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晋语分音词的几个问题 晋语区

关于晋语分音词的几个问题

曹鹏

[作者简介]曹鹏(1983),男,陕西延川人,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方言学2006级硕士研究生。(陕西师范大学,陕西西安710062)

引言

晋语中有一些特殊的词汇,赵秉璇先生(1979)概括它们的特点为:都是双音节的联绵语,属复音节单纯词;复音词的第一个音节,大部分是入声,带有促音韵尾闭塞喉音[ʔ];复音词的第二个音节的声母都是边音[L];复音词大部分可以推断出一个与其意思相同的单音词。这类词,以往称作“嵌L词”,现在一般称作分音词。

【第一个音节强调是入声,过于牵强。普通话没有入声,也有分音词;山西有些地方把“得老”说成“登老”、“低脑”,收字就不是入声。晋语分音词的第一个音节,读成入声,往往是声母带音或读轻声造成的结果。】

一,分音词与本词的对应关系

1.1语音方面

分音词是由其对应的单音词(一般称之为“本词”)分音构成的,它与本词在读音方面有对应关系。侯精一(1989)、李蓝(2002)等先生分别描述过。综合众人见解,我们概括晋语分音词与本词在语音方面的对应关系为:

本词=C+V、T——>分音词=C+əʔ/uəʔ+L+VT

本词=声母+韵、调——>分音词=前字音节+后字音节

说明:

(1)分音词前字的声母C与本词的基本一致,通常是塞音[p、ph、t、th、k、kh]及擦音[x],个别的是[ts、tsh]等。

一般来说,本词的语音变化要快过分音词的,比如一些本词的声母目前读[ʨ、ʨ’、ɕ](源自中古见系声母),而与它们对应的分音词前字声母则保留着[k、kh、x]的读法。同时这也说明,分音词至少在见系开二出现[i]介音前就出现了(王洪君1994)。(或者说是当产生i介音时产生的分音词)

【应该说是在i介音前的古见系声母没有腭化的遗存。如“圪料”——翘、“圪溜”——句。“圐圙”(曲连)——圈。】

(2)分音词前字入声韵主要是[əʔ](本词是开、齐两呼)和[uəʔ](本词是合、撮两呼)。

由于语音的古今演变及其在地域上的差别,目前所看到的各地分音词前字入声韵的音值可能不太一致(但相类似),比如平遥话中的为[],延川话中的为[]。另外,在一些地方,本词是齐齿呼的分音词,其前字入声韵也可能有介音[i],如神木话中的“的离”[tili](提),平遥话中的“滴离”[tili](提)等。

【前面所述的关系式本词=C+V、T——>分音词=C+əʔ/uəʔ+L+VT就管不住了。下面的”说明“也是如此。】

(3)分音词后字声母基本上都是[l]。个别的是[n]等。如延川话中的“得闹”(头),本应该读作“得老”,后字声母[l]之所以变为[n],很可能是受了当地话中“头”的专用词“脑”的影响。后字声母为[t]和[r]的,如获嘉方言中的“圪挡”(冈)和“圪冉”(乾)(贺巍,1980)等。

【“头”读“得脑”或“得老”没有规定那个是标准音,无所谓应该不应该。很多地方还有“登老”、“低脑”、“圪脑”的读法。】

(4)分音词后字韵母V和声调T与本词的基本相同。由于语音演变及地域差异的影响,现在所见到的分音词后字的韵调与本词的可能不尽相同。韵母的差异主要表现在韵头的有无上:分音词后字与本词的介音情况一般相一致,只有少数有别,如延川话中的“克朗”(腔)、“忽览”(环)等。分音词后字与本词的调类一般相同,不过有的调值可能不尽相同,如神木话中的“圪榄”(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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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致的原因是因为过去根本就没有规范方言的正音标准。】

12意义方面

(1)意义基本相同,一般情况下可以互换使用。如延川话中的“卜来”和“摆”、“圪老”和“搅”、“圪览”和“竿”等。

(2)意义的范围不同。如延川话中的“圪溜”和“勾”,基本义都是弯曲,但前者引申出人的脾气拗的意义,而后者却引申出“歪”的意思,像“勾嘴子”(歪嘴)就不能说成“圪溜嘴”。

(3)理性义相同,但附加义可能不同,一般来说,在表述某个意思时,分音词比本词的表达效果更为形象、更口语化一些,从意义上看,分音词大多数是指称具体事物、动作、状态的,具有强烈的口语色彩。(邢向东,2002:258)

【表达效果是否“形象”及“口语色彩”带有主观性,不是所谓的“附加义”。】

13语法方面

(1)从词性看,分音词与本词基本上一致,主要有名词(圪览-竿)、动词(圪老-搅)、量词(毒缆-团)、象声词(骨噜,咕)和形容词(圪溜-勾)等几类。其中名词和动词性质的分音词及本词多数可以借为量词,如圪崂(角)、卜来(摆)等词,可以用作:“一圪崂角落柴草”、“把衣服卜来(摆)一卜来(摆)”(指后一个卜来)等。

(2)分音词的重叠形式。名词和量词类的主要有ABB式,如“圪崂崂”(角落)、“忽览览”(环),与原分音词相比,它们具有表小的含义。动词和象声词类的有ABB式和ABAB式两种,如“卜来来(的)”(摆),还可以说成“卜来卜来(的)”,意思是“一摆一摆(的)”,可以作补语,例如“脑头摇得卜来来/卜来卜来的,一摆一摆的”;“黑喽喽(的)”,也可以说成“黑喽黑喽(的)”,是模拟打呼噜的声音,可以作补语,如“睡得黑喽喽的。”

二、分音词的界定标准及使用情况

2.1分音词的界定标准

以分音词的产生方式、构造规则及其特点为依据,我们确定了以下界定分音词的标准:

(1)分音词的前字声母与后字韵母相拼,都能拼出一个与其意义相同的单音词。

该标准是经分音词的产生方式——“单音词分音构成”推出的,它综合了语音一致和意义相同两项内容,二者缺一不可,否则就不能称其为分音词。比如古代汉语中所使用的反切,它与被切字之间,在语音方面存在着类似分音词与本词之间的对应关系,但在意义方面没有任何联系,所以不能属于分音词范畴。

【“反切”肯定不是“分音词”,韵书中的反切是作为注音的工具来使用的。有些“反切”就形成了今天的“分音词”,如“蚯蚓”就是“螼”(qǐn)的分音词,《广韵》的“螼”字的反切是“弃忍切”,“蚯蚓也”。但是更早的有作“丘引切”的。从本质上说分音词与反切的产生的机制是相同,“分音词”是约定俗成的,说成或写成“黑浪”、“合浪”谁能看出它指得是“巷”呢?】

(2)“一分为二”式的分音构词法。

根据这一点,可以将二合一式的合音词排除掉。虽然合音词也符合上述第一条标准,如延川话中“不要”[pi]的合音词(“嫑”)[pi],但很明显,构成合音词的两个词与分音词是不同的,前者是词组,而后者是复音节单纯词。

分音词与合音词的构词方式刚好相反。如宋人《洪迈容斋三笔切脚语》中所列举的17条切脚语,其中“叵为不可,诸为之乎”两条就是通过二合一的方式合音得来的,其余15条则是通过一分为二的分音方式得来的,即为分音词。

2。2分音词的使用情况

根据上述标准来衡量,闽语种的切脚词、古代汉语中的反切语,切脚语(除其中的合音词外)等,都应该属于分音词的范畴。现将汉语中分音词的使用情况描述出来,以时间为序,列举如下:

(1)上古时期,就从目前所见到的文献资料来看,存在一定数量的分音词,如:

蒺藜—荠:《说文解字》:“荠,蒺藜也。”

蒺藜—茨:《尔雅释草》:“茨,蒺藜也。”

不律—笔:《尔雅释器》:“不律谓之笔。”

佝偻—句:《庄子达生》:“仲尼适楚,出于林中,见佝偻者承蜩,犹掇之。”

飞廉—风(神):《楚辞离骚》:“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

焚轮—风:《诗小雅谷风》:“维风及颓”毛转:“颓,风之焚轮者也。”

髑髅—头:《庄子至乐》:“庄子之楚,见空髑髅。”

孟浪—莽:《庄子齐物论》:“天子以孟浪之言,而我以为妙道之行。”

(2)中古的分音词见于书面语的较少。现找到的例子有:

蒺藜(茨):王维《老将行》诗:“汉兵奋迅如霹雳,虏骑崩腾畏蒺藜。”这里是指铁蒺藜,一种兵器。

葫芦(瓠):欧阳修《归田录》卷一:“乃取一葫芦置于地,以钱覆其口,徐以构油沥之,自钱孔入而钱不湿。”

浑沦(囫囵,浑):《朱子语类辑略》卷七:“今学者有几个理会得章句,也只是浑沦吞枣。”

鲫溜(就?):宋祁《宋景文公笔记释俗》“唐卢仝诗云:不鲫溜钝汉。”

孛罗(簸箩,盘):秦观《满路花》:“待收了孛罗,罢了从来斗。”

(3)近代的分音词比较多,散见于元曲、元杂剧等作品中,如张小平(2003)所举的这些分音词(出处从略,词条是分音词的本词):

盘:孛篮、蒲蓝、蒲篮、孛兰、孛罗。

罅:旮旯、圪剌、格剌、狢剌。

提:滴溜、提溜、提留、提离。

浑:囫囵、鹘囵、鹘仑、胡伦、浑论、浑伦、浑沦。

孔:窟窿、窟礲。

圈:曲连、拳挛、拳联、拳连。

【从以上古代汉语的例子可以看出,分音词的用字是不规范的。】

(4)现代汉语中的分音词,主要在晋语和闽语中使用,另外还有一小部分进入现代民族共同语普通话中,或是在北方话中普遍使用:

现代汉语共同语(普通话)中,主要有“旮旯(罅)、窟窿(空)、囫囵(浑)、葫芦(瓠)、蒺藜(茨/荠)、骷髅(头)及耷拉(耷)、趿拉(趿)等为数不多的几个。我们认为,普通话中分音词数量少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普通话中没有入声,因而前字为入声的分音词就很难进入其中。少数用于普通话的分音词也是经过改造的,如将入声舒化(旮旯)、用本词替代分音词的前字(耷拉)等。

【普通话中的“分音词”绝对不少,如“蚯蚓”、“螳螂”、“佝偻”、“褴褛”、“崎岖”、“坎坷”、“伶仃”....】

晋语中的分音词,数量多,使用频率也高,是晋语的主要特点之一,广泛见于山西、豫北、内蒙古西部、陕北等区,如晋中语《嵌l词汇释》,所举太原等经常使用的分音词有80多条,《神木方言研究》所举陕北神木话中的分音词50余条,《内蒙古西部晋语语法研究》所列内蒙古中西部使用的分音词60多条。

闽语中的切脚词,也是分音词的一种,其构造规则与晋语分音词有所不同(李蓝,2002),主要分布在闽中和闽北(邓享璋,2006),这里不作详细介绍。

三、分音词在形式上的发展

3,1“提溜”之类的后附型分音词

见于北方话或元代文献中的“耷拉”、“趿拉”及“提溜”、“扒拉”一类的词:1、从意义上看,它们前音节字有实义,而后音节字只表读音,整个词的意义偏附于前音节字上;2、从读音上看,前字声母与后字韵母所拼出的音节和前字的音节相同,后字的声母为[l],但前字一般不读入声;3、从结构上看,这类词属“词根+词缀”型的派生词。至于这类词的来源,张小平(2003)以为是单音词的长言,并认为这是分音词的来源之一(另一个来源是张崇先生于1993年提出的“单音词的缓读”分音说)。

其实,“耷拉”、“提溜”这类词,是用本词替代分音词的前一音节字得来的,李蓝(2002)将类似的反切语称作后附型反切语,我们称之为后附型分音词。至于这类词是如何产生的,我们先来比较下表所列的三组词:

本词

趿

分音词

提溜

卜拉

得拉

特拉

派生词

提溜

扒拉

耷拉

趿拉

上面表格中,第一行是分音词的本词,第二行分音词(前字为入声)都见于晋语中,第三行派生词/后附型分音词(前字为本词,一般不是入声),除了在元曲、元杂剧中能找到出处外,现在基本上都在官话中使用。我们知道,“与官话相比,晋语的历史演变要滞后得多(侯精一,2002,46)”。通过这种地域(共时)差异的比较,我们可以做出如下推断:

本词>分音词>后附型分音词

提>得溜>提溜

耷>得拉>耷拉

也即后附型分音词是用本词替代原分音词第一个音节字得来的:用“提”替代分音词“得溜”的“得”字得出“提溜”,用“耷”替代分音词“得拉”的“得”字得出“耷拉”。等等。同样的例证还有(林语堂,1924):

团>毒团>团栾,

孔>窟窿>孔窿,

顶>滴宁>顶宁,

螳>突朗>螳螂

林语堂先生解释这类词产生的原因为:至于此叠韵语何自而来,逆测当是出于中国语好叠韵语,非叠韵语可以变成叠韵,而已成叠韵的似乎不容易把此重叠之韵失去,所以说“窟窿”比“孔窿”变入“窟窿”较合理之自然。

【这个过程恰恰表现出方言的不规范(只表音即“有音无字”)在向着规范(即能通过字面看出意义)演化。至于说“得拉”早于“耷拉”则没有根据。】

马国凡、邢向东先生(1992)对此分析得尤为精辟:“这些词有的第一字不读入声,或者字义与词义有联系,可能出于以下原因:第一,作者(记录者)的母方言已无入声,把本读入声的字记作非入声字;第二,作品所录确是非入声字,是前一音节失落入声韵尾的析音词;第三,汉字作为语素文字的本质特征起作用。如‘突栾/团栾/团’对应,‘的离/提离/提’对应,对于作者(记录者)来说,不论其母方言是否有析音词(即分音词,笔者按),也不论该词在口语中读什么,再给它们以书面形式的时候,采用能表达意义的‘团栾’,‘提离’来记录是十分自然的(第一字既与对应词的意义关联,又与第二字叠韵,可谓一举两得),尽管这样做可能部分地歪曲词的实际读音。”

【此言差矣!前提是这类词汇远在入声消失之前就出现了。和作者的母语无关。而“歪曲词的实际读音”的往往是方言里的分音词。】

3,2分音词ABB型

上文提到分音词有ABB型的重叠式,按词性可以将其归为以下几类:

1、名词类:圪崂崂(角)、圪塄塄(埂)、忽栾栾(环)等,与原分音词比,ABB型扩展式带有表小色彩。

2、状态形容词类:卜来来(摆)、七林林(顉)、毒缆缆(团/段)。少数动词和量词性的分音词有这种扩展式,不过扩展以后词性就转变为状态形容词,一般用来作补语。如在延川话中可以说:“树梢摇得卜来来的——树枝一摆一摆地摇着,”“鼻子掉得毒缆缆的——鼻涕流得一段一段的。”

3、象声词类:黑喽喽()、骨噜噜(咕)等。

3,3分音词的四音节扩展式

“A里AB”式:圪里圪崂(角)、圪里圪剌(罅,旮旯)、忽里忽览(环)等。这些四字格词的意义一般可以这样解释:名词类的为:“每个圪崂角落/圪剌旮旯都.....”。量词类的意思为:“一个忽览(环)一个忽览(环)的,”都有表多的含义在内。

“ABXX”(式):窟窿(孔)眼窍,圪溜(勾)弯曲,囫囵(浑)半皮等。比起原分音词,这些词显得更形象,表现力更强一些,起到加强语义的作用。

【这类的“土语”各地方言都有,只不过表现的形式不同而已,外地人看不懂或听不懂,谈何更形象。】

“ABAB”式:卜来卜来(摆)、卜楞不楞(嘣)等,少数动词和象声词性分音词有这种形式,意义为“一X一X的”(其中X为本词,如:一摆一摆的),通常作补语,如:“鼓敲得卜楞卜楞的——鼓被敲得嘣嘣地响。”

结语

总之,在晋语区,分音词是一种系统性较高的语音词汇——语法现象(李蓝2002),随着研究的深入,它所蕴含的语言学的价值,将会得以充分地体现。另外,关于分音词的起源问题,也是分音词研究的一项很重要的内容,目前已有一些很有见地的观点,如缓读分音说(张崇,1993)等;但总的来说,对该问题的解决尚存在较大的发展空间,如何能得出一个最具说服力的结论,有待今后去解决。

参考文献:(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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