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乔莱与《桃花流水图》：兼论其作者
马晽文丽
2010年3月25日，纽约佳士得亚洲艺术周推出《乘物游心：普孟斐文房清玩珍藏》专拍（For the Enjoyment ofScholars: Selections from the Robert H. BlumenfieldCollection）。在这场私人珍藏专拍中，有一幅清代无款立轴《桃花流水图》，估价30,000～50,000美元。画中人物为清代名臣宝应人乔莱。
该画为设色纸本，画工细腻，意境悠邈。画心以及四周有题诗，为张英（1637～1708）、王士禛（1634～1711）、汪琬（1624～1691）、施闰章（1618～1683）、朱彝尊（1629～1709）、汪懋麟（1640～1688）、毛奇龄（1622～1716）、陈维崧（1625～1682）、李良年（1635～1694）、孙枝蔚（1631～1697）等11人所题。康熙二十九年（1690），乔莱编纂《宝应县志》，便收录了这些题诗。由于此画及康熙《宝应县志》均已罕见，特将题诗转录如下：
春烟春雨朝霏微，苍翠绰约山四围。溪清鹭白桃花飞，新涨昨夜侵鱼矶。中有仙人忘尘机，扁舟散发
迎朝晖。白苧新裁短后衣，吟诗最爱陶与韦。枕书抱膝思依依，远船流水花芳菲。银鳊缩项甘且肥，此乐
不遥知者希。主人方直彤云闱，白玉为堂花紫薇。史笔在手不停挥，匡时有愿且莫违。湖边为我掩双扉，
渔竿嫋嫋他时归。
——张英·题乔石林桃花流水图
青山白云外，合沓无终始。小艇漾溪流，幽兴何穷□。夹岸桃花林，连绵复相似。落英正缤纷，芳草
亦□美。图书置船头，笭箵挂船尾。不愁风水逆，去往皆可喜。倘遇避秦人，或逢鬼谷子。鸾啸一逌然，
沙禽忽惊起。
——王士祯·题乔舍人桃花流水图
花绕修堤一径红，千岩万壑去无穷。舍人他日夸循吏，须乞分符向此中。
恰逢饧白粥香天，一任兰桡泝复沿。花事旋随风信了，劝君乘醉蹔回船。
繁花如锦水如油，点点飞花漾水浮。似此仙源留不住，笑渠刘阮未风流。
彩云隐隐瀑重重，直是仙家第一峰。画史不须皴染尽，且留隙地着吴侬。
几回展卷望山椒，便觉吾家旧隐遥。鸭踏岭前春水好，桃花深簇搦舩桥。
——汪琬·题乔石林舍人桃花流水图
无数青山天际起，白云横曳山松里。花满东风云欲归，扁舟谁坐看春水。君之先公真御史，舍人堕地成才子。文赋挥毫若涌泉，眼底如君复有几。燕山雪霁柳条新，射阳湖涨桃花春。不知天上含香客，何似花间倚棹人。
——施闰章·题乔石林桃花流水图
棠梨春满玉泉山，红药丰台恣往还。底事朝回都不顾，扁舟只想柘溪湾。
寉书待诏日华东，词赋长杨数最工。那得身闲如画里，不巾不袜坐春风。
门外横山翠岫双，贫居桃树也堆窗。轻船傥许归人借，两桨迎潮拨过江。
——朱彝尊·题乔石林舍人桃花流水图
春山浓似染，春水淡于烟。万顷开明镜，千花送小船。人家红雨外，书卷绿波前。只道溪云尽，桥回别有天。
孤村人不到，一櫂尔何来。画桨迟迟转，夭桃细细开。风光当二月，人事且千杯。不是花源客，莺声为遣回。
昔年过邓尉，十里着梅花。潋滟春潮满，溟濛细雨斜。即今看画嶂，只似到山家。乱眼飘晴雪，江村尽落霞。
几回思绛树，吾欲买青山。便好携家去，扁舟竟不还。种桃堪饱食，采药得真闲。攘攘干戈际，全身一放颜。
——汪懋麟·题桃花流水图
漫水缘溪涨，桃花照眼新。谁将蓬海客，图作武陵人。
红糁落芰衣，青菰冐兰桨。但从渔港游，自有蚁陂想。
借沐逢花雨，寻春向柳塘。最怜檥棹者，家住射湖旁。
——毛奇龄·题乔石林桃花流水图
谁翻十斛胭脂水，直泼半幅冰绡中。斑斑碎点蜀锦缬，灼灼乱卷江霞烘。初疑玉奴霑卯酒，脸潮倒晕琼酥融。复讶谁舞铁如意，一夜迸裂珊瑚宫。描摹想像总难肖，良久才辨花光红。一邨两邨低著水，千枝万枝高映空。不知摇橹者谁子，连船尽没缃花丛。两头酒枕杂吟卷，隔港渔蛮招钓僮。疎疎麂眼织作篷，四围冰雪相玲珑。小桃一笑太无赖，几瓣暗逗篷窗中。此时靴纹浪未起，一奁晴镜磨青铜。家家开门放鹅鸭，村女茜裙儿竹号。人无呰窳俗醇闷，地不泻卤时和丰。世间那易遘此境，或者真与仙源通。桥堍蚤有鳜鱼□，□□□□□□葱。饮酣傥要别村去，亟趂船尾桃花风。
——陈维崧·题乔石林桃花流水图
绿如鸭头水回环，青如佛髻堆群山。春光三□□狡狯，桃花一笑非人寰。南阳子骥不得到，谁□□破苍苔斑。眼中突兀见图画，横排一舸当其□。□中之人吾所识，是方束带趋朝班。置身丘壑□□宜，何意微服耽跻攀。生客定遭鸡犬怪，问津或□仙灵悭。诏书敦廹下幕府，却携此画来燕□。□风卷尘作红雾，濛濛不比桃花殷。卧游如君□□计，日挂素壁娱萧闲。贱子本是山中人，种花□□清溪湾。短裘羸马苦踯躅，坐使三径高榛菅。况□读书万卷破，合出所抱匡时艰。卷轴须藏三千□，拂衣方许临潺湲。有客闻之曰良是，便当持赠不可删。冻蝇小字附不朽，阁笔起放霜翎鹇。
——李良年·题乔石林桃花流水图
俊人行处即蓬瀛，万树花边一舸横。罨岸春风还擘岸，都无波浪使心惊。
春山佛髻一般青，陶氏看来胜尹邢。有底功夫把书卷，须知不是种鱼经。
欲作三舟效水仙，愁君无暇共留连。寻常酒罢谈心事，稷契分明在眼前。
——孙枝蔚·题乔石林舍人桃花流水图
因为无款，该画在纽约佳士得展厅展出时没有标注作者。从画中人物及艺术风格看，该画与同时展出的另一幅作品《禅悦图》的作者应为同一人，即清康熙间著名画家禹之鼎。笔者所见《侍直图》、《濯足图》等其他4幅乔莱的肖像画均为禹之鼎所作。此外，禹之鼎还为乔莱的长子乔崇烈作《饷乌图》、《蒹葭书屋图》，为乔莱三子乔崇修作《溪边独立图》。特别是南京博物院所藏《濯足图》，与《桃花流水图》不仅风格相近，人物肖像的手法更是如出一辙。康熙《宝应县志》收录有《题乔石林濯足图》诗，亦为张英所作：
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壮哉郭弘农，斯语空千秋。家山曰龙眠，近郭偏能幽。云岩叠苍翠，众壑烟光浮。悬瀑似飞雪，落向千峰头。溪中石齿齿，太古苔痕留。灌木垂清阴，水鸟啣文鯈。我欲濯缨往，拍手呼浮丘。东华万斛尘，恐为山灵羞。石林作此画，雅与余意谋。矫首云中鸿，浩气凌沧洲。雪肤暎寒泉，本是仙人俦。素琴横草间，弹罢行复讴。怀抱极寥廓，天地皆浮沤。何况我与君，身世如蜉蝣。栖栖竟何益，扰扰将焉求。被图各无语，对此消繁忧。
禹之鼎（1647～1716），清画家。字尚吉（一作上吉），号慎斋，兴化人，后寄籍江都。康熙中任鸿胪寺序班。幼年师蓝瑛，后出入宋、元诸家。善画人物、士女，尤工肖像，多作白描，不袭李公麟之旧，而用兰叶描写衣纹，两颧微以脂、赭晕染。当时名人请他写照的很多。
禹之鼎与宝应乔家有很深的渊源。有材料显示，禹之鼎少年时代家贫，先被明嘉、隆年间的状元宰相、兴化李春芳的后裔收为“司画青衣”，后入也是兴化人的晚明宰相吴甡第四子吴元履府中作书童。吴甡和李春芳嫡曾孙李清曾与乔莱父乔可聘同朝为官，又都是亲家。乔莱的姐姐嫁给吴甡长子吴元莱，吴元莱的女儿又嫁给乔莱的侄儿乔崇哲，而乔崇哲的姐姐则嫁给李清的孙子李炳竹。因此，禹之鼎和乔家的来往应当是很早的。乔莱为康熙六年（1667）进士，授官中书舍人。康熙十二年（1673），因长兄乔迈去世而父亲乔可聘年事已高，遂请假归省。在此前后，乔莱以其父之名，遍邀平日与交诸家为作《柘溪草堂图》，并请多为题咏，“以志色养”。康熙十四年（1675），可聘卒，乔莱居家丁忧。这期间，乔家与兴化李、吴二家必多来往，禹之鼎与之结识也当在此期间。《桃花流水图》立轴上，施闰章的题诗标注的年份较早，为戊午，即康熙十七年（1678），说明该画作于此年之前。结合乔莱的生活轨迹以及作画所用的色调（如系居丧期间所作，色彩似不应如此灿烂），可以推断该画作于康熙十二年（1673）前后，即大致与吴宏、查士标为其父可聘作《柘溪草堂图》同时。从立轴上诸人的题诗中也不难看出这一点。此年禹之鼎才28岁，尚在居乡习画，这与《桃花流水图》中尚显出稚嫩的摹仿蓝瑛的痕迹是一致的。同年禹之鼎亦曾为徐乾学、姜宸英、汪懋麟等人作画，孙枝蔚记称汪懋麟“遇善画者禹生”，则禹与汪之结识犹恐为乔莱所介绍。
禹之鼎34岁入京师，康熙二十年（1681）任鸿胪寺序班，以画供奉入直畅春园，成为宫廷画师，美术史家周积寅先生认为就是由乔莱举荐的。此时乔莱官翰林院编修。次年（1682）滇黔补行乡试，乔莱奉命主试广西，而禹之鼎则随汪楫出使琉球，专司绘像，从此名播中外。周积寅先生说“禹之鼎曾在乔莱门下作食客，教授其子学画”，从乔莱以及禹之鼎的生活轨迹推断，只能是康熙十二年至十六年（1673～1677）乔莱归里和康熙十九年（1680）、二十年（1681）禹之鼎入京之初这两个时间段里。《桃花流水图》立轴上，张英和汪懋麟题诗标注的年份为庚申，即康熙十九年（1680），说明乔莱此年曾再次请名流为该画题诗，而这个时间正是禹之鼎初入京的时间。乔莱用这样的方式来不着痕迹地推介禹之鼎，不仅体现了提携新人的高超技巧，也反映了他对禹氏艺术的真诚喜爱。
乔莱的儿子中只有次子乔崇让工画，道光《重修宝应县志》称乔崇让“以画猿得名，尤工北宋人花鸟，善‘八分’书，惜早卒，未竟其学”。宝应博物馆现藏有乔崇让的《蜜蜂双猴图》，与禹之鼎绘画风格相近。乔崇让书法宗“清代隶书第一人”郑簠，亦受禹之鼎影响。
乔莱提携了禹之鼎这样一位艺术大家，而禹之鼎又为宝应培养了艺术传人。这也可算是一段艺林佳话吧。
二〇一二年十二月二十九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