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何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红药生何处,偏偏自多情。

何红药在《碧血剑》里出场的时候,已经是一个面容恐怖的老乞婆。

面容恐怖的老乞婆,却有着一个如此美艳的名字:红药。

美丽的名字,不禁让人想到姜夔的那阙《扬州慢》: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她短短人生的四十来年,前半截可谓红药初绽,美不可言;

后半截则风住尘香花已尽,徒留下枯黑的一条老枝了。

这一切的转折点,都是拜她所爱的那个男人——金蛇郎君所赐。

何红药的故事可谓浪漫香艳、曲折离奇兼而有之。

她出场时满面疤痕,形容可怖,行事狠毒。

但除了跟着她的侄女教主何铁手出没之外,似乎没有什么大的作用。

到了故事下半部,才忽然揭露,原来此人与全书故事发展大有关系。

“金蛇郎君”夏雪宜名扬江湖的金蛇剑原本是五毒教的宝物,是何红药帮助他盗走的。

关键是夏雪宜不仅盗走了“五毒教”三宝,更盗走了万妙山庄庄主何红药的心。

何红药年轻时是个美女,又是教主之妹。

一个容颜和地位俱佳的女子,眼光是不会太低的。

可是她偏偏遇上的是“金蛇郎君”夏雪宜。

夏雪宜为了报复温家,到五毒教偷取毒液,不慎被毒蛇咬中,幸得何红药相救,对他一见倾心。

一边报仇心切,一边情窦初开。

“交集”就在所难免了。

她带他到毒龙洞中取走三宝:金蛇剑、金蛇锥与藏宝图。

毒龙洞里毒蛇遍布,要拿到三宝,必须脱光全身,涂抹蛇药。

纯情女遇到了风流郎,又在此情此境之下,于是这对男女便发生了关系。

夏雪宜得手之后一去无踪,何红药盗宝获罪,被罚被万蛇噬咬,变得丑陋可怖。

可爱的红药姑娘并未因此而生恨,虽然容貌因他而尽毁,倒是满心的不后悔。

恰如《倚天屠龙记》里的纪晓芙。

她随身携带夏雪宜给她绘的少女时画像,到处寻找这位“负心郎”。

终于还是在金蛇郎君被温家五老围攻之后,让她在华山道上遇见了残废后的夏雪宜。

带他上华山,终于发现他另有新欢。

痴恋的女子可以忍受对方任何的缺憾,唯独无法释怀的就是自己的爱被另外的女人分一半。

而这一次,根本不是一半,而是所有。

金蛇郎君没有给她留下一丝一点。

于是,浓浓爱意变为深深痛恨。

一遍一遍地逼他说出所爱之人的名字。

其实她也知道,知道以后除了杀之而后快,对于感情的挽回一点作用都没有。

但是,满腹的愁肠依然幻化为手中的鞭痕道道……

一道一道抽打在所爱之人的身上,更是抽打在自己饱受伤害的心头。

华山上,最终她还是被心爱的男人算计。

一墙之隔,让她与心爱的他失之交臂。

又开始无头苍蝇般的寻找。

什么都忘记了,什么都可以放弃,无论是美貌,还是权势……

心中想到的念到的,唯有那个爱恨交织的他。

无法得到,愈加渴望,过去的美好变成了世间最毒的虫子,一口一口吞噬着她的心。

见到了温青青,恨意更加了一层。

因为他不仅有了新欢,还花开有果。

她在痛恨青青之余,依然对金蛇郎君念念不忘。

直至到了华山之巅,发现金蛇郎君早已化为白骨,一生抑压的复杂心情,霎时化作哀恸。

随即又发现他死后还咬着一条金钗,至死不忘,主人却是青青的母亲。

满腔哀恸又霎时化为愤恨怨毒,要烧毁一切泄愤,要发泄这么些年沉淀的痛楚。

金蛇郎君早有预谋,你爱他,他更知你。

骨中植下剧毒,洞中埋了炸药,连连爆炸之下,何红药葬身洞中,三人永不分开。

如此红药,虽然轰烈,但知爱为何物,为谁而生?

又是一个失恋者的故事。

又是一个单相思的悲剧。

在单相思和失恋者的排行榜上,窃以为,何红药当属第一。

金庸在他的小说里,反反复复地为我们虚构爱情,又真真切切地向读者表达现实。

爱是什么?如何去爱?

为什么如此无怨无悔的付出无法得到一丝一毫的回报?

估计何红药在临死的那一刻,都在苦苦追寻这个问题的答案。

对夏雪宜的爱,她可谓深也。

深入骨髓,深入肺腑,深到一见钟情便终身 不渝。

女人爱男人,不求最好,只求最爱;一旦爱上,便如狼缀猎物,义无反顾。

只可惜爱情不是天平,你付出多少,便可以回报多少。

爱情也非生意,你投资一千,运气好时,便可赚上一万。

爱情有时候更像低潮期的股市,你投入再多,很可能血本无归。

你所能面对的,就是自己投入的那个逐渐消逝的冷冰冰的数字,而非手头可感的花花绿绿的钞票。

金蛇郎君夏雪宜,从温仪的讲述里出场。

那份深情,像极了《连城诀》里痴心不二的江湖豪侠丁典。

然而夏雪宜翩翩少年郎,岂是满脸虬须的丁典所能比拟。

至少那份相貌,那份风度,那份浪漫,十个丁大侠都比不上。

更不要说,夏雪宜骨子里的那份“亦正亦邪”的坏劲儿了。

丁大侠只知道站在阁楼下痴痴地等,从大白天等到天快黑。

金蛇郎君可没那样的痴行为,翻过墙头,从秋千架上搂了美女就跑。

风流多情的夏公子,情史的记载自然比丁大侠丰富得多了。

如果说,丁大侠靠一腔痴情打动了阁楼里的凌霜华,走的是爱情的正门。

那金蛇郎君吸引各类女人,靠的就是那份放荡不羁的性格和俊秀照人的容貌,还有那坏坏的一笑。

严格说来,算是走的爱情的邪道。

但二人都能让所爱女人不离不弃,忠贞不渝,靠的皆为一旦爱上,就发自骨子里的那份深情。

这是爱情里最动人心魄的东西。

试看何红药回忆第一次见到夏雪宜的情景:

“那时我也不如他是谁,只见他眉清目秀,是个很俊的汉人少年。手里拿着一束点着火的引蛇香艾。原来五

花是闻到香气,给他引出来的。他见了我,向我笑了笑。”

玉面郎君,笑容醉人,藏在深山人未识的摆夷女子,最是无可奈何。

世间一切都有解,唯爱情无解。

皇宫里,危急关头。

何红药面对温青青和何铁手,一个是教主侄女,一个是爱人女儿,完全忘记了尊卑和羞辱,继续动情讲述:

何红药叹道:“不等他伤好,我已经把心许给他了。那时教里的师兄弟们个个对我好,但不知怎的,我都没

把他们瞧在眼里,对这人却是神魂颠倒,不由自主。

而为了挽留自己他在自己身边多呆一会儿,竟然主动提出带他去偷“五毒教”的圣物。

何红药叹道:“那时候我迷迷糊糊的,只想要他多陪我些日子。我好似发了疯,什么事都不怕,明知是最不

何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该的事,却忍不住要去做。我觉得为了他而去冒险,越是危险,心里越快活,就是为他死了,也是情愿的。唉,

那时候我真像给鬼迷住了一样。

爱情啊,真是说不清道不明。

它才是世间最毒的毒药,一旦沾上,无可救药。

相较郭靖的木讷憨厚,风流狡黠的杨康似乎更受女人喜欢一些。

当然如果杨康的品性更佳一些,那就更好了。

读《射雕英雄传》的女读者常常这样想,看83版《射雕》的女观众更这样想。

金蛇郎君夏雪宜无疑是改良版的小王爷,加强版的杨康。

并且比在爱情天地里蹑手蹑脚的小王爷更大胆,更洒脱,也更有担当。

这样的男人不迷死女人才怪,当然有独特爱好的黄蓉和有独特品性的灭绝师太除外。

女人总爱责怪男人不正经,但如果男人真的听了女人的话,不再使坏,处处正经,那才真是傻瓜行为了。

其实女人在口中怪责男人不正经的时候,心里往往是欢喜的。

男子处处循规蹈矩,说话礼貌大方,时时如郭靖一般,这个日子也就乏味了。

看《侠客行》的读者,都会诧异女主角丁珰的选择。

其实换了读者本人,也许你也会那样做,最多不会如丁珰那般辣手罢了。

丁珰为救石中玉,杀了那如袭人般的解语花大丫鬟侍剑;

又让忠厚的石破天去送死,委实过于残忍了些。

她对石中玉的“爱”对比着她对石破天的“不爱”。

其实爱情本来就不该因为感动,因为愧疚,因为责任,因为世人的眼光。

真正的爱情,必然要因为欣赏,因为惊艳,因为爱慕,因为心中无时无刻不出现的悸动和欢喜。

否则,那还算什么爱情?

最多就是一个数学公式,按照步骤进行就是了。

喜欢上男人的女人,无所谓那男人是好还是坏,是老实正经还是油嘴滑舌。

她们在乎的,是他是否拨动自己心底的那根弦?

万妙山庄,初次相逢,一见倾心。

夏雪宜那一浅浅一笑,彻彻底底地击垮了摆夷女子何红药的少女心。

从这点上说,何红药的选择和她执着如初的付出值得理解和尊重。

相较温仪,何红药的一生似乎更为惨烈。

读者读后,同情的少,憎恨的多。

生活在彩云之南,百花深处,也曾绮年玉貌,也曾众星捧月。

只因一念情动,遇着这“前生的冤孽”,竟而冒天下之大不韪,盗去了本教三大至宝,更以身相许。

后来甘愿遭受毒蛇啮面的刑罚,毁了一张花容月貌的脸,穿着最破烂的衣衫,数十年以乞讨为生。

即便是这样,她还是无怨无悔,念念不忘那初见的一时悸动,那洞中的片刻温柔。

穷其一生,一心想去寻找她的夏郎,想把情郎从敌人手里解救出来,找个僻静角落静静度过一生。

直到最后,她对温青青的表白,依然没有太多的怨恨。

何红药幽幽地道:“我在从前可不是丑老太婆呢。你爹爹现下在哪里,我要去见他,倒不是想他再来爱我这

丑老太婆,我要问他,他这么害了我一生一世,心里可过意得去吗?

满腹委屈,一腔痴情,不是傻傻的笨女人,还是聪慧的何红药。

读到这里,怨恨之心渐少,同情之意顿生。

旁观者心动,当局者自清。

哪怕亏欠了这样多,夏雪宜竟然一句道歉温存的话都不曾有过。

直到死,只紧紧护着温仪的发簪,却对面前这为自己受尽苦难的女子,连一个善意的眼神都吝于相赠。

这也难怪她那么恨他。

一方面我们感怀金蛇郎君对温仪的挚情厚意,一方面我们也感慨他对何红药的那份冰凉。

不过,这只是旁观者的以我观人,在当事者的心里,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勉强不得,哪怕分毫。

这才是洒脱的金蛇郎君的本来性格。

这才是真正的金蛇郎君。

这才是金蛇郎君过人的迷人之处,连拒绝人都那么骄傲。

其实,夏雪宜对何红药来说,只是一场误会。

聪慧的她从来没有冷静下来想一想。

他的那幅画,更多是为他解毒的报答;

他的一时情浓,更是因为此情此境少年人不可遏制的本性。

因为自始至终,他并没有要求何红药什么,哪怕一丝一毫。

两大瓶蛇毒,五毒教三宝,甚至她清白的身子,都是她主动给的,没有半丝勉强,最多是没拒绝罢了。

爱上别人没有错,疯狂也罢,痴恋也罢,都是自己心意的表达。

只是飞蛾扑火的付出,是你对光明的向往,不要搞成火光对你的诱惑。

更不能将自己所受的所有痛苦,都自作多情和对方地拉上干系。

尤其是金蛇郎君这样的男人,他对女人的爱只有百分之百。

即使你付出再多,他不爱你,分你百分之零点五都是不行的。

何红药不但将误会幻想成了自己的全部,还错误的将爱和恨都当成了自己一个人的事。

于是她无知无畏地自我追逐,陶醉在自己营造的爱情世界里。

温仪对夏雪宜的爱有个过程,没有停留在表面的冲动,更多是细节的打动,完成了由恨到爱的转移。

她也主动献身,她更主动受苦,没有怨言,只有牵挂,这份痴情,令人或敬重或感叹。

温家堡二十年来,她的等待,展现的是一个受人敬重的了不起女人深情的含金量。

比起何红药的不讲道理,温仪对爱意的表达更像一个艺术家,沉稳下充满担忧,平静里蕴藏愧疚;

而何红药顶多是个乡镇妇女主任级别,打,骂,逼,变化无常,全是疯狂的自我抒发。

男人的狠毒,或许还能成就男人,而女人的狠毒,通常只有毁灭自己。

何红药的爱与恨之间,全是尴尬,因为细分析下来,与旁人无关。

单相思,本身很美,但是与占有和暴力挂上钩,一切就都变了味。

失恋这事,还是含蓄低调一点的好。

反思自己为什么会失恋,而不要反反复复纠结于失恋这个不可更改的结果。

这才是失败中的绝地反击,这才是是股市大跌后的抢反弹。

否则,当一个女人被人称作魔头的时候,一切都完了。

何红药,不仅成了魔头,还成了老乞婆。

在爱情的世界里,温仪和何红药都是孤独的。

一个孤独在表,一个寂寞在里。

她们都痴痴地守护了自己的爱情将近二十年。

二十年里,不知道所爱的人已经在华山顶上悄然湮没。

二十年里,温仪苦苦忍受,独自等待,高大的围墙深处,她将自己开成了一朵自由行走的花。

至少在灵魂和心灵上,她是无比自由的。

她有她的所爱,她有她的坚持,她为她的行为而无怨无悔,幸福并快乐着。

只有当一个人孤独的时候,落魄倒霉的时候,四面楚歌的时候,才是最能考验出其人生境界的时候。

但是,面对孤独,面对失去,不是所有的人都如此心有所牵,心有所爱,而处之淡然。

有的人躲在角落里偷偷地哭,有的人四处作兴胡闹,还有的人向陌生人发泄……

比如赤练仙子李莫愁在沅江之上连毁六十三家货栈船行,只因招牌上带了一个“沅”字……

仅仅因为她最痛恨的女人就叫“何沅君”。

同样只拥有过短暂的温存,同样是在最美的时候以身相许。

温仪多年后还可以神情温柔地叹一句:“我……早就不姓温了。”

而何红药见到温青青,却还是满心的怨毒,提及夏雪宜时,咬牙切齿浑身都是恨意。

其实,这就是差距。

也可以从另一个角度解释爱与不爱的距离。

  

爱华网本文地址 » http://www.aihuau.com/a/25101015/256318.html

更多阅读

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 丧钟为谁而鸣出自哪里?

英国玄学诗人约翰·邓恩壹段著名的布道辞句:“谁都不是一壹座孤岛,任何人的死亡都使我受到损失,因为我包孕在人类之中,所以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它就是为你敲响”。No man isan island,Entire ofitself.Each is apiece of the continent,A

经济杂谈 何新:《论某公》(转载)

何新: 《论 某 公 》作者:何新1某公已去职,其主持枢机宰辅之位将近十年。海外炒作者或誉之曰“经济沙皇”,然今日实可为其政迹作一总结。某公于90年代初叶即已入主中枢主持经济,初以“改制”为已任,慨然有天下之志。所图之改制者方向,乃因

何新:《论某公》

何新: 《论 某 公 》作者:何新1某公已去职,其主持枢机宰辅之位将近十年。海外炒作者或誉之曰“经济沙皇”,然今日实可为其政迹作一总结。某公于90年代初叶即已入主中枢主持经济,初以“改制”为已任,慨然有天下之志。所图之改制者方向,乃

声明:《何红药:年年知为谁生》为网友冇寄朢分享!如侵犯到您的合法权益请联系我们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