展护卫失踪了是很严重,但那王爷夫妻俩脸色那么难看做什么。
……
他走了,是不忍回来么……他以为,唯一知道真相的王爷和我,不会去找他么……那他就错估了自己的影响力了……那傻孩子……
“听雪”是郭彩绫的一只白鹰,对“不杀”的存在特别敏感……
仲春的江南?某山中——
含着些微雾气的天空中,一声鹰啸——
十几日来,展昭一路闲看山水,体会着自己人生中难得的清闲,同时等待着自己的死日。
这日走到这山中,想不到竟遇上了一户人家,夫妻俩,老母亲外带一个小孙子。
展昭倚在山路边的青石上,看着这一家人——夫妻俩吃过中饭,一同春耕,老妇人照看家务,小孙子到山坡那边找玩伴……
老妇人觉得这个淡淡地笑着,看着他们的年轻人有些奇怪,但却有一种莫名的好感,请他进屋,却被微笑着婉拒了。无奈之下,继续整理不大的院子……忽然觉得一股清朗的气息从身后传来——
“婆婆是要取这个么?”
老妇转身,发现再三努力仍够不到的簸箕,稳稳的拿在那年轻人的手中。
“婆婆还有什么要帮忙的么?”影影晕晕的阳光中,这样笑着的展昭,看起来有些游离现实。
“年轻人,谢谢啦,来,来,过来坐。”拉着展昭坐下,倒了一碗清水。
“谢谢婆婆。”接过那清水,展昭的眸光几闪,微笑转为苦笑,苦笑又转回微笑,喝了那碗迄今为止,最甜的水。
这时,小孙子忽然哭着跑了回来——
“呜呜呜——奶奶,大毛他不跟我玩——”
“不哭,不哭,虎崽儿不哭。”老妇熟练的哄着,却不见效。
“虎崽儿是吗?”展昭走过去,摸了摸男孩的头——
“男孩子不哭哦。”
也许是因为这个做客的大哥哥的声音很好听,也许是因为这个大哥哥笑起来好好看,虎崽儿就这么停止了哭声——
“虎崽儿是男子汉,虎崽不哭。”看他那小大人的样子,展昭轻笑出声。
“大哥哥陪虎崽儿玩好不好。”小男孩用期待的眼光看着展昭。
大哥哥……?自己么……
“这孩子,不是哭,就想着玩,没礼貌。”老妇责备道。
“没关系。——小弟弟,‘大哥哥’怎么跟你玩呢。”展昭又亲切的摸了摸那孩子的头。
“我们玩球吧。”说完,兴高采烈的跑进竹屋。
对于老妇抱歉的眼神,展昭报以安慰的一笑。
……
“大哥哥,球坏了!”
“我看看。”在院外又坐到青石上的展昭接过来——
“没关系,‘大哥哥’补好它。”展昭将那球放到膝上,从新编起破旧的部分。
“虎崽儿,一会儿球补好了,我们一起去找大毛吧。”
“为什么?他都不跟我玩。”
展昭一笑——
“虎崽儿喜欢和大毛玩么?”
“呃——,喜欢。”小孩子比较直接。
“这样就好,也许有什么误会,也许是虎崽儿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得罪了大毛哦,只要虎崽儿真心喜欢和大毛玩,努力看看,大毛一定会和虎崽儿玩的。”至于自己……
“……嗯!”歪着头,略略想了一想,抬头冲展昭一笑。
看着他天真的样子,展昭再次轻笑出声。
“大哥哥,你——血……”
“嗯?”见虎崽儿一脸惊愕的盯着自己,展昭下意识的一抹唇角,一缕鲜红……
略略擦了擦——
“没关系。”继续编着球。
“大哥哥——”
“嗯?”再次转头见虎崽儿指着前方。
也许是因为太过入迷,也许是因为赵玥与郭彩绫没有杀气,直到被提醒,展昭才发觉近在咫尺的二人。
其实,赵玥与郭彩绫早到了此处,只是不忍心打扰那柔柔日光下难得的幸福,与从未听过的笑声,甚至有些沉迷其中,但,当看到展昭毫不在意的吐血时,实在是再也按捺不住……
[1 楼] | Posted: 2007-09-15 17:57
镜中瞳1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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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亮的日光,因山间些微的雾气染上了淡淡的朦胧,仲春鲜绿的光晕荡漾着,仿佛此一刻还留有上一刻的余像,一切恍如梦幻般的静谧安详——
带着歉疚与不忍,光影轻浮中,靖北王赵玥与郭彩绫怔怔的看着那张清俊的脸庞——天真直率的笑容犹未散去……嘴角那一缕鲜红触目惊心……
站起身,无暇惊讶,也没有思考二人出现在此的理由,展昭看看赵玥,又看看他旁边的郭彩绫,扬起了一个单纯欣慰与祝福的笑容。被这种笑容祝福的人,想必会很幸福,而此时看到这个笑容的人呢……
鸟语幽幽——
“虎崽儿去找大毛玩,不打扰大哥哥。”小男孩儿稚嫩的童音与奔跑声打破了有些神经质的安详,却带来了另一个尴尬——
看到展昭忽的低下头,靖北王赵玥急走到展昭面前——
“为什么……,……很痛……是吗……”
淡淡的压抑着,莫名的期待着,展昭轻轻别开头——
“不,……不要紧。”
“怎么可能会……‘不要紧’……”郭彩绫有些颤抖的声音传来。
——“不杀”……一定很痛……
纵使几日来听了赵玥的不少描述,郭彩绫没想到真正再次见到这个年轻人时,受到的竟还是如此强烈的震撼,刚刚那一幕……那种清朗的、温文的气韵,那种孩子气的笑容与声音,……回想二十四年前,那个自己没有多抱一下的婴儿,回想数月前,那便令自己心痛失神的风清云淡……眼前这个孩子,他什么都知道……
说起来,郭彩绫并不十分的了解展昭,但是,讽刺的是,她十分的了解“不杀”。她清楚的知道,这么多时日以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痛楚——午夜难寐……,知道那几度暖沁人心的笑容之下,深藏的是一种什么样的节韵与风骨……
“王妃小心——”尚在失神中的郭彩绫感到一股清韵瞬间出现在面前,自己已被稳稳地护到一旁——刚刚站着的地方闪过两点寒芒。
“咳——”展昭忙用手掩口。骤行的真气,激荡着“不杀”,翻腾的气血再也压制不住……然而无暇顾及,看那暗算之人飞身要走,展昭旋身追去——
“不要追了!”赵玥和郭彩绫同时脱口而出。
展昭止住身形。
比赵玥更快,郭彩绫奔到展昭面前。眼前的人沉稳温文一如当日,然而,脸上及手上那愈发触目惊心的殷红,却鲜明的刺痛着心……“落云山庄”是,这里是,他……总是这么不爱惜自己……
……
“王妃恕罪……”展昭歉然的低下头。
一句话,郭彩绫不明所以……看到展昭歉然地将视线移过自己月色绢衣的右肩……点点的绯红……!
“这个才是不要紧……”郭彩绫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拿出手帕,想为刚才起就未动的展昭拭去那已有些凝结的血红……
展昭下意识的一躲——
“展昭担当不起,……会弄脏……”
“……”
“多谢王妃关心,展昭可以自己来。”说罢从怀中取出手帕。
看着展昭用那点缀着点点暗红的手帕有些笨拙的擦拭着,郭彩绫再也忍不住地拉住展昭。
“王妃……?!”
“你——……叫我什么……”
展昭的眸光明了又暗——
“……夫人……”
……
两个字声音不高,郭彩绫则说不出心中滋味——自己终是无法被原谅……也是……单从“不杀”来讲……应该的……
而事实上,显然郭彩绫误会了,如果展浩天在这里的话,相信一定这么说——
“别扭?委屈?什么时候也不可能的,他只是在那方面很不巧的十分迟钝而已。”
“夫人……仍不原谅王爷么……”有些嘶哑的声音,“展昭……王爷已经不那么在乎展昭的事了……当年……王爷会那么气愤,其实只是因为太重视王——夫人了……”展昭低着头,悠悠的说道。
只是,这一次,除了关心,语气中已没了自责……然而郭彩绫沉默……展昭撩衣轻轻地跪在两人面前……
柔柔的山风抚过……
愕然!
“……!”郭彩绫愕然。旁边的靖北王赵玥僵在原地,纵使早已了然。
“你——……”
赵玥下意识扶住激动无力的郭彩绫,疼惜的望着眼前的人发愣……——昭儿,我们出现在这,你还不明白么……
郭彩绫这次再没有抗拒,靠在赵玥怀中——
“你……不恨我吗?”
展昭抬头,如夏夜的黑眸中,没有一丝波澜,肯定地摇了摇头。
“你……不觉得对你太不公平了吗!?……”郭彩绫走到展昭面前,缓缓的俯下身,轻轻拉着展昭的胳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孩子……
……
……!
明白了郭彩绫的心意,展昭微微的发怔,然后,再次笑了,略带淘气的笑了——
“好像有一点。”
……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可以这样地笑……泪水悄然滑出——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傻……”郭彩绫喃喃的低语。
赵玥眼角晶亮……——我们以后要好好的疼这个傻孩子啊……
“……”
“你,你可愿意……叫我一声……”郭彩绫从未如此胆怯,话语梗在咽喉,说不出口——
“母亲。”带着笑意,温朗如玉的声音,没有犹豫。
……
靖北王赵玥笑了,带着心痛,还有激赏——没错,虽然这方面迟钝了点,但认定便是干脆利落,没有造作,放得下一切,如同那孩子一贯的行事……是啊,那孩子原本就是强者,不会自怨自艾,只是,在自己面前毫不掩饰的愧疚与不安,让自己常常忘了这一点。这个让人从心底喜欢的孩子,还有什么地方,不值得自己把他当作亲生儿子啊……只是,如今……是否一切已太迟……
郭彩绫欣喜地抱住展昭,抚着展昭的脸庞,却在下一瞬僵住了所有的动作……
展昭意识到了什么,轻轻的移开郭彩绫的手,露出了一个仿佛做了错事的孩子的笑容,扶起郭彩绫,自己则走进竹舍——
“婆婆,可否用您一捧清水。”
刚刚从屋中出来的老妇,虽然有些不明白眼前是一种什么状况,但看到展昭脸上的血渍,关切地说——
“行,当然行,孩子,你——”边说,边从井中打了一盆清水。
“没事,一时不慎,婆婆不用担心。”伸手想接过水盆,没想到另一只手比他更快——
靖北王赵玥接过水盆,郭彩绫则拉着发愣的展昭重新回到青石边,然后与赵玥一人一边拉着他坐下,拿出手帕,蘸着清水,为他擦脸……红……
靖北王赵玥则拿过展昭手中的手帕——那点点的暗红……——昭儿,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你到底受了多少苦……
老妇着实被这两个突然出现的中年男女吓了一大跳,看他们相貌不凡,更加莫名其妙,不过看来两人对那年轻人很关心,也就没说什么。
明白了状况的展昭,没有拒绝,只是淡淡地笑着,让郭彩绫和赵玥表达他们的关心……——现在,自己应该任性一下了。
郭彩绫轻轻地擦着,一下一下的抹掉“不杀”的痕迹,暂时的……——手上微微的抖着,可是,怎比得上心中的颤抖——自己亲手下的毒,“不杀”竟用在了这个孩子的身上……报应么,那也应该报应自己……
靖北王赵玥与郭彩绫一样沉默着……压抑着没有问出那个在心中呐喊了千遍的问题——你身边没了巨阙……为什么要为我做到如此地步……“不杀”……不值得……
展昭明白,“不杀”此时已是心照不宣,哀伤么……当然——但是,自己是遵照自己的感情,权衡之下,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如今,王爷与王妃已然和好……母亲与父亲……已经够了……只是……对不起师傅,对不起大人了……
郭彩绫摩挲着展昭略嫌苍白的脸庞,抚摸着温文又不失英气的剑眉,看着那带着笑意的深沉如夜色的黑眸……这个孩子,竟将不久于人世——
“昭儿,把这个吃了。”郭彩绫懊恼自己为什么现在才想起来。如今,这大概是自己唯一能做的了。
“沧火”。离开“落云山庄”自己特意带在身边的,温里散寒,止痛回阳。解不了“不杀”,但至少呼吸时,让闷痛不再那么鲜明。
……
赵玥留下了若干银票,三人离开了山中……
将“不杀”压在了心里。
浙江?金华——
傍晚,靖北王赵玥与郭彩绫带着展昭回到了落脚的客栈。
客栈被包下,住着随行的小厮,小丫环言儿,以及先后赶到的靖北王的随从。赵玥和郭彩绫是得到了“听雪”的消息,匆匆赶到山中的。
三人进到客房,展昭见此情景——
“王爷可是从边关直接到此,还没有进京?”
虽然仍称自己为王爷,看着展昭脸上的那种不掩饰的感动与惊讶,靖北王赵玥,带着宠溺的点点头——
“没关系,有副元帅在,而且,在‘落云山庄’——……交待了开封府的差人,请包大人帮忙通达了。”
“可是,王爷此次又立功勋,理应入朝受赏。”
“嗬嗬,别忘了,我的命是你救的,再加上其它,你的功劳更大啊,你还不是和那展浩天一样,要求我瞒着朝廷。”转移话题——想到“九天风雷”中展昭的那种凌人的气魄,和不可言喻的强势,赵玥有些不满的摸了摸眼前这个一本正经的孩子的头。
也许是没想到自己这么大了还会被摸头,也许是想不到赵玥竟会对他做这种亲昵的动作、在这个情景——,展昭瞬间红了脸。
……这反应实在是太意外,一时间呆住了两个人。
有些窘迫,展昭继续说——
“王爷为一军之帅,三军将士虽是保家卫国,但亦是敬元帅才舍生忘死,如今,相信凯旋的将士一定想得到元帅亲授的奖赏,捐躯的将士也想得到元帅亲临的慰藉……王爷不要因展昭——”
“罢了,罢了,怕了你了。”虽然笑着这么说,但赵玥想象得到展昭接下去要说什么,不忍心让他讲出来。
——看来自己不答应回京,这孩子是不会安心的……我对朝廷有责任,对你呢……有人需要慰藉,那你呢……
“王爷英——”
“停!”那句话在此时此地听来,还真不是一般的别扭,赵玥看了眼旁边好久没笑得这么开心的郭彩绫……不久前的自己,一定无法想象还会有这么一天……
“昭儿,以后叫‘爹’吧。”似不经意地说出口。
“……,嗯——?”
“怎么了?”看着那反应,赵玥想笑更心疼,“不愿意么……”
“不是,只是……”算了,事已至此,放纵一把吧……“……叫‘父亲’行么,‘爹’很怪……”
“呃——……,行。”靖北王赵玥,终于,首次感到——展昭,是展浩天的弟子……
一旁郭彩绫笑着拉展昭坐下。
……
“绫绫,和昭儿回府吧,”见郭彩绫神情一变,赵玥继续说,“路途不远,而且,府中还好好的保留着你的丹房——……”直觉说了不该说的话,靖北王赵玥蓦的噤声。
……
清亮如昔的声音,轻轻地打破了黯然的沉默——
“母亲,我们回家吧。”
……
靖北王赵玥带着随从,急奔京城,脑中盘旋着展昭的一句话——
“对包大人,请求父亲什么也不要说。”
郭彩绫拉着展昭坐进马车,言儿与车夫坐在外面,周围几名随从,似乎有点别扭。
斜阳淡染,残红中,临安城远远望去有些虚幻。
“母亲小心,有杀气。”淡敛的眼眸抬起,展昭微微的挑了挑眉。
一声呼哨——
二十几人,手中明晃晃的利刃,迅速将一行人包围了起来。为首一人,黑面虬髯,甚是骠悍,钢刀一指已然掀开的车帘——
“郭彩绫,几日前有兄弟见你白鹰,寻到山中发现是你,回来通报我还不信,没想到——真是冤家路窄,我飞龙寨管你父亲是什么王爷世交,如今什么王妃不王妃,害死我唯一的弟弟,就得偿命。”二十人对几人,他有绝对的把握。郭彩绫在明处,又有这么多自己人,唐飞雄不怕她会使毒。
“你是当年那个没礼貌又狠毒的人的哥哥?他是咎由自取。”冷傲不屑的语气,——一出山庄竟遇此事,郭彩绫苦笑。
“你——……废话少说——上!!——”双方就要交手。
“且慢。”平和清亮的声音,不知何时,展昭已出了马车。
“昭儿——”
对于郭彩绫的担心,展昭报以安心的微笑。同时,示意随从少安毋躁。
“在下不想有无畏的牺牲,阁下可愿自行到官府投案。”
“你是什么人。”瞥了眼这个从马车中出来的年轻人,唐飞雄满脸看不起的说道。
其实,不只是他,在场除了郭彩绫,与发誓要保守秘密的言儿,连随从也不知此展昭乃彼“展昭”。
看唐飞雄的反应,展昭知道多说没用,从路边折了一根树枝,抚了一下,顺在手中。
展昭似乎什么也没做,但气氛却已悄然改变,向着不知名的方向。
郭彩绫本想说什么,却在对上那双黑眸的一瞬间梗住——了然于心的洒脱。
唐飞雄隐约察觉到不对劲,又说不出——
“死到临头,不要再故弄玄虚!——兄弟们,上!”
故弄玄虚……自己?……
见旁边随从已提兵刃迎上去,展昭轻轻抖了抖树枝,下一瞬——
一道黑鞭从侧面横入,两方人马还未交手,那二十人便觉兵刃上银光一暗,随即似重有千钧,纷纷脱手落地,同时,上身一麻,回神,已被几名随从逼住。
展昭做了什么,没有人真正看得清——
剑气随心流转的扬洒,以及吝于留于俗目的一纵而敛的风华,那一式——银河行雨,子夜流光。
唐飞雄一向自视不弱,但如今柔风中那一式微荡的残影,仍令他冷汗涔涔——
“你,到底是谁?!”
展昭迟疑了一下,最终没有报出姓名——
“一会儿入城,劳各位将他们送交衙门。”……
言儿还没反应过来时,一行人已重新出发。
……
回到车中,展昭就见郭彩绫一直盯着自己发愣,以为郭彩绫在生气,有些紧张地低下头——
“我……孩儿害母亲担心了……其实……只要不骤行真气,就不会……”展昭没说出口,“……孩儿力所能及,而且又可免去血战……”
看着刚刚还在飞扬的剑眉低垂着,郭彩绫勾了勾唇角,却流下了眼泪,再也抑制不住,紧紧抱住了展昭……她并非生气与担心,只是心痛……
刚刚那不知能不能称为战的交手,郭彩绫看不清,但却感觉得到——展昭的流泻的气韵——
轻描淡写着不可忤逆的强势,甚至带有一丝闲情逸致……
玥哥说得没错,这孩子很强,可是,亲眼目睹却又是另一回事——那种强所带来的鲜明的存在感……这样的孩子竟伤在自己手上,还有玥哥,——他的母亲和……
蚀心……
靖北王府——
接到禀报的老管家赵通跑到门口——
“王妃,真的是王妃!王妃回府了!”全府上下从未见过这位老人如此高兴。
迎到厅堂,赵通才问到刚才起就让他十分在意的年轻人——
“王妃,这位是——”
“少爷。”郭彩绫使了个眼色,示意稍后再说,“麻烦通叔,马上派人把‘纵风阁’打扫出来。”
赵通不敢怠慢,马上下去办。
赵通是老王爷的书童,后来做了管家,是靖北王府二十四年前唯一没有被辞退的家人,郭彩绫没有隐瞒,安顿好展昭之后,将前后事情讲清。
看着赵通眼中掩不住的责备与心疼的眼神,郭彩绫低下头——
“通叔,您也算是我的长辈,我们,我,是不是很——……枉为人母。”
“王妃,叫老奴怎么说,纵使有千般道理,你们实在不应该只顾自己心理平衡,如今少爷——……哎——……”赵通眼中染上泪光。
……
“通叔,这事不要张扬,交待下人好好伺候昭儿。”郭彩绫明白那未尽的话将是什么,声音颤抖着摆了摆手。
于是,这一晚,靖北王府八卦满天飞——
这是其中一隅——
“听说了么,在外静养的王妃回府了,还带回了个义子。”
“真的?!王妃长什么样?”
“怎么说,虽然已是中年,但仍美得不得了。”
“那……那个新少爷呢,没想到这么快,王爷又认了个义子,不知是谁这么有福气。”
“这次这位少爷啊,俊着呢,不过看起来身体不太好的样子,不知是不是因清少爷习武,成了辽国的奸细,这次王爷不再非要文武全才,觉得认个书生做义子比较好啊……对了,你知道这位少爷的名字么,听说叫‘展昭’噢。”
“展——昭?那,那不是开封府包大人手下,大名鼎鼎的展护卫的名字么。”
“嗬嗬,谁说不是呢。”
“那,会不会是……”
“不可能,不可能,你是没见过这位少爷,那叫个……什么来着,对,温文尔雅,说起话来温和又好听,笑起来让人暖到心理。身边连个家伙都没有,不,我看啊,脸色那么苍白,多半连把剑都拿不起来。怎么可能是我们心中英明神武的展护卫。”
“也是……”
“不过,真的好俊啊……”
“行了,不要调我胃口了——”
……
这种对话,如果展昭听到,想必会报以苦笑。如果是郭彩绫与赵玥呢……
——这些下人,没有见过……那种恍如天神临世般的傲然飘逸……
第二天——
郭彩绫,特意起了个大早,理了理自己的情绪,来到“纵风阁”,想问问展昭住得可还习惯,还需要什么,顺便帮展昭洗个脸梳个头,这几天以来,居然都没想到,郭彩绫自责。
然而,“纵风阁”内床铺整齐,空无一人。
纵使知道展昭仍未离开,但——一瞬,心似冰凝。
郭彩绫急匆匆地走在府中,那种焦急,下人都不禁侧目,直到在后园瞥见展昭——
青池碧树,朝阳晨风中,展昭以指代剑,缓缓的行着式。
淡到离尘……
郭彩绫又一时怔住。直到展昭停下来走向她,才回神——
“你,怎么起这么早。”
“孩儿习惯了,早起、练剑。——母亲有事?——啊……是不是,孩儿应该去问安——对不起……”
“不,不是……”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母亲是想问,昭儿住得可习惯,还需要什么吗?”
“哦……,没有,一切都好。”
……
下午——
“夫——王妃今日亲自下厨啊。”
“对,言儿小时候吃到母亲亲手做的饭菜,会很高兴吧。”郭彩绫笑着。
“嗯,言儿想少爷一定会很高兴的。嘻——”
发现言儿笑得有些奇怪——
“言儿,你笑什么?”
“这……回王妃,言儿只是在笑,这种情况只是对王妃如此。王妃忘了么,言儿生在寻常人家,虽然娘在的时日不长,言儿小时候可是每天都吃娘做的饭菜啊。”小言儿有些天真地说道。
“……”
“嘻——”言儿似乎没发现郭彩绫脸色的转变,“王妃对少爷这么好,言儿好感动,不过王妃不知道吧,少爷他……今天上午特意找我来问——孩子应该怎么对待母亲——好好笑。”想到那时的情景,言儿此时很庆幸自己是知道真相的人。
“……”郭彩绫没有说话,咬了咬嘴唇,转身进了厨房。
而言儿毕竟还小,只是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几日来,展昭除了与郭彩绫聊天,便是逛逛后园,看看书,郭彩绫则没事就呆在丹房。心照不宣中,看上去,一切那么平淡。
这日——
郭彩绫来到“纵风阁”,见展昭正坐在桌边看书,不禁摇了摇头——
“昭儿,来,把药喝了吧。”
“是。”应了一声,展昭未动。
郭彩绫明白,近几日,药力越来越重,以展昭对药理的了解全都看得出来。平肝,止血,理气,全部下的重药,而且是久煎,恐怕昭儿一闻便什么都知道了。那味道,实在……很糟。
“昭儿不喝,可是辜负了为娘一片苦心啊。”郭彩绫半开玩笑的说道。
然而——
“对不起……”想到郭彩绫每天为自己劳神——毒强的重药,配伍煎制上不能稍有差池——展昭自责,端起药碗,仰头饮尽。
苦涩……
不知郭彩绫心中呢……
……
郭彩绫咬了咬牙——展浩天啊展浩天!这人哪点都好,只是个性实在让人受不了,真无法想象昭儿是怎么被你养大的,如果说对母亲没有什么概念也就罢了!怎么连撒娇——……都不会……
当然,这已不知是郭彩绫几日来第几次无语了……
不行!——
“昭儿,回家后还没怎么逛过临安城吧,我也很久没逛了,今天一起出去吧。”
“……”
看到展昭有些惊讶又莫名的表情——
“陪母亲逛逛,是儿子应该做的吧。”这时郭彩绫忽然有一点觉得,展昭的迟钝,有时还是很好用的。
“哦……是。”
“…………”
展昭怎么也想不到,郭彩绫竟是就这么拉着自己,走在街上,完全不顾周围人对这一对奇怪又显眼的母子的注目。
展昭似乎有些理解,二十四年前,郭彩绫跑到边关的情形了。
“昭儿,前面就是临安最有名的‘七巧纺’了,进去看看吧。”说着拉着一直有些不自在的展昭进了门。
不愧为大布行,一进门,五光十色,林林种种,光是丝织这一类,绢、纱、绨、罗、绮、锦、绦、组,便应有尽有。
布行的人不认识郭彩绫,更不认识展昭,但生意人的直觉告诉他们两人大有来头,因此招呼十分殷勤周到。
……
“昭儿,过来。”郭彩绫笑着走在布匹间,为终于再次看到展昭脸上孩子气的无奈神情而高兴,“这些料子都不错,昭儿选几匹吧,”说着,也不等展昭说什么,径自比着,“……说起来,一直看昭儿穿蓝色的衣服,很喜欢么,确实很合适呢,那好,要一匹。”
……
“母亲……”看已然选了好几匹布的郭彩绫还要继续,展昭低低的叫出了声,“够了……”
“……”郭彩绫看了展昭一眼,——对了,就这样,傻孩子,我看你什么时候能学会“撒娇”——亲切的一笑,转头,“伙计,那匹白的。”
“……”
“好想看昭儿穿白衣,……,嗯——,应该很好看啊,为什么平时不穿,怕弄脏吗,现在不怕——……”郭彩绫语塞——一时不慎……——几日来,那似乎已成了生活的一部分的白色上的点点鲜红浮在眼前……
怔怔中郭彩绫感到手上一重,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也是,孩儿也想试试看,就买一匹吧。”
“……好。”昭儿,你……
“老板,将这些布送到靖北王府,描述一下我的样子,自然会有人结账。”说罢,完全不管布行老板有没有明白,郭彩绫拉着展昭出了门。
午间,郭彩绫很自然的拉着展昭上了一家很大的酒楼。随便挑的,因为这方面,郭彩绫也不熟。
……
然而,此时郭彩绫的脸色却不像刚进雅座时那么好。并非饭菜不好,而是,那帘外说书的内容。
虽然酒楼上明晃晃的贴着莫谈国事的大字,但凡事没有那么绝对,好多客人非常喜欢听开封府的包青天如何为国为民,众多江湖豪杰相助的故事。于是,虽然含蓄,但庞太师如何阴险狡诈,找开封府的麻烦还是隐隐的能透露出来,而郭彩绫对此却十分敏感。
“昭儿,太师,常为难开封府么。”郭彩绫脸上一付“你怎么这么纵容”、“我下毒毒死他”的神情。
“这个……母亲……不要在意……父亲也知道……但玩弄权谋,朝中没了庞太师,总还会有其他人,历朝如此……庞太师三五不时地找开封府麻烦……孩儿认为……是正常现象,母亲只当那是展昭公务的一部分就好,况且通常不难应付。”展昭实在被郭彩绫的反应吓了一大跳。
“哦,是吗?”
“不敢欺瞒。”
……
再过一条街就是府前大道了,郭彩绫好像意犹未尽般——
“还没给昭儿买过什么小东西吧。”说着走向旁边卖小面人的摊子,买了一个,塞给展昭,如愿的又看到了展昭无奈却很轻松的表情,带着淡淡的幸福。
“……”师傅的青梅竹马……
……
……
随着临安的不断接近,靖北王赵玥的心中,前所未有的升起了不安的疑云,因为号称断案如神的开封府尹包拯的一段话……

本应惬意的温暖午后,被步步急赶的马蹄踏碎,略略水汽中翩翩起舞的丝丝阳光,明明暗暗之间,留下了不安和躁动——
“王爷恕罪,臣包拯有一言不得不讲……白少侠曾描述,当日边关辽国国师夏侯天语提及展护卫与王爷关系时,情形甚是怪异。展护卫为人恪尽职守,无故不会不告而别,臣直觉与那夏侯天语有关,不知王爷与此人可有过节——……展护卫对王爷敬爱有加,王爷三思——……”
那个铁面无私的包拯眼中有难掩的担心与忧虑……——虽然含蓄,但包拯说出来,靖北王赵玥实在无法不放在心上——
昭儿……是在那一夜变得不一样的……难道,与夏侯天语有关……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昭儿,是不是真的隐瞒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靖北王府?主厅——
“参见王爷——”
靖北王赵玥顾不得见礼的众人,拉过老管家赵通——
“昭儿可好,现在在哪儿?”赵玥相信他已从郭彩绫那得知内情。
王爷甫归,竟不问多年未见的王妃,众人惊讶于这位新少爷竟是如此的受宠,然而赵通明白靖北王赵玥牵挂的理由——
“少爷与王妃好像在后园——”
不等赵通把话说完,赵玥已出了厅堂。
直觉的那种越发强烈的不安……昭儿……要不要问……
靖北王府?后园——
赵玥怔怔僵在原地,因眼前过分意外的一幕——
斜倚着软垫,靠着池边的垂柳,展昭一席白衣,睡着。白鹰“听雪”挨着他,却又骄傲地独立……
旁边的郭彩绫发现赵玥,微笑着做了一个“别出声”的动作,带着淡淡的忧伤,又温柔的注视了一会儿睡在身边的展昭,轻轻的起身,走到赵玥身边,慢慢的挽住了赵玥的胳膊——心酸,欣慰,心痛……无声的传达……
在靖北王赵玥眼中,过分美好的景象……
然而——
真象不是只靠美好就可以掩盖和抹杀的——
赵玥不可遏抑的回忆起数月来的一次次心情激变,直到八年前染血的佩剑……
万般理智,都抵不住一个“他就要一睡不起”的恐惧!
层层绿色中,光影摇摆而出的气息,犹如梦幻般令人迷醉的浅酌,酣到失真。那抹白,恬淡到空虚,安详至绝望……在靖北王赵玥心中,这一刻,静,静到歇斯底里,静到听得见心弦绷断的哀鸣——
昭儿,为什么你如此敬我……当年到底——
……“……国师定会马到成功……”……“玥哥,这回要不是多亏了我,可是后患无穷啊。”……!!……!!……
……
郭彩绫感到赵玥浑身在剧烈的抖动——
“怎么了?”
靖北王赵玥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只机械的拉走郭彩绫……
不!不是真的,不……怎么能忘记……昭儿……
……
郭彩绫将赵玥安置在凉亭——
“玥哥,你怎么了——”对上赵玥有些离神的瞳孔,郭彩绫不禁被填满其中的悲愤与自责吓到噤声。
“绫绫……我想从一开始我们就错了……我想起来了……当年……”为什么要因为自己那该死的尊严在在忽略那种真心……
“……,……”靖北王赵玥声音颤抖地说完,看到郭彩绫由震惊,转到悲恸……,心里明了……轻轻的揽过郭彩绫,充满矛盾的,“……是真的么……”
“……”
见郭彩绫沉默,靖北王赵玥苦笑出声——
“看来,是真的……为什么……”心脏惶然已不受控制,喉间腥甜悄然而出……
“……玥哥——!”
“嗬嗬,不要紧,这算什么……”是啊,这算什么……
“……‘无醉’……”世间当真有……“……我……我要去告诉昭儿,他不是来历不明,他……是我们的儿子!”郭彩绫泪如泉涌。
“绫绫,”赵玥拉住郭彩绫,“不必了,我想昭儿……早就知道了……,……”
赵玥紧紧地握着郭彩绫的手,仍能感受到她越发冰冷与颤抖,——这是我们理应承受的……
“……昭儿,是知道了才……”躲开的么……一个人……死……
“绫绫,那孩子……还有多少时间……”
“……随时……”
二人返回时,展昭已然不在。
纵风阁——
透过敞开的房门,赵玥与郭彩绫远远地看见展昭微笑着注视着那只普通的小面人。二人相视黯然。
“昭儿……”赵玥唤了一句,却再也出不了声。
“父亲。您回来了。”展昭很高兴地站起,微微躬身。
“昭儿,你——”还好么……——硬生生的咽下禁语。
靖北王赵玥想拉展昭到床前坐下,不想却在轻碰的瞬间,感到展昭下意识的轻颤。
“……!”你还会怕我么……再也忍不住,想紧紧抱住眼前这个孩子,却又伸不出手,只是使劲攥着展昭的胳膊,“孩子,我的好孩子,傻孩子……为父对不起你……”
“父亲……?”
“昭儿,‘无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当年的事……”因为‘不杀’才选择隐瞒真相……
郭彩绫激动地,却轻轻的,拉住展昭的另一只胳膊。
“……!……母亲……”他们想起来了!展昭真的很意外,虽然表面依然很平静,胸中却气血翻腾,“……,我……”不想说出更让人心痛的真相,又不想欺骗,展昭一时无语。
一如既往的平静,二人更加难以心平,但是,——
郭彩绫忽然意识到什么——
“昭儿,不要激动!”让展昭坐在床边,果然看到唇角一缕血红沿着颈项点点滴到白衣上。
“昭儿,你……”就算已然有了准备,但赵玥仍觉得自责与心痛犹如破堤而出的洪水……—却—忽然感到一阵清爽的温暖。
“父亲,可以抱您吧。”沉稳清晰的声音,然后展昭没再言语。
“……”赵玥怎么也没想到,第一次亲情的拥抱,竟是展昭来抱自己,而且是在这种情况下。
展昭什么也没说,的确,这种时候什么也不需要说……
靖北王赵玥,突然感觉到,眼前这个略嫌单薄的年轻人,他的胸膛比自己想象的要宽,臂膀比自己想象的要有力……
……
郭彩绫怕展昭情绪起伏,拉着赵玥暂时出了“纵风阁”……
……
如果他们想起来的话,自己可以不用走了……
傍晚——
老管家赵通敲了敲“纵风阁”房门,展昭抬头,看见他的样子……一愣——
“通爷爷,您这是——”展昭还是站起身。
——您那个大箱子里装的——……不是小面人么……
“这个啊——”赵通笑容有些干涩,接触的时间越长,越喜欢这个小少爷,只可惜……“这是王爷叫我送过来的,他说你好象很喜欢,亲自去买的。”
“……哦。”展昭笑得有些无奈……——这个,大概全城的都在这了吧……我喜欢……自己怎么不知道……
“……”感到了什么,展昭会意一笑,“通爷爷,谢谢您。”
送走了赵通,展昭出了房门,冲廊下的靖北王赵玥点了点头——
“父亲,屋里坐吧。”
赵玥,有些尴尬的走进“纵风阁”,些微的失神,使他并没有注意到展昭进了房门便径自倚在了床边这个不寻常的举动。
然而,两人的沉默还未打破,郭彩绫便笑着走进来,后面跟着小丫环言儿为首的一堆家人——
“今天,庆祝团圆,昭儿,在你房间用晚膳吧。”
……
展昭笑了,并没有动。
“昭儿!”看出异状,郭彩绫奔到展昭面前。
“对不起,要扫兴了……”歉意的眼神,随着言语,一缕鲜血,赫然鬼魅般的妖紫。
“孩子……”郭彩绫僵在原地,赵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把我的血拿去,另外,还是忘了展昭吧。”最后的一言,仍一如平常,展昭轻轻闭上了眼睛。
死寂,一如烈火过后的灰烬……
……——
“发生了什么事?”展浩天焦急的声音。
回到“玄天居”,看到展昭留下的巨阙,展浩天知觉不妙,匆匆赶到浙江靖北王府,从赵通那得知展昭真的在,展浩天二话不说进了门,赵通因识得他,也未太阻拦。然后,赶上这一幕。
看到展昭的样子,展浩天走到床前,放下巨阙——
“你们两个,这次又是怎么回事?!”抓过展昭的脉搏。
“‘不杀’……浩天……没用的……”郭彩绫完全失神一般。
“什么?!”展浩天眼中喷火,“……昭儿,是因此失踪的吧!”展浩天心疼的看着展昭,忽然脸上神情一变,“算了,这些一会儿再说,彩绫,冷静点,昭儿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崩坏。”
“……真的,这怎么可能。”郭彩绫因这一句话回神,抢过脉搏,“真的!——昭儿,昭儿——”此时,哪怕多一刻,郭彩绫也希望能再看见那双耀夜的黑眸睁开,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戛然止住了声音。
颤抖着,眼中闪耀的光芒,就像沙漠中将死的旅人,忽然见到了绿洲。
郭彩绫摸着展昭唇角的紫血——
“言儿!叫丹房把我二十口丹炉全部升起来,文武各半!让丹房的药师,马上全部过来!快!”也许,昭儿还有救!
一句话,众人齐动。
郭彩绫拿过床边的巨阙,略一犹豫——
“铮——”青锋出鞘。
“彩绫,你想——”
“浩天,昭儿内功不凡,一口真气未散,暂时压得住‘不杀’,这是唯一的方法了。”
展浩天会意,从桌上取来茶杯。巨阙划过展昭手腕,紫血流出。
这时,药师赶到。郭彩绫依次指点。
“人参五分、三七一钱、川贝母二分,快!”
“佛手三分、木香二分、积壳二分。”疏畅气机、调整脏腑。
“白及五分、血余一钱、仙鹤草一分、侧柏叶一分、地榆二分、槐花二钱、小蓟一分、白茅根三分、紫珠草三分。”收敛、凝固、清营、凉血。
“钩藤、天麻、地龙、全蝎、蜈蚣各一分。”平肝潜阳。
“……”
“浩天,过来帮我。玥哥,照顾昭儿,一定要撑住。”一切没有赘言,此时已刻不容缓。
……
……
“不杀”——绝杀。
但展昭未死。
试问天下能有几人,有展昭之功力,又能劳医圣毒仙之后倾其一生所学,搏命相救。
郭彩绫拿了展昭的血,救了展昭。
……
轻柔的阳光卷着淡淡清香,那是暴风雨后,万物应受的恩赐。
展昭躺在床上,虽然浑身乏力,但是确信自己还活着。
“……?”忽然一张放大的惊喜脸庞——
“昭儿,你醒了。”
“父亲……我……”展昭起身。
赵玥按不住他,无奈取了个软垫。
郭彩绫端着药碗来到床前,眼中含着泪——
“昭儿,喝药了。”
展昭伸手要接,郭彩绫笑着轻轻的摇摇头,吹了吹,送到展昭嘴边。
展昭缓缓放下手,顺从的喝下。
轻抚着展昭,郭彩绫惊讶的发现展昭眼角不经意的一滴清泪……
——现在,你才肯稍稍放纵自己么……
“昭儿,以后不要再这样了,不要再独自承担……我,我们,不值得……”赵玥终于说出了深藏心中的话,紧紧地抓住展昭的手。
“我……”
“如果你们不值得,就没人值得了。”展浩天冷冷的话语适时传来。其实,多半是不想看展昭为难吧。
“师傅!”展昭这才注意到,从刚才起,就坐在几案旁,面沉似水的展浩天,“……”,展昭低低的垂下头,冷汗已然渗出。
“浩天……”郭彩绫实在不忍见展昭这个样子,出声阻止。
然展浩天沉着脸,走到床前,盯着展昭……
展昭忐忑地想要起身,却被三只手同时按住。
“师傅……我……对不起……都是弟子不好,请师傅重重责罚。”不知是体虚,还是激动,展昭微微抖着。
展浩天叹了口气,轻轻按着展昭躺下——
“知错就好,好好休息。为师是很生气,不过,不关你的事,”然后,转向赵玥与郭彩绫,“昭儿刚醒,让他好好休息,我有话跟你们两个说。”说着,出了房门。
示意展昭好好休息,郭彩绫与赵玥相视,带着莫名与不安,跟出了房门。
没几步,却突然见展浩天转身,急急冲他们走来——
“糟糕,怎么忘了。”
视而不见的穿过二人,展浩天推门进入“纵风阁”——
“我不是说了,没你的事,我跟他们谈谈么。”见展昭果然已经准备下床,展浩天又熟练的将他按回床上,“真是不省心。”
“师傅……我……”展昭不知该说什么。
“好好睡一觉。”二话没有,点了展昭睡穴。
客房——
展浩天面无表情的看着赵玥与郭彩绫——
“昭儿不会轻易放弃生命,更不会轻易让这种事情有发生的可能,我想知道,当时到底是在什么情况下,昭儿竟心灰意懒,一时轻生。”
平淡的话语,劈进人心。
见郭彩绫与赵玥如预料般的惊痛,展浩天摇了摇头——
“有些话,我不说,大概没人会说了。”直视着二人,“事情弄成这样,夏侯天语固然可恶,但是,你们俩,尤其是你——”毫不客气的指着靖北王赵玥,“从小高高在上,总认为别人的服侍天经地义,别人的牺牲理所当然,如果不是因为你王爷的身份,昭儿会弄到今天这么狼狈么。”语气并不激烈,俨然只是陈述事实,却是句句千钧。
是啊,也许在寻常人家,这事根本就不会发生。
“姓赵这个事实,害苦了昭儿,所以,认祖归宗我不反对,但,在我顺气之前,昭儿要随我姓展。”
“浩天……”并非怨责的语气,郭彩绫了解展浩天,他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睚眦必报的人,“谢谢你。”
沉默一阵……
“浩天,绫绫,你们觉得昭儿的身份,朝廷那里如何说,昭儿那里……”
“你看着办好了。”郭彩绫未言语,展浩天淡淡的开口。
“……”
见赵玥一脸茫然——
“我的意思是,这方面,昭儿不会在乎的。换句话说,你怎样处理,他也会相应处理好的。”展浩天索性好人做到底。
“……”
……
近月——
波光轻漾,淡卷长空。
热闹的西湖,一艘金红相间的华丽游舫上,靖北王赵玥,郭彩绫,展浩天,展昭围坐着,感受着令人舒爽的风。
“来,昭儿,再多吃点。”靖北王赵玥又塞给展昭一块点心,完全不在意周遭的注目礼。。
王爷对这位少爷简直好到令人瞠目结舌,这是府中下人的共同心声,亦是近几日来八卦的主题。
“父亲……”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其实,不光下人咋舌,展昭无奈,就连展浩天都觉得赵玥太过殷勤,不,甚至郭彩绫都极不习惯。
只是,因为关心展昭,还有……难得——
“昭儿,吃吧,别辜负你爹他一片好心。”郭彩绫说完就迅速别开了脸,从背影看去明显抖着肩。
就在这时——
“小心,小心——”远处声音清晰传来。
民间的船只,为躲避王府的游舫,转头时,眼看就要撞到一只因拉网而有些身不由己的渔船——
“赫——”破空一声鹰啸,两道白影射出游舫。
“听雪”从游舫高处落下,贴着水面低划,旁边一人则以同样有力,却更加优美的姿势在湖面飞掠。
轻点渔船,将其巧力振开,身影翩然腾空,衣袂翻飞间已落于民舫之上,蓝色的背景中的一路飞扬,耀若白焰行空。
身着白衣,展昭更显清俊出尘,温文中扬泄出淡淡的傲气,飘逸中透露出自制沉稳。
游舫上的赵玥,展浩天,郭彩绫看着,露出由衷的笑意。
“这情形实在无法想象,他跪在我面前发抖的样子啊。”靖北王赵玥有感而发。
“嗯,大概也就是你,不会有第二个人了。”展浩天不冷不热的扔过来一句,随即意犹未尽的又补了一句,“从小到大,昭儿只栽在你们手上。”
是啊,仔细想想,昭儿的确只在我们三个面前,会不安,尤其会不保留的表现自己的高兴与孩子气的一面,从八年前到现在,一直没变。
“呵呵——”赵玥不禁有些傻傻的笑出声。
展浩天和郭彩绫不约而同的白了他一眼,却没言语——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作展昭的长辈,当真十分的受用啊。
……
湖边——
“昭儿,为师这就走了,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是,师傅。”展浩天决定了的话,通常挽留无用。
展浩天亲切地拍了拍展昭的肩——
“如果下次你再敢把巨阙给我送回去,就没有这么便宜了。”声音却没有温度,单方面的威胁。
“是,弟子不敢。”展昭不禁退后一步,要施大礼。
“呵呵,不必了,”将展昭拉到面前,“想着有空到‘玄天居’来看你师娘就行了。”
“师傅……!”展昭有些难以置信。
——什么时候!
这大概是三人此时共同的心声。
“呵呵,彩绫、赵玥,告辞。”不等三人反应过来,已然转身。
然而,没几步又转回来——
“忘了说,我觉得昭儿需要的毕竟是父母,不是保姆,虽然表面上,他可能更需要保姆。”
……
留下发愣的三人,展浩天走了。
这一夜,靖北王府的八卦,可想而知,媲美火山爆发——
“是展大人,真的是开封府的展大人,你们没看见,那身手,我不行了——”
“真的,真的,天,太不可思议了,展大人竟成了少爷,而且那么理想。”
……
……
又几日?靖北王府——
外面报,京城的传旨官到。
辽国派遣使节,亲送议和国书至京城,以示诚意。仁宗希望靖北王赵玥能再往京城。此时,宋使早已将国书送至辽都。
……
国事,家事,都是该解决的时候了。
开封——
京城官吏,甚至仁宗皇帝,都知道的“觅宝斋”老板,辽国国师夏侯天语,此次竟以辽使的身份名正言顺的入京,美其名曰以表诚意。的确是这样,但如包拯和赵玥之人明白,正因他久潜于宋,此次除了示诚,更是示威。同时,却又不禁佩服起这位国师的胆识与忠心,尤其是靖北王赵玥一家人。
开封府——
“展大人回来了!”
答谢着衙役的关心,展昭提着巨阙,左脚将将踏入府门,就听一声断喝——
“展小猫,还有脸回来见你白爷爷啊!”
看着那一脸气急败坏,却掩不住惊喜的小白鼠,展昭勾出一抹暖心的微笑——
“白兄,久违了。”
笑着的一句话,浇灭了白玉堂的大半火气。
蹿到展昭面前——
“展昭,听说你认了靖北王赵玥做干爹,可有此事。”
意料之中,展昭坦然点头。
“你、你脑子坏掉了吗。还是白五爷真的看错你了。”其实,白玉堂是聪明人,从包大人的态度,以及边关那日的情景,已隐约察觉其中必有难言的内情,只是,一时实在无法接受啊。
“展护卫。”公孙先生沉稳的声音。
展昭见包拯迎出门来,心中发暖,赶紧上前,撩衣见礼——
“属下见过大人。”一如既往。
“……展护卫不必多礼。”扶起展昭。
从靖北王府得到消息,包拯高兴之余,难免对可能就此离去的属下有些不舍,然而如今看到那劫后余生仍不变的温文,包拯觉得,一切其实顺其自然就好。
“展大人——”
“兄弟——”
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围上来,问长问短。
“等等,等等——”心急的白玉堂硬是挤进去,“猫儿,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白少侠,此事以后再说不迟,让展护卫先进屋吧。”知情的公孙先生上来打圆场。
白玉堂碍于公孙先生面子,收敛了一点,但如果能就此放过展昭,他就不叫白玉堂了——
“猫儿,听好,一会儿见过包大人,我要你跟我比一场。”
“白少侠,这——”公孙先生话到一半——
“不如现在就比吧,昭儿。”示意衙役不要通报的靖北王赵玥与郭彩绫正好赶上这个场面。
——那个人,就是浩天口中的白玉堂吧。
初次见面,尽管白玉堂张牙舞爪,但赵玥与郭彩绫不以为意,甚至有些感谢他,因为他们看到展昭脸上难得一见的意气。
虽说相信展浩天的话,知道昭儿会处理得好,可是,认亲一事会给昭儿带来很大麻烦吧。
赵玥忽然想到营盘山丘的一战——知己者方值相交——相信昭儿心中亦有此一念,方可坦然面对江湖吧。想到这,赵玥感叹之余,喊出了这句震惊全场的话。
“父亲息怒,白兄性情爽快,并非惊扰府衙。”
“昭儿,为父没有生气,是真的想让你们比一场,比一场,他大概就会明白了。”
这时开封府众人见礼。从赵玥进门起就一言未发,仔细旁观的白玉堂也一同见了礼。
……
“王爷,草民有话要与展护卫相谈,不知王爷可准。”白玉堂并非无礼之人。
靖北王点点头。
白玉堂起身,走到展昭身边,小声地——
“算了,看在这王爷还很冲我心的面子上,就不计较了,五爷要走了,陷空岛已经急坏了,记得有空来找我比武。”然后,特意强调,“不准爽约。”
自己什么时候答应比武了,展昭心里暗自叫苦。
白玉堂走了。
对于白玉堂的态度,赵玥甚至是有一丝欣赏的。
……
次日?八宝金殿——
当着满朝群臣的面,夏侯天语将国书送交完毕,然后在众人下殿之时,走到靖北王赵玥面前。
“夏侯天语考虑不周,以致边关生灵涂炭。还有,让王爷多方困扰,在此告罪。”言毕,不卑不亢的一礼。
靖北王赵玥心中起伏——夏侯天语当真无可厚非,事至于此,当责自己——
“国师客气。”平板的语气,一如二人表面所谈的国事。
心照不宣……
朝后,赵玥来到御书房见仁宗,将认展昭做义子一事说明。
“皇叔,此话当真。”比起靖北王赵玥会认展昭,展昭答应了的事实更令赵祯惊讶。
“句句实言,只是——”赵玥有些为难,“不敢欺瞒皇上,此事其中确有隐情,恕臣不便奏明。”
“皇叔家务事,朕明白。”仁宗明白不便多问。况且现在赵祯更加关心的是展昭成了自己名义兄弟的事实,“不知皇叔有何打算。”
“这……昭儿仍想留在开封府。”
“……”仁宗沉默了一会儿,“算了,算了,便宜了包卿,这下展昭更可以如愿留在开封府了。”无法将展昭留在自己身边听用,仁宗一直耿耿于怀,这下彻底死心了。
“还有,臣可能每年会在行馆久住。”
“……朕明白,委屈皇叔了,来人,传旨下去,重新整修行馆。”
——皇叔很重视展昭啊,有机会一定要问一问。
“谢万岁。”
几日后?陷空岛——
……
“什么,那展小猫认了王爷做干爹,越发不象话了。”火爆的徐庆,当即爆发。
“他不怕有人找麻烦么。”韩彰不落人后。
“这有王爷撑腰有什么好怕的。”蒋平一拈狗油胡,不忘插一句。
“五弟,你见过那展昭,他怎么说。”
白玉堂慵懒的摆了摆手,晃出了厅堂——
“他还能说什么,展昭,还是展昭啊。”
想到麻烦,“呵呵”,白玉堂一笑,麻烦是只会改变,不会消失的。
猫儿啊,这次在朝廷你少了一些旧麻烦,恐怕要有一些新麻烦吧。
此时?开封——
“玥哥,‘听雪’又不见了。”郭彩绫不满的说。
“什么,昭儿又出城了,我去开封府问问。”不知为什么,白鹰“听雪”很粘展昭,不,应该说是喜欢在展昭头上飞,如果展昭不拦着它的话。
……
然而,包大人苦笑着给出的答案是——展护卫公休。
京郊——
辽使离京,忽然头上一声鹰啸——
夏侯天语不由抬头,见一白鹰翔空,但,更令他在意的是——
展昭!
不远不近的山坡上,身着蓝衣,迎着山风,注视着远方。
——他在看什么,好像很专注,是什么壮丽的景色么……
夏侯天语笑自己竟对展昭有一种如此特别的关注,但他实在很好奇,加之想与展昭再次单独谈谈,便吩咐随从暂住,自己一人走上山坡。
……
山路比自己想象的要险,夏侯天语暗叹,为何要如此吃力却不见得讨到好。然每向前一步,便多好奇一分——这样的年轻人,他平时都在看什么……
……
……
“夏侯国师么。”舒爽的山风,送来的同样舒爽的话语,肯定的。
“展护卫,你我果然有缘。”看着展昭的背影,夏侯天语到不以为意。
走到展昭身边,抬眼向下望去……
“……”
一瞬间,仿佛听得见心脏的呐喊——
展昭微笑着看着的画面——
这是——
脚下清韵无声的江面,千帆攒动,嘶哑争鸣的气魄,足以碾过时代,切入炎黄子孙的骨髓。
远处绿野无边,处处人影晃动,阳光下,盈满带着希望和生生不息的震撼。
没有山峰连绵的深邃,没有大漠黄沙的苍远,然而追求与生命的旋律,压倒一切。
这种感觉,恐怕当日旁观马嘶高亢,悲鸣冲霄,银光斩沙,漫天飞血的杀阵都不曾有过。
眼前的晴空,不是当时那种不吉利的鲜红所能覆盖……
“哎——”行船的号子响起——
“啦——”田间的山歌似在应和——
最璞厚,最动人的交响——
夏侯天语渐渐回神——
——这就是你的追求么……
“我在想,我现在是不是很危险。”夏侯天语半真半假地说。
“展某说过不愿伤国师。”
“哦,这次展护卫可否详解。”
展昭平淡的回身,离开坡边——
“兵家正道就是以多欺少,趁人不备;极尽权谋,亦是位及人臣之道。”沉厚温文的话语,道出令人太息的事实。
……毫不客气啊,夏侯天语觉得,此时展昭的神情,似乎多了一丝风的犀利。
“展昭,你只做一护卫,实在是浪费了。”
展昭爽朗的一笑——
“哪里,展昭,毕竟只是武夫。”
——展昭,你看的透,不反对,却无法做到,所以才选择剑客之道的,是么……
“展护卫想仗三尺青锋,行义天下。”
展昭又一笑,摇摇头——
“国师聪明人,难道不知,刚正不阿,为民请命的青天父母官,才是应在百姓心中植入的明灯,而非仗剑于心的剑客。”
——展昭,你也不想将自己的正义完全施于天下么,并不认为自己完全正确……
“展护卫可曾考虑过,何时离开开封。”
“当离开比较好的时候吧。”展昭似乎对于这位为国为民放得下多年心血的国师很钦佩。
“那,届时要不要来边关。”
“展某会考虑。”
“如今,展护卫成了靖北王的义子,可曾考虑自己身份。”
这次……
展昭仍淡淡笑着,却未再言语。
夏侯天语会意,爽快一笑,转身离去——
车中,夏侯天语回味着——
风中,展昭微笑着望着江帆与天野的一幕……
御猫也好,南侠也罢,也许展昭并不在乎,但这些的集合,展昭却才完整。
自己仍是不了解他啊……人们看到的事实或许离真相有很大差距吧,夏侯天语不禁如是想,但是,心中的那份欣赏是真实的就够了……
清日于空——
——— 完 ———
后记:
征,
人征,心征,征服与被征服后,犹征……
番外一

“嗯——哎——……”靖北王赵玥在书房中闷叹连连。
为什么?
住在行馆不习惯,公事繁忙?
不是。行馆修整后十分舒适,近日亦没有什么公文。
“侯门深似海”,惶论王府,如今展昭回来,没有家的感觉?
不是。打理王府,郭彩绫不是循规蹈矩之人;展昭更不是拿不起,放不开之辈。
展昭公务繁忙,很少回来?
不是。虽然时间不定,但隔三差五展昭就有本事抽出一段时间到行馆,与二人一尽天伦,远比那贺清生来得贴心。
……很幸福,很幸福,但、是——
赵玥发现,作为展昭的父亲,格外受用之外,格外郁闷的一面——
“哎——”想想自己年少时,再看看其他好友家,甚至那贺清生,父亲与儿子都应该做些什么——
指点武艺——-
这个……完全没有必要!
人格教育——
这个……有必要么?——昭儿,没事要多重视一下自己,好好照顾自己……这样说么……
这些时日以来,赵玥发现展昭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懂得进退。
下棋——
“哎——”赵玥又一叹,自己赢不过展浩天,展浩天赢不过展昭。
如果展昭回到行馆时有些困倦不清醒,自己则会输得更快更惨。所以,就算展昭掩饰的再好,一旦这种事情发生,自己马上按他去休息。这也是自己没事还找他下棋的原因。
——呵呵,自己是越来越会观察昭儿了……心疼……但,这种时候却十分有做父亲的感觉……哎——
抚琴——
“哎——”
难得展浩天是个离谱的音痴,但是很巧……自己也是……
书画——
嗯——,展浩天在这方面的嗜好脱线到让人发寒,自己也还擅长,但、是——
昨日?将近巳时——
薄薄的夏雨笼罩着整个开封城,恰如其分的涤去了让人火大的燥热,平添了一分闲散。
开封府?书房——
“禀大人,刚刚接报,辖县郊外发生命案,似是盗匪劫财。”王朝拱手报道。
“大人,既似盗匪劫财,属下马上前去。”
“如此,有劳展护卫。”
展昭与王朝马汉到达时,县令正带着仵作衙役维护着现场。
七具男尸,散落在舒暖的细雨中,发白的刀口利落地斜翻着红色的肉茬,扭曲的脸上,放大的瞳孔中狰狞着恐惧,头发、衣服紧粘着身体,看得出死亡的姿势很没有美感……绿草上滴着淡红的雨水,不甚鲜明的血腥味,消弭在些微的氤氲中。
展昭皱了皱眉,缓缓的走过每一具尸体——
行商,有些功夫的随从……
“许县令,麻烦将这些尸体入土为安吧,然后等候开封府公文。”音如击玉,冷玉。
“我先回去复命,王朝马汉,留下来调查详情。”
雨势渐强,从“凝香坊”出来的言儿,正看见冒雨赶路的展昭。
开封府——
展昭以最快的速度换了件外衣,擦了擦头发,进入书房复命。
“大人,属下检视那些尸体,好象不似单纯劫财那么简单。”见礼之后,展昭说到。
“展护卫有何发现。”包拯也很认真。
“若从劫财来讲,做法未免张扬了些,还有,死者均伤在颈项,关节这些脆弱的地方,强者凌弱实在没有必要如此,大概是习惯成自然所致,更像杀手所为。”
“展护卫的意思是——”
“恕属下直言,有人买凶,蓄意谋害。”
“大人,敢如此作为,若有幕后,恐怕来头不小。”公孙先生听罢点头称是。
展昭刚出书房门,便接到衙役递来的不知编号为多少的“家书”,苦笑着展开便条一看,八个字——
昭儿淋雨,打伞速回。
郭彩绫
……不祥的预感……
想想王朝马汉回来前,暂时不会有什么事,展昭便向包大人请了个小假。
靖北王行馆——
被府门家人告知回房的展昭,推门进房的一瞬,几乎反射地,又快速的退了出来,不知第多少次的又做了同一个动作——抬头确认“声竹轩”三字大匾。
——没走错。
没办法,谁让郭彩绫和赵玥实在是太疼爱展昭了,三五不时就在展昭的房间“大兴土木”,弄得展昭总对着面目全非的房间哭笑不得。但这次似乎不太一样,展昭一进门就看见一个热气腾腾的东西摆在地中央,好像还很眼熟……
再次推门进房,郭彩绫已迎到门口——
“怎么了,昭儿?”郭彩绫明知故问,“先洗个热水澡吧。”
展昭暗叹,——果然,地中央那个热气腾腾的东西是木桶。
“是。”展昭走近木桶,转头看向郭彩绫,“可是……”
“怎么,昭儿害羞了?”很开心的笑过之后,郭彩绫轻轻抚了抚展昭肩头有些湿湿的头发,敛去了戏谑,“昭儿,这次淋雨确实没什么大碍,但好好照顾自己。”
“嗯,……”展昭有些不知说什么才好。
郭彩绫慈爱的笑了笑展昭的语塞,然后——
“昭儿,母亲为你宽去上衣吧。”虽然无法补偿二十四年,但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这……孩儿不敢……”展昭有些为难。
“再也不要这么说,昭儿,母亲该做的。”
解下外衫,抚着湿漉漉的里衣,郭彩绫皱了皱眉,然揭开里衣的一瞬,郭彩绫僵住了所有的动作,甚至微微抖着——-
好深的两道剑伤。
发现郭彩绫的异状,展昭才恍然——糟糕……忘了……
也许,展浩天与赵玥是故意隐瞒不说的,但是,展昭是真的忘了,因为不介意。
正当展昭苦想要如何解释时,郭彩绫竟什么也没问,做完了该做的——
“母亲出去了。”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出了房门。
靖北王行馆?书房——
“玥哥,昭儿胸前的两道剑伤,你可知情。”郭彩绫走进来,开门见山问道。
“……!”
“我还记得浩天的话,没有人轻易伤得了昭儿,何况伤得那么重……”是你么……
“……绫绫,冷静地听我把话说完,”瞬间地惊悸与自责过后,“是我伤的……另一剑是浩天……,……”赵玥讲述着,郭彩绫听着。
“……”心痛……然而,自己又有资格说些什么呢……
“绫绫……不是有意瞒着你的。”因为昭儿……
“……我知道。”郭彩绫苦涩的勾了勾唇角,走到墙边“……是这把剑么……”
“是……”
抽剑,郭彩绫盯着剑锋出神,书房陷入了沉默……
无语的黯然,无声的决心……
“不要!”展昭冲进来,在郭彩绫面前,挡住赵玥,低束的头发,犹自湿着。
手里拿着把伞,有些狼狈。
展昭实在不放心,匆匆完成了郭彩绫的要求,出门询问之下,奔至书房,远远就看见了那让他心焦的一幕——
展昭担心的神情,二人起初很纳闷,但仔细一看这情景——
郭彩绫拿剑指着赵玥,展昭挡在中央……——如果被下人看见的话,只怕又要八卦满天飞了。
“昭儿不要误会。”赵玥起身,用手搭住展昭的肩。他们家昭儿就是这样,这种时候就会变笨。
“昭儿,我都知道了,”郭彩绫收剑还鞘,“看来,以后的药膳要改方了。”郭彩绫在笑,不只忏悔过去,更是期待将来。
也许有些轻描淡写,但有些事情总要渐渐淡去。有些事情,执著,只会一再伤了最重要的人,过去的,索性洒脱一点放下吧。没什么会永恒,只能等待着新的故事开始。
淅淅沥沥的雨声,竟奏出重生的绝妙。
随着渐渐舒展的气氛,展昭渐渐舒展了眉头,轻轻闭目,聆听着雨声,那种绝妙——
“孩儿献丑了。”展昭提笔在宣纸上画了一株险竹,逆境尤韧,险中更强,然而,展昭没有题字,无需题字——
历经风雨,才有真正的成长……正如自己……
如此的原谅……
“哎——”想到那苍劲扬洒的笔力,游刃有余的转锋,一气呵成的流畅,惟妙惟肖的意象,“哎——”靖北王赵玥又一声长叹。
昭儿左手执笔……其实,他知道,展昭的画另具玄妙——听声画剑——
感受自然,左手绘丹青,右手行剑式,借以悟剑。
展浩天果然不会让昭儿浪费了啊——
“哎——”
“哎——”
命案的调查,最终锁定了青州知府,却因献礼牵连到两大势力——太师府与靖北王府。
靖北王府不比开封府,因世交,门生,献礼等利害关系产生的牵扯,远远超过开封府,也就是所谓的树大根深,枝叶四散。
“麻烦是只会改变,不会消失的。”到是应了白玉堂的话。拿庞太师来说,展昭身份的改变,他同时得到了危险,把柄,阻碍与出路。
对于展昭的身份的改变,庞太师之流的会在乎,不可理喻的江湖人会在乎,而开封的百姓,那些连官阶都分不清的大多数人,不会在乎。无论是谁,在他们需要时微笑着伸出手,守护着他们心目中的青天,如此而已。
总之,一切依旧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 完 ———
番外二
中秋,谁是最“可怜”的人
靖北王行馆?书房——
“浩天这么快就回信了?明明是个身在大宋都很难得的人,看来,成了家到是安定了不少。” 赵玥笑着从郭彩绫手中接过信。
……
……
“你……把那种事情都告诉展浩天了?”赵玥实在有些哭笑不得——他前些日子的感叹啊……
那信,大意如下——
……没错,不用担心他,就像我说过的,昭儿能从江湖入公门,自然是有不被人知的觉悟与魄力,有些事情他从不说,并不代表他不知道。……
因为一些特别的原因,他在你们面前的表现让他看起来“好欺负”么?……保护不了,反添麻烦,委屈或者受伤,如果随便就这样……昭儿不是那种不自量力,又自我满足的人……
……
……感觉到作昭儿父母的郁闷了呀……可以“逗”他,昭儿其实很有趣的……比如为难为难,吓吓他……
……
但是,一定要有分寸。
“为难为难……绫绫,我想知道,如果我与包拯同时遇险,昭儿会先救谁。”赵玥说地带着一丝兴味,但更多的,却是一种真实的疑问。
“……”不安,不自信,玥哥,你也这样么。
恍悟郭彩绫没有言语,赵玥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刻意抬高声音——
“我说笑的,为难昭儿也不是这样个为难法,况且,今天是一家团圆的第一个中秋,要开开心心的。”
“……,说的也是。”郭彩绫回了赵玥一个安心的笑容,“不过,想要答案的话,倒是可以用另一种方法得到,今夜昭儿不会回开封府,索性听听昭儿的真心话也好,用这个‘无隐’”,郭彩绫取出一个小瓷瓶,“当然,昭儿不会知道的……就当是‘逗’他好了。”说到这儿,郭彩绫的语气,已仿佛是天经地义一般。
说完,径自冲还有些微愣的赵玥点了点头,出去继续张罗晚上的夜宵了。
仁宗皇帝特许,“靖北王爷今日不必陪王伴驾。”
声竹轩,地如其名。
风竹飘声,流水溢清,虽然真正的主人很少归宿,它却也不经意的沾染了一种沉静舒爽的风度。而此时,夕阳中的声竹轩又多了一分柔和与慵懒。
靖北王赵玥拿着剪刀,亲自修剪着这里的花草。
“父亲。”很平常的一声轻呼。
“回来了。”很平常的一声回应。
“嗯。”
“今天用过膳还回去么。”
“陈南将军的案子告一段落,加上今天中秋,包大人让我不要回去了,明天还有一天假。”
看着逆光走来的展昭,赵玥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那个笑容了,如果说以前感到安心,那么,如今,更是单纯的幸福。
“是么,那太好了。”赵玥笑得一脸理当如此,“来人,准备热水,昭儿,今天晚膳就在这用了,然后,我们一家人赏月。”说着,拉着展昭就要进屋。
“父亲,等一下,您又忘了外袍。”展昭走过去,弯腰拾起了赵玥不知第几次因修剪花草碍事而扔在地上的外袍,回身笑着递到赵玥手中。
展昭觉得无奈,行馆那么大,为什么父亲偏偏对自己屋前这一片花草情有独钟,每每修剪得令人“望而侧目”。——今天还要在这儿赏月?……
……
“对了,别穿平时的布衣,你母亲为你做了件长衫,放在床上。”赵玥出门时突然想起来,叮嘱道。
等展昭出门,院中已然灯火通明,赵玥与郭彩绫坐在满是各色美食的桌边。展昭被两人拉着坐到中间。
这一夜漫长的“赏月”,从此开始。
“……昭儿,今天不要叫父亲了。”晚膳中,靖北王赵玥忽然说到。
“……”
见展昭一脸疑惑,郭彩绫无奈瞥了一眼赵玥——
“你腼腆,我们昭儿就不懂了。”拉过展昭,半开玩笑般郑重其事——
“昭儿,说明白了就是——你父王他虽然没开口叫过‘爹’,今天却想听你叫来感觉感觉,顺便也叫我娘好不好。”似乎在商量。
“……呃……好……”展昭一时反应不过来。
“咳,嗯,京城桂华楼的点心果然名不虚传,不比大内的差啊。”赵玥看着桌上的美食,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的感慨道。
“娘,父亲他——”谁也不知道展昭是不是故意的。
“昭儿,你——”郭彩绫与赵玥几乎同时呼出,只不过语气完全不同。
“爹,娘,你们吃点心。”展昭说的极其自然,分点心的动作也极其自然,然而却瞬间凝住了两个人。
两个人接过,然后,竟然沉默……
郭彩绫站起身,走到展昭身后,在展昭略略的惊讶中,伸出手轻轻的环住了展昭。
赵玥看到郭彩绫暗暗用了“无隐”——“也许有点过分”,然而这个意念在脑中只是一闪而过。
“……娘,您……”
“嘘,让娘这样抱一会儿。”郭彩绫的声音仿佛轻嘤。
感觉展昭仍有些紧绷的身体,郭彩绫又向后稍稍带了带双臂——
“昭儿,为了让案子在中秋前告一段落,你很累吧,也许对昭儿来说不算什么……,但,母亲希望你此刻能休息一下。”昭儿,只有此刻就好,在我怀中休息……
“……嗯。”不知了解了郭彩绫多少的心思,展昭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很幸福,真的很幸福,这一幕看呆了赵玥,更别提一旁失神天外的众家人。
“昭儿,你觉得爹好还是娘好。”郭彩绫柔柔的声音渗进静谧的月色。有些意外自己竟问了这样任性又有些白痴的问题,但随即了然一笑——自己果然也放不下,不自信啊。
赵玥见展昭脸上笑容加深却不回答,向郭彩绫投去问讯的的眼神,郭彩绫点了点头,示意药效发作。
“昭儿,那个问题不要想了,你父——爹有问题。”
“……如果,父王与包卿同时遇险,昭儿,你会先救谁……”
“……”
见展昭无言,赵玥再次递去疑问的眼神。
“昭儿?”郭彩绫轻轻唤了一声。
“……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啊……”展昭有些迷糊地说道。
而更迷糊的却是另外两人,赵玥第三次递去问讯的眼神,郭彩绫也有些动摇。
“头,有些痛……”
“昭儿,不要勉强自己。”郭彩绫很意外——展昭尚有意识自控?看来,“无隐”需要改进了。——不希望展昭难过,郭彩绫此时有些后悔了。
然而,不容她多想,一阵比月光明亮的白光划过夜空——
开封府出事了!
那信号是当展昭人在行馆时,开封府有急变的讯号——什么事会这么紧急?!
展昭的眸光瞬间清明,皱了皱眉,起身一礼——
“爹,娘,孩儿暂时告退。”伴随着话语,蓝色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开封府——
唯一宽敞的中庭,备好未动的美餐旁,此时充斥着杀戾,盘旋笼罩着一种浓重的不安——
黑衣人趁中秋之机,闯入牢中,想带走刚刚定案的陈南,与众衙役狱卒相持不下时,包大人与四校尉从宫中归来,原本形势好转,却因贼人趁机挟持包拯而再度相持不下。
展昭提剑赶到开封府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本府执法,只问公理,不懂妥协。”肯定而没有一丝动摇,虽然谈不上决然,但包拯的话,既是对挟持自己的黑衣人,又是对一脸担心的开封府众。
并不寒冷的空间,此刻仿佛冰凝,沉重的喘息,却宣告着此处人气尚存。
……
“飒——”一抹蓝色的身影掠过月下清辉,落在两方人中间,却又在众人未及反应之时——
“还请大人保重。”音量不大,沉稳清朗的一句话,在紧张的众人听来,却近乎迷离。
然而话未竟,便听到一声闷哼,同时中庭荡起一阵清风——
“属下来迟,害大人受惊,请大人原谅。”一手宝剑点住黑衣人,展昭语带愧疚的言道,巨阙没有出鞘。耀夜沉星,很配今晚夜色的一式,优雅,清冷,包容,还有一种隐含的喟叹。
理解展昭刚刚话中的关心,见此情景,包拯一笑——
“哪里,有劳展护卫,没想到他们早就通知你了。”亲切而威严,刚刚的生死一线,仿佛不曾发生。
“见过包大人,我等无能,害展大人假期仍不得休息。”牢头曹庆上前言道。
包拯不语,看向展昭。
“曹大哥怎么如此见外,保护开封府安全乃展昭分内之事,展昭来迟,不知兄弟们情况如何。”
“擒住三人,五人受伤,展大人放心。”
死人也许很容易,但有时人死却也很难。
展昭皱眉一笑,却同时感到一股莫名的不安——哪里不太对劲——然而“无隐”造成的微微头痛,令展昭一时没反应过来。
“公孙先生,大家伤势如何?”包拯问道。
“禀大人,需静养数日。”
于是,如同开封府历次的大小风波一样,此时大家心中都已感叹着结束。
“……!”展昭将黑衣人交给衙役时——
“不要松懈,保护大人,守好大牢,还有劫牢者。”错不了,那种眼神就是不对的地方,那不是行动失败的黯然,反到是一种别有所图的异彩。头痛却也感到周围的异样,还有人,而且比眼前人厉害。
“……!!”两道黑影掠起,没想到会被识破,虽然不甘,却很识时务的撤退。
然就在展昭纵身欲追时——
“靖北王爷到——王妃到——”
“昭儿,你没事吧。”
“小心!”
电光火石之间,两道黑影分别死死钳住尚有些不明所以的赵玥与郭彩绫的咽喉——
“谁也不准动,交出陈将军,否则——”有些刺耳的怪声传来,却很不自然的消音,因为——
一阵森冷犀利的骇人杀气迎面掼来!
黑衣人定睛再看,开封府众人一脸焦虑的奔近,展昭面无表情,静静的提剑站在五步开外——刚刚令人颤栗的杀气……错觉么……
“昭儿……”郭彩绫与赵玥实在想不到竟有此突变。
“……爹,娘,请小心。”
“听闻展护卫是靖北王爷义子,看来不假,呵呵,交出陈将军与我家兄弟,否则休怪我们心狠手辣。”令人不快的声音再次传来,愈发的断定开封府不会惘顾王爷与王妃深陷危机,执意不放人。
“……如果本府放人,你们愿放开王爷千岁与王妃?”
“呵呵,如果包大人让我们安全离开,我们自然会考虑,包大人不吃亏呢。”得了便宜卖乖,摆明了没有诚意。
人质本就棘手,何况是两位重要的人质,实难兼顾,大概能用条件换回一位,王妃么?……包拯公孙策眉头紧锁,想不到竟会有这一幕发生,与众人一样担心,却也知道,如今此事只能交给展昭了。
郭彩绫与赵玥沉默不语,似各怀心事。
一切在等……
展昭剑眉微挑——
“你们不该。”轻若呢喃,却清冽的传到每一个角落,尤其是在众人都屏息凝神的此刻——不是通常的“不要”,而是简单的“不该”。
然而,也许是关心则乱,郭彩绫与赵玥没有明白这句话的深意——
“昭儿,父亲当年对不起你和你母亲,所以,你不要管我了。”赵玥当然明白如今利害,言下之意,如果只能救一个人的话,就救郭彩绫。
“孩子,别听你父亲的,母亲其实更……——”对不起你……
郭彩绫犹疑的话到一半——
“父亲,母亲。”展昭语气复杂的声音响起,隐着愠怒。
谁?难题,的确,只是——
超过所有人的反射神经,
铺天盖地的清冷银光爆现,拖逸出光阵,罩住两名黑衣人,
绚丽,眩惑,夹杂着些微的愤怒,那是一种御风而舞的宁静,仪态天成的霸道,
转眼间,银光消弭,尘埃落定——
三尺青锋顺在两黑衣人咽喉。
没人看清展昭如何出手,如何救人,如何收招——天夜绝暗,天绝九式之五,杀招,却——最终留了命……
理罢善后,气氛有些尴尬。
“咳,展护卫,这里有王朝马汉张龙赵虎,你就放心回去吧。”接收到赵玥的眼神,包拯对展昭言道。
“……属下遵命。”
开封府继续别开生面的“赏月”,一家三口离了开封府。
靖北王行馆?声竹轩——
坐在先前相同的地方,郭彩绫与赵玥却十分的不自在——展昭没有慰问,也没有抱怨,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回应展昭敬酒的同时,两人你看我,我看你——
——昭儿,有点奇怪。
——你也看出来了。
——“无隐”,你那药没问题么。
——当然。
——是么……
——这……
——关于刚才的事……
——你真是沉不住气。
——你不也一样。
——……
——你问。
——你问吧。
——……还是你问吧。
——不,你来。
——……
——……
——算了……
终于,展昭起身,打破了折磨人的沉默。
“昭儿,你……”要小解么……
“父亲,母亲可还有问题要问孩儿。”
“啊……,不,没有了。”赵玥说的是真心话,经过了刚刚,他与郭彩绫明白了展昭那句话的意思——的确,那个问题不需要回答,因为,那不会是问题,对么……
“那么,请听孩儿一言。”展昭深深一礼,“能在父亲、母亲身边,这里十分高兴,请你们相信这种感情。”展昭按住胸口。
“昭儿……”没想到你能这么说出我们心中的疑惑——郭彩绫起身想表达欣喜。
“母亲,不知您用了什么药,半刻钟发作,令人头痛到刚才。下次试药,母亲直言便是。”展昭却突然闲话家常般的言道。
“啊——……”一句话说得郭彩绫僵住,甚至赵玥都十分尴尬。然而,郭彩绫开始觉察到什么。
展昭后退一步,撩袍长跪——
“请父亲、母亲原谅,孩儿似乎生气了,就此告退。”
望着展昭离去的背影,被留在夜风中的两人……大眼瞪小眼——
“绫绫,今晚的目的是都达到了,问题有了答案,也似乎看到了昭儿的另一面,听到了他的真心话,只是……”怎么这么怪……
“玥哥,我想……‘无隐’还是有作用的,不过正常的话,现在昭儿应该陷入昏睡,醒来就会忘了一切才对。”
“怎么回事?”
“不知道,大概,是意志力太强的人的特殊反应吧。”郭彩绫回答得没有底气。
“那这种状况还要持续多久?”
“如果昏睡的话,应该睡到明日午时。”
“也就是说,明天午时前,昭儿都是这个样子……那个是昭儿?”
“……是昭儿没错,从刚刚的表现来看,只是把一些的事情很直接说出来了而已,没太大变化,是‘无隐’的作用,我想……”
“……”
“一定要有分寸”,突然地想到展浩天信中似乎多余的话,是啊,难得中秋美景……泡汤了……幸好昭儿直接说了出来,不然的话,一定很……
不过,赵玥真正明白展浩天加上那句话的用意,却是在听说了另一件事情之后。
次日早朝,庞太师掭着他并非满是肥肠的圆肚,将昨夜开封府的情况上奏了仁宗,言说,虽是形式不妥,但也未必不是冤狱的表征,希望万岁将案子移交刑部——又有了继续阻挠的口实。
退朝回府,太师一行正遇上因昨夜一闹,得到新线索,立即调查的开封府三人,展昭便是其中之一。朝堂上很顺利,庞吉得意之余,便将此事说了出来,同时为难起三人——
……
向王朝马汉投去“放心”的眼神,转向庞吉——
“太师言重,既是展昭不是,不如今日展昭护送太师回府,当作偿过。”
庞吉想不到展昭竟出此言,心花怒放之余,没多想便答应了。
太师府门口——
展昭向满面春风的庞吉抱剑一礼——
“昨夜之事,下官担心太师安危,既然太师回府,下官就此告退。”
“等等,你说什么?”听出展昭话中有话,庞吉拦住展昭。
“开封百姓都见,展昭护卫太师安全。”展昭微微挑眉笑道。
看到事实,那些老百姓不会多想深意,然而市井非议却非常的可怕,展昭保护他……那他阻挠开封府办陈南一案……被渲染为别有用心,或畏惧陈南……都很糟糕。早知道,就不特意绕道,让那么多人看见了。
“下官告退。”陷入沉思中的庞吉未拦展昭。
庞吉坐在太师椅中面沉似水,虽说展昭以前也让他碰过软钉子,可是,从来没有这么疼过……是包拯的主意么,那老狐狸越来越不好对付了……
……
后悔皱眉,无奈放弃,窝火不已,庞吉此刻的表情如果被靖北王赵玥看到,相信赵玥一定会万分同情的在心里为他解惑——
迁怒。
——— 完 ———
番外三
曾经
展昭十六岁。
为什么,人们总是在事情发生之后才去追悔莫及,八年后的靖北王赵玥深深体会了一场生离死别的心碎与劫后余生的欣喜,深深体会了展昭风清云淡的笑容下是什么样的强势与宽容。
赵玥知道展昭饮下“不杀”是出于难以压抑的心灰意冷,却不知道他能否体会,十六岁的展昭是以怎样的心情承受他的穿胸一剑,然后,再次扬起的笑容下又是怎样的坚强与伤……

倚云山?云阁——
“为师想你下山历练历练,可你真的决定要去阵前见……那个人……”展浩天平静的语气中有着隐隐的阴郁。
“是。”肯定的答案,年少的展昭同时给了展浩天一个“放心”的笑容,淡淡的,带点孩子气的。
“你……”展浩天用一种无法解读的表情看着展昭,“……好吧。”
……
展浩天没有阻拦展昭,毕竟情况也是有可能因此好转的不是么,况且……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

河东路?宋辽边境——
静默的远山,井然的连营,迷人的碧空下僵硬着枯黄的边城与沙场,微微的凉风透露着夏已将末的信息。生的激昂,死的萧索,五色战旗豪放而又狰狞,呼吸着天地亘古不变的淡漠。
宋营——
例行公事,靖北王赵玥在巡营,脑中思量着日渐焦灼的形势,这位身经百战的元帅表面未动声色,手却已在肋下的爱剑“冥鳞”上握出了冷汗,心情有些烦躁。
“冥鳞”,意取冥龙之鳞,剑身薄如蝉翼,代表不可忤逆的权威。
眼见接近营门,这时——
“启禀元帅,营门有人求见元帅,并呈上书信一封。”
接过书信,赵玥展开观看,却在下一时间将其攥在手中,青筋隐现,恨不得捻碎这张纸——
我的弟子希望帮你。
展浩天
好似不耐,也可能是回避,展浩天信上只有这龙飞凤舞几个大字,认定赵玥已对当年事情的结果一清二楚。
“……”他安的是什么心……营门几乎近在眼前,没理由不去会会。
赵玥迈向营门,随行的副将莫名其妙的打了一个寒颤。

顶着一身冷气到达营门的赵玥,却在众人见礼前看到了很意外的一幕——
一个身影从营门的了望台上跃下,轻盈无声。
惊叹于如此漂亮的身手,赵玥仔细再看,发现竟是一名身材颀长的少年,一身白净利落的衣衫,犹带稚气的脸上眉目俊秀。此刻,少年微笑着从营门官手中接过自己的宝剑,营门官正一脸赞叹地说道——
“谢谢你,小兄弟,不然这颗钉子,我们可要费些功夫了。”
“能帮上忙,我很高兴。”略带低沉的清亮嗓音,带着淡淡的笑意。
少年的样貌,少年的动作,少年的声音,让赵玥产生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安心而又亲近?……
“见过元帅。”众人的见礼声将赵玥从思绪中拉回。
赵玥回神,却正好对上那双深如耀夜的黑色眼眸,四目相对……少年微微一愣,随即很礼貌的低垂眼目,行下大礼……少年那种气息并没有多大改变,但其中多了一丝难掩的不安……
心中一动,赵玥忽然意识到眼前少年的身份,不由觉得刚刚产生的安心感简直是一种耻辱!有一种被嘲笑的感觉。
“你是玄天客的弟子。”赵玥面无表情地问道。
“……是。”平静的声音,夹杂着并不掩饰的愧疚与期望。
简单一个字,回忆再难抑制翻搅而出,引起赵玥浑身血液逆流般的愤怒。
“见过元帅……”隐约觉察到异样,展昭仍满是期待的试着开口。
“够了。”赵玥眼中燃烧着冰寒的火焰,冷冷的说道,“我不想见到你,也不想听你的声音。”
然而,赵玥不知,即使他不这样,在他面前,展昭也不会说一句多余的话。
静默……
展昭低着头,没有人知道他此刻的表情,发丝仿佛风抚般微微抖动,但,此刻这冰凝窒息的空间中,无风……
半晌,从兵将的眼神中,赵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瞥了一眼当真没再言语的展昭,本想赶他走,却忽地想到了自己目前的身份——
“要走要留随便。”转身,留下这句话,赵玥与众将打过招呼,便头也没回的离开了。

展昭留下了。
第二天阵前便是一场激战。
因为还处在熟悉军营的阶段,展昭并未参与,只是在了望台上观战——
明朗的天空此刻有说不出的沉暗。
每一次冲锋、碰撞,都有无数的生命伴着鲜血崩溃消散,张牙舞爪的喊杀宣泄着绝无仅有的疯狂……
日下,绯红……
年少的展昭站在高处体会着这种雪崩般的震撼。
对方变成一字长蛇阵变化多端,然而,赵玥帅旗高举,应对自如。展昭看得出赵玥是要己方两路人马进行两面牵制,防止中路突进时被围。
本是良策,然而,右路军却忽然大乱,引得其他两路腹背受敌,这样下去必定伤亡惨重。
展昭焦急,纵轻功进入战场,方才知道是右路军主将临阵退逃,群龙无首,副将正奋力维持局面……
混合着泥土与鲜血的近身肉搏随处可见,不甚锋利的兵刃无法诠释所谓血腥的独特美感。
一击毙命是一种奢侈,牵肠挂肚的撕裂你来我往。
战争有一种粗暴的恐吓,想来在这样的环境中不战而逃不无可能;然而,战争更有一种微妙的蛊惑,让人麻木于生命的凋落。
展昭略带稚气的剑法,已经现出日后无与争锋的光华。如果只是杀人的话,即使不成熟,此时展昭的剑也足以傲睨群伦,所向披靡。
然而,军阵中要胜利,一个人这样远远不够,除了枉增杀戮,于迅速变化的形势无补。
认识到这一点,展昭告诉了副将自己的想法——自己可以骑马按原来的行军路线开路,请他们跟随。
也许是军情紧急别无选择,也许是这个布衣少年的气魄令人叹服,副将点头,跟着展昭,完成了预期的行军。
聊胜对方。
战后靖北王赵玥的脸色十分难看,然而,即使如此,赵玥仍然先细心的慰问了受伤的士兵,然后才升帐处理右路军的问题。展昭因为关系重大,破例也一同站在众将最末。
赵玥询问了几名副将,事情很快明朗——
“临阵脱逃,犯下大错,又是主将,扰乱行军,实在罪无可赦,来人,推出辕门,斩首示众。”帅位之上,赵玥有着不可拂逆的威严。
然后,展昭走到大帐中央,见礼。
“至于你,擅闯战场,罪当重罚。”赵玥看着低头站在帐下的少年,衣衫上只有少许溅上的血迹……老实说,即使听了那些人的描述,赵玥仍不相信展昭做了那样的事,尤其是在感情上。
“元帅,话虽如此,但……”立即有人开口求情。
展昭依然站在原地,眼中有一种不明底蕴的深沉。
“好吧,既然众将求情,减为三十军棍,”然后,冷笑着看向展昭,“你可心服。”
“元帅宽容,草民心服。”没有异议,令人难以置信的平静回答,展昭的表情是单纯的歉意,然而,微微低哑的嗓音与难以抑制的发抖泄露了少年的脆弱。
赵玥此时已不再激动,冰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向来威严却不失亲切的元帅的反常,令所有的人不敢再求情,何况,当事人已经承认了。

帐外刑台,展昭赤裸着上身接受处罚。
原本平稳的呼吸随着一棍一棍的刺痛变得混乱,五脏六腑激荡着积压的闷痛。背后好似火烧。
展昭没有任何抵抗,感受着赵玥的怒火。知觉自己并没有错,却无法原谅自己,尤其是在看见赵玥对待士兵的亲切后……
最初只是希望能为元帅做点事情,然后是不能放着战事变糟不管,如今……
对不起……
行刑官惊讶于展昭的反应——
没有叫喊,只是静静地望着地面,如果不是展昭紧锁的眉心与不断滴下的冷汗,行刑官真的会产生自己没在打人的错觉……
“三十。”刑毕。
展昭起身,打算回去让赵玥验刑,然而,被振伤的淤血一时压制不住——
“咳——”
展昭自嘲的勾了勾嘴角却在下一刻僵住——
师父不知何时站在自己面前!
“你……我……不放心来探探连营,没想到……”展浩天的语气又气又悔,下一刻已到展昭近前,“怎么回事?!”只是这句话并不是对展昭说的,而是对旁边的监刑官。
大概是慑于展浩天的气势,监刑官把事情经过说完才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是个不速之客。
“师父,是弟子做的不对。”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衫遮住刑伤,展昭想让自己表现得平静些,然而,那种淡却深沉的伤感瞒不过展浩天的眼光。
“跟我来。”不由分说拽着展昭走了几步,展浩天才意识到展昭有伤在身,虽然展昭表现得一如既往。“你……”无奈,索性抱起展昭,走向中军。
“师父,不要去。”展昭不敢想象自己的师父见到元帅会发生的事情。
只是,他的劝说,显然没用。

从展浩天闯进大帐的一刻起,赵玥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以及将要发生什么事情,气恼展浩天果然居心不良的同时,用最后一丝理智将帐内众人遣出。
“你果然来了。”赵玥讽刺意味十足。
“这件事情你说清楚。”展浩天压着怒火。
“没什么好说的。”不屑一顾的语气。
“就算你有不满,犯得着对一个孩子发泄么。”
“我只是公事公办而已。”
“公事公办?说得好听,他又不是你手下的兵将,你凭什么滥用你的军法。”
“既然在我营中,就要守我军法。展浩天,是不是我打了你的儿子,心疼了。”最后一句话,十分伤人。
“他是我的弟、子!”展浩天忍无可忍。
“被我说着了。”见展浩天这么在意,赵玥也不由怒火中烧。
剑拔弩张之时……
展昭冲着展浩天,轻轻的跪在二人之间——
“师父,弟子的确私闯战场,元帅责罚的是,求您不要插手。”
展昭的声音中充满了愧疚焦急,赵玥看不见展昭此刻的表情,却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展昭背上缓缓渗出的鲜红。
“什么都不要说,我都明白。”“铮——”巨阙出鞘,“今天不教训教训他,难消我心头之恨。”
“哦,那要看你有没有这本事了。”冥鳞一闪,赵玥也不示弱。
巨阙无情,寒光炫目,冥鳞低吟,毒蛇锁命……
两柄宝剑绞缠在一起,展昭在一旁心急如焚……
再次擦身而过,赵玥的衣衫已被划破几处,二人转身——
“你让开。”
“你——”
仍是面对展浩天,展昭挡在二人之间,不顾两柄长剑均近在咫尺。
想到营门处赵玥劈头扔给自己的话,展昭轻咬牙关——
“弟子犯错,理当受罚,倘若师父与元帅因此再起冲突,弟子百死难赎。”
看着展昭明亮清澈的眼睛,展浩天不由心绪翻涌,语气缓和了不少——
“你……”但是接下来的话已说不出口,瞬间眼前发生的突变,令展浩天目眦几裂,仙风道骨的气韵染上毁天灭地的狂怒。
“少在这里假惺惺……”这句话音起时,刚刚的一幕突变早已尘埃落定,原本打算气势汹汹的话语,却因着一些原因渐渐失了底气……
展昭面对着赵玥,赵玥的冥鳞穿过展昭的胸膛。
冥鳞的剑尖颤抖的停在展浩天身前一寸之地,幸好展昭的手死死的抓住了胸前的剑锋。
一时,除了沉重的呼吸声,空荡荡的大帐中没有其他……
展昭殷红的鲜血从伤口顺着剑锋染上了赵玥的右手,那种粘腻温热的感觉,赵玥觉得自己的手止不住地在抖……
刚刚举剑的那一刹那,展浩天都不及反应,展昭居然瞬间转身,本可以躲开,却最终僵在原地,任冰冷的剑锋掼入自己的胸膛。
短短的距离,四目相接,赵玥清清楚楚地看见展昭的眼神变了几变——
从意外,到愧疚,然后是淡嘲的了然,最后平静的垂下眼目,将眼光轻轻别开。
赵玥看着面前只比自己矮一头的少年,他知道,刚刚自己下意识的留了情,为什么……
因为他终于感觉到了展昭犹带稚气的脸上,平静下的那种愧疚与伤,藏得很深,很深……
展昭呆呆的看着地面。
被一剑穿胸是什么感觉……起初一阵冰凉麻木,而后便是排山倒海的剧痛伴着深入体内的剑锋的冰冷充塞全身,很痛,很冷,冷彻心扉……
眸光一闪,展昭好像下了决心般,看向赵玥,如同营门初见时一样礼貌,却好像少了些什么,又多了些什么——
“对不起……”甫一开口,鲜血便无声的自嘴角流下,“我知道您无法原谅我,您怎样对我,我都接受,对不起……只是,如果可能的话,希望您能留我一命,还有事情,我想做……”
展昭的话将展浩天从震惊中拉回——
“我要杀了你。”展浩天狂怒过后,竟是让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展浩天一边点了展昭几处要穴,一边抖剑刺向赵玥。
这一剑,前所未有的狠辣与急速,有些发愣的赵玥躲闪不及,情急之下,抽剑相挡。
展昭一声闷哼,好在穴道已封,并没有大量出血。
展浩天眼中几乎充血——
“我从未如此想要一个人消失过。”凌厉的剑招再起,杀意,比刚刚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击向赵玥。
赵玥头一次见到展浩天这么大火气,在这样的攻势下,令赵玥产生一种森入骨髓的绝望——糟了……闭眼,然而,疼痛并没有如预计的传来——
“师父……”展昭眼前阵阵发黑,视线模糊,看不清剑,无奈,只好整个人挡在赵玥身前。
“昭儿——”这声呼唤的同时,展浩天垮了下来。半路强收的剑势,剑尖仍点进了展昭的前胸。
“请停手吧。”然后,再也撑不住,展昭忽然倒了下去。
抢步接过展昭,这时,展浩天已经没有心情再考虑其他,他不敢想象当自己的剑刺进展昭的胸膛时,他心中的感受——
刚刚自己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才放着他身上的重伤不管,才让这种事情再次发生……已经受了赵玥一剑,再加上自己一剑……这就是他的希望与努力得到的结果……
看也不看赵玥一眼,展浩天抱着展昭冲出大帐。然后不顾帐外兵卒的震惊——
“快带我去军医大帐,快!”
……

数日——
展昭的状况稳定后,展浩天便带展昭来到这家客栈。
见床上的展昭终于睁开眼睛,展浩天欣喜万分——
“昭儿,饿了吧。”
“师父……”
“胸口怎么样?……”
“……好多了。”
“这次是你运气好,那个人的剑真的只是穿、过你的身体,加上‘冥鳞’剑身薄如蝉翼,而且当时即时封住要穴,没让内气外泄,否则你可不是稍稍伤到气脉就能了事的。
“不过你放心,师父医术高明,等用药蒸出你胸腔剩余的淤血,不会让我的徒儿留下半点病根的。”见展昭沉思,展浩天轻松笑道,很明显在宽慰展昭,“但那疤痕是去不掉了,好在你是男子汉。”
……
气氛有些尴尬……
“师父……我是不是很让人厌恶?”展昭突然问道。
“昭儿!没有的事,你是师父最骄傲的弟子。”幸好是展浩天,这样的话也说得底气十足,天经地义。担心展昭心理上的伤,展浩天还要说些什么……
“这样……弟子明白了。”带着笑意的干脆回答,让展浩天最终放弃了那些话。
观察着展昭的神色,展浩天心中苦涩——虽然他现在眼中笑意清澈,但这件事本身已经难以磨灭……算了,不好的事总提起也没有用……
“昭儿,第一次杀人的感觉如何?”展浩天转移了一个话题。不过,说实话,这个话题转得实在不怎么样就是了。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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