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庭院深深深几许
文/龚羊羽
每年夏天都会回到乡下，待上一段日子。在平淡祥和的生活中，寻得一份安静与自然，亲近一块真实的土地，重温几段隐没在庭院深处的历史。
老屋坐落在村庄的最西边，每当夕阳落山的时候，老屋便被笼罩在一片橘红的霞光中。从院里看，晚霞像是染红的绸布，风一吹，便从院里飘了出来，挂在远处的白杨林里，轻盈地变换着各种姿态。
庭院并不大，四合院式的院落里散种着凡花闲树。庭院的深，是父辈们历经艰辛苦难的生活后，沉淀下来的风雨沧桑，像是一本厚厚的栖满尘香的书卷，每一页记述的都是朴实的农民的故事，把喜怒悲哀夹藏在这本书里，留给子孙后代去阅读，去感悟。
庭院是南北走势，进门靠西，有一排攀檐附架的紫藤萝，虽没有“紫色瀑布”般大气滂沱，但却似“涓涓小溪”缓缓地流趟着，流向静如深潭的庭院。听母亲说，紫藤萝是后来才种上的。姐姐两岁的时候，在院子外面的水塘玩耍时，不幸溺水夭折。家里的人在悲痛伤心之后便把西砖房拆了，当初盖这个房子的时候，是为了摆放农具和稻谷的，老人们认为它坏了风水，挡住了堂厅的视线，完全看不到大门外发生了什么，但是父亲不信这一套，执意要盖。直到二姐出事，父亲才醒悟过来，红着眼睛把房拆了。再后来那个水塘也被填平了，可是大人们心里的痛却难以填平。姐姐走的时候，紫藤萝开的正盛，于是还沉浸在无服之殇中的母亲便把水塘边的紫藤萝移种到了刚拆了不久的西砖房位置上。每当初夏的夜晚来临，母亲都会在开的深深浅浅的紫藤花下坐一会儿，像是在等什么，又像是在听什么，而那从庭院深处流趟出来的紫藤花泉，静静地流过母亲心尖上所有的悲凉。
再往里走几步，有一青石砖围砌成的矩形花坛，里面种着各色时令的花，有些花还是爷爷（外公，在家叫习惯了就叫爷爷了）年轻时种下的，而最显眼的就数这株只有两人高的月桂了。这株月桂是爷爷二月二龙抬头赶集时买的，总共买了九株，却只有两株活了下来，所以爷爷珍爱有加，春天修枝，冬天保温，无微不至。可几年过去了，后村李伯家一起买的月桂已经枝繁叶茂开了几茬了，爷爷的这株却不见长，更别说“叶密千层绿，花开万点黄”了。爷爷说也许是伤了根，僵掉了，成了“铁树”，眼睛里郁满了失落。爷爷终究没有等到月桂开花的那一天。爷爷去世后母亲把一棵月桂移种到了爷爷的坟旁，希望它能陪着爷爷，听到爷爷未完的心愿。在第二年的深夏，“铁树”终于“揉破黄金万点轻，剪成碧玉叶层层”。当桂香再次溢满庭院的时候，我分不清那是花开的声音还是爷爷轻轻的叹息。
转过身便看见被爬山虎爬的严实的东墙，墙角有一口五角石井，几条脱落的爬山虎嫩茎沿着砖缝，垂在青灰色的井圈上，叶尖一溜儿朝下，好似一弯弯绿泉注入石井中，自然而徜徉。石井旁边是一棵高大的梧桐树，静默是它和庭院共同的语言。我总是有点偏执的认为没有梧桐的庭院不算是庭院，也许是怀念童年的某个夏夜，爷爷在梧桐树下说的奇人鬼怪的故事；也许是年少时的某个雨后，初读李易安“梧桐更兼 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的凄婉与落寞；也许是一种敬畏，梧桐无语，和朴素的庭院根脉相连，静默成永恒。
院子的地上铺着红窑砖，这是用被拆的西砖房的砖头铺成的。原本房子拆了后，砖头都码在院子里的一角，风吹日晒生了一层青苔，不注意看像一座座矮小的青冢，这时常让母亲想到过早夭折的二姐，想到原野里那座孤零零的坟茔，周围长满青艾，微风吹过，撩的人心郁郁。于是在一个雷雨过后的下午，母亲顶着炎阳，将红窑砖一块一块铺平，也像是把自己心头的悲痛一块一块铺在地上，埋进草色深深的庭院里。
我喜欢傍晚时分在院子里独步，看着夕阳缓缓地迈进庭院，黄昏在青石瓦上沉沉地睡去。合上这本厚厚的书卷，我虔诚的相信它是有灵性的，默念着烙刻在掌心，关于繁荣、枯败、喧闹、销寂的故事，我和院里的很多人一样，在院内出生、成长；在院里欢笑、哭泣；在院外劳作、收获。我不知道，老屋庭院近百年的时光里，有多少亲人的脸默默地印在庭院里，然后销匿在细雨迷蒙的青灰色里。
庭院深深，深如明镜。父辈们的身影，映在镜里，从稚嫩到挺拔，再到佝偻弯曲，最后被悄悄拂过的薰风慢慢吹老，散落在庭院的最深处，碾做尘土。我也时常在心里陈铺一种信仰——厚重的历史，不会在喧哗中浮现，只会在老屋幽深的庭院里缓缓地展开。
（2013.9.7整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