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城市活力来自“五方杂处”
陈心想 《南方都市报》 2014年11月30日
大清国的八旗子弟的衰落，由征服者的精英滑落到了“提笼架鸟满街溜”的败家子，人们给出了不同的解释，而最近看到了一个从未听过的解释是，因为八旗子弟入关后，随着打下了天下而稳定居住下来，与汉人等“他者”是分开的，这种居住的“隔离”造成了他们生活生态的单一化，失去了自身的活力和奋斗精神。这也是美国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热门研究种族隔离与社会发展的问题，想方设法来实现种族“大熔炉”的道理所在。这个道理用到当今城市化中保持城市活力和竞争力确属正见。
这是从薛涌先生新著《城市的迷惘》看到的。看到后好奇，专门打了电话请教薛先生。他说，你看现在北京的蓝旗营，就是蓝旗人聚居区。当然可以从不同的角度来解释八旗子弟的衰落，“隔离”的单一性不失为一个解释。在这本书里，作者不时会用“五方杂处”来说明城市繁华和活力的源头。比如清代的第二大城市江南名城苏州，当时就是“五方杂处，人烟稠密，贸易之盛，甲于天下。”其实其他繁华城市也是如此。杂居是城市的优势所在，多元性刺激了贸易、创新，使城市成为人类最有效率的聚落形态。
在中国城市化正盛的当下，乡村人进城谋生定居是前所未有的社会大变迁。作者批评了一种狭隘排外的观念，比如“上海是上海人的上海”“滚回乡下去”之类，指出“城市是‘外地人’的家乡”。没有外来人，城市不成其为城市。是外来人口，带来了城市的多元性，带来了城市的活力和生机，以及当下最为人们重视的创新竞争力。这是作者考察古今中外城市发展历史做出的富有洞察力的结论。
北京，如古人所说，“长安米贵，居怕不易。”像波士顿这样的城市也是富人的易居地。而刚毕业创业阶段的小青年生存下来艰难，就可能被生活逼走他乡。而年轻人正是创业的生力军，正是城市竞争力所在。即使哈佛和麻省理工学院的高才生，也在刚毕业之际很难留在波士顿。这样就由政府出面，建廉租房，专门租给这些年轻的创业者，让年轻创业者降低生活成本。“创意是最好的租金。”这就是新硅谷，也就是夹在麻省理工和哈佛之间的KendallSquare为保持竞争活力的策略。给年轻创业者的廉租办公室，这就是在降低准入门槛。这样做的目的就是，因为“城市生命力的核心，是包容而非排斥。要持续繁荣，就要持续包容，不断地把提高了的门槛再砍下去，不断给新一代提供丰富的机会，让他们能从最卑微的地方起步，最终登上世界的顶峰。”
笔者曾经研究过美国大城区的包容或者宽容与人才分布，及其对经济发展影响的关系，通过最大的50个城区的经验研究发现，越宽容的城市，高学历人才越多，经济发展越好。后来，也看到中国用人口户籍政策松动情况为包容指标，看各地城市发展，也发现了同样的故事。创业期的年轻人，在城市立足，希望也能有一些政府提供的“廉租房”。功成名就者不需要廉租房，可是他们也失去了创造旺盛力。保持城市的竞争力，还是要富有创新力的年轻人。
为了这种保持活力的“五方杂处”，作者建议采取美国的高密度“高层”发展策略。城市发展中有其好处，同时也有着很大的代价。比如拥堵、高房价等等城市病，造成大城市的人反而幸福感降低。地皮对城市发展至关重要，生态保持是健康城市必要的前提条件。怎么办？答案在于向密集型和高层发展。集中居住比普张分散好处多。作者引用“美国聪明发展”组织所公布的研究发现，认为密集型都市圈的居民，比起普张分散式都市圈的居民，经济机会更多，社会流动性更大，也更健康，人均寿命更长。现在我国一轮胜似一轮的城市化浪潮，要注意这种发展策略。耕地的宝贵是不言自明的。我不久前，在去国八年后回乡，所到之处，大城小镇都在大力开发之中。老家的县城，已经成为了由老城和新城组合成的“双城”。这新城几乎就在过去十年里发展起来的，侵占耕地面积可想而知。而当城市建起后，钢筋水泥构筑的城市严重破坏了本来的生态，比如流水和处理污染和垃圾。所以，注意向高层和密集型城市结构发展，尽可能地保护我们的耕地就是关系可持续发展的大事。
为了避免“八旗子弟”变成败家子，薛先生也提请富人区家长们注意自己孩子的教育问题。为了孩子接受良好教育的校区房在中美都是个问题。美国社会和政府一直在致力于减弱这种学校校区房带来的社会不平等问题，以及由于穷富隔离造成的人才发展上的弊端。作者对上海在教育上的表现颇为赞赏，因为“上海人渐渐开始接受了‘民工的孩子也是我们的孩子’的观念”，其学校系统尽可能给外来打工者的子弟提供机会。贫富分开，实际上就是制度化的拼爹，让大家觉得自己生来就被安排在某个既定的教育体制中，个人很难通过努力改变命运。而贫富混搭可以实现各个阶层的孩子都有机会接触更为广阔的社会和人生。这种“五方杂处”不管对个人发展还是社会的和谐都是好的。
《城市的迷惘》是一本文集，涉及面非常广泛，这里我仅就保持城市活力的“五方杂处”分析做个例子。该书涵盖的题目从城市的有机自然生态的治污和排水，交通拥堵，自行车的生活方式，学区房，毒食品，PM2.5，到美国城市防范飓风，底特律作为汽车城的兴衰经验和教训，“新硅谷”的廉租房，大城市的停车位，甚至空中摩天大楼菜园(补充篇)等等，不时会有让人恍然大悟之感，而且该文集信息量非常大，古今中外，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尤其是对我们当下城市发展的设计者和有关人员，更是帮助他们走出“城市迷惘”的有益指南手册。(陈心想学者，美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