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发:黄沾已随云影杳,胡伟立浅谈香港电影配乐

@魏君子:胡伟立老师即将出版新书,关于他的故事经历和配乐心得尽在其中。胡伟立年过七旬,但雄风正在,正所谓“黄沾已随云影杳,胡老犹闯龙门关”!这里先广而告之一下。http://t.cn/zO9B6Xs

转发:黄沾已随云影杳,胡伟立浅谈香港电影配乐
自从用了手机,我的手机铃声有几年不是“沧海一声笑”就是“偷功”,这当然是少年时混录像厅情怀深种,但黄沾、胡伟立的电影配乐确实精彩纷呈,也是事实不争。尽管当年港片配乐大多粗糙,罐头音乐风行,南腔北调东音西律全不讲究,却还是有几位名家惊才绝艳,佳作连篇,就算是玩罐头音乐的高手陈勋奇,也有《东邪西毒》和《堕落天使》两部配乐神曲传世。 “黄沾已随云影杳,胡老犹闯龙门关”。徐克言道:“拍《七剑》的时候找了川井宪次,希望给武侠片带来一种不同的感觉和氛围。不过合作完之后,我虽然认同他的功力,却始终觉得比起我们中国的配乐家而言,少了一种源自民族自身的感情。在那之后,我特别怀念黄沾,怀念他那种将自己的感受和领悟植入中国的民族情感,并将它演变成音乐的造诣,但黄沾不在了,要给《龙门飞甲》配上传世的音乐,就只有胡伟立了。” 《龙门飞甲》宣传期间,见到了神交已久的胡伟立老先生。为什么说神交?因为他在网上开了博客撰写影坛旧事,我曾留言有过几次交流,此番相见,自然要聊起香港电影的配乐。尽管言谈甚欢,但有胡老博文(http://blog.sina.com.cn/hwl37)珠玉在前,又得在下穿针引线,已有出版社愿意结集出版,所以本文独家精华有限,只撷取胡伟立对电影配乐的体验心得观念,与诸位导演、明星合作的八卦就请看老先生的新书吧。不过,这篇会有徐克和另外一位胡姓幕后高手客串参讲哦。 【一个人的配乐】 我是50岁两手空空到香港去的,连离职金、退休金到现在都没拿,我的青春完全是献给了国家,献给了党。我到香港去,连坟地在哪都不知道,我是背水一战。人家问我:你干吗要这样?我说一个人总要挑战自己的极限,所以跟徐克合作也是,75岁还跟他玩这个那个,我说我又超越自己一次,很过瘾。 香港搞音乐的人跟大陆搞电影音乐的人不一样在哪呢?大陆基本上都是科班出身,在香港有很多都是从爱好出身,很有才能,可是作为有些基本的东西他们不一定掌握得很好。我为什么占便宜呢?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干的!我第一次搞电影用真乐器的时候,录音室的老板以为时间会很长,因为别人起码是一个礼拜、十天,跟我说地方一人一半,我说不用,有个一天半天就够了。我在电脑上都做好了,谱子都已经印出来了,乐手我找的香港乐团,来个十个或者二十个人,我加一倍等于四十个人,再加两倍等于是六十个人,而且是最好的,没有滥竽充数的。把谱子一发,我把要求一说,这样的话,一段很快就做完了,我再花一两个小时去给它灌注一下就可以了。所以我在录音棚就占半天时间。 那时候香港电影配乐基本都是比较小型的,我毕竟做过大乐队,而且在学校学的也是交响乐。我是搞器乐出身的,我知道拉的人喜欢听好旋律,而且边上又有伴奏的时候他拉起来特别过瘾,那么他的情绪会更出来,我这人又不是很挑剔,他的情绪特别好的时候有点瑕疵我也让他过。第二遍的时候我会提醒,说这个地方你们当心点,两次、三次加上去的时候这个东西就盖过去了。所以,乐队特别喜欢跟我合作。 【节奏与讲究】 我去TVB的时候刚成立配乐组,以前没有,以前音乐就是剪接或者副导演听听,觉得这个合适就搁上去,听听觉得合适就搁上去。有专门搞录音或搞效果的就成了配乐师了。配乐师自己有一大堆的音乐资料,这个是孤独的,这个是爱情的,这个是打斗的,悬疑的,一看这个不好,就听听哎,这个合适搁上去,没有时间去想,这就是罐头音乐。香港观众也不讲究这个,不像大陆观众特较真。 香港的文化跟大陆不一样,很多片子呼噜呼噜到最后什么故事你都记不住,但你要知道香港人那个时候压力大,他就是一种发泄,到影院去哈哈。我配乐的《鹿鼎记》里康熙跟韦小宝打架,周星驰往温兆伦裆下一抓,多了一撮毛,我说人家还穿着裤子呢怎么可能,王晶说你笑没笑?我说笑了,你笑了就完了,干吗那么讲究啊?这是他们的这种文化,好多东西他不考究。 吴宇森的《赤壁》找日本人配乐,周瑜吹笛子,吹了个新疆小调,但《赤壁》的地域在湖广地区,是南边的,人家的音乐都有它的传承,怎么可能吹新疆小调呢?我后来走了以后,给香港电影留下两个徒弟,一个黄英华,一个罗坚,我把徐克,杜琪峰和周星弛的片子交给黄英华,我把王晶的片子,如《少年古惑仔》交给罗坚,因为他年纪小嘛,十六岁就入行了。他们俩跟我上课的时候我第一件事就是每个礼拜我背四条民歌,而且要知道是什么地方的民歌?所以这是一个基本的东西。你作为一个中国人不可能拿江南的东西突然来个新疆曲调,西北的东西这次用唢呐,表现粗犷一点,到宫廷里头,也可以弄点小调调剂一下。所以在这方面,我在能力范围之内会尽量去考证,讲究。当然也有天马行空,抓来就用。那个时候压力实在太大,同时几部片子,93年我推掉四部片子,还是写了二十部片子,其实档期都排好了,两个礼拜一部,这部往后弄弄,那部提前了,结果撞在一块四五部,只能够是贴着主题把他们区别开,一个是管弦乐的,一个是时代的,一个完全是民族的,都得给它拉开。做完这个打10分钟游戏机,把脑子洗干净了再去想另外一部,有时候粗糙是难免。香港的东西跟我们学院派完全不一样,可是,它有它的好处,我觉得香港的片子,香港的导演,比大陆导演在那个时候想象力要丰富得多。 「分门别类」 戏剧的种类不同,像周星驰的《唐伯虎点秋香》我就往俗了那靠;像杜琪峰的《东方三侠》我就往浪漫方面靠。还有一部片子导演根本没有找过我,没有找过我谈音乐,就是王晶监制、刘伟强导演的《慈禧秘密生活》。那个没有任何导演限制我。“慈禧”的戏从李翰祥那个时候搞得已经很多了,很多人都做过他的音乐。《慈禧秘密生活》我完全是自己做的,那个时候我来大陆用录音的机会自己做了一套中国乐器的取样,找了中国音乐学院,所有的一套民族管弦乐我都做了,这个完全是技术活。做完以后我有一套自己的民乐声音,是别人没有的。这部戏我是用了很民族的东西,想象一种宫廷的气氛,里头也有比较大的气场,大事件的感觉。还用了很多西洋交响乐的一些转调。因为中国音乐基本上是五声音阶,一般转调的时候就近距离转调,一部片子差不多都有一个小时的音乐,如果一个小时的音乐总是沉浸在这个调里头反反复复,人会很累的,一定要有这个节奏的变化。还有一部撒开了做的是给台湾一部电视剧做的,《新龙门客栈》,也没有导演限制我,我等于是做了一套罐头音乐交给他们,让他们自己去往里边放,也是这种做法,用了很多转调这种东西,比较有特点吧。 国内电影音乐受好莱坞影响特别大,我觉得在创作中间,一个是借鉴,一个是继承,还有创新,你不能够只是拿古代的东西用到现在,也不能光借鉴。 「说黄沾:开心做出戏」 黄霑是一个特别有才的人,他音乐行不行?我以前不知道。他有写词,但烂词有的是,他写的烂音乐也有的是,可是他写的好的东西,像《沧海一声笑》,这些东西要是音乐学院学生写的,不让老师骂才怪!我觉得现在中国音乐学院的作曲系走进死胡同了,你说它写出来的那些现代的东西有多少人听?我有个学生在香港大学,我说你写曲的时候激动吗?他说不激动。我说别人觉得开心吗?他说也不觉得。那为什么要写音乐?我也写东西,别人听了开心,我自己弹的时候也有反应,人来疯啊,艺术家一定要有这种东西。黄霑很会用人的,他跟徐克一样,几个年轻人跟着他,他懂得要什么,不是这样,我不要这个,就是这个!他有他的目光,他有他的鉴赏力,他这个鉴赏力跟观众的鉴赏力是一致的,是不是?《沧海一声笑》一个五声音阶的拉、索、咪、来、哆,完了下来咪、来、哆、拉、索,索拉索拉哆来咪索拉索咪来哆,又重复,来几遍都能记住,琅琅上口。 网上还有那么多人喜欢听我的音乐,还有反应,我是比较感恩的。我把所有的音乐搁到网上都是无偿的。有的粉丝说胡老师,您能不能呼吁让所有的人都无偿?我说你开玩笑!人家是靠这个吃饭的,现在翻版已经那么多了,你还要他完全无偿的?人家也是劳动。我是现在有饭吃了,我要没饭吃也不这样干的。我现在是做慈善的。我都75岁了,说不定哪天走了就走了。既然有人喜欢,为什么不跟人共享呢,我从来都是什么好东西跟人共享的,自己做出一个好菜来,大家都尝尝!黄霑,徐克都特别爱吃我做的饭。 「音乐的最高境界」 现在用电脑软件,大的民族乐队所有的东西都有了,你可以都给它搁在一块,热热闹闹,现代太追求漂亮了,漂亮就是漂亮,不是美,是不是?现在的唱片,你一听唱片特棒,但很多都是做出来的。一听现场他又跑调,气又接不上,拍子也拖。我现在更怀念那时候几个好朋友在一块疯玩的时候,那种感觉是真好,可是如果是你只写一个旋律,哼哼就能够打动人,不要那么多装饰,简单的,哪怕有点瑕疵,有点原生态真实的美。我觉得音乐的最高境界是在这。 「版权与共享」 版权问题我觉得香港要比大陆强得多。香港的版权意识是很强的,除非那种小片子、烂片子另说,大公司一定是买版权。包括这次《龙门飞甲》我们用《小刀会》的曲子。这点我就觉得,香港在版权意识上起码比大陆要早十年、二十年。《太极张三丰》、《醉拳》的版权基本上就是滚石的,TVB肯定是TVB的。一般讲起来有很多电影我在签约的时候,我谁问你出原声带吗?包括这次《龙门飞甲》也是,徐克说不出原声带,那我说不出原声带我要保留我作品的版权,所以很多电影的版权都是我自己的。我会比较明确的提出来,一般跟公司签约,这个版权就属于公司的,但我跟公司说了他们同意,这个事就是你愿意、我愿意。 「合作导演」 合作导演的当中,对音乐有感觉有要求的,徐导是很厉害的一个。徐克自己键盘也可以(徐克:不行不行)。《黄飞鸿4》导演就加入了音乐创作,我向他介绍了一套软件,他就沉迷于这个,自己弹,到第五集的时候,导演就自己做。(徐克:《龙城歼霸》是我乱来,我试一下吧,但我是导演,还是不行,让高手做。) 《风云再起》时,我在背后骂他,哪有导演这么干的,礼拜一拿到,他说礼拜六就午夜场,可是跟他干活是一种历险(徐克:是地狱),又痛苦,有点像凤凰涅槃一样。 龙门飞甲这部片子导演在音乐上差不多有一个月的时间和我们在小黑屋泡在一起,片子虽然原创音乐有三个人,但应该写上徐克,尤其中间很抒情的一段,翰江写的比较长的一首曲子,导演说太长,我只要这两句。创作气氛特别融洽,也很辛苦。 (徐克:龙门飞甲,本来我让他回来监制整个音乐的,不用写的。我们找到一个老师,他是教音乐的,很年轻,还是来不及,结果四分之三是他写的。 杜琪峰是绝对有音乐感觉的,跟我学了一年钢琴。他那时候买钢琴,我说你买什么钢琴?他说我要学琴,我说别介,到最后肯定学不成,你哪有时间学钢琴?他就说他要学,他又有钱,买一个,弹弹弹,弹到最后实在太忙,我说你算了吧,这些事还是我们来干。他对音乐要求也是蛮高的,而且有他的想法,有他的触觉。我跟杜琪峰合作大概十几部戏,跟徐克也是十几部戏,我就觉得这种合作关系的确是很珍贵,而且那时候的戏现在都还都留得住。—————————————————————————————附录: 胡大为:被马丁斯科塞斯盛赞的一段《喋血双雄》配乐 胡大为就是胡伟立所说的做剪接效果的同时练成了配乐的本事,对于配乐他也颇有心得,最厉害的是曾获得马丁斯科塞斯的认可……《倩女幽魂》大伙熬到四五点钟,我不抽烟,不喝酒,看着徐克黄沾他们,哼出旋律,马上叫叶倩文过来唱,就是《黎明不要来》。那时候拍电影,就是这样好玩。混录的时候,录音师年纪也大了,晚上反应不够快,徐克说我们自己来吧,那个时候混录很简单的,就三档,一档是对白,一档是音乐,一档是音效。徐克负责很多文戏,他推对白那个档;程小东是武戏,负责音效拿档;我就是音乐这档。大家要配合,我做配乐以为是天衣无缝了,一混录的时候,三个人都把自己那档往上推得最高,你音乐低一点,我对白来了!你音效低一点,我音乐来了!那个时候最好玩,很怀念。 《喋血双雄》也蛮过瘾的,我们房间地下堆满了两千尺胶卷,我一页场记单都没看过,单看素材剪出来的,证明吴宇森的电影语言有多丰富!《喋血双雄》让吴宇森在国际上获得认同,配乐是卢冠廷,他做好了,全交给我,我配上去。剪到教堂那场放音乐进去,他们一进来,枪战,每个画面很紧张,音乐也是,这是对的,及格的,但是可不可以再新一点的?那天是礼拜六,和吴宇森分手回家,我在家听音乐想来想去,没有什么灵感,然后我老婆说去教堂啊,没办法,去尖沙咀一个天主教堂,坐下来,我的心还在想配乐的事,差不多四分钟,突然想到了,我跟老婆说先走,走什么?才一半,不准走!其实我是想到把一个弥赛亚的音乐加进去。我跟吴宇森说,我弄好了,你来吧。那段画面是反派进来把圣母玛利亚像打碎,反派拿枪一打,我把音效全拿掉,那个圣母像一散的时候,响起弥赛亚这个音乐,马上把那场戏换到另外一个境界,我开心满足得不得了。后来吴宇森拿一封信给我看,那是马丁斯科赛斯写给他的,JOHN,我这个年纪很久没有进电影院,我有私人的放映间,常常拿一些导演作品来放,有个下午看一部非常好看的戏,《喋血双雄》。我特别喜欢的一场戏是圣母像爆炸,响起弥赛亚的音乐,就像祭礼一样,好像一个救赎的时刻。后来马丁在《Casino》一开始,爆炸,同一个方法,一个高角度,我看他是向吴宇森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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