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里的事下作者;易白首 故事里的事下载

12

  坐进出租车眼泪再也忍不住,我把脸埋在手掌里,痛哭失声。我清楚的知道这一次我的代价有多大,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回不来了。再也回不到这里来,回不到给我最幸福甜蜜的生活的家里来了,我失去小海,彻底失去了。这一次放手的是她,我无从挽回,这到底是我为少年无知还是固执偏拗所付出的代价我已经无心去深究。
  到了医院,交费,办手续。那张卡上有三万两千多块钱,我全部提了出来。装好剩下的钱,我拿了单子跑回手术室。抢救还没有结束,我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来,手撑着头,一动不动。我不敢去想万一雅婷有事,我该怎么去跟她的父母交待。这种肩头上担负着一个人的生命的感觉异常沉重,沉得我难以负担。我失去了支撑,如果说这些日子以来我能坚持下来全部是因为小海在我心里,在我心里撑着我。现在,这个支柱没有了,我很想拉开窗户跳下去,一切清静了。旁边拖地的护工大婶在看我,我知道,我的脸色一定苍白得吓人。
  总算,老天没有太考验我,雅婷脱离了危险,当然,那个孩子也没有了。我行尸走肉一样的在医院里穿梭、奔忙,默然无声的照顾着雅婷。实在累极了的时候就回父母家里,或者到克克那里去,从进门开始睡,睡醒了走人。老妈说我死没良心,我连反驳的力气也提不起来。克克很善解人意的没问我原因,只是感叹可惜。我知道她是说宁海,我不敢问,我怕我会忍不住哭起来。
  雅婷情绪消沉,我强打起精神劝慰她,常常劝着劝着自己先流下泪来,我忍不住想起宁海,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哭得难以自抑,往往最后还要雅婷来安慰我。
  一个月后,雅婷出院,我们回到了那家小旅社。
  除夕夜,我在家看完了春节晚会,借口跟朋友去郊区放焰火,从家里出来,来到旅店里睡觉,雅婷来到我的床上,钻进我的被子,从后面抱着我。
  我不动。我的心不再为她失去频率,甚至有些反感那只搭在我腰上的手。可是我依然不动,我没有力气动。
  “易,从头开始爱我好吗?”
  我不出声。
  “像以前一样,守在我身边,好好爱我好吗?”
  “不。”我声音冰冷,态度坚决。雅婷的手臂僵了一下,却没有拿开。
  “为什么?是因为宁海吗?”
  “嗯。”
  “可是她离开你了啊。”
  “那是她的事,我的心不会变。”
  雅婷沉默了,过了许久,
  “我,真的一点机会也没有了吗?”
  “没有。”
  身后传来雅婷的苦笑,
  “看来,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了,就永远只能是遗憾了。”这句话戳痛了我的心,我的小海,一旦失去了,就真的没有办法再挽回了,就真的永远只能是遗憾了。黑暗中,我的眼泪又一次流下来。
  那一夜,雅婷没有离开我,紧紧地抱了我一夜。我任由她抱着,无动于衷。
  雅婷终于决定要离开了,我把剩下的钱封进一个信封,连同从手腕上摘下来的那条链子,一起放了进去,交给雅婷。
  “钱不多,够你维持一段时间的了。作为朋友,我只能做这些。以后的日子,靠你自己。眼睛亮一些,别再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了。”
  雅婷含着眼泪点头,抱了抱我,“乐易,谢谢你。”
  我笑。呵,我用什么样惨重的代价,换了这句谢谢啊。
  送雅婷上了车,从车站回来,我回了那家小旅店,坐在床上发呆。中午,饥饿带来的胃痛强烈的刺激着我的神经。我拉开柜门,里面有我昨天早上吃剩的半个面包,已经有些干了,我一块一块的撕下来,填进嘴里,机械的咀嚼着。最后,把袋子揉成一团。玻璃纸的包装袋发出“哧啦哧啦”的声音。最后一口面包在我嘴里搅拌了很久,才勉强咽了下去。我把几件衣服装进一个提包,离开了这里。
  我像条流浪狗一样在街上游荡。人们喜气洋洋,女孩子们挽着男孩的胳膊,一路青春盎然。有提了玫瑰花的小贩在叫卖,我才恍然。今天,是情人节。苦笑,去年这个时候,小海还没有回来。我们,还没有正式的过一个情人节,而现在,却已经分开了。
  我走进路边一个商店,里面有个柜台,专卖谭木匠的梳子。我想起那个风俗,摸了摸口袋,只有八十四块钱。我挑了一把七十六的梳子,把找回的钱放进口袋,捏了梳子走出去。然后就笑话自己,买来干什么呢?送给谁呢?
  一直到了华灯初上,晚上的风冷起来,吹得我的脸生疼。我还在街上晃,不知道要去哪里,我的胃是空的,心也是空的。走到市中心喷泉广场的时候,手机居然在口袋里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我难以置信的掏出来看,宁海发来的短信,只有五个字:
  ——饭好了,回家。
  我哆哆嗦嗦的叫住一辆出租车,死催着司机往工程学院跑。到了校门口,我掏钱的时候才发现钱不够。司机看着我含着眼泪的样子大度的摆摆手说算了。于是我下了车提着包就开始跑起来。风拂过我的衣角,吹疼我的脸颊,校园,操场,我跑得呼呼生风。
  很多次我这样跑过,宁海出国的时候,在筒子楼过了我们的初夜的时候,我都这样没命的奔跑。体力上的消耗可以缓解我心里的波澜,我靠着这样的方式保持仅剩的理智。
  穿过家属院,跑上六楼。我站在门口喘气,嗓子里有血腥的味道。
  门虚掩着,透出一丝温暖的光。我轻轻拉开门走进去,看见宁海端了盘子从厨房走出来,身上蜡笔小新图案的围裙,如往日一般透着亲切的气息。看见我,宁海把盘子放到桌子上,摘下围裙来,轻轻地说:
  “洗手,吃饭。”
  我扔下袋子就扑上去,把小海紧紧地抱在怀里。一只手揽着她的肩,一只手箍着她的腰,使劲的勒着她。仿佛要把她压到我的身体里,箍进我的生命里去。我的眼泪哗哗的往下掉,落在小海长波浪的卷发里,粉色的薄毛衫上。我努力的哭泣,尽情释放这些日子以来的委屈和难受。对着怀里的人,我无须压抑隐瞒自己所有的情绪,这儿是我的家,是我的港湾,这是我用心爱着的人,除了哭泣,我不知道什么方法能更好的表达我现在的情绪。
  小海老老实实的让我抱着,手放在我的腰上,轻轻的拍。温暖而熟悉的感觉让我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我几乎以为我们已经无可挽回,从绝望中出来转而换做狂喜的心情甚至让我有些微的晕眩。我闭上眼睛,这一刻,我是享受的。
  过了很久,我才止住了哭,但是还是不肯松开宁海,宁海从我怀里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说:
  “雅婷给我打电话,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我使劲地吸了一下鼻子。
  “小易,你受苦了。”
  我含着泪花笑起来,这段日子以来所有的辛苦都值得了。宁海却揪了我脖子后面的一缕头发,皱着眉头问我:
  “你多长时间没洗澡了?”
  “半个月。”
  宁海一幅难以置信的表情,“先洗澡。”宁海说着往浴室走,我拖着她不愿意松手,
  “不要!”
  “你脏死了还不要,不洗澡不准吃饭!你自己闻闻,你身上全是那个女人的味儿。”
  “我饿了,很饿!”我撅着嘴,眼睛往饭桌上望。
  宁海心软了,“那吃完饭马上洗澡啊?”
  我笑着点头,迫不及待往桌子上扑,
  “先洗手!”
  吃过饭,宁海在洗碗。我进浴室脱了衣服,对着墙上的镜子看。瘦得我排骨都突出来了,吃大苦了我。我没用浴球,拿着宁海新买的钢锉一样的搓澡巾,连搓了两遍才把身上的泥垢搓出来,搓的身上跟刚蒸熟的蟹子一个色儿。头发涂了三遍洗发水一遍护发素才弄得顺溜了。我把浴缸里放满温水,很舒服的躺了进去。
  过了一会,浴室门响,我微微睁开眼,宁海进来了。头发用一块白色的帕子束着,松松的搭在身后。她进来蹲在浴缸旁边,轻轻地问我:
  “要帮忙吗?我给你搓背?”
  我闭着眼睛笑,“我自己搓干净了。你拿我外套过来。”
  宁海站起身,到外面拎了我随便扔在地上的外套进来递给我,我从口袋里把下午买的梳子拿出来,
  “我身上的钱,只够买这把梳子了。这是我下午刚买的,是新的,包装还没开,没有其他女人的味儿。是送给你的,情人节快乐。”我慢慢的说,宁海一边听一边接过去,柔柔的瞅着我,瞅得我的心熨贴无比。
  “进来陪我一块洗吧,让我抱抱你。我都快忘了小海是什么味儿的了。”我懒洋洋的说。
  宁海轻手轻脚极快的脱光了身上的衣服,抬手把束着头发的帕子撸下来,甩了甩头发,就跨到浴缸里来。伏下身子,软软的趴在我身上,她的胸口贴着我的,我们的心跳融在一起。我接过刚才交到她手里的梳子,一下一下梳着她浸在水里的头发,一种熟悉的薰衣草香传进鼻孔。我亲了亲她的额头,轻轻的说:
  “结发同心,举案齐眉。宁海,我爱你,这一辈子,我只爱你一个人。”
  宁海被我感动了,下巴拄在我的胸口,眼睛亮亮的,
  “乐易,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这么煽情的哦。”
  我爱怜的捏她小巧的耳垂,“失去过才会懂珍惜啊。”
  我把两只手臂伸到她面前,献宝一样给她看,
  “你看,什么都没有哦。待会出去戴上我的生日礼物。”
  宁海把头靠在我的颈窝里,轻轻地动了动身子,问我:
  “这样行吗?会不会压着你?”
  “不会,很好。”我揽了她的肩,开始慢慢讲述我和雅婷的故事。从13岁开始,一直到今天早上,没有一丝隐瞒,包括雅婷抱着我的那个除夕之夜,完完本本的告诉了小海。讲述完毕的时候,我轻轻的舒了口气,觉得无比轻松。
  宁海拧开热水龙头,给我们已经有些凉的浴缸里掺上些热水,然后勾着我的脖子,盯着我的眼睛说:
  “乐易,你知道周雅婷给我打电话除了解释你这段时间以来的行踪,还跟我说了什么吗?”
  我摇摇头。
  “她说,其实想得到你的心并不难。”
  我翻了个白眼,“什么哦?”
  “你虽然开朗,感情方面却很执着,却又是放在心里的执着,指望你说点甜言蜜语比登天还难,明明用情至深,还装得若无其事,你说说,你是不是这样对我的?看看,说你还不承认。”宁海揪我撇下去嘴角。
  “但是呢,如果不去计较这些,就会发现你很会经营爱情,知道什么时候该温柔体贴,什么时候只要静静陪伴。还会不声不响的为爱的人做些事,不是只挂在嘴上的。非常贴心。”说着凑上来亲亲我的脸颊。
  我因为得到表扬而开心,但是发现宁海现在有成为我妈第二的潜质,很无奈的看着她。
  “我想了一下,我做得还不错,没有因为失望而放弃,”宁海自顾自笑起来,“除了这一次。”
  表情瞬间又转严肃,“我告诉你,这一次我是真实打算放手了。如果不是雅婷来解释,我不会再留恋你的。虽然我很舍不得,这样说也很残酷,但是是你先让我失望的。”
  我非常委屈的看着她,手指在浴缸边上划来划去。宁海盯了我一会,撑不住先笑了。
  “好啦好啦,好在雅婷不是打电话来了嘛。我知道是冤枉我们小易了,我们小易不是脚踩两只船,而是学雷锋去了。这不是又重新燃起希望了?别摆这个Apollo的经典表情了。”
  “她不让我跟别人说自己又告诉你,女人的名声就是这样被败坏的,反复无常么。”我抓抓头发。
  “别人?原来你就拿我当别人哦。”
  “不是,”
  “不是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要是早点把这件事情说出来,至于闹成那个样子么?你难受我痛苦,我那段时间天天肿着眼睛去上课,别人还以为我家里至亲去世了呢。”
  我嘿嘿的笑起来,用指尖去摸小海的眼睛,睫毛扫的我的手指痒痒的。
  “以后,不管怎么样,把你心里想的告诉我,再大的事情我们两个一起去面对,这样才证明我们是彼此相爱的啊?”
  “知道啦!你好啰嗦哦!”我笑。
  宁海伸手掐了我一下,“啰嗦你还不长记性呢。”
  那个澡我们洗了足足两个多小时,泡得我的十个手指头跟月球表面一样有层次感。终于,我又趴在我们那张柔软的大床上舒服的打哈欠了。面前摆了七、八条手链,都是宁海送我的。回过头去问正在吹头发的宁海,
  “戴哪一条好呢?”
  她放下吹风机走过来,拿起她去美国的第一年寄回来的手链,上面的那个小海豚依旧明亮。
  “这条。这是我去美国的时候,去一家餐馆打工,端了一个月的盘子赚的钱买的。完全独立的靠自己的能力送你的礼物,居然不给我戴上。我一片心意都喂了狗。”说着掰开那个搭扣,我把手伸过去,她小心翼翼的给我带好。然后摸着那条链子问我:
  “你为什么喜欢海豚呢?因为它聪明通人性吗?”
  我摇摇头。
  “那为什么?”
  我很认真地说:
  “因为海豚是这个星球上唯一的跟人类一样,做爱不是为了繁衍而是为了爽的动物。”
  顿时,宁海的表情瞬间万变,惊讶、羞涩、尴尬、蔑视、不可思议一起堆在脸上。我笑得在床上打滚,宁海半天才憋出一句。
  “乐易,你可真是个大流氓!”
  有句话怎么说?小别胜新婚。现在我才了解说这句话的人真是太有生活了。我很清楚这几个月以来的奔波劳碌和精神上的紧张失落让我的身体处在一种极度疲乏的状态,但是宁海脱去浴袍只穿了性感的吊带睡衣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决定放弃保重身体,饿狼一样扑了上去。而且一改往日关灯做爱的习惯,让卧室里灯火通明。宁海一直在笑,浅浅的,温柔的,宠溺的笑。甚至我用头心顶住她的下巴在她脖子上种草莓的时候,都能感觉到她的笑容。这笑容让我踏实、沉醉、心有依靠。
  这个夜里,在宁海生涩的手上,我完成了我的成人礼。有想象中的痛,却没有传说中的高潮。我依然满足,因为这一刻,我们完完全全的交付了彼此,真正的融为一体,灵与肉的结合从来没有这样的完美,宁海,是上天给予我的,最珍贵的拥有。

13

  转眼到了春天,宁海的工作上了轨道,开始忙碌起来。她事业心非常强,说实话回到家乡这个城市实在有点屈才,我知道她一切都是因为我,一年来,她的时间和精力很大一部分都被我占用,很是影响了她的事业发展。现在,我消停下来,她也应该专心的忙忙工作上的事情了。
  堂姐结婚,我被拖去做伴娘。真是一级郁闷,我从初中开始就没穿过裙子了,倒不是因为心理上的什么问题,而是游泳的时候腿经常磕在在池壁台阶上,搞得大小疤痕遍布。陈湛和克克同样不穿裙子,也是为了相同的原因。
  可是伴娘必须穿跟新娘配套的小礼服,还是那种修身的裁剪,让我很不自在。幸亏因为够高而不用穿高跟鞋,要不然我真能从楼上一路崴下去。老妈帮我挑了kisscat那种很可爱的平底小皮鞋,白色的鞋面上有个粉红色的小蝴蝶结,再配上白色的礼服,这样的造型穿起来,我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结果我很煞风景的在镜子前面摆了个摸下巴的流氓姿势,被我老妈一剑劈过来。
  她退休以后担任市太极协会的二级指导员,精通数套太极剑法,虽然经常使用的是那种能伸缩的道具剑,但是一旦发威,后果也是很惨烈的。我抱着头撒丫子就跑,却因为刚穿裙子不习惯被绊倒在沙发前边的方毯上。幸亏不是在婚礼现场,这要是在婚礼上被绊倒,我看我在亲戚朋友之间也甭想混了。
  现在我跟堂妹一起,坐在花车后面的奥迪上玩“你拍一,我拍一,一个小孩儿坐飞机”,我们不是不想玩更高级一点的游戏,实在是苦于缺少道具。这个游戏只要带手就可以玩,所以成了我们消磨时间的最好方式。
  不能怪我们,前边光录像就录了有两个多小时了,我一块手机电池已经玩得没电,怕另一块电也告窑别人找不到我耽误事儿,只好使用这样绿色节能的娱乐方式。副驾驶座上一个伴郎回过头来看我们,堂妹跟他笑笑。
  “你们很有童心啊?”嗯,脸长得还算不讨厌,否则我一定当场鄙视他!就因为他这句隐含讽刺的话。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我也玩一局吧?”
  我和堂妹拍在一起的手停在半空中,一起转头去看他,
  “怎么了?就许你们有童心,不准我温习一下童年啊?”笑起来两个眼睛弯弯的。这是准姐夫的什么朋友?怎么以前都没见过的。
  “你会玩么?”我扬眉毛。
  “试试看喽。”说着,他把两只手从座椅前边伸过来,竖在那摆好姿势。我有点怀疑的慢慢伸出我的手,游戏开始。
  结果他玩得比我们有兴致多了,那些一套一套的童谣记得可清楚,三个人闹的兴高采烈的。开车的师傅无奈的摇摇头,笑叹我们还都是孩子。
  整个婚礼还算顺利,我只需要在堂姐身后站着,再就是被宾客灌了几杯酒。虽然着装让我不怎么舒服,可是就一天,怎么着也能坚持下来。晚宴结束的时候我们陪着新郎新娘走出酒店,头有点晕,我下台阶的时候差点一脚踩空。旁边一个人扶住了我,抬头一看,跟我们玩“你拍一”的家伙。
  “谢谢。”
  “不客气。”依然是眼睛弯弯的笑容,“酒喝得有点多了吧?”
  “呵,还好。”
  “你是新娘子的妹妹?”
  “嗯,”我因为只穿了没袖的礼服而冻得瑟瑟发抖,指指他身上蓝灰色的西装,
  “你衣服借我穿一下吧?反正你里面还有衬衣。”
  他一愣,马上脱下来外套递给我,
  “应该我先主动给你的,不好意思。”
  我看他一眼,呲了呲我的不很白的门牙。没办法,皮肤比较白的人牙齿少有很白的,也许是对比因素吧。
  我们的交流仅限于此,随后他随男宾们去闹洞房,我怕被灌酒提前溜了。衣服还是托大伯母还给他的。
  可是在他看来,似乎事情还有发展下去的必要。如果知道后面的麻烦我当时打死都不会多看他一眼,可是谁也没有前后眼。这位兄台不知哪根筋打错了,婚礼结束后的第三天,居然上班时间把电话打到我手机上来。我对着天花板思考了足足半分钟才想起他是谁,
  “哦,你是你拍一啊!”
  电话里沉默片刻,
  “其实我叫王者,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也可以叫我小王。”
  我右半边颧骨上的肌肉被神经带领抽动了几下。这个名字已经够惊人的了,还小王。
  “呵呵……呵呵……”我皮笑肉不笑的哼哼了几声,“你有什么事么?”
  “你别紧张啊,我是跟你姐夫要的电话。没什么恶意的,想问问你有时间出来吃顿饭吗?”
  我紧张个头啊,你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在21世纪的今天,还有人采取这么老套的方式邀请异性,而且这样的人还被我碰上了,真不知是该为自己一大哭呢还是仰面哈哈笑三声。
  “呵呵……没时间哦。”
  “这样啊,那我明天再打电话给你好了。你现在在办公室吗?工作很忙啊?我听你姐说你在报社做编辑啊?”
  我缺乏对敌斗争经验,因为他后面一长串问题,居然忘了去驳回他明天还要打电话给我的说法。眼瞅着他有把电话粥煲下去的打算,我赶紧打断,
  “不好意思哈,我现在工作很忙,先不聊了啊,拜拜!”
  挂了电话,我撇撇嘴,马上拨给正在丽江度蜜月的姐夫,质问他为什么不经允许随便把我的电话告诉别人。结果遭到我那比我老妈还啰嗦的表姐的深刻教育,从三皇五帝讲到社会主义的初级阶段,从我降生不会哭到她结婚那天我砸了个酒瓶子,其谈话主要中心思想就是我的人生怎么失败,现在已经25岁,是时候谈场恋爱弥补一下了。
  倒了八辈子霉,明明是你老公造孽在前,现在反而成了我的批斗会了。
  “停!你的话我会考虑的。现在我要挂了,你不心疼漫游费,我还肉疼长途费呢。新婚快乐!”
  一怒之下,不小心把改了很久的稿子没保存就关闭,立时就疯了。
  谁知道这事还没完,我老妈当晚就打来电话絮叨,经过她全方位立体式的打听和判断,我得出这样一个王老五档案。
  王者,男,26岁,知名大学信息工程专业毕业,IT精英,目前有自己的公司,虽然小,但是极有发展前途。身高1米80,体重75公斤,擅长羽毛球运动,12岁钢琴过八级,业余爱好听交响乐。父母为高级知识分子,其本人拥有本市高档小区200平米豪华装修住房一套,本田雅阁一辆,存款若干。
  虽然不是钻石,可是就我本身条件来说,在我老妈看来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金龟婿。对于我不耐烦地态度出离愤怒,警告我要是胆敢给人家难堪就揭了我的皮。为了让饱受摧残的耳朵能脱离苦海,我只好答应等他再来电话的时候不得无故拒绝见面。不过我很纳闷,在世代如此开放,众多女性同仁们勇于倒贴的今天,这样条件的男人居然还挂单么?
  刚挂电话宁海就从浴室里出来,拿毛巾擦着头发上的水,看我一张苦瓜脸拉到三千丈,笑着问我,
  “有人欠你三百吊啊?”
  我跪在沙发上,头抵着膝盖,蜷成一只蜗牛,
  “宁海……怎么办啊?……我妈逼我相亲啦!”声音闷闷的传出去。
  宁海坐到了我旁边,摸着我的头发,轻轻叹口气,
  “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我抬起头来,
  “那我怎么办啊?”
  “什么你怎么办?是我们怎么办。我估计我也跑不了。”
  “那我们怎么办啊?”
  “实话实说喽,出柜。”宁海很平静。
  “嗯?”我睁大了眼睛。
  “你敢吗?”探寻的目光过来。
  “不敢。”我老实不撒谎。
  “那就能拖则拖,瞒一天算一天啦。其实我也有点担心。”
  我又把头埋下去,重新做蜗牛。
  “这个时候就会想,要是自己是个孤儿就好了啊……”
  宁海打我一下,“呸呸呸!别胡说八道的!见个面而已嘛,回来就说没看上好了。”
  “问题是见过面了,资源很不错,没有看不上的理由啊。”
  “嗯???”
  宁海抓着我睡衣的后领子就把我揪起来,
  “什么时候见面的?我怎么不知道?”
  “宁海你皮肤好白哦,还很香呢,让我亲亲……”我说着就想凑上去。宁海抬另一只手堵在我嘴上,
  “少转移话题,快说!什么时候见面的?资源不错?看来你是很满意喽?”
  “哪有啊!还不是我姐结婚了,他是伴郎之一,说了不过几句话,我哪知道会有这样的麻烦!”
  “肯定是你去勾引人家了。”
  “宁海,讲话要凭良心的哦,勾引这个词用在我身上,跟张飞穿旗袍一样不靠谱哦。”我垮着脸说。
  “那可难说了,不知道有种人叫做闷骚型吗?我看你很符合。”
  “那现在让我闷骚一下好了。”我把脸埋进宁海有些敞开的睡袍领子里,她哆嗦了一下,不过没把我推开。
  管他什么王者王子的,还是宁海最重要,其他的,等我忙完眼前这事再说吧……
  
  第二天下班的时候我发现那辆车牌号是很显眼的**3333的雅阁停在我们报社大楼下面的时候,很不顾形象的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花坛上。现在不要说一辆雅阁,就是奔驰宝马大街上跑得也很多,别人看了不过羡慕两眼。可是要是进了这种很特殊车牌号的车里,明天我就会成为整个大楼的谈资。毕竟,买好车有钱就行了,可弄到好号,除了钱,还要有足够硬的关系网。现在不像当年讲究什么8和6,现在流行金3银4,这下好,全市最牛车牌号出现在了本单位,远远都看到几个八卦男女围在那参观了。王者那张自以为很阳光其实布满虚荣的脸在那不知道怎么得瑟,典型的暴发户品行!对他还算不错的印象一扫而光!
  “下班了?今天有空吗?一起吃饭吧?”
  “啊!王先生啊!好巧你来我们单位办事啊?”为了让别人听见我们的对话,我特意放大了音量,倒吓了王者一跳。
  “呵呵,是啊,你不用这么大声的,我听得见。”
  “那你快忙吧!我下班了不打扰你了啊!再见啊!”说完我就大踏步离开,去骑我的小红驴。
  小红驴是辆鲜红色的捷安特山地车,我刚工作的时候买的。每天骑它上班安全、经济、环保还健康,有的时候陈湛或者宁海来接我下班,后备箱里一放,从来不碍事。我特别喜欢它,特赐小红驴名号。
  结果在我拐到另外一条路上以后,那辆该死的雅阁居然跟了上来。见过烦人的,没见过这么烦人的。好在他还没打开车窗招呼我,只是慢慢腾腾跟在我后面。要不然我就把车筐里的香蕉皮扔他车上。嗯?这是谁把香蕉皮放我车筐里的?
  当然我不能回家,宁海说今天晚上有事,让我自行解决晚饭。本来打算回我妈那儿蹭一顿,这下更不能去了,这要让我妈看见了我会被包吧包吧直接送到雅阁上的。一边骑一边转眼珠子,200米之后,我调转方向,直奔城东。
  嗯,不怕死的还跟着我。我一路骑进了陈湛的单位——市公安局大院,在门口停住,一条腿踩在地上,跟传达室保安大爷说,
  “有辆车老跟着我!就那辆,看见没?帮我问问他干吗的吧?可吓死我了。”
  我来过这里几次,大爷知道我是陈湛的朋友。又因为长年在公安局看门,做梦都想跟警察一样很威风的盘问人家,然后破个大案什么的。这下我可给大爷创造了百年不遇的好机会。只见大爷60岁的年龄20岁的身姿,一溜小跑奔到雅阁前面,啪的一声就拍在了车前盖上。我露了个狡猾的笑容,吹着口哨蹬着我的小红驴回去吃饭了。
  可是,天不遂人愿。王者没有因为我的捉弄知难而退,反而激起了他昂扬的斗志,摆出了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姿态。因为他是姐夫的朋友,我不敢告诉他我喜欢女人而且有女朋友的事实,这要是传到我妈耳朵里,我和宁海就得提前上断头台。只好绞尽脑汁跟他周旋,搞得我焦头烂额疲于应付。宁海自己的事情还忙得不可开交,没工夫关心我这些破事。也是,她很清楚地知道我对男人的态度问题,丝毫不用担心的。
  好不容易盼到礼拜天放假。大清早,我在春日的暖阳中呼呼大睡,突然被一阵手机铃声惊醒。是宁海的手机,我自己是不会给任何人打扰我睡眠的机会的。房间门关着,宁海不在屋里。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接起来,里面是个有些沙哑的男声,
  “嗨!亲爱的小公主,起床了没有?”
  我一愣。还会有人,这样称呼宁海?我还没这样叫过她呢。
  “哦,等一下。”我小声地嘟囔了一声句,随即扯开嗓门大叫:
  “宁海——!!电话!!”
  小海穿着睡衣,脖子上搭着条毛巾进来,额前几缕头发还是湿的,接过电话,转身走出去,还顺手关上了门。
  我眨眨眼睛,继续躺下去。可是,却没有再睡着。刚翻了几个身,宁海进来了,换好了衣服,还化了淡妆。
  “乐易我要出去,午饭在桌子上,你起来自己热了吃。这两天上火,你少喝点酸奶吧。冰箱里有西瓜,你看电视的时候吃。衣服我洗上了,一会好了你晾起来,听见没?”
  “大礼拜天的要去哪啊?”我懒洋洋的说,“这么好的天气都不陪我。”
  “整天陪你月底喝西北风啊?再说你睡觉我陪什么?”
  抓住她语言的空当,我爬起来扑过去,色迷迷的抱住她,
  “陪我睡觉啊……”
  宁海推我,“给我把衣服弄皱了!好了好了,10点多了,快起来吧。刚才说的事别忘了啊?我走了。”
  宁海往外走,我拉住她衣角,“晚饭怎么办?”
  她停下,想一想,“我尽量赶回来,实在回不来你去外面吃。听话,真乖!”
  说完亲了我一下,走了。
  我又躺回到床上去,琢磨了一会那个电话里的人,摇摇头决定不去钻牛角尖。两个人在一起,信任还是很重要的,这个我知道。
  翻个身,再睡一会儿。

14

  跟王者周旋了足足一个月,我彻底崩溃。现在已经到了看见黑色的雅阁我就腿肚子转筋的地步。在这样下去,他没事我要疯了。宁海忙,想跟她讨论一下商量个办法出来都没时间拨冗接待我。我在内心挣扎了很多个夜晚之后,决定跟王者摊牌。
  就赌一把好了。他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应该有成熟的世界观,但愿能理智的看待这个问题。万一很不幸他心智不健全,把这事捅进我家,大不了我就告诉大家是因为不喜欢他而编出来的借口。就这么决定了,为了日子还能过下去!
  于是我答应了他一起吃晚饭的邀请,难得的痛快让他都有点意外。我警告他让他把车停在我单位500米外的小胡同里,然后贼兮兮的左右张望着,确定没有同事在附近以后,才闪身进了那辆车。
  迎接我的是车座上一大把火红火红的玫瑰,我的嘴角又开始不受控制的抽动。
  “花坐这,我坐哪?我到后边去。”我说着就开车后门。
  “别别别,花放后边就行了,你过来坐吧。”王者笑呵呵的。“你还真是有意思。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收到花这种反应的。”
  嗯,承认你是老手了。我在心里暗暗鄙夷。
  “我们办公室一同事有一年情人节收到999朵玫瑰,特别漂亮。”我慢慢地说。
  “搞文学的就是浪漫。你喜欢吗?你喜欢我也让人送你们办公室去。”王者不知是计,还顺着我说。
  “我不是搞文学的,我就是个给搞文学的人改改错别字的。”我纠正了一下。“我们副主编是个中年女性,她看了这一大捧玫瑰,感叹:这要是买成葱,得买多大一捆啊!”
  王者的脸色尴尬,我憋住笑,提醒他,
  “开车吧,去晚了没地方了。”
  整这些洋景儿!居然拉我来吃牛排!我左右倒着手用劲,就是切不开这些半生不熟的东西。以前宁海都是一块一块切好,我吃的时候叉起来正好放进嘴里。现在倒好,又不能一整块戳起来咬,费半天劲,我把刀叉往旁边一放。端杯子喝一口巨难喝的红酒,从鼻孔里重重的出了一口气。王者很无辜的看着我,小心的问:
  “不合口味啊?”
  我折腾到现在一口都没进嘴有什么合不合口味的?算了,我又不是为了来吃牛排的,把餐巾拿下来往旁边一放,我看着王者的眼睛说:
  “你知道同性恋吗?”
  王者愣了愣,“哦,知道的。男人爱男人,女人爱女人。”
  “你有什么看法?”
  “没有,我不是……”
  黑线。
  “我没说你是,我问你对同性恋有什么看法?”
  “哦。没什么看法啊,又不关我的事。”
  “你会觉得恶心么?”
  “不会啊,那是人家的爱好,我为什么要恶心?”王者的表情很无辜。
  爱好?还有认为同性恋是爱好的?
  “咳!”我正色道,“我就是同性恋。”
  王者半张着嘴看着我,努力的睁眼睛,睁到隐形眼镜几乎能掉出来。我跟他对视,微笑着静默。
  许久之后,王者才收回了目光,有点慌乱的喝了一口酒。
  “其实,你如果不喜欢我,我,我就不纠缠你了……你……你不用用这种方法的……”
  倒!
  已经说到这里了,将错就错会更乱套,不如说清楚。
  “没有,我不是找借口拒绝你,我是真的只喜欢女人的。而且,我有女朋友。”说着,我把手机拿出来,墙纸是宁海的照片,我递给王者。
  “这是我女朋友,我很爱她,我们现在住在一起。”
  王者看着我的手机,又抬起头来看看我,我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他把手机还给我,手缩回去扶着餐桌的边,皱着眉头,不说话。
  “我想,我给过你足够的暗示。我姐婚礼那天也许你是误会我了。平常,我留短发,衣服也很中性化,这都是女同性恋其中一种的装扮,我以为,你能看出点什么来的。”我尽量说的浅显一点。要是跟他说我就是一T,那我还得费半天劲解释什么是T。
  “我……我不太了解……真的没有接触过……”
  “呵呵,那现在你明白了,我不是因为你怎么样拒绝你,而是我不可能爱上你。”
  “明白,明白。”
  “很抱歉。”
  “不不,是我抱歉才对。”王者看着我。
  对他的印象又好了一点点。
  “那么,我能不能有个要求?”
  “什么?”
  “你能不能帮我保守这个秘密?我还不想让我的家人知道。包括我姐夫在内。”
  “这个当然,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你尽管放心。”
  咧个灿烂的笑容,这个男人还不是很讨厌。
  “我们可以继续做朋友的,如果你还能接受的话。”
  “哦,”王者频繁点头,“好。我们还是朋友。”
  “呵呵,我可以帮你找女朋友的,我认识好多美女哦。”
  “嘿嘿,”王者笑一下,“那你,我是说你们,准备一直这样下去?”
  “嗯?哦,对啊,我们很相爱。”
  “我知道!国外可以结婚的你们。”不知道为什么王者激动起来,脸上起了一层红晕。
  “呵呵,谢谢。”我笑了笑。“我们的问题不是结婚,而是怎么跟家里交待。”
  “也对啊。会很困难的吗?”
  “嗯,不是一般的困难。”
  “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帮忙!”王者急着表明态度。
  “你,你怎么帮忙?”我很诧异,真想不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
  “我可以帮忙说服你姐姐和姐夫的。如果你们打算瞒下去,我还可以冒充你男朋友。”王者很着急的说。
  我愣了,然后很感动,我真的没想到他会是一个这样的态度。我本来做好打算,他会一脸鄙夷拂袖而去,然后我回家应付一大堆烂摊子的。
  “谢谢你,真的,非常感谢。以前,我一直以为,大家对我们的这种情感取向,还是很排斥的,你今天给了我信心。”我的笑容现在已经是发自内心的了。
  “嘿嘿,其实,我是有些好奇的。”王者抓抓后脑勺。我突然想起了郭峰阳,看来很多男人都有这个习惯动作。
  “好奇什么?我们是不是三头六臂?”
  “不是不是!就是……也说不上来。”
  “你好奇我们的生活吧?没什么特别的,跟一般人家的差不多,就是户主性别不一样而已。”
  “呵呵,有的人家户主也是女主人呢。”
  “是吗?那我以偏概全了。”
  “你们怎么认识的?”
  “大学同学。王者。”
  “嗯?”
  “我可以回答你一些问题,不过在此之前,你是否能帮我叫一碗炸酱面呢?”
  等我吃饱喝足,跟王者一起走出酒店的时候,心情出奇的好。解决了一个大问题,还交了个新朋友,真是不错。而且他很善良的没有提那天在公安局门口的事情,避免了我尴尬,嗯——这个朋友值得交。
  站在路边等王者去开车,我摇头晃脑的乱看,这一看,就看到了不该看得东西。
  对面的日本餐厅透明的落地窗里,宁海跟一个男人在吃饭。看起来谈得非常开心,眉开眼笑的。那个男人看起来有些壮,很魁梧的样子。我在马路这边瞬间就黑了脸,刚才开心的感觉无影无踪。
  王者的雅阁过来,我沉吟了一下才上车,临关车门的时候,又往对面看了一眼,宁海显然没发现这边的我,依然在说笑,我重重的甩上车门,离开了这个地方。
  回到家,我冲了个澡,换了睡衣,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开了电视,却看得心不在焉。直觉上,我觉得那个人应该就是那天早上叫宁海小公主的人,宁海跟这个人是什么关系?朋友?亲戚?还是,别的什么?
  宁海回来得很晚,晚到我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朦朦胧胧闻到一股酒味,还有一只凉凉的手放在我胳膊上。
  “去床上睡去,乐易,醒醒。”
  我坐起来,一只手揉着眼睛,
  “怎么才回来啊?”突然想起了刚才的事,清醒了不少,“你今天干吗去了呀?”
  “跟朋友吃饭呢,聊了会,时间就晚了。你怎么吃饭的?”
  嗯,还好,情况还算属实。
  “我跟王者吃饭来着,宁海,我告诉你哦,我把问题解决啦!”我有一点点兴奋的说。
  “是吗?恭喜你了。快起来上床睡去,我洗澡去了,今天好累。”
  宁海说完站起来,拿了睡衣去浴室,我坐在沙发上,有点愣。她都不问问我,是怎么解决的?
  
  感情再好的两个人,一天二十四小时腻在一起也会烦的。我和宁海都属于喜欢有一些自由空间的人。而且大家都已经是成年人了,虽然说感情面前任何人都是白痴,但是我还不会幼稚到跟小孩一样一天到晚黏着宁海的地步。我很享受我们这样把爱情慢慢变成亲情的过程。再说我们并非一见钟情,经历了挺长的彼此熟悉的过程,也决定了感情是深厚而不是热烈。
  我不习惯腻腻歪歪的表达,但是来一点小浪漫,让生活更有情趣一点还是有必要的。
  宁海的生日要到了。
  其实认识这么久我一共只给宁海过过两次生日。一次是大一的时候,礼物是一只硕大的绒毛狗熊,然后在肯德基吃了饭。后来宁海出国两年,回来没多久我又实习离开,再给她过生日就是去年了,正是暧昧的时候,我也没敢怎么表示。那时皮蛋在一家工艺品厂工作,我挑了个水晶的八音盒,让她帮我把叮叮咚咚的音乐换成了自己录的我说话的声音,是模仿一段很搞笑的彩铃。我现在还记得在酒店里我把礼物给宁海,她听了以后乐得咯咯直笑的模样。
  今年的礼物我选了一条带钻石吊坠的白金项链,花掉了我长这么大以来最大的一笔钱。雅婷的事情过后,宁海说什么也不再要我的工资卡了。说难听一点我现在就是在吃软饭。对此我很不舒服,可是也没办法,纯属自找。没有别的开销,我的钱全部在卡上留着,用来给宁海买礼物,最合适不过。
  至于吃饭的地方,还是到我们常去的柏香苑,那里的老板和服务生都跟我们挺熟了,弄点烛光啊、音乐啊什么的还是比较方便。
  提前一周,我就开始有点兴奋的期待那天的到来。跑遍全市的精品店才凑够100个红色的心型蜡烛,还约好了在柏香拉大提琴的Max那天务必要来。
  可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真到了那一天,主角,也就是宁海,居然没有来。
  早上走的时候我特意问过她,晚上一起吃饭。她答应得好好的,说上午去邻市有事情,中午就能回来,晚上一定准时。
  我6:00准时到达餐厅。蜡烛已经摆好,Max也架着他的琴拉了两小段了。
  我打电话给宁海,手机里传出:您播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很诧异,现在移动的信号已经分布的很广,这种不在服务区的情况很是少见。跑到哪里去了?
  不过时间还早,我坐在一边,跟Waiter小姜和Max神聊起来。他们知道我和宁海的关系,也表现出从容的态度,这让我跟他们交谈的时候很放松。不过今天他俩合伙取笑我老土,用这么俗的办法示爱。
  不说我还想不到,小姜一提醒我才反应过来,跑出去到附近的花店里又抱了一捧玫瑰回来。我很少送宁海花,一方面我有点花粉过敏,再说我也不喜欢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但是我不喜欢不代表宁海不喜欢,我知道大多数女人还是喜欢这东西的。
  万事俱备,只欠——宁海。
  又打了一个电话,还是那个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程式化的声音。
  当时钟的指针过了7:00的时候,我开始沉默下来,坐在餐厅角落里的一个布沙发上,看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去去。约好的时间是6:30,宁海一向守时,我心里有些隐隐的忐忑了。
  8:00,小姜和Max分别到我面前来过一次,面前的茶几上多了这里的面点师拿手的小点心,我却感觉不出饥饿。
  9:00,我的感觉由气愤转变成了担忧,会不会出什么事情了?老不在服务区是怎么回事?
  电话不能打到她家里去,她要是在家就不会不在服务区,还让她父母担心。学校和公司都早已过了下班时间,办公室的电话长久的无人接听。
  我有些恐慌,现在才发现除了手机我没办法用其他的方式联络到宁海。我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出了什么事情,不踏实的感觉充盈着我,让我开始坐立不安。然而我没有应对的办法,连找寻都没有方向。
  我决定回家里去,也许家里的电话可以有她的讯息。蜡烛和玫瑰统统扔在了餐厅,我打了辆车急匆匆跑回家。
  家里没人,座机的来电显示上也没有任何未接来电的号码。
  我颓然倒在沙发上,不安和恐惧包围了我。打开电视,想转移一下注意力,好不去想一些恐怖的可能,却发现,电视上的人说的话,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我站起来,坐下,去浴室洗澡,去卧室躺着,又跑到厨房,拉开冰箱门,不知道拿了一个什么出来,回到客厅。
  我在我们小小的家里不停的兜着圈子,用手机不停的播着宁海的号码。有那么一个瞬间,我转头看着窗外,突然害怕起那些万家灯火。
  11:00,宁海的手机里终于传出接通的声音,我摒住呼吸,手都有些抖。
  “喂?”宁海的声音传来,周围的环境有些嘈杂。
  “你在哪?”我急促的问。
  “我还在这边,出了一点事,我们的车抛锚了!我回去的会很晚!”
  “你怎么样?”我脑子里第一反应是车祸,不过宁海打电话的声音很大,极力压过周围的噪音,应该没出什么问题。
  “我没事!我很好!你别担心,早点睡觉吧!不用等我了。”
  “要我去接你吗?你真的不要紧?”
  “没事没事!不用来!你找不到地方的,这边声音很大我听不太清楚,先挂了。”
  “那你小心,快点回家啊!”我用力的喊完这句,电话断了。
  这下我才放松下来,能稳稳当当的坐在沙发上了。低头看看手里,居然抓着一个生鸡蛋,已经被我捏破了。

15

  宁海到家已经是凌晨3:00了,我听到门响,连忙从卧室里跑出来。
  进来的不光有宁海,还有一个男人。我揉揉眼睛仔细看看,没错,是我那天看到的跟宁海在日本餐厅里的男的。肩膀很宽,非常壮硕,脸上的线条也很硬,给人一种压力感。
  那双浓眉下的眼睛里有股桀骜的神色,我对上那目光的时候,心里猛的沉了一下。
  宁海拍拍我的胳膊,“怎么出来了?吵到你了?”
  “我怎么可能睡得着啊?你到底怎么了?”
  “一会给你说。这是我朋友石扬,今天多亏他了。石扬,这是乐易。”
  宁海略去了我的身分,这是我们商量好的,毕竟这样的关系实在不适合太张扬。
  我礼貌性的握了一下手,石扬的手很粗硬,这让我很不舒服。而且他在这样的时间跟着宁海到我们家里来,足见教养不强。
  “我拿一份资料给石扬,乐易,你帮忙泡杯茶。”
  “哦。”我穿着维尼熊的睡衣,拖拖拉拉往厨房走。
  石扬对我的态度像我对他的一样,不屑。他根本没把我的存在放在眼里,跟着宁海往我们的书房兼客房里走。我皱着眉头看看地板上沾了泥的鞋印,把拿在手里装茶叶的陶罐又放回去,拉开冰箱拿了罐可乐,出来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书房里,石扬跟宁海说话的声音传来,听起来两个人谈的还很开心。我隐隐的就有怒气上来。
  踢掉拖鞋,我回到卧室里,滑上推拉门,啪的一声摁灭了台灯。一系列的动作和声音都很大,很明显的昭示我不耐烦的态度。
  隐约听到宁海在说些工作上的事情,还有比较频繁的道谢。拉拉杂杂又絮叨了将近半个小时,才听见那个有些沙哑的男声道别。宁海居然还给送了下去,开门关门几次,家里才安静下来,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看到宁海安然无事,我又想起今天的事情,之前种种期待和设想居然是这样结果,就觉得丧气。
  宁海洗完了澡,进来开了壁灯,拿毛巾擦着头发。
  “睡了?”
  我不吱声,她也就没再叫我。一会儿弄干了头发,就上床来。我以为她会就这么睡了,没想到居然趴到我身上来,伸手捏着我的鼻子左右晃。
  “起来起来……”
  我没办法再装睡,把她的手拿开,回过头眯着眼睛问:
  “干吗?”
  “你还没跟我说生日快乐呢。”宁海用力把我扳过来,伏进我怀里搂着我的脖子说。
  “你看看几点了?早过了,说了也没有意义了。”
  “不行。就算过了也得说。”
  “石扬没跟你说?”
  宁海怔了一下,笑起来。“小气鬼。”
  我皱鼻子吐舌头。
  “快说快说,说了我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
  “你想知道的啊。”
  “我想知道什么?”
  宁海睁大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那算了,别说没给你机会哦。”说着松开手,从我身上下去拢头发要睡觉了。
  “说说说,马上说。”我赶紧圈住她,清了清嗓子,
  “祝我们宁海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我是26岁生日,不是86岁生日好不好?”
  宁海拖着我起来,我们面对面坐在床上。
  “那要说什么?”
  “我不要听那些乱七八糟的肉麻词儿,我知道你一天到晚上班就捣鼓这个,早就玩熟了,说了也是跟人家学,闹着玩儿的。我要实在一点的,就要听七个字。”
  我不说话,耷拉着眼看她。
  “就算是实在的,我也不需要你常说,说多了就不值钱了,你也就不当回事了,不过呢,特别的时候和事情,就一定要说。好了,我准备好了,你说吧。不要问我是哪七个字,不然我把你从床上掀下去。”
  我以一种极缓慢的速度慢慢扬起了唇角,无比温柔的注视着我爱的人,把最深重的情意融在了她要听的那七个字里。
  “生日快乐,我爱你。”
  宁海满意的闭上了眼睛,给了我一个非常温柔的拥抱。
  “我很幸福,乐易,真的,我所有的努力都没有白费,能得到回应的爱情很难得。我们一定要坚持下去,无论发生什么都不放弃,好不好?”
  “好。可是我很疑惑,你到底看上我什么呢?跟你身边的人比起来,我好像实在算不上绩优股。”
  宁海抖了几下,搁在我肩膀上的下巴蹭着我的皮肤,我知道她在笑,
  “学的不少,还知道绩优股。不过呢,爱情不是炒股,不能随便买进抛出,就算不小心套牢了,大不了割肉,还有机会从头再来。一但出什么问题,我不但血本无归,恐怕连自己也得搭进去。”
  “反正搭进去也是搭给我,怕什么的?”
  宁海没再说话,抱着我的手不轻不重的拍了我一下。我等她回味完了,起身去衣服口袋里拿出那个蓝色的长条型丝绒盒子,
  “喏,生日礼物。”
  在奶油色里绒的映衬下,链子和钻石都闪着光芒。宁海保养的极好看的修长手指轻轻的拈起它,提高了,让它在眼前晃来晃去。
  “我们乐易不是小白脸,成大款了。”
  听了这话我差点气的冒了烟。虽然我是女人,可是被看做小白脸也是很伤自尊的。
  “宁海——”
  “白白的小脸,小白脸。好了好了,来帮我。”
  宁海看我瞪眼,马上转移了我的注意力。我明知她的伎俩,不过不跟她一般见识,一边把手圈过她的脖子去把原来戴着的玉佛解下来,把新项链戴好,一边问她:
  “好了,现在该你说了。”
  “说什么?天都快亮了,赶紧睡觉!”
  “宁——海——?”我咬着牙叫她,两只手轮流放在嘴边呵气,作势要胳肢她。这是她的死穴,百试不爽,果然,没等我刑讯逼供,她自己乖乖说了。
  “我说我说,说还不行。”
  “赶紧的!”
  “我早上过去办完事情才10点,石扬说那里有个刚开始开发的景点很好,非要去。我觉得时间还早,不好意思拒绝,就去看了看。谁知道下山的时候车出了问题,陷到路边一条水沟里去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手机也没信号,急得我你不知道,我都想走路下山了。可是我俩都不认识路,万一迷路更别想回来了,没办法只好原地等了。好不容易等到快天黑了才来了个附近的山民,给人家些钱让人家召集村里的人把车给推出来的。”
  “那如果没等着那个山民,你们是不是就打算月黑风高,深山老林,孤男寡女?”
  还没说完就被宁海一指头戳到额头上,戳的我往后一仰。
  “说什么呢?皮痒痒了你?”宁海经常拿出野蛮女友的架势来,可是付诸实践的,很少。
  “讲重点讲重点!”
  “什么重点?就这样啊,还有什么重点?”
  “那个石扬是打哪来的?还石羊,他怎么不叫木马。”
  我自己都觉得话里面酸溜溜的味道了,宁海翻个白眼。
  “你说你什么时候能成熟点?看你这德性!”
  “我德性怎么啦?看他那德性吧,进人家门连鞋也不知道换,他以为这是他姥姥家啊?”
  “那你是他姥姥啊?”
  “嘿嘿,我很乐意。”
  宁海被气笑了,把被子扯上来,跟我并排躺下,
  “说给你听,以后就不许瞎吃醋了,知道吗?”
  “嗯。”
  “我跟石扬从小就认识。”
  “青梅竹马。”刚说完腿上被狠狠地掐了一下。
  “再打岔不说了!”
  “不敢了。我捂着腿,缩到被子里面去,扭着往宁海身上蹭。
  “讨厌。石扬爸爸跟我爸是同学,我们两家关系一直不错,小时候都在一起玩的。后来石扬上高中的时候去英国了,现在刚毕业回来。在市政府里给主管经济的那个李伯伯做秘书。跟我们公司有来往,我当然要好好对待,再说石伯伯对我也很好的。”
  “怎么听起来你们好象订了娃娃亲呢?”我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眨着眼睛问。
  “你今天不找点事儿就难受是吧?”
  “……”
  
  事情过去以后,我和宁海都觉得我们的相处方法真得不错,彼此坦诚,对感情很有益处。也就放心的给彼此空间,努力把我们的生活过的更从容一些。我们以为,这样,就算以后会有再多的困难,只要我们同心,就一定能度过。可是,我们低估了现实的残酷,我不知道太幸福的生活是不是注定不能长久,若是能早知道将要面对的一切,我宁愿不曾如此幸福过。
  宁海很忙,早出晚归。开始的时候我还很乖,在家里看看电视上上网,还学了几个简单的菜,做了饭等她回来吃。生活很现实,那些有很多钱也很有时间每天谈恋爱都不用上班的人只出现在琼瑶奶奶的电视剧里。宁海会赚钱,所以注定要很忙。
  这个我理解,但是很多次把晚饭等成夜宵让我无奈,而且一般这种情况下宁海都是带点酒气回来的,我做的饭她已经没力气吃了。这样一来我的生活就变得乏味起来,于是开始寻找我自己的乐子。
  于是又恢复了宁海回来以前的生活,每天找陈湛和克克到处去玩。宁海知道我自己在家里闷,所以也不说我,就告诉我说不能玩到太晚。由此一来,我们见上面的机会竟然少了很多。虽然出门和回来的时间差不多,但是只有起床和睡前那一点洗脸刷牙洗澡的时间在一起,平时就靠电话和短信联络。不过我已经没有开始的时候一天十几条甚至几十条的发那样有激情了,再说那也影响宁海工作。无非就是吃饭没干嘛呢,再有看到特别有意思的段子才给她发过去。有的时候也觉得这样不太好,可是都没有时间也没机会沟通一下。
  夏天慢慢的又到了,我又开始昏昏噩噩半死不活的状态。那些让人热汗淋漓的桑拿天的傍晚,宁海不在家,空调和风扇都关着,我展成大字型摆在床上,跟一条沙滩上的鱼一样濒临嗝屁。这个时候无论哪个泳池都跟下饺子一样壮观,我没有勇气去挑战那些跟陌生人肌肤相触的感觉,只好一分一秒的熬时间。每当这个时候,我的心情就不会那么愉快或者无所谓了。
  也许人身体上痛苦的时候精神上也是最脆弱的吧,我希望宁海能在我身边,把空调开开停停让室温保持在一个适宜的温度,让我能抱着冰镇的西瓜看一会电视,感觉可能就会好些。但是她不在家,我没有力气在这样的天气里做任何事情,心里就会愈加难受。
  这样的境况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我的情绪变得很糟。一种被忽视被抛弃的感觉充盈在我的心里,而且还无从发泄。我这样的性格不可能去找宁海抱怨撒娇把她的注意力拉到我身上来,就只能憋着暗自生气。到最后,开始演变成我刻意去躲着宁海了。
  你不是不关心我不管我么?好,我也不搭理你。早上我一直等宁海出门了才起来,她叫我我也不理。晚上我把空调打开,盖上棉被,无论她几点回来,我都关了灯睡的很香的样子。休息日一定回爸妈那里去,而且留宿在自己家。总之,宁海有时间的时候,我一定会把自己弄得很忙。典型的小孩儿作风,可是我一贯如此,克克说我这就是给惯的,宁海居然表示赞同。我愈加气愤,脾气耍得更来劲了。
  慢慢的宁海的好脾气被耗尽,开始愈来愈频繁的吵架。我有我的因她有她的理,各执一词互不相让。为了一点鸡毛蒜皮不可开交。
  吵,冷战,和好,再吵。
  就这样别别扭扭的熬过了最炎热的日子。
  秋天到了,克克的公司要调她去韩国进修一年,我和陈湛忙着陪她这里吃饭那里喝酒,饯行饯了好久她才动身。没工夫去跟宁海闹腾了。
  克克的离开一下子让我和陈湛都很失落,她还有工作要忙,我就空起来。国庆节本来说得好好的去凤凰,旅行社那边钱都交了宁海突然又说有事情走不开,我狠狠地发了一次脾气,宁海也懒得理我了。
  
  我和宁海不咸不淡刚把冷战结束的一天晚上,宁海回来连衣服也没换就坐在了沙发上。电视开着,我却在沙发另一边看报纸。
  “乐易。”
  “嗯——?”我用鼻音应着,连头也没抬。
  “石扬跟我求婚了。”
  电视的声音太大,我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猛地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宁海。她不看我,面色凝重却没有焦点的看着前面。
  我看了她一会,没有说话,又把头低下去,报纸上的字却是一个也看不进去了。
  说什么,怎么说。这样的情况,大家都明白,说什么都白费。
  “你不问点什么吗?”宁海的目光依然直视。
  “你们谈恋爱了?”
  “工作上的接触,平常一起喝杯咖啡什么的,然后两家一起吃过几次饭,石扬以为,这就可以了。”
  “他有病啊?”我本能的反应。
  宁海闭了闭眼睛,不对我恶意的询问作回答。
  又沉默了一会。这次是我先开口了。
  “我还以为,前段时间,你是真的在忙工作。”我知道不能这么说,这样说很伤人,但是情绪推开了理智,促使我说些言不由衷的话。
  “你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
  “不相信我?”
  “你能让我相信么?”
  “我的感情在你眼里这样不堪一击?”
  “你的感情是给我的么?哈哈,我几乎都忘了呀!”
  “乐易你不要太过分!”
  “过分的是你!宁副总!”
  “是石扬误会了。”
  “你不给他机会他会误会么?”
  “难道我跟你在一起一个其他的朋友都不能有吗?”
  “当然可以有,都有到求婚的地步了,这样说你也不嫌寒碜?”
  “乐易!”
  “……”
  这次吵架,我们都没有跟以前一样讲事实摆道理,企图努力的说服对方,我们用简短的语言极尽讽刺伤害之能事,像匕首利箭一样扎向对方。最后,我以一声冷哼和满是不屑的眼神结束了口舌之争,起身离开客厅。
  以我的性格,发生这样的事,肯定要做点什么表示我的脾气。比如离开。可是这次我没有。甚至吵得翻天覆地的时候我都一直在强调宁海是做错了,而不是要分手让她接受石扬去追求幸福什么的。上一次我的离去给了宁海多大的伤害我还记忆犹新,不能在重蹈覆辙。原因是,我不想分开,我内心深处,一直渴望着天长地久。
  于是,我表示骄傲的方法就是不再过问这件事。就当它不曾发生或者是宁海不曾告诉我。我不知道宁海是怎么处理怎么解决的,尽管我心里忐忑不安,可是依然不去询问。我们不再吵架,彼此之间却冷漠了很多。宁海脸上的笑容减少,我也很久都没有开心过了。
  可是时间不会停止,还在一天天的过。陈湛有空的时候看我闷闷不乐,就经常找我出来玩。尽管她一直让我叫上宁海,可是我很固执,不肯利用这些能和宁海缓和一下关系的机会。尽管我们还住在一起,但感觉却是差远了。
  
  一天晚上都7点多了,陈湛突然打电话来,说刚从外地办案回来,叫我出去吃饭。宁海没回来,我一个人在家看电视也无聊,就出去了。
  我们到城西的华泰酒店,陈湛很喜欢那里的铁板系列。一进门,靠窗的位子上,宁海和石扬点着蜡烛摆着红酒,吃的那叫一个高雅。
  我感受了什么叫做血气冲顶,什么叫气的无话可说。没考虑任何后果,我径直走了过去。陈湛没拉住我,只好跟过来。
  看见我宁海有些慌乱,这更让我怒向胆边生。
  “宁小姐,这就是您所谓的加——班——?”
  宁海站起来,
  “乐易,我——”
  “您加班的地方环境不错啊?工作餐质量也不错,一起加班的同事还很贴心呢。”
  “乐易,有话好好说。”陈湛在一边劝我。
  “哈!还有什么话啊,就不打扰宁小姐用餐了,省得人家嫌咱们碍眼呢。”
  “乐易——”宁海的目光中甚至有一丝哀求,我视而不见,转身就走。
  “等一下。”那个沙哑低沉的男声响起来,石扬居然开口了。
  我回过头,很诧异的看着他。
  “给娇娇道歉。”
  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以为他是谁?护花使者么?还是宁海的保护神?这小名叫的很亲切啊。
  “你有病吗?”我终于把这句一直想问候他的话说出来。
  “石扬,算了。”宁海本来是打算圆场,但是这句话让我听得火冒三丈,这是什么意思?不跟我这个打扰他们用餐的外人一般见识?
  “我叫你跟娇娇道歉。”石扬暴虐跋扈的眼睛瞪起来。
  “请问您算她的哪根葱呢?”
  话音未落,石扬腾的站起来猛地推了我一把,我毫无防备跌倒下去,陈湛和宁海不及阻拦,他赶上来对准我的腰间就踢了一脚,力度大的我竟然一时疼得没有喘上气来。
  陈湛拿住石扬一个扭臂,掏出手铐就把他铐在餐桌腿上。宁海叫了一声扑过来看我,我剧痛中还没忘记把她的手隔开。
  陈湛把我托在怀里,我靠着她半天才缓过劲来。酒店里的保安服务员和大堂经理都过来了,一些凑热闹的人也围上来。这样的局面我始料未及,可以说被那一脚踢蒙了,不声不响爬起来,拨开人群往外走。
  宁海又上来拉我的手,我一个转身猛地甩开了,
  “别碰我!”
  声音很大,我第一次用如此粗暴的态度对她。我们的脸都很红,宁海是因为着急,我则是气出了满脸猩红血辣。我用一根手指头指着宁海的脸,咬牙切齿的说:
  “好,你很好!”说完转身即走。
  宁海大概还想追过来,陈湛把她劝住了,我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也不想知道。陈湛上车来以后,我立刻让她到工程学院去。
  “你回去干嘛啊?”
  “收拾东西,搬家!”
  “不至于吧?”
  “还不至于?还要怎么样?你去不去?你不去我自己打的了?”
  看见我一时激动,陈湛也不好劝我,只好去了。回到家,我迅速收拾了一下随时要用的东西,都是我以前带过来的。住在一起以后宁海买给我的东西一样没拿,连手机都拔出卡来扔在桌子上。临出门的时候我又一次把这里的钥匙拍在了吧台上,提了包猛地带上了门,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下了楼钻进陈湛车里,刚发动车子就看见宁海坐了石扬开的车过来了,陈湛停了车,我朝她吼:
  “停下干嘛?不赶紧走??”
  宁海从车上下来,跑过来叫我的名字拍着车窗,我连头都不回。陈湛开了锁,宁海一把拉开车门,
  “乐易你冷静一下,你听我解释一下好吗?”
  “我冷静一下?哈!”
  “是石扬不对,我让他给你道歉,行么?你别这样,乐易,对不起好不好?”
  当着陈湛的面宁海能这样说已经非常的不容易,放下了全部的自尊和立场,可惜我当时昏了头,完全沉在自己所受的屈辱里面,一点都不考虑事情的本质和处理的方法,一门心思让宁海难堪。
  “知道不对就行了,道歉不敢当,以后好好管教吧。地方给你们腾出来,不打扰了宁副总!。”
  我一边说,一边拨开宁海伸过来的手,把她推出去,使劲带上门,喀的一下落了锁。这个时间石扬也从车上下来了,走过来,目光依然不善。本来陈湛还在劝我,希望宁海能安抚下我来,看到石扬走过来时嚣张的样子,我态度又坚决,就没再犹豫,一推档,车便滑了出去。
  我从后视镜里看见宁海追着车跑了几步,停在了原地,很憔悴的看着我们离去。石扬凑上去,跟她贴得很近,似乎在劝慰。我靠在车座上,面色冷凝的看着,心里面一片空白。

16

  当夜我们去了克克的房子,她留下钥匙要我们给她看着家,谁知道却正好救了我。陈湛买了啤酒和零食来,我开着电视喝了个酩酊大醉。
  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亏。在家里是独生女,妈妈虽然脾气不好,可是我基本也是有求必应,爸爸更不用说,恨不得把心都捧给我。长大了上学,有陈湛,有皮蛋,有一干感情不错的狐朋狗友,基本没有谁能有所谓的欺负我。我一直活的春风得意,只有我对别人拔刀相助的分,没有哪个人能让我过的不舒服。挨打这样的事情更是没有,一方面我很少惹事生非,另一方面别人知道我的朋友们黑白通吃,轻易也不会招惹我。除了小时候淘气被妈妈打过几次,没人动过我一根汗毛。
  现在,居然挨了踢,而且是被一个男人踢。身体的伤害在其次,心里的呕才严重。又何况他对宁海的心思,我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缓一缓,过了这一阵,我找人教训他一下。”陈湛叼着烟,安慰我。
  “呵!人家宁海会心疼的。”我灌着酒,自嘲的说。
  “行了你,怎么这样啊?你看看宁海,对你可是死心塌地的,你还想怎么样?这样的关系她要承受多大压力啊?你怎么这么不知道体谅人?”
  “她有压力我没有么?一样的事情,我怎么处理解决的?她呢?我还要怎么样?”
  “好了好了,你现在不冷静,我不跟你说了,喝完了睡一觉,明天起来该怎么解决问题解决问题。别胡闹了啊?”
  “解决个屁!爱干吗干吗去,我不玩了行不行?惹不起我还躲不起?”
  “你就会来这套,这招数玩多了也不灵,时间长了宁海摸透了你脾气,就不吃你这套了。”
  “不吃正好,一拍两散。这世界上谁离了谁不能活啊?”
  陈湛知道我在说气话,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思,等我喝得差不多了,就把酒收了,连拖带拽把我弄到床上去睡了。
  
  第二天起来我头疼欲裂,挣扎着去厕所吐了,心里和身体都难受得厉害。陈湛送了些吃的过来,我用她的手机打电话去单位请了假,窝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
  陈湛把她的手机SIM卡拿出来,把我的卡换进去,一开机,就有欢快的音乐传出来。
  “我靠!完了完了,我的手机要爆了!四十七条短信啊!”
  我皱着眉头看她一眼,回过头来继续不理。
  “你是不是开了全时通啊?怎么还有这多的系统短信?”
  “除了系统的就是宁海的,看不看?”
  “系统短信也是提醒你,**时间宁海拨打过你的电话。”
  “我舍己为人,把我自己的短信和系统短信删掉,把宁海发给你的留下。”
  我不想听她叨叨起来没完,一把抢过手机,自己看。宁海的短信都是情急的时候发的,看出来情绪很乱。先是软弱的解释和辩解,然后语气有些硬,跟我昨晚的赌气话差不多,可能又觉得不妥,很快道歉。
  说实话,宁海那些带着一丝哀求的话让我看了有些心疼。她从不这样的,无论是人还是事,哪怕她再看重,也不会失去自我。这一点也正是她跟那些在爱面前完全不要尊严的女人最大的不同。也正是她的这种自尊自爱,才会让我在尊重的基础上去爱她。贾宝玉的理念我秉行了个透彻,“敬而昵之”是我对宁海的一贯态度。
  但是我不想回应,或者说不知道怎么去回应。昨晚的那一幕给我的刺激太大了。现在我没有当时的激愤,却是很深的疲倦和挫败感。
  我很了解自己,虽不至于一无是处,可也是诸多缺点。相对于宁海身边的那些朋友,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跟我不是一个档次的。如果不是因为上学的时候就熟识,我们根本没有交集的可能。宁海自身的优秀决定了她不需要去依靠谁,而我又能够毫无保留的给她爱,一心一意对她,才会有我们的相守,而避免了来自于自身的压力。
  现在,由外而来的压力却摆了上来,甚至还不是最严重的来自家庭的,就让我们的手握不到一起,失了分寸乱了阵脚,真到必须面对父母那一天,我不敢想象会有什么局面。是不是从我们自己心里就已经打败了自己。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手里的手机突然又响了起来。是宁海,那熟悉的号码是除了家里的电话以外我唯一能记住的。
  想了一会,我还是按了接听键。我想象的出宁海打着电话焦急的神情,我不忍心她着急难过。
  “乐易!乐易?”
  “嗯。”
  “乐易你在哪?在家吗?我不敢往你家打电话,你先回来好不好?”
  “……”
  “你回来,我们好好谈谈,事情不是你想的样子。”
  “……”
  “乐易,别这样好不好,别这样……”
  宁海哽咽的声音传出来,仿佛在我心上狠狠扎了一刀,我努力喘了几口气,才开口说话。
  “宁海,我们先各自冷静一段时间吧?”
  宁海克制了一下情绪,“分离不是个好办法,你知道的。”
  “可是我现在累了,我不想面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不想面对我?”
  “你要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
  “我没有做错什么的。”
  “难道是我错了?”
  “听我解释一下就那么困难么?”
  “至少现在我不想听。”
  “你能不能成熟一点,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这样耍脾气能解决问题吗?”
  “那我要怎么样?被打了左脸还要笑着把右脸也贴过去?抱歉让你失望,这样的成熟我做不来!”
  “乐易——”
  “够了够了!你去找你成熟稳重的吧!我高攀不起!”很大声地喊完,我愤力的扣了电话。
  一头栽倒在沙发上,整个人像被抽空了一样无力。
  
  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电话一扣,我居然真就跟宁海断了联络。她不再打电话给我,我当然也不会打过去,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们之间竟再无干系。
  我的情绪经历了很艰难的过程,愤怒、赌气、激动地感觉慢慢消失以后,牵挂、思念、担忧、怨恨又层层翻了上来,折磨着我,让我寝食难安。
  白天,我一头扎进电脑,工作完了就上网。泡论坛玩游戏聊QQ,用尽一些办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晚上,陈湛拉我出去吃饭,喝酒,唱歌,认识一大堆各色的男男女女,醉生梦死。
  夜里,在酒精的刺激下我胃痛的像虾米一样蜷缩在床上,一头冷汗,止痛片吃到不再有效用。
  没人能帮得了我。
  我想宁海,很强烈的想念。这种短时间的分离不会让你去想一些在一起的场景,对话。只是单纯的想念那个人,想念那个柔软的身体,温柔的笑容,想念把宁海抱在怀里时真实的触感,怀抱空空的感觉最让人脆弱,我虽然死咬着不肯哭,心里却垮得一塌糊涂。
  忍到极限的时候,我想到了——分手。
  这两个字出现在脑子里时吓了我一跳,极度惶恐的感觉让我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到头了么?就这样到头?怎么甘心?怎么能甘心?随即扭着头否决自己,不能!
  假如换一个人,不是石扬。王者,程进,或者是宁海姐夫那样的人,我都有理由说服自己。我的退出能换来宁海平和宁静而又幸福的生活,我做不到也会强迫自己去做。可是现在不行,石扬不是一个能依靠的人。他的眼睛里满是凶狠暴戾,我怎么能放心把宁海交给这样的人。不管三年五年,十年八年,如果有一天让我知道宁海不幸福,而我又无能为力的时候,实在无法想象那将要承受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可是现在,怎么办?
  
  就在这样一种百般煎熬下我等来了26岁生日。
  这一年的生日,成为我人生中永远忘却不了的记忆。那两个夜晚所发生的事情改变了很多人生活的轨迹。我的,宁海的,石扬的,甚至,陈湛的。
  12月24日,天气很冷,下午的时候就开始下雪,很难得的白色圣诞节。
  从早上开始,我隔几分钟就会看一下手机,我知道我在等什么。可是,一直到下班,没有任何消息,它安静的好像已经关机了。
  好几天前就说好一起给我过生日,晚上8点多,我和陈湛的未婚夫王东辉他妹妹王妍还有几个朋友在一家KTV的包厢里等着从外地办案赶回来的陈湛。电话里陈湛一直说快到了快到了,让我到外面接她一下。这个新地方她没来过,今晚上到处都很热闹,车多人多,不好找。好在我在房里也待的有些憋闷,就到外面来,站在雪地里等着。
  这一条路上都是饭店酒吧等一些娱乐场所,我在门口的台阶上站了一会儿,一扭头,哈!
  宁海,石扬。
  旁边一家酒吧里,宁海靠在石扬身上走出来。看起来喝了不少酒,脸上迷迷糊糊的神色。他们没看见我,石扬侧侧身让宁海靠在他怀里,慢声细语的说要送她回去。我僵在原地,从头冷到脚。
  这是我第三次撞见他们在一起,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该我看见的都让我看见了。他们的车开走以后,陈湛的车很快到了。我不动声色的回到包厢,半个小时的时间里灌下了4瓶啤酒。
  然后我的脑子里就出现了一个念头,非常强烈。可是我并没有说出来,目光阴鸷的在沙发的角落里沉默。等我觉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借口上厕所,从里面出来。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坐进去,
  “工程学院。”语气平静的让我自己都有些害怕。
  这一路上,我竟有了要去捉奸的感觉。冷笑着,关掉手机,想象着即将出现的场面。
  悄无声息的蹬上六楼,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并没有什么声音,我伸手按门铃。
  “来了。”开门的是宁海,看见我愣了一下。
  我没等她有什么表示就走进去,宁海看我的目光有无奈还有一点无助。
  “乐易——”
  我进去转了一圈,没看见人。宁海站在门口,身上一件开襟的毛衫,脸上是一酡酒后的嫣红。我爱极了的锁骨上是一条细细的链子,没有吊坠,不是我送的那条。这个细节触怒了我,我一下子抓住宁海的胳膊,咬着牙问她:
  “你今天晚上去哪了?”
  宁海受痛,抬起手来挣脱我,
  “乐易你干什么?我讨厌你这个样子!”
  这句讨厌杀伤力很大,呵呵,讨厌。我居然让宁海说出了讨厌我,这不是情浓时的娇嗔,这是真实的心理感受。
  愤怒,酒精,嫉妒,三管齐下,摧垮我的理智。一把抓住宁海的手腕,往旁边的客房里拖。宁海不防备,一个踉跄被我拽了进去,没等站稳,就被我扑倒在床上。
  客厅的茶几上,有一杯还在冒着热气的茶。仅凭这个细节,我就该知道石扬在宁海心里的位置。她是把他当客人看的。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不管是去她家还是在一起,宁海从来没有给我泡过茶,她都是会说,要喝什么自己拿。这种亲密在别人那里从不曾有过,而当时,我不曾去想。
  宁海发现我的失常,一边挣扎一边说:
  “乐易你要干什么?石扬买饮料去了,一会儿就回来的!”
  不听到这个名字还好,一听到我就血冲头顶。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
  “我今天就让那个石扬知道,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撕扯,挣扎,疯了的我,无辜的宁海。
  跟欲望无关,也不会把责任推责于酒精。一直一直,我认为石扬如何凶残暴躁,如何不可靠近。可到最后,丧尽天良的是我,禽兽不如的也是我。
  我一直不愿意去回忆那些细节。到最后,因为撕痛而无力反抗的宁海躺在床上死死攥住我的衬衣领子,哑着嗓子哭出了声音。
  “乐易——,你干什么这样对我?你干什么这样对我啊?我那么爱你,你怎么忍心这样对我?”
  血红着眼睛的我直到听到那声爱你,才惊醒一样停了手。茫然无措的从宁海身上下来,一步步往后退,直到抵住了窗户才停住,直着眼睛看她。
  小海哭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发丝零乱,赤裸的身体上有我的手链、扣子在刚才的扭扯中划出的伤痕。看着这一切,我无法抑制的发抖,似乎还不清楚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
  在这里,这所房子里,我曾经口口声声山盟海誓天长地久。我们多少次缠绵温存,彼此呵护,用无比温柔的的拥抱和亲吻去温暖对方的心,给自己力量。可是今天,就因为一个根本不相干的男人,我对宁海做这样难以弥补的伤害,而且就在我们分开这么久,几乎被思念压抑的窒息的时候。
  我想,我是彻底的疯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宁海止住了哭泣。扯过旁边凌乱的床单盖住自己,我依然靠在那里看着她,一动都不敢动。
  “娇娇!酸奶买回来了,楼下超市的不新鲜,我特地去了趟家乐福!诶?你怎么不关门啊?娇娇!娇娇?”
  兴奋的声音传来,随即,一个身影僵在门口。石扬提了一个塑料袋站在那,半张着嘴看着这一幕,嘴里慢慢吐出一个字:
  “海——”
  “石扬,你先出去。”小海哑着声音吩咐。
  “海,”
  “你先出去,把门带上。”
  石扬看了我一眼,低头出去了,门被轻轻的关上。宁海坐起来,一件一件把我从她身上硬扯下来的衣服穿上。毛衫的扣子全部崩掉了,她起身打开柜门,拿了一件睡衣套上,然后走到我面前,用冰冷的声音和眼神说:
  “你走吧。”
  我看着她。
  想说对不起,却觉得那三个字是多么的无能为力;想说我爱你,可这三个字此时又是多么的可笑?所以我什么也没有说,无意识的往门口迈步。走过电脑台的时候,椅子绊住了我的脚,腿一软就跪坐下去。我急促的喘气,来缓解这极度的心慌。
  小海走过来,站在我面前。我低着头,不敢抬头去看她。却是那双柔软微凉的手捧住我的脸,迎上她的目光,
  “海——”我抖着声音开口。
  “嘘——,别说话。”
  小海说着,慢慢低下头来,在我的额头上轻轻吻下去。
  “生日快乐。”一滴泪滴在我的脸上。
  我闭上眼睛,泪水成串滑落。
  小海抱着我的头,抚摸着我的头发,眼泪大滴大滴的掉下来,落在我的头上,砸在我的心里。
  “乐易,为了我,好好的照顾你自己,知道吗?”
  我声哽难抑,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
  “石扬不会放过你的,你一定要小心,跟陈湛在一起,千万不能出事。其余的交给我,我会处理好的,等事情过去,你要好好的站在我面前,听到吗?”
  我的脸贴在宁海的小腹上,哭得一塌糊涂。宁海在我面前跪下来,把我抱在怀里,擦我的眼泪,安抚我的情绪。
  等我止住了哭,宁海拉我站起来,轻轻的抱了我一下,就往门口走去。我紧紧地攥住拳头跟在后面。
  石扬站在沙发前面,脸色已是铁青。
  “石扬?”宁海轻轻叫他。石扬瞪着眼睛,咬牙切齿。
  “乐易你这个混蛋!”说着就朝我扑过来,宁海抢前一步死死圈住他的腰,挡住他不让他靠近我。
  “快走,乐易,快走!”
  我咬着牙看着这一切,拼命说服自己往门口走去。临出去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小海的眼睛,里面满满全是哀伤……

17

  狼狈的回到克克家,关上门,我贴着门瘫倒在地上。浑身发抖,连心都在抖。那种几乎要让人呕吐的心慌心乱席卷我的心神,刚才的种种一遍又一遍的出现在眼前。闯下弥天大祸一样让我想要逃跑,脚却软的不听大脑任何使唤。黑暗中,我的世界仿佛走到了尽头。
  很快我就麻木了。因为主人不在而没有供暖的房间里冰冷彻骨,我的身体一点点失去温度,心跳,也随之放缓了它的频率。我两眼发直的坐在地上,睁着眼到了天亮。
  头开始疼,很快变的剧烈,太阳穴一突一突的跳。宿醉,少眠,我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在地上躺下来蜷起身体,我连爬到床上去的力气也没有了。
  开门进来的陈湛几乎踢到我的身上,她吓了一跳,连忙蹲下来拉我,看我还算清醒。忙把我弄到沙发上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哆哆嗦嗦地说完,陈湛抓起旁边挂着的一个以前拴Apollo的皮圈劈头盖脸的抽过来。
  “乐易你这个混蛋!”呵呵,跟石扬一模一样的话。我抱住头,任由那皮带抽在身上,闷声哭起来。
  “你干得这叫人事儿吗?整天说的比唱的好听!你就是这样爱人家的?你要不要脸啊?”
  愤怒的打,恶劣的骂,来一点一点跟我心里的痛碰撞。籍着这些,我得以肆意的哭泣,不是因为陈湛,是因为宁海。巨大的悔意,没顶而来。
  
  一周,整整一周过去,我没有宁海的任何消息。那天下楼的时候已经有听到声音的邻居出来看,我不知道这将会给宁海带来什么样难堪的局面。陈湛换了便服到工程学院去,却什么也没有打听到。
  元旦。陈湛单位几个关系比较好的同事一起出去玩,陈湛不放心扔我在家里,就拉我一起去了。这在当时完全是好意的举动让陈湛开始了她将后悔一生的一系列作为。不知道,该怪谁,也许谁都没有错,也许,谁都错了。
  在饭店门前停车的时候,陈湛下了车并不走,而是盯着不远处一辆缓缓开走的车看。我诧异,她皱着眉头说:
  “刚才咱们下楼我就看到这辆车了,它好像一路跟着咱们过来的。”
  陈湛这样的职业敏感经常有,我并没有在意。
  “碰巧吧。”
  现在车已经开走了,陈湛摇摇头,我们就进去了。
  那顿饭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似乎没有喝酒,只是勉强吃了几口菜。陈湛看我情绪不高,就说要送我回去。我坚持自己走,她不肯,和我一起从里面出来。让我站在酒店门前等一下,就去开车了。
  这个酒店门口有两根很粗的大理石柱,两边是汽车上下的斜坡,正冲门口有七八级台阶。我站在石柱前的台阶上,安静的等着陈湛。这时来了一辆车,打了远灯,灯光很强,看不清车的样子。
  手机响了,我掏出来打开。一个朋友发来的祝福短信,一个很有趣的小孩图片。我低了头看,还微微笑了下。
  听到好像离我很近的引擎声音的时候有些奇怪的抬头,却已经来不及了。一个巨大的车头迎面而来,我完全不及反应,被它硬生生的抵到身后的大理石柱上时,还是一脸茫然的表情。
  开车的是石扬,旁边坐着宁海。隔着挡风玻璃,他们的脸有些失真,我好像看到宁海睁得很大的眼睛。迅速的,我的口里鼻子里,有温热的东西很汹涌的流淌出来。好像,被一盆凉水从头浇下,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我的双脚流走,很快凉了下来。
  不痛,真的,没有痛感,就是周身的凉。很快有晕眩的感觉,错乱的影像中,驾驶座上似乎换成了陈湛,抵在我身上的巨大车头退了下去,我的双脚却已经不再能支撑身体,软瘫下去滚下台阶,连续的磕碰之后,我的脸似乎触到了地上的残雪。意识模糊了,在彻底失去感觉之前,我听到了一声尖锐的惊叫,却已经没有能力去分辨,那是不是宁海发出的了。
  老天借石扬之手用最快的速度结结实实的惩罚了我。我不抱怨,这是罪有应得。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让宁海成为我的陪绑。从头至尾她都是一个极为无辜的受害者,可是她所受的煎熬和伤害,超过了我们所有人。
  惩罚很重,却并没有让我死。石扬开的车是丰田霸道,车的马力很足,有粗大的保险杠,这样强烈的挤压没有丢命似乎是一种奇迹。因为节日,那根石柱包裹了漂亮的浮雕彩画,那是将近一寸厚的一层塑料泡沫做成的,它保护了我的脊柱,在救命的同时,让我后半生不至于在轮椅上度过。而我站在台阶上,车往上开的时候被减缓了冲力,并且,在最后的关头,宁海及时反应过来石扬的意图,拼尽全力拉上了手刹。因为这些,我没有死。
  但是,我被撞断了九根肋骨,它们穿透了我的腹部和后背,扎伤了我的脾脏和肝脏,大量的失血,让我的生命悬在一线。事发地离市里最大的医院不远,我被以最快的速度送进了抢救室,然后,在重症监护室昏睡了四天五夜。
  当我重新睁开眼睛,恢复意识,回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迎接我的,是难以忍受的疼痛。我看到了爸爸苍老的面容和妈妈红肿的眼睛,围着我的亲人们喜极而泣的表情。但是我无暇顾及,遍布身体前后的伤口让我难以安眠,考验着我的承受力。昏昏沉沉中,我茫然不知何时何事。
  我睡去,醒来,病房里很多人来了,走了,医生护士来查看我的伤口,打针换药,一个个的面孔,有熟识的,也有陌生的,我在虚弱中努力寻找,可是,没有我所期望的那个。
  我很少说话,很少动,大多数时间,我呆滞的望着医院白色的房顶。陈湛出现的时候,我不敢开口问些什么,她和爸爸妈妈看我的眼神有些闪躲,我不明白为什么。而宁海,似乎已经从我的世界里退出了。我不知道她为何不肯出现,哪怕只是看我一眼,就算自此结束,起码,应该有个明确的交代。
  人在脆弱的时候最希望见到所爱的人,我依赖习惯了宁海。在她面前,我是完完本本的呈现最真实的自己,毫不掩饰自己的弱点和缺点,所以,有她在的时候我最安心,但是现在,没有她。而我,对此无能为力。
  
  醒来两周以后,我已经能靠着枕头坐起来了。一天中午,我拿着勺子在吃一碗粥,小姨接替值夜班的妈妈在陪我。门响,我转头去看。
  一瞬间我以为我看到了宁海,可是很快反应过来只是相似。站在门口的人,是宁海的姐姐,宁心。我跟她只有少数的几次见面,并不熟识,所以有些愣的看着。
  她手上提了一个果篮,微笑着跟小姨打了招呼。小姨态度并不热络,看看我,提了水瓶出去了。宁心走过来,坐在墙边的小沙发上,看着我,
  “伤口好一点了吗?”
  我把勺子放进碗里,点点头。宁心依然在看我,过了一会,轻轻地说:
  “原来如此。”
  我很诧异,不知道她这句话的意思。宁心却摇了摇头重重的出了一口气。
  “乐易,我就不多说一些没用的话。我今天来,是代表宁海来的。”
  听到这个名字,我心里又是一下刺痛,可是更令我痛的还是后面。
  “你们的事,我们家已经知道了。你要明白,你们是不可能的。”宁心的表情很冷静,我沉默,并不回答。
  “宁海答应结束你们的关系,这也是我家的态度。希望你能理智的配合。”我的心在一瞬间轰然崩塌,闭上眼睛,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应该是有心理准备的,一切都似乎已经预示了这个结果。可是我在逃避,在自欺欺人,当问题摆到面前来的时候,依然不敢面对。
  宁心还说了很多,态度很温柔,循循善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看着她的嘴唇翕动,我的心已经碎如齑粉。
  宁心说完了就起身离开。我安静的把碗里的粥吃完,漱了口,慢慢躺下来,闭上眼睛午睡。翻身过去,我的眼里并没有泪,只是,再没有了一丝力气。
  
  我的父母在我面前谁都没有提宁海,但是直觉中,我想他们应该是知道了的。从他们憔悴不堪的神色中,我深深的愧悔自己的自私。可是,这愧悔仅仅是对父母的,我从不后悔跟宁海的这一路,尽管,现在它只剩下了哀伤。
  其实,我心里还是存着一丝侥幸的,我坚持认为宁海是被强迫离开我,我还记得她曾经说过的话,她说她会处理好这件事,等事情过去,我要好好的站在她面前。但是这侥幸并不牢固,我也并不确定,毕竟发生了这么多难以想象的事情。一直以来,我对我们的感情都有一种困惑。我缺乏信心,就是这该死的缺乏信心,让我没有在最困难的时刻,站在宁海身边,努力的跟她一起,去争取幸福的机会。
  一个下午,只有陈湛在病房里。我沉默了很久才开口:
  “宁海呢?”
  “好像是去她外婆家了。”
  我抬起头,“她外婆在宁波。”
  “嗯,就是那里。”
  “发生了什么事情?”
  “具体的我不知道,不过宁海确实不在这里了。石扬还关着,你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
  “你记得那天我说的跟着咱们的那辆车吗?那是石扬找来的人,跟踪你很久,这件事是他早就有预谋的。所以,案子的定性区别在于,交通肇事还是,故意杀人。”
  我垂下眼皮,“随便你们吧,无所谓了。”
  “开始的时候叔叔阿姨很生气,执意要告他。可是后来你脱离了危险,石扬家里态度又很好。我查过了,他家很有背景,坚持作对的话,恐怕会很麻烦。我跟叔叔阿姨说了,他们的意见是只要能保证你以后不出事,可以商量。”
  我苦笑了一下,“也就是说,我嚣张了这么多年,终于碰上惹不起的硬茬了?”
  “你要是不甘心的话,石扬可以被判无期。这没有意义的,最多十年,他就能出来。那样他还有可能来报复你。”
  “宁海呢?”
  “我说了,她不在这里了,这件事不需要她参与。”
  “不是目击者么?”
  “乐易,你醒醒吧。”
  我恼恨的看着陈湛,却发现并没有什么可说的话。
  “石扬家打算拿钱出来摆平。叔叔阿姨并不接受,他们只要求你的安全。初步的意向,石家送石扬出国,以后不会再回来。”
  “出国?他肯放弃宁海么?还是他们打算一起出去?”突然,我心里因为这个可能出现了巨大的波澜。
  “他们不会一起走。”陈湛脸上有些涨红,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是犹豫了一会儿,又放弃了。我听到她叹气,
  “乐易,算了吧。”
  我躺下去,扯上被子盖住头,不再说话。
  
  一个月以后,我出院回到家里,每天躺在床上修养。爸爸妈妈小心翼翼的照顾我的饮食起居,但是从不多说一个字。
  我的性情改变了很多,极少说话,也很少出门。每天,除了必要的一日三餐和睡觉,我把自己埋在小说里。窝在沙发上或者床上,抱一本书,其实看进去的很少。我不看电视,也不上网,一点点微小的事情都能勾起我的低落。所以,我拒绝伤害到自己的可能。
  因为激素和缺乏锻炼,我的身体迅速发胖,都有了双下巴。但是却很虚弱,很小的运动量就能让我气喘吁吁。等伤好了以后,陈湛开始拉我出去,重新面对社会。我不想去,却禁不住她的强势。
  一天一天,我慢慢接受。开始回去上班了,能跟同事一起吃饭了。陈湛的聚会,不会因为我而让大家扫兴了。没有宁海,我学会在孤独里忘却。
  你会因为时间爱上一个人,也会因为时间忘记一个人。好像过了很久很久,我好像,慢慢的忘记了有过宁海这个人。说好像,是因为有些时候,在我的梦里,会看到她的脸。
  尽管我很不情愿,我很不甘心,我心底总有丝丝缕缕的希望,但是,日子一天天过,没有任何变化。我应该试着说服自己了。很多次,我偷偷地来到我们的家,爬上去,站在门口。门把手上有淡淡的一层灰,我知道,宁海已经许久不曾来到这里了。晚上的时候,窗子里一片漆黑,想到那些在一起的温暖的灯光和吵架的时候独自一人的夜晚,我站在楼下仰着头,不肯让眼泪流出来。
  我上班,努力工作,从简单的运动开始,恢复身体,早睡早起,让精神饱满。没有理由糟蹋自己,生命很珍贵,经过了死里逃生,我懂得珍惜。
  
  不知道为什么,极度热爱警察事业的陈湛却突然辞去了工作。正式回家跟她姑姑学经商去了。当年为了考公安大学她费了多少力气我还记得,所以很不理解她的选择。而陈湛的解释是:压力太大。在我身上,陈湛尽了一个朋友所有的义务,能帮上我的一切她都做了。在她的开导和带领下,我虽然不能解开郁结,遗忘过去,起码,生活可以继续下去了。
  陈湛坚持认为我应该去找一些业余爱好去转移一下注意力,便撺掇我去学瑜伽。我的身体恢复程度还不允许去进行游泳这样的运动,可是练练强度相对低一些的瑜伽还是可以。我想着这是打发时间的方法,也就同意了。趋利避害是本能,我沉浸在对宁海和过去的回忆中只会让自己更痛苦,所以,我刻意去尝试忘却。
  买了新的运动服,我和陈湛一起去了那家健身房。在下边停车的时候,陈湛一边解安全带一边跟我说:
  “诶,待会儿上去别太惊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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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讶什么?”
  “那教练可能你认识。”
  “嗯?以前咱们学校的?”
  “不是。”
  “那是谁?”
  “上去你就知道了。”
  我带着些疑惑上了楼,陈湛推开门,我跟在后边进去。很大的一个房间,里面正在进行上课前的准备,一些人围着教练在说话。陈湛笑着叫了声:
  “王老师?”
  那个教练一回头,我愣了。居然是陈湛未婚夫的妹妹——王妍。
  黑色的长直发束了起来,在脑后高高的扎了个马尾。一套黑色的紧身运动衣显出凹凸有致的身材,年轻的脸上是青春洋溢的神采。
  “原来是你啊?”我恍然的笑了笑。
  “为什么不能是我?”王妍歪了一下头,有些得意。
  “你还会这个呢?”
  “对啊!运动有很多种,不要以为只有你们才是运动健将。”
  “呵呵,我都成半个药罐子了,还运动健将呢。”
  “所以才要锻炼啊,让身体好起来。”
  我下意识点了点头,表示同意。陈湛在一边看我们说话,并不多言。
  “嫂子你跟乐易快去换衣服吧,我们马上开始了。更衣室就在那边。”说着手往旁边指了指。
  “跟你说多少遍了先别这么叫我,别扭死了!”陈湛抗议。王妍咯咯的笑起来。我拿了自己的衣服,和陈湛一起去了。
  
  因为闷了太久的关系,我有些心不在焉,走神了好多次。王妍便走到我身边来纠正我的动作。她的手很暖很柔软,在我身体的不同位置碰触和按压,有时还捏住我的手。我出于礼貌尽力让自己集中一下注意力,
  “放松,手往前伸,腰下去。”王妍的声音在我头顶上方响起,随即,带着一种说不清什么香味的气息传来,扑在我的脖子上。我皱了一下眉,不过,还是照她的话去做了。
  “乐易,你身体条件不错,骨头特别软,能坚持下去的话,肯定会练得很好的。”听到她这句话,我却突然想起:
  有一次宁海窝在我怀里看电视,抓了我的手玩。一边把我的手指头往手背的方向弯,一边问我:
  “疼不疼?”
  我摇头。又弯了一点,
  “这样呢?”
  我还摇头。她便感叹:
  “乐意你骨头怎么这么软啊?这指头尖都快碰着手背了。”
  我马上接茬,
  “骨头软怎么了?好用就行了呗!也不知道昨天晚上是谁叫得那么销魂?”
  宁海红了脸,上来掐我的脖子,
  “你个流氓!”
  “………”

18

  “乐易,乐易?”
  我从回忆里醒过神来,很不自然的对王妍笑了笑。
  “对不起,我又走神了。”
  “瑜伽是必须摒除杂念,专心致志的。所以别去想其他的事情奥?”她很和气,我点点头,继续到刚才的动作中去。
  
  结束以后陈湛提议去喝点东西,我看时间还早,也就去了。茶和咖啡端上来以后,三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一会,主要说些练习瑜伽的事情。突然,王妍对着我说:
  “其实,是我让陈湛叫你来学瑜伽的。”
  我反应了一下才理解她说的意思。“为什么?”
  “我知道你的事情。”
  我侧头看了看陈湛,没有作声。
  ”你不要怪她,是我缠着她问的。”
  “你对别人的隐私都这么感兴趣么?”
  “不是,只对你的感兴趣。”
  我态度不是很好的笑了一下。“不胜荣幸。”
  “我是很认真的在说这件事。”王妍的口气很坚定,两只漂亮的眼睛传递出一种有着强烈信念的光芒,跟我散乱无力的眼神形成很鲜明的对比。
  “我没有义务很认真的倾听。”感知了这种不同,我用一种不耐烦掩盖自己。
  “我只是想靠近一下你,因为,我很羡慕你们曾经的一切。”
  “靠近我?靠近我做什么?”
  “参与你的生活。”
  “嘁——”我很无奈的咧了咧嘴。
  “我的生活不需要别人参与,你只是我的瑜伽教练,除了练习的时候,你跟我的生活永远扯不上关系。”说完,我起身离开。
  
  我只当这是一个玩笑,而且是一个低劣的玩笑。再去的时候便刻意拉开了跟她的距离。我不喜欢一个女孩子年纪轻轻一幅心机重重的样子,这样性格的人不在我的择友范围内。
  王妍却不这样想,她的目光很执意的落在我身上,时时追逐我的目光,这让我很不舒服,开始厌烦这课程。
  一次练习的间歇,其他人下去买饮料,我觉得很疲劳,坐在地上倚着墙壁闭目养神。感觉一个人在我旁边坐下来,我知道那是谁,所以并没有睁眼。
  “你是不是,有点儿烦我?”
  我顿了片刻才回答,“是无所谓。”
  “你在封闭自己。”
  “那是我的事情,我需要时间疗伤。”
  “你没听说过,新的开始,是治疗旧伤的最好良药吗?”我蓦地睁开眼睛,盯着王妍看。她却不看我,目光盯着前面的某个地方。
  “我不会有新的开始了。”
  “为什么?你还很年轻。”
  “跟年龄无关,我的感情耗尽了。”
  王妍笑起来,我不能否认,那笑容很好看。
  “乐易,你像个小孩儿。这话,多么像赌气。”
  我有些着恼自己在一个小好几岁的人面前的状态,拼命想证明些什么。
  “我这一生,只想在心里留下一个人。”
  “可是宁海并不是你爱的第一个人,不是吗?而且你们也是用了很久很久的时间才在一起。”
  我惊讶于她知道的如此之多,却也无言以对,因为她说的是事实。
  “所以我会有足够的耐心等下去。”王妍总结性的伸了伸胳膊。我才彻底的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想做,第二个宁海。
  这候补的也未免太是时候了些!她刚大学毕业,在我眼里根本就是个孩子,在此之前可从没听说她有类似的倾向。她觉得我们的故事精彩刺激所以想来玩上一把?
  对不起,我可没有心情奉陪。
  我当即停下了瑜伽的课程,让陈湛劝一下王妍不要随便游戏人生拿感情开玩笑。奇怪的是陈湛竟然反过来劝我,说不必这么紧张,顺其自然就好了。因为有她在,我无法彻底避开王妍,总是无奈的见一些面。好在,她并没有什么太过的举动,我也慢慢放松了心情。
  也许,是我太敏感了。
  
  时间转过夏天,当我习惯了死灰一样的平静的时候,小三,杨兢结束了她的进修,从韩国釜山回来了。
  我的事,她应该已经知道,陈湛说告诉了她一个大概。克克大约怕勾起我伤心,一直以来并没有打电话给我。我又很久不曾再去网络上流连了,所以这是出事后我们的第一次接触。
  那顿饭的气氛弄得很怪异,克克很冷漠,除了询问我一些身体伤势的情况以后就不再说话,别有深意的看着我和我身边的王妍。王妍表现得很亲昵,在一边给我剥虾。我并不反感海鲜,但是因为怕麻烦而自己不会去吃。以前,宁海会以极其优雅地道的手法帮我剥好,既不放进餐盘,也不恶心巴拉的送进我嘴里,就那么搁在指头上,我自会很有默契的低头去吃,顺便还咬宁海的手指头淘气,常常被克克笑话为跟小狗一样。
  这些我和宁海之间的亲密被我尘封起来,不会有其他人代替她。所以王妍的好意我只会说谢谢,然后拿餐盘接了,搁在那里,冷掉,不去吃。王妍并不在意,依然殷勤的倒可乐,跟陈湛开玩笑活跃气氛。克克不动声色,我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却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所以接到那个电话的时候我开始有些激动起来,身体仿佛一台陈旧的生锈的机器,开始吱嘎吱嘎的重新运转。克克的声音很低,让我到她家里去,我听出她极力压制的激动,受了传染一般的开始有些轻微的抖。不过我还是穿好了外套,忍住剧烈的心跳,到了她那里。
  跟我想得不一样,只有陈湛在那里,蜷坐在沙发前面的地上,脸上是懊恼颓废的神色。克克坐在一边看着她,脸色冷峻。
  我进来后,陈湛抬头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去,神色慌乱。满屋子是烟气,我抬手在脸前挥两下,走过去在克克面前坐下来,等着她们的下文。
  “我在韩国的时候听到陈湛说这件事就觉得奇怪,以宁海对你的感情,我不相信她会这么轻易放弃。回来仔细问问她,”克克说着顿了一下,看看陈湛,“哼!”她没再往下说。
  “怎么了?”我故作镇定,可是颤抖的声音泄露我的慌乱。
  “让她自己说!这样闻所未闻的事情我不知道怎么说。”
  “老大,怎么了?”我转头对着陈湛,又问了一遍。
  陈湛抬起一只手在脸上搓了几下,哑着声音说:
  “乐易,对不起。”
  “我想知道怎么了!?”我的声音急切,想听到的不是道歉。
  
  于是在陈湛的讲述中,我补上了因为重伤漏掉的事情。真如克克所说,这真是闻所未闻。在电视剧里才会有的事情竟然切切实实发生在了我们的身上。
  
  时间倒回去,回到出事的那天。我的记忆截止在被撞的时候,陈湛便从这里接了下去。
  远远开车过来的陈湛目睹了整个事情的发生,惊慌失措只是很短的时间。随即就拨了两个电话。一个给120,一个给饭店里面吃饭的同事们。
  这两拨人几乎是同时到的,这个时候陈湛已经把石扬从驾驶座上拖下来,跳上去倒车。整个过程宁海僵在副驾驶座上,攥住手刹失去了任何的反应。
  陈湛情急之下,一边帮医院的人把我往救护车上抬,一边冲她的同事们喊:
  “带上她!带上那个女的一起去!”说完连头也没回就跳上了救护车。
  她的意思是带宁海去医院,可是,她的同事们误会了她的话,宁海和石扬被一起带去了市公安局。
  
  石扬在众人手忙脚乱的的时候,打了电话给家里。消息迅速传到了宁海家,于是当我的抢救还在进行的时候,宁副市长一家人到了医院。
  
  彻彻底底的出柜。
  呵呵,我和宁海预想了多少次,却从不曾想到会发生在我们两个都不在场的情况下。在医生确定我的手术成功结束以后,稍微定了心神的父母和宁海一家坐到了医院的一个休息餐厅里。
  宁副市长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他的坚决果断和解决问题的手腕带着一贯的强势。两家商定各自管好自己的孩子,不让我和宁海再有见面的机会。
  这个方法说起来简单,当今时代通讯工具这么发达,想阻挠两个人联系并没有那么容易。但是宁副市长的心计不是我这样的小人物能想到的,即便宁海,也不过是她爸爸手下待宰的羔羊。我们毫无反抗之力,甚至,都不曾有一个反抗的机会。他轻易看穿我们的心思和弱点,准确地一击中的,毫不费力的瓦解了我们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决心。
  
  宁副市长的办法是在从医院到公安局的车上想出来的,当时,陈湛也在那辆车上。
  
  市公安局的临时关押室里,我的宁海跟一群卖淫吸毒的三陪女坐在同一张连椅上,不顾值班警察毫不留情的喝斥甚至推搡而一次又一次站起来急切地询问哪怕一点关于我的消息,但是,没有人回答她。
  凌晨的时候,陈湛和一个同事走进去。看见她宁海仿佛溺水者抓住了缆绳,几乎要扑到陈湛面前,而陈湛只是抬眼看了看她。
  她的同事走到一道铁栅之隔的男关押室,用足以让宁海听见的声音宣布,
  “石扬,现在正式拘捕你。我们怀疑你故意杀人,致被害人乐易于今日凌晨死亡。”
  
  乐易,死亡。
  我不知道宁海听到这两个词的时候会有什么样的感觉,我的伤重和痛苦也许都不及它。陈湛说她想好的一系列欺骗的说法都没有派上用场,因为宁海一句话都没有问。她默默的坐回去,几秒钟以后,晕倒了。
  陈湛所知道的仅限于此,随后,宁海被送去了宁波外婆家,宁副市长用他的权势抹平了一切。表面看起来,似乎什么也未曾发生过,所有的事情归于平静,没有给任何人造成影响。时间过着,生活继续。而这波澜不惊下,是我和宁海,生不如死的代价。
  
  “宁海的爸爸让你去骗她,你就去了?”我在巨大的震惊下问着陈湛。
  “无论是我去骗宁海,还是宁心去骗你,我都有非常强的负疚感——”
  “你负疚还要骗?!”克克先于我发怒了。“不要告诉我你是为了乐易好,也别说是为了她父母的原因。这些都不是你的借口。就算这是你的理由,你弄一个王妍到她身边干什么?她跟宁海在一起就不行,跟王妍就行了?你什么意图?这算是你补偿乐易?你不知道这样给宁海多大的伤害?”克克在暴怒下摔了手里的杯子。
  “我一直都不知道这件事情是对了还是错了。当时,乐易父母的恳求和宁海爸爸的压力下我才勉强答应的,可是后来我越来越觉得对不起乐易。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想时间过去也许会好一些的。”
  “好一些?你想没想过宁海?她背负多大的思想压力生活?”
  “我也承担着很大的压力啊,谁也不能跟他说,我觉得我也快要崩溃了。”
  “那我不回来,你就永远瞒下去了?”
  陈湛把头埋进膝盖,不再为自己辩解。
  我也想发火,却发不出来。我的心思不在陈湛身上。
  “宁海在哪里?她现在在哪啊?出事到现在,都十个月了啊,她怎么过?你这样说,那在她那里看来是因为她害死我了啊?这要让她怎么活?”
  我眼里有泪涌出来。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所有人都要用这么极端的方式对待我们?为什么这些跟我们最亲最近的人宁愿看到我们每天生活在地狱一样的日子里也要这样坚持?我们能理解他们难以接受,可是,为什么要用这样狠绝的方式?
  “今年,市里的党政领导换届。宁海的爸爸升职,调到省里去了。他家可能也搬过去了,至于宁海,我不知道她的情况。”陈湛夹着烟的手在发抖,眼睛红红地说道。
  
  知道了这些,我不可能继续我死灰一样的生活。宁海在受苦,我很清楚的知道。十个月的时间抹不平一切,她的日子比我的艰难百倍。我不能让她生活在这样的痛苦里,这不是我答应给她的幸福。
  陈湛因为一种歉疚的心理很尽力的在帮我找宁海的消息。我也去高中和大学的同学录上都留了讯息。宁海爸爸的工作做得很足,我的手机在出事时摔坏以后,连号码也被注销了。这让我失去了很多宁海身边朋友的联系方法。陈湛的目标是一些从事证券交易行业的地方和人群,但是又一个多月过去了,我们一无所获。
  天气渐渐冷起来,也许冥冥中早有安排。我和宁海这辈子可能要个了断,也可能永远纠缠。克克风风火火冲到我的单位来,拉着我往外走,到了无人的地方,递给我一张报纸。
  “我今天去银行办业务无意中看到的。”
  我很疑惑的翻开报纸,即如五雷轰顶。
  这是一张某个银行内部发行的那种小报,无非是些职员写的文章和介绍新业务的内容。B版用了将近一个版面的篇幅登了一篇报道。具体内容为:该银行某市分行一位员工在面对持枪抢劫的歹徒时,临危不惧机智周旋,终于在没有造成任何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的情况下,协助警察将歹徒擒获。号召全省分行职工向其学习。而这个员工的名字,就叫做宁海。
  并没有照片,对这个宁海的个人情况也没有任何介绍,但是直觉告诉我,这是我的小海,这是我魂牵梦绕挚爱不休的爱人。我该去找她,我该去找她了。
  发生这件事的那家分行在省城,所以陈湛和克克也说可能性比较大,银行毕竟也是金融系统的。不管怎么样,这一趟一定要走。

19

  出发的前一天晚上,在克克家。
  上午我去做了一下头发,现在躺在沙发上,克克在我脸上折腾她的什么韩国美容大法。我根本没去在意她把什么东西抹在我脸上,我心里有抑制不住的激动。
  “乐易,你修养这大半年非但没滋润,这脸色,这皮肤状态怎么反而更差了?”
  “嗯。”她弄得我脸上黏乎乎的,我也正走神,所以没回答。
  “给你弄漂亮点,宁海见了不害怕。她可是以为你不在这个世界了,你这样突然出现效果跟活见鬼差不多啊!”
  “嗯。”
  “我明天有个TMD该死的重要会议,让我见不到这刺激的场面了。老大开车送你去。”
  “嗯。”
  “见了宁海,别提那些过去的事了。”
  “嗯。”
  克克的手停了。
  “不知道,宁海她——”
  “不管怎么样的结果我都能接受,我只是不想让她因为我而在心里留个结。如果她现在很幸福,我祝福过她就回来。”
  “乐易,宁海爱你比你爱她要深很多。”一直在旁边抽烟的陈湛突然开口。
  我没说话,沉默。
  “我听宁心说,她醒过来以后,自杀过。”
  心疼,揪紧的感觉传遍全身。躺在那里,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这句话。自杀这种行为曾经是宁海最不屑最轻视的事情。什么样的伤心绝望,能逼得生命中的一切蓬勃向上的宁海去自杀。
  “她一定,受了很多苦,我们甚至想象不到的苦。”克克很轻的叹息。“乐易,如果还有可能,好好补偿她吧。”
  我的泪终于流淌下来,顺着眼角,汩汩而下。
  
  一路上我和陈湛商量了很多办法。怎么见到宁海,用什么方式,尽量不要惊吓到她。我不想把场面弄得泪眼模糊凄风苦雨,路过一家大型超市的时候,我进去买了个大茄菲猫的绒毛玩具,打算带上笑容出现在宁海面前。
  没怎么费力气就找到了那家银行的分行,停在门口,我等在外面,陈湛先进去了。至少让宁海有个心理准备。我对着玻璃门看看自己,头发整齐,脸色也很好,干净的翻皮鞋和牛仔裤,宁海喜欢看我穿的米兰格衬衣,纯色的毛背心,还有连帽的牛角扣大衣。斜挎的背包让我看起来有些幼稚,除了微卷还带点颜色的头发,似乎跟上中学的时候没什么变化。咧咧嘴,摆了个跟手里的茄菲猫一样的笑容,我深吸一口气,忐忑并期待着那个身影出现。
  没多久,就有一个穿这家银行制服的身影往外跑,脚步有些不稳。双层的感应门相继打开,我看到了她,小海。
  那一瞬间所有事先想好的语言和表现都没用了,我的心如擂鼓一般的跳,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宁海变了样子,长发剪了,皮肤呈现一种枯涩的苍白,整个人看上去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形销骨立。几乎瘦到不成人型。她盯着我看了几秒,不及我有任何反应,便倒了下去。
  随后一阵忙乱,我被当成局外人扔在了一边。120带着宁海离开的时候,门口的保安看了看我,说:
  “老师儿,你台(太)厉害了!我们经理一个人对着三个拿着枪的坏蛋都不害怕,见了你就晕了。”
  我把茄菲猫送给了他,跳进陈湛车里,追着120而去。
  
  医生诊断为贫血引起的暂时性休克,把宁海安排到一间单人的休息室里。我因身份不明被拒绝入内。一会儿,宁海的妈妈和宁心赶到了,看到我,宁妈妈的脸色煞白一片。银行的人看见她们来了就回去了,只剩下我们四个,我看着她们不知道该怎么说,宁心看我的目光则有些躲闪。
  我想待在走廊上等宁海醒来,但是宁心好像有话要跟我说。所以我跟她来到外面草坪旁边的长椅上,坐下来。
  “其实我知道,你早晚有一天会找来的。”
  我极其艰难的笑了一下。
  “我当然要来,我不来,你们要折磨死宁海了。”
  宁心盯住我,我坦然望回去。心里干净,所以我的眼神也一定是干净的。
  “我们低估了你在她心里的位置。想不到她会有这么长时间强烈的反应,后悔也来不及了。”
  “我们相爱,当然看重对方。”
  “可是当时石扬说,你们在吵架。”
  “你跟你丈夫从没吵过架么?”我很奇怪她的论调。
  宁心想不到我会这么问,怔了一下。“呵,也是。”
  有一段时间的沉默。
  “待会宁海醒了,恐怕情绪会很激动。”
  “有我在,不会让她有事的,你们不能再骗她了。”
  “我知道,你赢了。所以有些事情想告诉你。”
  “我赢?”我笑得很讽刺。“你说吧。”
  “其实我们家也并不喜欢石扬的。那个孩子从小就惯的很娇纵,仗着家里的势力到处惹事生非。我爸爸很看不惯这种纨绔子弟,但是碍于石扬父亲的交情,也不好说什么。石扬对谁都不服管教,唯独在娇娇面前,言听计从,她说什么他就听什么,从小就这样。再说孩子在一起玩也没人在意什么的,后来石扬出国了,也就没人提这件事情了。
  石扬回国以后,第一个先来找的人就是娇娇。看他的样子好像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架势。他成年以后比小时候出息了很多,对娇娇却是照旧的好。我家里人就都慢慢开始接受他了。过了不多久,石扬就提出了想结婚的念头。
  可是我们没想到娇娇反应很激烈,当即就拒绝了,而且态度很坚决。家里人不理解,妈妈试着去问她,她居然告诉我们,她爱的人是你。”
  听到这里,我的心里咯噔一下。
  “家里马上乱了套,爸爸发脾气,妈妈哭着哀求,我劝解的话说了一火车。可是没有用,娇娇始终坚持要跟你在一块儿。最后,一向最疼她的爸爸动手打了她两个耳光,还威胁她要去教训你。娇娇竟然说我们要是敢伤害你就跟家里断绝关系。”
  我表面平静的听宁心说,心里却不可能再平静。在宁海为了我们未来的幸福努力的时候,我在做什么?吃无谓的醋,跟她吵,跟她闹,跟她冷战,让她两面煎熬。在宁海宽容深厚的爱面前,我那些自我标榜的感情是多么的幼稚可笑。
  “娇娇也把这件事告诉了石扬,可是他似乎并不相信,认为这是她的借口。对娇娇也并没有放弃。可能怕他利用一些乱七八糟的社会关系危害到你,娇娇对他并不敢太强硬,一直是哄着来的。没想到,还是出了事。”
  “她刚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跟傻了一样,不哭也不闹,眼睛都是直的。我和妈妈怕她有事,加上家里的小阿姨三个人轮流守着她,她还是趁妈妈上厕所的功夫用水果刀割了手腕,还藏在被子里,血流了一床。那个场面别提有多可怕。要不是护士来给她打针掀被子发现了,真不知道会怎么样。妈妈哭得几乎晕倒,她也没有任何反应。大家看这样不行,这才送她回了阿布(外婆)那里。
  整整两个月她都是一个样子,不吃不喝的,我们实在舍不得硬给她灌下去。阿布都八十岁了,每天打了蔬菜汁水果汁一勺一勺的喂她,她也咽不下几口去。那段时间我们几乎要放弃了,想告诉她真相让她去找你,比这样半痴的样子要好,可是爸爸坚持不肯,我们也没有办法。
  两个月后她突然要回来,我们以为她终于想开了。可是她竟然非要去看你的墓。你好好的根本没事,我们到哪里弄一个墓出来。还是爸爸派人在游仙山公墓买了一个位置,立了块刻着你名字的碑,匆匆忙忙带她去了。
  她直到看到那块碑,才第一次放声哭了出来。靠在那里,手在你名字那里摸着,那样子说不出有多凄惨,连我都忍不住哭了。”
  “很快爸爸调动,我们全家就搬过来了。娇娇也找了新的工作,慢慢开始正常的生活。我们舒了一口气,以为最艰难的时候度过去了,随着时间过去,她会忘记你们的过去,慢慢走回平常的生活中来的。我却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娇娇她性格变了,行动也很奇怪。每个周末都不在家,也不知道去哪里。我偷偷跟了她一次,发现她竟然回去给你上坟。”
  宁心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她可能也觉得跟一个活人说给你上坟这个词很别扭。我没注意这些,心揪在一起,感受着宁海经历这些事情的时候的心境,那是什么样的痛苦我难以想象。宁海,为什么所有人的错,要让你去背负惩罚。我的伤好了,石扬逍遥去了国外,其余的人更是没有任何妨碍的继续他们的生活,谁来拯救你?而你又错了什么?
  “而且是每周每周,早上去,在那里呆一天,天黑了才回来,有时候下大雨,进门的时候淋得透透的。我们很心疼她,却什么都不能说,更不可能阻挠她。有一天,她们银行说是有人抢劫,倒是没出什么事,我吓坏了,赶过去接娇娇回家。在车里,她居然跟我说:‘姐,你知道我刚才多么希望那些人一枪打死我吗?那样就能见到乐易了,我很想她,特别特别想。我去看她这么多次,她为什么一次都不来看我呢?’,我当时真的震惊极了,也明白,我们阻挠不了任何事情。”
  
  宁心说到这里被打断了,我的手机激烈的响起来。看到是陈湛打的,我马上往医院大楼里面跑。转过楼道就听到宁海的声音,是很激烈的哭叫。我又开始心慌。门口站着两个人,跟在后面的宁心说了一句,他们就没有阻拦我。我推开门扑进去。
  宁海的爸爸来了,站在床尾,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宁妈妈想去按住宁海,却力不从心,陈湛在帮她。宁海挥着手,扭着身体拒绝着她们的靠近。
  “你们骗我!你们全都骗我!骗子!你们这些骗子!”
  看见我,宁海停止了挣扎,直直的坐在床上。我也愣着看她。
  太久了。分别的实在太久了,一种陌生的感觉挡在我们中间。我走过去,伸手抱她在怀里,她的身体依然僵硬,没有任何配合的动作。
  “做梦。”她吐了两个字。
  “不是做梦,是我。”
  “乐易?”
  “嗯。”
  “是不是乐易?”
  “是。”
  宁海的身体这才慢慢放松,手抬起来,圈住我的腰,一点一点收紧。熟悉的感觉籍着这个拥抱开始回来,我小心的拥住她,忘记身边的一切人和事,仿佛只剩下了怀里的宁海。她开始抽泣,我没有劝解,只是轻轻的拍着她,像她以前每次安抚哭泣中的我一样,用这简单的肢体语言,给她安心的保证。
  “回家吧?回家好不好?”宁海仰起脸来看我。
  我知道她说的是我们以前的家,我无法告诉她那里已经不是我们的了,只是点点头,
  “好,回家。”
  
  宁海的手攥住我的衣服,一步都不肯离开。说服她父母的事情是陈湛去做的,宁心也起了些作用。毕竟事实摆在眼前,宁海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听他们的了。除了答应让我带着宁海回去,他们没有别的选择。除非,真的不要这个女儿了。
  当晚我留在观察室里了,宁海不回家,我就陪着她。我什么事都没提,保持停留在她的视线以内,时不时的冲她笑笑。她实在憔悴的太吓人了,等回去,不能让她这样。
  第二天下午要走的时候出了点问题,宁海不肯坐陈湛的车,对她似乎怨恨很深。而宁家的人她又一个也不想见,宁心收拾了一个可能装她一些随身物品的袋子还是我接过来的。我正在为难,宁海却打了一个电话。
  很快来了一辆出租车,司机从车上下来,阳光灿烂的一个年轻男人。个字很高,牙齿非常白,一看就是每天生活的快快乐乐的那种人。
  看看宁海,又看看她牵着我的手,最后才看我。
  “呵呵。”很善意的笑容,我却觉得有点勉强。
  “还是去**?”(我家的城市)
  宁海点点头。
  “这次怎么不是周日了?提前了啊?”他打开后备箱,一边说一边把我手里的袋子接过放进去。
  “这是乐易。”听到这里那个男人猛地哆嗦了一下,抬起头来惊讶的盯着我。
  “你好。”我点点头,右手牵着宁海,我没办法伸手去握手。
  “哦——,你好你好。上车吧。”那个男人有些慌乱的打开车门,我示意陈湛自己先走,又跟宁心道了别,就跟宁海上车了。
  路上,宁海才慢慢地说:
  “以前我去看你,都是李晓亮送我的。”
  “呵。”前座的司机笑了一下,我估计他就是李晓亮,要不是宁心跟我说过墓碑的事情,我还真不知道这个去看我是什么意思。
  我亲了亲宁海的额头,“乖,以后别做傻事了。”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是个什么事儿,以前陪着宁海去那个公墓,我还以为乐易是个男人呢。今天看见活人,呵呵,还真吓了一跳。”
  “是么?谢谢你了,能照顾她。”
  “没啥,嘿嘿。”
  宁海不再说话,靠在我怀里闭着眼睛,我不知道她是睡了还是累了,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传递着安定。
  
  两个多小时的路程。我叫李晓亮先去了克克家,宁海没问我,她还是理智的,只是很脆弱,也很虚弱。
  刚按了门铃克克就把门打开了,
  “就知道你们会过来我这儿,都等半天了。”
  宁海看见克克,进门来把脸靠在她肩上。克克也红了眼睛,轻轻劝了几句。我看看陈湛已经早我们回来了,这个时候站在沙发前面有点局促。转过头,接过李晓亮手里的袋子,掏钱给他。
  “谢谢你了,以后来这边一起吃饭吧。”
  “没事没事,那我先走了。”
  门被轻轻关上,房间里一片静默。过了好一会儿,克克清了清嗓子,
  “乐易,今晚上你和宁海在这儿吧,我跟老大去她那里。洗刷用品睡衣什么的都放在客房里,折腾这两天,早点休息吧。”
  说着,招呼了陈湛,一起走了。
  我放好水,拉着宁海进了浴室。帮她脱完衣服,扶着她躺进浴缸,我背过身,开始解自己的衣服扣子。眼里,忍不住的泪水开始滑落。
  宁海身上瘦的几乎是皮包骨头,握着她的胳膊的时候似乎一用力就会被折断。这样的宁海让我心如刀绞,我宁愿她不爱我,忘记我,也不想她这样被折磨。
  我极力压抑住声音,只传出几声短促的抽泣,我不能再引得宁海哭了,她承受不来太多激烈的刺激了。脱好衣服,我转过身去,想往浴缸边走。
  宁海惊恐的往后仰过去,瞪大眼睛死盯着我的身体看。我心里一沉,坏了。
  我身上有几道巨大的刀疤,还有缝合过的痕迹,像蜈蚣爬在身上一样非常丑陋和恶心,连我自己都很少去看这些曾经的伤口,吓着宁海了,一定吓着她了。
  迅速抓起旁边的浴袍套在身上,我走过去安抚她。
  “没事的,都好了的,难看是难看,但是不要紧的。别害怕,嗯?别怕。”
  宁海的眼泪汹涌而来,垂下头捂住脸,呜咽声传来,是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悲伤。我抱住她瘦弱的肩头,无法再维持伪装的坚强。抱头痛哭也许是此刻我们表达心情最真切的方法。
  我们相爱,只是相爱而已,不曾背叛,不曾伤害,我们只想自己去拥有想要的幸福。却是不行,无论多么用心,却终是不行。水深火热的一年过去,我们回不到过去,握不住未来,相对的时候说不出想说的话。也许只有哭泣,能让我们诉一诉委屈,松一松心里那根几乎要绷断的弦。
  躺在床上的时候,我伸出手去想揽过宁海来让她枕着我的肩膀睡觉。以前宁海总是让我抱着她睡,可是我喜欢趴着睡觉,所以我们一直各睡各的。可是这次,她只是紧紧贴着我,手拽着我的睡衣,身体蜷成婴儿的形状。书上说,这种睡姿的人,心里有着强烈的不安全感。宁海,你在害怕么?有我在身边,依然抹不去留在你心里的恐惧么?我该怎么样才能够拯救你?

20

  克克很仗义,搬回自己家去住了,房子暂且借给我们。我打算好好给宁海养一下身体。早上很早爬起来去早市给宁海买新鲜的蔬菜水果和海鲜,变着花样做东西给宁海吃。我厨艺不高,还在半摸索阶段,不过会很用心的做,而且心里非常快乐。许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让我觉得生活里面又有了希望。我系着围裙在厨房里转来转去,哼着小曲,盼望着,宁海能一天天恢复健康,变回以前那个自信从容光鲜靓丽的女子。
  很快我就发现,事情远远没有那么乐观。首先在宁海自身,问题就很严重。那件事情给她的伤害太大,在心理上造成了很严重的影响。她变得异常敏感,常常因为我一句不经意的话而想得很多。在我面前,她小心谨慎,几乎是看我脸色生活,我稍有异常就会让她不安。而且,很重要的一点,她睡不着觉。
  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发现这件事情。我睡觉很沉,而且一觉就能到天亮,中间没有什么特殊的情况一般不会醒。一天我这个厨房二把刀把菜做咸了,晚上喝了不少水,夜里醒了想去厕所。睁开眼睛的时候我还有点迷糊,习惯性的去看宁海的脸,一下子吓的我清醒起来。她的眼睛居然是睁开的,在看着我睡觉。
  “海,”我轻轻的叫她。
  “嗯。”她的回答轻不可闻,但是,确实是回答了,也就说明,她确实是醒着的。
  “你怎么不睡觉?”
  “睡不着。”
  “白天睡多了?”
  “没有。”
  “那怎么会睡不着?”
  “没事。”
  我想到宁海一直以来不见起色的精神状态,突然省过来一样问她,
  “你是不是一直睡不着觉?”
  “没有,能睡一点。”
  宁海有点掩饰一样翻过身去了,我也不好再问她。但是却开始留心。第二天夜里我躺下以后刻意不让自己睡着。果然,宁海一直没有进入睡眠状态。她不规律的呼吸,频繁的动作,都表明她是清醒的。到后半夜的时候,宁海居然从床上爬起来,我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去看她,月光中,她的脸上是一种茫然的神色,眼神里没有焦点,好像在梦游的状态。她到落地窗那里去,坐在大理石台面上,盯着窗外出神。
  我害怕极了,不知道她是不是每天都要度过这样的夜晚,她的样子看上去让人心悸。我轻轻咳嗽了一声,从床上爬起来。宁海回过神来一样有一丝慌乱,
  “吵醒你了?我只是想过来看看星星的,我——”
  我没等她说完,把她抱起来放在腿上,扯过棉被包住我们两个人的身体。那石台太凉,宁海的身体本来就是寒性,此刻已经凉透了。
  “我陪你看。”
  “小易——”
  “海,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一直这样睡不着觉?”
  宁海把头靠在我肩上,沉吟了一下才回答。
  “嗯。”
  “有多久了?”
  “不知道,很久了。”
  “是不是从出事以后就这样?”
  “……差不多……”
  我不再问了,已经可以想象得出宁海的生活,怪不得,她会瘦成这个样子,怪不得,她会有那么脆弱的神经。是我太粗心,把她接回到我身边以后,依然没有给她健康的生活。
  “睡不着的时候怎么不叫我呢?”
  “我看你睡觉啊,看你睡得很香我也会很幸福。”
  “你这样怎么会有精神呢?”
  “我也不想,有时候明明很困很困,可就是睡不着。”宁海喃喃的声音从我颈间传来,让我又收紧了抱着她的胳膊。
  “明天,我来哄你睡,好不好?”我低下头,啄了啄她的唇瓣。
  “嗯。”
  
  第二天,我去找了一个朋友,他的爸爸是大学里的心理学教授,自己也有一家心理诊所。听我说完情况以后,那个头发有些花白的心理医生告诉我,宁海的情况,已经属于抑郁症的范畴了。失眠只是其中一种表现,宁海的多疑和敏感也说明了她心理的问题。不过情况还不严重,及时纠正和引导一下的话,应该可以好转,不过要是任其发展,恐怕会越来越严重。
  那个医生给了我一些资料,告诉我不要太紧张,要有耐心来帮她,还教给我不少方法。说不紧张那是骗人的,我不可能从容不迫。但是,我必须坚强一点,这件事情上,我依靠不了任何人。
  我从网上下载所有能够治疗失眠的方法,逐一比较。那些药物是绝对不可以用的,就在食物上和生活上下功夫。卧室里的吊灯被我换了柔和的颜色,一些色彩鲜艳的饰品收起来,换了遮光的窗帘。晚饭后,拉着宁海出去散步,引她跑跑跳跳,让身体有疲累感。睡前,陪她一起洗热水澡,给她准备温牛奶。躺下来以后,抱着她聊些轻松点的事情,手在她身上有意识的抚触、轻拍,放松她的神经。甚至,在身体允许的时候,缠着她做爱。疲倦可以加速睡眠,也能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她,我很爱她。不会再犹疑不定,我已经没有任何的理由怀疑,除了宁海,不会再有谁能这样爱我了。
  
  慢慢的,似乎有一些效果。夜里宁海可以有浅度睡眠了,虽然时间不长,但是她能睡着,在我看来就是莫大的幸福。平时,我尽量不说一些敏感的话题,除了上班和回家,就在宁海身边待着,陪她做这做那。说实话,很累,但是是心甘情愿并且很开心的累。宁海不再上班,我也觉得她还是先把身体养养比较好。我们至少没有经济危机,哪怕粗茶淡饭,只要在一起,就是好的。
  
  一个周日,早上宁海突然起意想做寿司,我当然依着她。可是家里没有紫菜了,我换了衣服,骑车去了超市。转了几圈,还顺便买了些别的东西。
  提着东西上楼的时候,就听到楼道上有女人抽泣的声音。心里有些沉闷,转过楼梯,一抬头,看见宁海的妈妈和宁心站在门口。
  宁妈妈明显苍老了很多,比起以前保养得很精致的样子仿佛老了十几岁。我无言以对,在慈爱的母亲面前,我们怎么说都是自私的。
  “乐易。”宁心开口。
  我勉强笑笑。
  “妈妈不放心娇娇,想来看看她。”
  我走上去,掏出钥匙开门。“那就进来吧,小海在家呢。”
  “我们摁过门铃了,她不肯给我们开门。”
  我转动钥匙的手顿了一下,还是把门打开。她们跟着我进来,宁妈妈神色有些急切,我让她们在沙发上坐下,进厨房去。
  宁海站在料理台前面,不动声色。我走过去,从后面抱住她。
  “你妈妈来了。”
  宁海不说话。
  “出去吧,她们就是来看看你的。”
  “不去。”
  “听话,别这样。你总不能以后都不回家了,别这样对妈妈。”
  宁海手里的动作不停,眼睛里却有水雾蒙上来。
  “娇娇……”宁妈妈的声音从厨房门口传过来,我连忙松开手,转过来拉着宁海转身。宁海不太情愿,我还是半强迫她面对了。
  “出去吧,出去跟妈妈说说话。”我手放在宁海腰上,轻轻的推她。
  宁海有些犹疑的往前走,靠近的时候,她妈妈伸手想牵她的手,被迅速躲开。有些尴尬,但是宁海并没有太抗拒。
  等她们都在沙发上坐好以后,我刚想避开,宁海抓住了我的手。
  “我不走,在厨房切点水果,嗯?”我拍拍她的手,离开了。
  
  等我把厨房里的事情做完,端了盛水果的盘子出来的时候。她们三个人脸上都挂了浓重的泪痕。我假装没看见,把盘子放在茶几上,转身就想走。
  “乐易,你坐下来吧。”宁妈妈哑着声音说。我看看宁海,坐在了她身边。
  “娇娇气色好多了,还是亏了你。”
  我不知道她的下文是什么,所以不好去回答,只是弯了弯唇角,沉默。
  “我问过了,这是你朋友的房子,你们不能老住在别人家里。我们家在云华小区还有套房子,你们搬过去吧。”
  我抬起头,看着宁海的妈妈。她红着的眼睛和鬓边的白发告诉我,这是一个为女儿揉碎了心的母亲。谁错了?谁来回答这个问题?到底谁错了?
  我回头看看宁海,“我听小海的。她愿意过去就搬过去,她不愿意的话,我会想办法的。我们可以租房子。”
  “我知道你也是真心真意,到了这一步,我们也管不了了。可是物质方面我能帮你们的,希望你们看在我这个年纪还为儿女操劳,就别推辞了。”宁妈妈又有泪滚下来,我盯着面前的地板,无言以对。
  “你们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吧,宁海爸爸那里,我会尽力去转圜,希望你能好好对娇娇,照顾好她……”
  “妈——”宁海扑进妈妈怀里,放声痛哭。
  我捂住脸,泪水顺着指缝流出来,大颗大颗的落到地板上。
  
  那套房子本来是准备给宁海做嫁妆的,已经装修过了,可是因为很久没有住人,有些脏。我和宁海花了一天的功夫,细细的收拾了,每一个角落都擦得干干净净。看着明亮的窗户,我的心情也好了一些。
  搬新家,按照风俗是要在新房请客的,名曰:烧炕。我们不好请太多人,只叫了陈湛和克克。宁海对陈湛的态度在我劝过她几次以后好了一些,虽然还有些冷淡,但是不会太排斥了。下午我们就开始忙,我给宁海打下手,她挑我们三个爱吃的做了些菜,7点一到,菜上桌的时候,门铃准时响起。
  我去开门,站在前面的是克克,脸上一幅很不高兴的表情。我以为她又怎么了,刚要问,却看见陈湛身边,站着王妍。
  愣了一愣,也没说什么,让她们进来了。宁海出来看见她们,也有些意外。一时间大家都没有说话。过了会儿,我反应过来,也算主人了,我应该招呼一下的。
  “大家坐吧。都是自己人,别见外,自便哈。”
  陈湛笑两声,有些尴尬。“小妍说很久没见宁海了,想过来一起玩玩。”
  “行了行了,来都来了说什么啊?饭好了?哈哈,我就不客气了哈,饿死我了。”克克说着先到餐桌边上坐下了。拍拍旁边的椅子,“宁海,来坐这儿。”
  几个人都过去坐下,长方形的桌子,我做了首位,对面是宁海。左手是陈湛和克克,右边是王妍。宁海端了汤过来,给每个人盛好了,才坐下来。
  克克拿起勺子喝了一口,啧啧称赞,“宁海,你这手艺不减当年啊!我这胃可叫那什么烂泡菜坑苦了,还是咱们中国饭好吃。”
  宁海笑笑,“那你就多吃一点。”
  “那是,决不留情!”
  “房子看起来很不错。”陈湛看了看四周,跟我说。
  “嗯,两个人住很好了。”
  很随意的聊天,我们都很明智的没有提起一些让人难过的话题,只说一些家长里短。我有意无意的瞥了几眼王妍,没有多说些什么。吃着吃着,王妍突然开口说话,果然一鸣惊人。
  “乐易,看来我的机会,是越来越小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克克拿着筷子指着她。王妍没有反驳,很聪明的来看我。
  我放下手里的汤勺,拿纸巾擦擦嘴。抬起眼睛来。
  “你本来就没有机会,不存在大小这一个说法。”
  “我要求公平竞争啊。”
  “小妍!”陈湛都有些动气。
  气氛僵住了,谁都没再说话。我连忙看宁海,她根本不了解情况,我害怕她会误会什么。宁海低着头在剥克克带过来的一包糖炒栗子,我喜欢吃那个东西,但是又懒,只有人家剥好的才肯吃。
  持续的沉默,压抑的感觉弥漫。我觉得喉咙里有些哽。
  “我不能跟你公平竞争的。”宁海突然幽幽的说。
  “宁海,不是你想得那样——”我想解释。
  “我知道。我跟王妍说。”
  我住了口。
  “我不能跟你公平竞争,因为我输不起。除了乐易,我生活里没有重心了。说心里话,我很后悔当初爱上她,但是,爱已经爱了,我没有办法。你还年轻,还有灿烂的人生,还有很多可追求可享受的机会。所以,请你放过她,不管以前有什么事,请你把她留给我,这是我唯一的了。”
  我站起身,走到宁海旁边,蹲下来拉过她的手,拿湿巾给她擦手上沾的焦黑的糖渍。一下一下,无比认真。擦干净的时候,我把她的手背凑到嘴边,轻轻地吻下去。整个过程,我没有看任何人,谁都不在我的眼里,只有宁海,我的眼里心里,只有宁海。
  
  然而,我还必须面对一个大问题,那就是我的家庭。我受伤以后,爸爸妈妈对我纵容了很多,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提过这件事,但是不代表他们能接受这样的感情。我家跟城市里面千万个普通的家庭一样,既没有大富大贵,也没有乱七八糟的事情。父母都是善良,正直,中规中矩的人。他们努力工作,勤俭持家,给了我一个非常幸福的家庭和虽不奢华却也富足的生活。Les的世界,他们既没有接触也不了解,在他们眼里,那是跟生活距离遥远的事情。如果是别人的事倒还能接受,要是他们唯一的孩子走这条路,那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宁海回来以后,我瞒了一段时间,但是,我频繁的留宿外面很快就被妈妈看出了端倪。
  妈妈苦口婆心的给我摆事实讲道理,从人伦纲常到社会现象。在她的观念里,这不过是我暂时鬼迷心窍,总有一天会厌倦,回到平常的感情取向里来。而那时将会让我错过最好的婚姻年龄,将失去一辈子的幸福。
  一项强势的妈妈在我面前流了眼泪,我的心里百味杂陈。我说不出拒绝,也说不出顺从,我只好跟妈妈对着流泪。痛苦,跟失去宁海一样让我难以承受的痛苦。生我养我的人,用一生心血培养我成人的人,因为我让她老泪纵横,我该如何坚持下去?
  妈妈整夜整夜的辗转不眠,那沉重的叹息,隐忍的抽泣让我极度不安。我也因此不能再每天陪着宁海。这是一种真真切切的煎熬,让我一直神思恍惚。常常会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情,又会想跟宁海在一起时的另外一些事。这种感受真的无异于地狱,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坚持多久。
  所幸,他们并没有逼我。尽管哀求更让我心憔,可至少不会恶化关系。我是家里的独生女,是她全部的希望,那次车祸吓坏了她,她不敢对我太过施压。妈妈在道理说尽不见有什么效用之后,选择了一种新的方法来转移我的注意力,而且能很尖锐的破坏我和宁海之间的关系。——相亲。
  她发动在这个城市里所有亲朋好友家的三姑六婆,来介绍一个又一个的所谓青年才俊给我认识。我的拒绝敌不过她的眼泪哀求,躲不了这尴尬的场面。每个星期,总有那么一次或者两次,我会在上班的时候接到妈妈的电话,让我准备下班去**地方见**人。
  我无可奈何,电话打给宁海,告诉她我的去向。她只在另一端沉默,我们两个各自长久的握着手机,不说一句话,听彼此呼吸的声音,感觉自己的痛,对方的痛。相亲结束回到家,宁海固执的端上夜宵,我常常吃着吃着就有泪滚进碗里。她不吵,不为难我,可她的委屈我都明白。一边是亲人,一边是爱人,我选择不了,割舍不下。脆弱的时候,我想着,如果死在那场车祸里,会不会就不用这么煎熬。
  
  静谧的夜晚,月光照进窗户,笼罩宁海赤裸的皮肤。她逐渐又留长的头发铺在枕上,圣女般的美丽宁静。我带着懒懒的疲倦看她,暂时忘却尘世所有的烦恼。宁海软软的靠着我,带着一丝微哑的嗓音说:
  乐易,如果合适的话,你结婚吧。我不介意做情人,不介意跟别人分享你。我会在这里,一直在这里,等你想我的时候,来找我,来爱我。这样,我一样会觉得幸福的。
  
  黑暗中,我的手滑下她瘦削的肩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唯一能动的东西,正顺着我的眼角,一刻不停的流淌下来,不再停歇……
  
  (全文完)
  
  ++++++++++++++++++++++++++++++++++++++++++++++++++++++++++++++++
  
  从前有座山,
  山上有座庙,
  庙里有个老和尚,
  在给小和尚讲故事,
  讲的什么故事?
  从前有座山,
  山上有座庙,
  庙里有个缸,
  缸里有个盆,
  盆里有个盘,
  盘里有个碗,
  碗里有个碟,
  碟里有个勺,
  勺里有块肉,
  我吃了,
  你馋了,
  这个故事讲完了!
  
  筒子们,散会!

番外

  两个人在一起,如果先爱上的那个便是输,那么我输了个彻底。
  她不会知道,我爱她,已经有多久。
  其实我们应该经过了很多次擦肩的吧。上学放学,课间操,甚至去厕所。两个相邻班级的女生,总有很多机会遇到。
  但是,没有交集。
  我没有,相信,她也没有。
  客观的说,她很跋扈。呵呵,她自己也承认。非常张扬的性格,以自我为中心,别人都要听命于她。这样性格的人,是不会去留意不相干的人的。
  她在我心里留下影子,很偶然。
  一个平常的傍晚,我在英语教研室帮忙誊了卷子出来,急着去吃晚饭,免得晚自修迟到。路过操场的时候,那里已经很安静。我抱着书,匆匆地走,拐过体育馆前面的弯路,一抬头,看见了她。
  夕阳很美,弱光把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她似乎刚结束训练,从体育馆的台阶上下来,头上顶了一条大大的浴巾,一只手捂在头上用力的揉着头发。
  黑T恤,灰色的棉布裤,光脚,趿拉着人字拖鞋,单肩书包的带子上用鞋带拴着一双帆布鞋。
  头发擦干了,她把那条浴巾从头上扯下来,抬起头。
  那一瞬间,我停住了脚步,就站在那里,看她的目光中甚至有一丝贪恋。
  瘦而颀长的身体,湿润的头发,干净的肤色,因为迎着光而微微眯起的眼睛,气定神闲。
  我第一次见,有人在校园里趿着拖鞋能这么从容的。
  
  爱一个人有时候就是为了一瞬间的感觉。也许很多人觉得不真实,但是我相信。
  倒没有刻意去想什么禁忌和结果,只是简单的,却难以自控的,开始追寻那个人。
  游泳队的训练5:30结束,洗澡换衣服需要20分钟,每天的5:50,我会准时出现在体育馆前面的林荫路上。
  只为,看看她。
  有的时候她混在一堆人里,有的时候只有她自己。我总能准确地第一眼看见她。有别人的时候能看见她神采飞扬的交谈,一个人的时候则是自在的安闲。
  都让我心悸。
  我看到过一个队友跑几步从后面猛地跳上她的背,压得她不得不弯下腰。一般人该恼了吧?连我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却看见她脸上温和的笑容,揉揉撞痛的肩,不以为意。
  我心里,软软的舒服。
  但是她看不见我。或是看见了,却没在意。
  后来在一起了,问过她。果然,全无印象。
  
  说过了,她很跋扈。热衷于两肋插刀。
  我见过她跟人吵架的样子,眼神凶恶,下巴撅起来,人为的弄成“地包天”的唇型,看起来,好滑稽。
  我在心里偷笑,却还要装出严肃的样子来,因为她吵架的对象,是我们班的同学。
  口若悬河,有理有据,头头是道。我诧异,辩论赛的时候她们班成绩那么差,怎么不让她上呢?肯定力挫群雄。
  往教室里送纯净水的那个男人若不来,便有一个50岁上下的中年女人替他。提着那一桶水,很吃力。身边来来往往走过高壮的男生,视若不见。
  她接过来,一手抓着桶芯,一手托着桶底,那个透明的塑料桶几乎被她抱在怀里,上楼的脚步跺的楼梯啪啪响。
  我跟在后面,看她跟着旁边不住道谢的妇女去了需要水的班级。
  继续走,只是放慢脚步,我知道,她会赶过来。
  擦身而过的时候,我听到她气喘吁吁的声音,那一桶水很重,至少一个女孩,搬起来绝不轻松。我装作不经意侧脸去看,她白净的脸涨得通红,用手背擦头上的汗。
  背影很单薄,却让我觉得,足以依靠。
  
  离高考还有两个多月的时候,我没来由觉得心慌。
  不动声色的学习,我希望,这心慌可以自如过去。
  各班的体育艺术生们基本决定去向的时候,我才知道我心慌什么。
  这个该死的家伙成绩足够差,尤其是英语。
  我曾在英语老师那里见过她空无一物的英语二卷,还有涂的跳房子一般的答题卡。
  如是要分别,我该如何?可是从未有相聚,何来分别。
  交付于时间,然后忘却吗?
  也只能如此。很多年后当作少年青涩的回忆,来慢慢回味。等校庆的时候再见见或许已经迈入中年的她。
  没觉得痛,心里确是苦。
  
  所以当她拿到**大的体育特招资格证,文化课只需过了投档线便可被录取的消息传来。我的心慌没有了,学着她,气定神闲的去做那些挖脑筋的题目。那所大学也在重点之列,我志在必得。
  乐易,你跑不了。
  报志愿的时候出了一点点问题,我的成绩,可以进更好的学校。家里的意见是冲一下,我却坚持保险。呵呵,不是为了保险,是为了,你。
  
  我不着急,也不会刻意。只是需要迈一步的时候,我不会放过机会。
  交集,有时候需要主动,我不介意主动。主动可以缩短感情发生的时间。有些时候用不着慢慢磨。
  可是她,很胆小呢。
  居然懂得躲我。这意味着什么?我对她,或者说在她心里,是能够成为发生点什么事情的那个人么?
  不知道是怨还是喜。只是见不到她的时候,有些郁郁。
  她不够坚持。幸好。
  所以当我需要的时候,她会很适时地出现,这让我很安心。
  从小到大,如果想要什么,我就会去努力,爱情,也是一样。
  尽人事,听天命。
  一次又一次的分开,我不能拒绝。人生,爱情不可或缺,却不是全部。
  但是我会一次次接上断开的交集。
  好在,是断点传续,不是重新接收。
  不然,会很辛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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