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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谈水浒人物之：王伦
夏建宏
王伦绰号白衣秀士，听之就给人一种孤寂、哀伤的美感，丧魂落魄，无声的悲剧气氛渲染。不能不佩服作者写作手法的高明。作为梁山泊的开山鼻祖，第一代领导集体的核心人物，白衣秀士王伦确实有值得思考的地方。
一、王伦为什么会在梁山泊落草？
在王伦的心目中，有一条理想的道路：应试中举，封官荫子，成就功名利禄。但现实是残酷的，往往朝着人们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王伦时运不济，“不及第”，落个穷困潦倒。他和摸着天杜迁两人，不得不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慕名投奔柴进，蒙其收留。可寄人篱下不是长久之计，也不是王伦、杜迁两人想要的生活。他们得些柴进资助的银两，辗转来到山东济州的水乡梁山泊落草。
“文无仕途，揭竿杀戮。”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勤读苦学的文弱书生，到江湖越货杀人的强盗，这该经历一个怎样的灵魂挣扎与煎熬？那一袭白衣，便是王伦内心至美纯善的向往。写尽当时多少读书人的凄凉境地，读来阴风四起，感觉背脊凉飕飕的。
“因鸟气合着杜迁来这里落草。”
这是王伦自思落草的真实原因。所谓“鸟气”，无非就是愤懑、不服气、恨气、怨气，对朝廷正道“哀莫大于心死。”“这里”是哪里？当然是“方圆八百余里，中间是宛子城，蓼儿洼”的梁山泊。王伦、杜迁选中梁山泊作为大本营，绝不是偶然，而是以战略眼光实地考证，经过细思量的。
其原因有三：第一，梁山泊水系四通八达，水域宽阔，退守自如，比较安全。第二，给养容易保障，基本生活不愁。阮小七就曾对前往考察、拉他入伙的吴用说过：“如今泊子里新有一伙强人占了，不容打鱼。”为什么不许周边的百姓在泊子打鱼？就是为了让自己的兄弟，有足够的鱼可吃。不用像少华山上的神机军师朱武、白花蛇杨春、跳涧虎陈达那样，为粮食发愁，还需假途史家庄去华阴县借粮。第三，宛子城、蓼儿洼地势独特。自金沙滩上岸，“两岸都是合抱的大树”、“四面高山”、“中间里镜面也似，一片平地，方可三五百丈”。王伦等人在这里盘踞，“半山里是一座断金亭子”、“再转将 过来，见座大关。关前摆着枪刀剑戟，弓弩戈矛，四边都是檑木炮石”、“三关雄壮”、“靠着山口才是正门，两边都是耳房。”可见，他们已依山势地形，将其打造成了一个易守难攻的快活寨子。
这在当时的冷兵器时代，确实不可多得。难怪吴用在准备劫梁中书送丈人蔡京的生辰纲时，铁定把梁山泊作为众人的退身之处。
王伦、杜迁的队伍不断壮大，云里金刚宋万、旱地忽律朱贵先后入伙，“聚集着七八百小喽罗打家劫舍”。把阮小五羡慕得要死，“他们不怕天，不怕地，不怕官司；论秤分金银，异样穿锦；成瓮吃酒，大块吃肉。如何不快活？”。
此时的王伦可谓风光无限，快意恩仇，将强盗事业干的风生水起。却不知在弱肉强食的风雨江湖，已是危机四伏。
二、王伦时代，梁山泊面临怎样的危机？
俗话说：“树大招风”。名声初振血腥江湖的梁山泊，其实正面临三个方面的危机。
一是管理上的危机。
王伦在梁山泊创立的管理体系，不是垂直的金字塔式管理，而是“松散的四人联席议事制”，也没有严格的制度，更无绝对的权威，甚至还有一部分家被朱贵当了。这从以下两件事情可以看出：第一件，作为外线的朱贵，“李家道口开酒店，专一探听事情”，却私自当家作主，未经山寨同意，仅凭柴大官人的一封书信，就将不明底细的外人豹子头林冲引进核心营地。为什么朱贵可以当家呢？无非是居功自傲，认为山寨得来的外线消息，都是自己打听来的，才会有大家发财享乐的机会。正是因为王伦对朱贵的迁就，没有设法钳制，才导致了这一局面又现，朱贵私下接受吴用等人“将些人情送与他引进。”，使得王伦白白丢了自己苦心经营的山寨，还搭上性命。第二件，为林冲的去留，其他三人竟然当着外人林冲的面，揭穿王伦的鬼把戏，违逆老大的意愿，还变相指责老大的决定“忘恩负义”。最后，王伦不得不自找台阶下，转变方式，要林冲纳“投名状”后入伙。搞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多少有点窝囊。当然，这些事情的发生与王伦本身的办事能力及方法也不无关系。对于林冲入伙一事，完全可以四人内室密议，统一思想后，再行宣布。为山寨的事，何必独揽在身？草率决定。这可能是王伦做老大的一大败笔。
“内无权威，外无约束。”，情形岌岌可危。
二是时局变化上的危机。
在动荡的局面中，王伦掌控能力非常欠缺。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未能在当地及周边扎住脚跟，“杀富没有济贫”，甚至有“兔子吃窝边草”的嫌疑。这从黄泥岗案发前，阮氏三兄弟和吴用在石碣村的谈话中可洞察出来。另一方面，在青面兽杨志押送的十万生辰纲被劫后，王伦缺乏必备的政治敏感性。在晁盖、吴用、公孙胜、刘唐等人被官兵缉拿至石碣村时，竟然还不知晓，直到他们在朱贵的引领上山后，“众头领饮酒中间，晁盖把胸中之事，从头至尾，都告诉王伦等众位。王伦听罢，骇然了半晌；心内踌躇，做声不得；自己沉吟，虚作应答。”，可见其消息闭塞或依赖朱贵到了何种程度。这些都导致他不能统揽全局，站在一定的高度，为梁山泊的现下和未来指出方向。
三是舆论上的危机。
自打林冲忍辱压气入伙梁山泊后，泊子内外的舆论就开始变得对王伦不利。究竟是哪些不利舆论？一是认为王伦虚伪、不讲义气；二是觉得王伦心底狭窄，嫉贤妒能。这些舆论的产生原因有三点：
1.林冲怄气，私下里将当初入伙时，五人在大堂内的谈话外泄；
2.王伦当众羞辱林冲，“上首杨志，下首林冲”，在酒宴上盛情拉杨志入伙，同样是有本领的（林冲先来，还带有柴大官人的书信，武艺在杨志之上），却是两种不同的入伙待遇，令众人“光棍眼里掺了沙子”，留人口舌；
3.林冲只坐第四把交椅，但“十分好武艺”，招致部下及外人怀疑王伦用人上不公。
这些不利舆论满天飞，就连泊子外打鱼的阮小二（有妻儿老小的本分人）都知道了。“听得那白衣秀士王伦的手下人都说道他心地窄狭，安不得人，前番那个东京林冲上山，怄尽他的气。王伦那厮不肯胡乱着人，因此，我弟兄们看了这般样，一齐都心懒了。”
王伦却是每天“大秤分金银，大碗吃酒肉。”，不加理会。一方面没有想办法彻底降服林冲，及时与他交流，化解他身上的怨恨之气；另一方面没有及时说明原因，消除众人的误会。
其实，王伦当初不留林冲是有道理的。想想，林冲投奔王伦，见面未行拜见之礼，只是跟着朱贵“向前声喏了”，待朱贵介绍后才从怀中掏出书信递上。他身上的那股杀气冲撞了王伦。同时，王伦问他“柴大官人近日无恙？”，他也是敷衍作答“每日只在郊外打猎玩乐。”可见，林冲平日里与柴进并无深交。王伦与他交谈，话不投机。令王伦对林冲产生了戒备。当初，王伦、杜迁落难，受小旋风柴进好吃好喝招待，临别资助银两。眼下，王伦对素未谋面的林冲，也是好吃好喝招待，临别资助银两。怎么说是忘恩负义呢？又非柴进本人或亲信投奔。再说，林冲来者不善，魇气很重，加之本领高强，难以驾驭。而杨志是名门之后，是王伦所了解熟悉的。人总有个亲疏远近，怎么能说是另眼相待呢？盛情拉杨志入伙，也是为了能在未来的冲突中，克制住林冲。已经同意林冲入伙，还给了他第四把交椅，排在一般人之上。提拔一个人，除了才干之外，但凡还得讲点资历吧。该用林冲的时候，都派他上场，使他扬名立万，怎么说没有重用林冲呢？
王伦深陷不利舆论的漩涡中，没有主动破局，着实令人费解。
三、王伦到底死在谁的手中？
王伦为林冲火并，在南山水寨的水亭死于林冲之手。也可以说是死于吴用之手（挑唆、布局），死于朱贵之手（引狼入室），再往深层追究，实乃死于自己的性格和决策失误。
（一）王伦在性格上的四个致命弱点
1.自卑。他喜欢拿别人的长处来比自己的短处，自卑而缺少自信心。证据有二：一是，林冲投奔入伙之时，“我又没十分本事。杜迁、宋万武艺也只平常。如今不争添了这个人，他是京师禁军教头，必然好武艺。倘着被他识破我们手段，他须占强，我们如何迎敌？”为何就断定自己统帅不了林冲呢？看低了领导集体智慧和生存谋略。二是，晁盖等人初到梁山泊，“王伦领着一班头领出关迎接晁盖等，慌忙施礼，道：‘小可王伦，久闻晁天王大名，如雷灌耳；今日且喜光临草寨。’”人家到了他的地盘，他“慌忙”什么？可能认为晁盖是个大人物，自身却卑小。
2.寡断。表现在对林冲去留的取舍上。留便是留，不留便要他走人。拖泥带水，且看他的话语，“大官人举荐将教头来敝寨入伙，争奈小寨粮食缺少，屋宇不整，人力寡薄，恐日后误了足下，亦不好看。”、“兄弟们不知。他在沧洲虽是犯了迷天大罪，今日上山，却不知心腹。倘或来看虚实，如之奈何？”、“你若真心入伙，把一个投名状来。”闪烁其意，搪塞其词。即便是林冲有心来纳投名状，也是安排小喽罗带他今天去僻静小路，明天到南山，后天去东山，有失大家风范。踌躇之下，利用杨志打压林冲的盘算也落空。最终是“人又得罪，鬼又嬲发。”完全彻底地把一个实力派人物推向了自己的对立面，留在泊子里，横竖不对眼。
3.清高。“命比纸薄，心比天高。”明知道林冲对自己一肚子的意见。却不去积极化解，整天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明知道众人误会了自己，也不去加以说明，摆头领的架子。到头来，谁卖他的账？最后，还得自己捡账。
4.性直。性格过于直率，不藏、也未阴柔。关于林冲的去留，当堂宣布决定，随后当面争辩。对待林冲、杨志，前后采取截然不同的态度。不纳晁盖等人入伙，神情外露，被吴用瞧出端倪。
（二）王伦的三个重大决策失误
1.过渡依赖朱贵。作为外线，应当选派值得信赖而不张扬的。而朱贵贪财，喜欢显摆、自作主张。王伦应当在林冲入伙一事发生后，斟酌考虑，轮换朱贵。这样，就可以很好地避免后来晁盖等人，未经他同意就入泊一事的发生。这是他决策失误之一。
2.过于纵容林冲。泊子内外不利舆论的产生，与林冲的言行不无关系。林冲在水亭火并王伦之前，曾叫骂于他。王伦喝道：“你看这畜生！又不醉了，倒把言语来伤触我！却不是反失上下！”。可以猜测，林冲经常喝醉酒，且喜欢酒后胡言。王伦却不曾惩治。同时，对于一个自己不放心的干将，听凭他与外来悍匪私下交往，没有严密监控。这是王伦决策失误之二。
3.冒然孤身涉险。心知晁盖、吴用、公孙胜、阮氏三兄弟、刘唐等人是走投无路的悍匪。还在南山水寨水亭亲自设宴，想强送出泊，但在军事上又没有进行周密部署，做两手准备，要么走，要么打，可谓孤身涉险。对于晁盖等人的来意，判断不准。试想，如果晁盖等人有心入伙，在官兵围剿之日，就会火速求援。击退官兵后，再行贿赂朱贵入泊，居心何在？更是对林冲，丧失了应有的警惕性。相比之下，晁盖、吴用一伙的谋划与分工要详细、周全得多。同时，地点选择不对，应该在断金亭。其实，不用派旁人，就派朱贵去打发。自己在寨子里，派人严密监控林冲，等结果，也不会枉自送了性命。这是他的决策失误之三。
正是：白衣秀士沦草莽，水乡盘踞索金银；大义江湖噬铁血，未雨绸缪是吴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