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洁、晏紫:大满贯的中国梦想

文/胡楠
两个平凡的女孩,铸就了一个国家的大满贯梦想。
网球是一个最需要天分的项目,但她们从来没有戴上过天才的帽子,也从来没有为自己夸下过海口,这只是两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孩。郑洁是小不点,晏紫是晏猫,她们的性格都有平凡人自嘲的一面,她们的故事也是充满了草根味道,从两个女孩母亲的讲述里,我们都不停地听了中国人最熟悉的一样东西――自行车,回顾她们走过的道路,她们和那些清早被淹没在自行车洪流中的中国人其实没有两样,有时得推着车,有时又扶着车,有时候摔倒了又起来继续赶路,慢慢长大了就来了一次大撒把,那些推着她们扶着她们的人,也是如此普通,用地道的成都方言,来讲述大满贯冠军的家常故事。
都说这两个女孩是绝配,其实在她们上升过程中仍然充满了分离,追赶,缠绕,就如数学里的双曲线,最后才绝配成了中国大满贯。

不长个的郑洁和爱生病的晏紫

按照通常的选材标准,郑洁显然不如晏紫。
郑洁天生身体素质好,生下来就很结实,上小学前就已经是宿舍区里的孩子王了。因为家庭条件的原因,生在20世纪80年代的郑洁并没有得到什么特别的专项培养,琴棋书画均未涉足。6岁的时候,经人介绍,郑洁拜四川省青年网球队教练员蔡洪玲为师,开始学习网球。因为是举国体制,打网球的孩子不必像学习其他项目那样由家庭负担费用,而且还可以享受到运动队的若干待遇。
在中国网球业曾经盛行过的若干选材标准中,高大身材往往是最难更改的标准。小时候的郑洁,一开始并没有显得比别人矮小。但到了10岁之后,网球队里的其他女孩子们都普遍长高后,郑洁的身高却依然原地踏步。当年因为身材太小,郑洁每次练发球时,球拍经常会在随挥时砸到地面上。于是,练习发球时,郑洁只能将球抛得比别人更高,然后让身体向上跳起,凌空完成击球——现在这已经成了她的标志性动作。练单打时,教练为了弥补郑洁的身材劣势,就特别要求她按双打的界线打,以此来增强奔跑能力,覆盖更大的区域。
来自家庭的培养,使得晏紫更像一名和我们大多数人类似的小孩子——学过电子琴、上过绘画班、小学时家长请过辅导老师监督文化课。今天的晏紫,还可以自如地用图画来表达自己不同时期的心绪。06年澳网女双决赛的颁奖典礼上,流利的英文不仅让晏紫赢得了在场观众的爱戴,也为中国的职业球员塑造了一个新的、更加国际化的形象。
郑洁、晏紫:大满贯的中国梦想
当年父母送5岁的晏紫去打网球,刚刚开始打网球时,晏紫经常因为感冒而不能持久出勤。当年教练对她的评价就是:“三天打鱼,五天晒网。”晏紫现在标志性的双手正拍,在当时却还没有成功的先例可循。练到一定年龄后,就有人劝教练员:“孩子都这么大了,还不赶紧把那只手‘丢’了。”晏紫也的确试验了一阵子打单手正拍,可结果发现不行。人家打单手正拍,随挥时能很好地控制住球拍,不影响下个击球动作。可瘦弱的晏紫用单手挥拍击球后,整个人也都跟着挥出去了,想稳定住身体都难。为了避免受伤,晏紫的教练不得不放弃了让她改打单手正拍的想法。
从加入业余体校开始,晏紫就是队里年龄最小的。因为家住得远,父母没法像别的孩子家长那么周到地照顾女儿。因为胆小怕黑,晏紫平时就被大孩子们嘲笑,有一天晚上还被赶出了宿舍,关在门外。当时的少年网球队宿舍附近,还十分荒凉,独自一人站在黑暗里的晏紫,只有拼命敲打着大门,反复哭喊着:“姐姐,开门吧!”

郑洁比晏紫多拐了几个弯

现在人们已经习惯了说“郑洁、晏紫”,但在她俩被招入四川省网球队的时候,人们更经常听到的是“晏紫、郑洁”。只因为身高不够,要证明自己确实是干网球的料,郑洁比晏紫多拐了几个弯。
1997年,辛苦训练了8年的郑洁,面临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转折。在她这一批从1989年开始打网球孩子中,只有少数人能够被选入四川省队。20世纪90年代的中国,如果没被专业队选中,是很少有人能继续网球运动的。而此时,小学毕业的郑洁,身高仍然没有任何起色。在少年体校训练时,郑洁的矮小身材还只是表现在打球时会吃些亏,而到了进省队的当口,这却可能变成断送网球生命的屠刀。
为了给自己打气,张德培和邓亚萍一直都是郑洁心目中的偶像,张德培的海报照片在郑洁的房间里一直挂到1998年。从小培养郑洁的蔡洪玲教练此时也挺身而出,向队里担保说:“你们别怕这孩子矮,将来肯定能打到前三名,要不成我就来担责任!”不过,父母还是为女儿做了两手准备。郑洁先是被送回了母校西柏路小学,参加毕业考试,希望能够恢复到普通学生的生活轨迹上。此外,她还和母亲一起去了趟广州,接受外号叫“大鬼”的澳大利亚教练的残酷试训。
4月的广州城,骄阳当空,网球场表面的涂料在高温的灼烤下散发着刺鼻的气味。很多孩子在试训中发生了中暑和呕吐症状,纷纷请假退下场来,而郑洁却始终坚持着到了最后。训练后,心疼的母亲生气地责问女儿:“你不知道热呀?”郑洁的回答是:“你以为我傻呀!可教练没让停呀。”母亲又说:“别的小朋友可都下来了。”郑洁答:“她们生病了,可我没病。”最终,顽强的郑洁,凭借自己在意志、跑动和头脑上的优势,最终进入了四川省网球队,但进了省队后,郑洁依然是不被人重视的丑小鸭,,未来的道路也依然荆棘密布。
和郑洁进入专业队时的情况不同,晏紫虽然身材瘦弱,但高度却没问题,脚步快捷更是她优于别人的地方,这个时期的晏紫发展比郑洁顺利得多。因为长期使用双手打正反拍,晏紫的防守范围要比打单手正拍的小很多,因此她只能用更快的脚步来弥补。
不过13岁进专业队时,晏紫的身体依然不很硬朗。小时候连吃饭都要教练向父母汇报的她,此时虽然不再被吃饭困扰,但感冒却依然随时光顾。和别的专业队运动员不同,晏紫的行李中总是少不了她的小药箱。每次队医开的药,吃不完的她就收起来,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1997年在北京朝阳网球队的时候,随队的四川省网球队主教练陈裕文病了,晏紫就亲自为他配药服用。与郑洁坎坷的网球之路对比,晏紫在刚刚转入专业队后的日子要顺利的多,她很快成为队里的重点培养目标,先后得到了去北京深造和去美国尼克·波利泰尼网球学校学习的机会。

郑洁晏紫也当过“北漂”
90年代中国的网球项目还颇显冷清,遭遇的困难也不少,郑洁晏紫在成长的黄金时代就当了一回“北漂”。
1997年,就在郑洁、晏紫刚刚进入专业队后不久,正赶上亚洲金融风暴,赞助商的经营受损,原本赞助四川省网球队100万的资金灰飞烟灭。这也使省队的资金出现较大的缺口,连完成两线队伍的正常训练都很困难。郑洁、晏紫所在的二线队,因为训练场地奇缺,只好去用老干部们活动的场地。她们先陪老干部们打球,搞好关系后,就可以在空余时间用场地了。虽然训练场地有了,但训练时间却没法保证了,经常是等到了太阳落山,孩子们才轮到球场打。训练结束回到宿舍时,经常已经是晚上9点多了,澡堂早就关门了,小队员们只能自己拿暖瓶打热水去宿舍草草洗洗。
还有更困难的,如果遇到队里承接比赛,那二线队的人就都没有训练场地了,只能去郊外的平安园。队里的面包车又不大,每次总有两个孩子挤不进去,必须在路上跟着车跑,等到一定距离了再换另外两个孩子下车跑,算是热身了。训练都是如此,出去比赛的经费就更拮据了。
北京朝阳网球俱乐部地下室的食堂,现在是《网球》杂志的职工食堂,1997~2001年时,这里还是郑洁、晏紫和其他队友吃饭的地方。和河南队的孙甜甜一起,郑洁、晏紫在转入专业队不到半年后,加入了由北京丰联广场赞助的北京朝阳网球俱乐部,用当时四川队的教练的话讲这是“借船出海”,这不仅让濒临绝境的四川省二线队员有了生存下去的希望,也在客观上为郑洁、晏紫和孙甜甜这批球员的成长,提供了难得的训练和比赛条件。郡王府网球馆,目前是北京最高档的室内网球场之一,其奢华的装修和高品质的场地,吸引着京城众多高端的网球爱好者。北京方庄体育公园内的网球场,是北京地区较早开发的数量可观的网球场地。这两处地方,当年都成为郑洁、晏紫的主要训练场所。
1998年,晏紫等队员被送去美国学习,朝阳网球俱乐部里只剩下郑洁和几个年龄更小的球员。那时的郑洁很孤独,但心理不服,肚子里还憋了一股气。等到队友从美国回来了,拉出来一打,反而不是郑洁的对手。2001年,4年的借调生活结束了,郑洁和晏紫返回四川省队,并成为第九届全运会上四川网球代表队的主力。也正是这次全运会让郑洁崭露头角,她出人意料地淘汰了统治国内女子网坛多年的老大姐易景茜,勇夺铜牌。然后,她又和晏紫搭档,在双打比赛中表现突出,取得了第五名的好成绩。那一届全运会过后,中国网球职业化的改革被提到议事日程,郑洁和晏紫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机遇。

两个人曾是半个国家队

因为一个偶然,郑洁晏紫终于并肩走进国家队了。
2002年,中国网球国家队担负着釜山亚运会的重任。当年组建国家队的时候,晏紫被选入国家队,而郑洁则再次因为身材的原因被排除在大名单当中。根据当时的观点,身材矮小、力量薄弱的郑洁是不符合女子网球力量型打法潮流的,因此人们很难将国家的荣誉交付给这么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
或许一切都是偶然,当年的中国女单一号球员李娜,突然主动退出了国家队,不仅让正在上升期的中国女子单打出现真空,更让和自己从儿时就组合的李婷没了双打搭档,这也在某种程度上导致中国队在亚运会上的全面失败。此后,已经确立了女子双打作为突破口的新一届国家队,将原来的主力单打孙甜甜转去和李婷搭档双打(这才有了后来的奥运会冠军),而邀请晏紫从小的双打搭档郑洁进队也就顺理成章了。
新一届的国家女队,其实只有孙甜甜、李婷、晏紫和郑洁4人。她们还没来得及明白“走出去”的战略是什么意思,就被推到了残酷的国际竞争面前。2002年夏天北京举行的联合会杯赛上,郑洁和晏紫出战俄罗斯的鲍维娜和帕诺娃。结果她们一盘未得就败下阵来,场面还很难看——那次比赛中,甚至整支国家女队也没能从俄罗斯人那里取得过一盘的胜利。
王良佐,是当年主带郑洁、晏紫的国家队教练。按照王良佐的观点,当时中国球员刚迈出国门,最大问题就是“容易自我否定”。王良佐说,必须消除畏惧心理。比赛上和对手刺刀见红是杀气,生活上直接和老外用英文交流也需要勇气。于是,他反复地向郑洁和晏紫灌输“有意识的失误,比无意识的成功更有生命力”的观念,并要求她们坐在看台上关注队友比赛,用这些具体的细节安排,锻炼出她们应有的职业素养。
2003年春夏,正好是“非典”时期,当时已经出国比赛的郑洁、晏紫等人,无法按期返回国内,只能继续留在美国多打三站比赛。3月,郑洁在美国加州的雷丁网赛上杀进1/4决赛,对手是美国老将施耐德。那场比赛郑洁打满了三盘,才以5-7、7-6(5)、7-5获胜。当时晏紫就被王良佐硬拉到看台上,紧张地关注着比赛的进程。最后,当所有观众欢呼跃起为郑洁庆祝胜利的时候,晏紫才发现手心早已积满了冷汗。
那年的郑洁、晏紫终于尝到职业球员的滋味,在欧洲、北美和日本一系列的比赛中,不仅取得了从未有过的职业成绩,也使她们的比赛能力有了大幅度的提高。两人第一次在总奖金5万美圆的比赛中夺冠,也第一次参加了大满贯。郑洁的单打年终排名第一次进入世界前100,并被《网球》杂志评选为当年的中国网球年度人物。

郑洁终于走在了前面
2004年的法网,踌躇满志的意大利人加宾怎么也想不到,她能够淘汰海宁,却输给一个中国人。当机会出现的时候,郑洁没有放走那稍纵即逝的可能性。她成功的进入了法网16强。
那场比赛因为有中央电视台的转播已经被许许多多的中国人所铭记,比赛刚开始时,郑洁虽然取得了一个好的开局,但想赢怕输的心理促使郑洁急于求成,结果导致接连出现失误,最终连输4局,反以5-7告负。
第二盘的开局和首盘没什么两样,郑洁仍然控制着主动权,并且很快就以4-1领先。但后面几乎成了第一盘的翻版,加宾把比分追成了4平。此时的郑洁猛醒了过来,她没有像第一盘那样让对方轻易得分,而是更充分地利用对手体力下降的机会调动对方,这种战术也为她后面的比赛奠定了获胜的基础。
当第二盘进行到抢7时,对手明显体力下降,郑洁抓住机会,结束了战斗。第三盘,郑洁越战越勇,没有给加宾任何机会,很痛快地以6-2拿下。
那是一个值得铭记的时刻,中国选手终于第一次在大满贯的比赛中进入16强。因为身材原因,一直被人们怀疑的郑洁终于向世人展示了自己在网球场上的实力,这不仅向队友、教练证明了自己,也向世界网坛证明了中国人的网球能力。之后,郑洁也在中网击败了当时复出之后状态神勇的李娜,成为公认的中国女网一号。
时间进入到2005年,相比起郑洁来说,一直以来比较顺利的晏紫却遇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困境。因为这个时候,中国女网的阵容已非往日所比,有法网十六强,有奥运会冠军,有能和世界强手对抗的李娜,也有排名以进前50的彭帅,而默默无闻的晏紫,还没有用一次成功的表现来证明自己的比赛能力。因为彭帅一直不随队练习,晏紫是国家队里年龄最小的,成绩也是最不起眼的。转入职业已经2年了,她的成绩除了双打和郑洁一起攀升外,很少能在单打中取得好成绩。奥运会后,人们对双打的期待完全放在了李婷、孙甜甜身上。这时晏紫的压力突然开始增加。
2005年6月的十运会女团预赛结束后,中国女网国家队将集训备战联合会杯,而阵容名单中则没有晏紫的名字。7月,晏紫面临可能被请出国家队的危险。憋着一口气的晏紫独自飞到意大利的蒙特拉参加单打比赛,然后又飞到美国,辗转于哈蒙德、莱克星顿、华盛顿和纽约的比赛。她没人陪伴,带着笔记本电脑和小药箱,操着日渐流利的英文,带着必须将自己单打排名拉升的任务,度过了短暂的单飞日子。
2005年中国网球公开赛的第二轮,萨拉波娃在中心场地里疯狂地喊叫着,看台上的晏紫一席黑色运动服,默默地穿梭于人们中间,没人注意也没人打招呼。看着自己的队友和国外的明星风光地享受球迷的追逐,晏紫脸上一片宁静。时隔一个多星期后,晏紫终于爆发,她在广州网赛上,夺得自己第一个WTA单打冠军头衔。夺冠的那天,晏紫没有太多的兴奋和惊喜,被队友称做“猫咪”的晏紫成熟了许多。

来自中国的制胜一击

2004年的春天,前温网和美网大满贯冠军斯丹·史密斯,坐在《网球》杂志记者的面前,侃侃而谈:“不出5年,中国必出大满贯冠军。”记者更愿意将斯丹的话当成是一种奉承,因为当时我们还没有哪个球员能打进大满贯的第四轮。用这位曾经在单双打项目上都排名世界第一的老将的话说:“中国的球员训练极其刻苦,他们的成功不会很遥远。”
2006年1月27日,农历腊月二十八,距离过年就剩一天了。罗德·拉沃球场的看台上的中国面孔上,显得焦急和忧虑。郑洁、晏紫在自己的首个大满贯决赛中,正处在劣势,对手已经拿到了赛点,一切似乎都预示着几代人的梦想还将继续等待下去。2005年12月的媒体同气会上,中国网球管理中心主任孙晋芳曾经直截了当地指出过“中国球员缺乏在关键的比赛中勇夺胜利的气势和决心。”但这次郑洁和晏紫做到了,她们在压力面前,咬住了比分,渡过了赛点,并成功地将比赛带入了决胜盘。
远在成都,郑洁和晏紫俩人的父母,此时正围坐在一起,观看这场惊心动魄的比赛。一记高球,落点很浅,恰好送到了都在网前的中国球员手边。此时,一向给人低调的晏紫,却突然启动,毫不迟疑地赶在搭档郑洁之前出手,将球狂 放地杀死在对方的场内。电视机外的父母欢腾了,现场的观众起立鼓掌。晏紫的这一击,使这一对草根出身的组合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霸气和决心,打出了一记让中国人真正感到痛快的好球。
从3年前的寻觅杀气,到今天霸道的一击,不仅呐喊出了郑洁和晏紫多年来逆境中的声音,也实现了中国球员完全融入职业网坛上的初衷。
澳网女双夺冠之后,晏紫为过去的教练王良佐发了条短信:“哈哈哈哈哈,我们又赢球了。”
王良佐教练则回复道:“五个‘哈’不够,尽情欢乐吧!”
两个女孩踩下的双曲线,终于上升到了最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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