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电影《浪潮》的启示 德国电影新浪潮

培养一个纳粹 只需要5天的时间

法西斯是怎样炼成的?
  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电影《浪潮》(DieWelle)的故事情节如下:一位叫文格尔的高中老师要去对一群生活在自由世界的无忧无虑的高中学生讲授“独裁专制”课。第一堂课他就受到这些个性鲜明的孩子的嘲弄和抵触。同学们不知道什么是独裁专制,也不想知道,因为那玩艺和希特勒的法西斯一样,离他们很远了。
德国电影《浪潮》的启示 德国电影新浪潮
  
  文格尔为了让这些高中生理解什么是独裁专制以及法西斯离我们并不遥远这一道理,决定改变教学方式。他别出心裁,准备做一个“法西斯”实验,把自己的课程变成“法西斯速成班”。当然,要实验“独裁专制”,最需要的是一个“元首”,作为老师的文格尔当之无愧,这一点同学们没有意见。
  
  文格尔老师是如何实行“独裁”的呢?星期一,他面带微笑地告诉眼前这些“坐没有坐相,站没有站相”的高中生如何利用课堂的空间实行对身体有益的呼吸和简单运动,促进血液循环——这可比教授那些枯燥的“法西斯”有趣多了啊,而且,好几个学生在照做之后果然感觉舒服多了,于是,越来越多的同学的兴趣被调动起来,最后大家都开始按照文格尔的“命令”做促进血液循环的运动。随后他们按照文格尔的要求,结束了课堂上东倒西歪的历史,端端正正地坐好了……
  
  接下来的星期二、星期三等温文尔雅的文格尔强调了纪律和团结,强调了大家要有集体主义精神,要互相帮助。这些话放在任何团体里,都是值得肯定的,尤其对这些从小散漫惯了的高中生,更是有一种崭新的感觉。例如,弱者不再害怕被外班的流氓同学欺负,因为在集体主义精神下,文格尔这个班级同学团结如一,一致对外,就算你是强壮的大流氓,你能打得过整个班级的同学吗?中国俗话怎么说的?一支筷子容易折断,但一把筷子呢?
  
  当然,班上也有几位同学对这种一下子改变了生活方式的做法不以为然,可他们马上遭到了集体的反对。这个被同学们取名“浪潮”的运动,一下子显示出了力量和效率的优势。一些放学后无所事事的同学也找到了精神依托,不再精神空虚到处游荡,开始为集体出谋划策,组织活动,结果大家都被“组织”起来了……
  
  很快,有同学建议组织的人应该穿统一的服装——啊,当他们穿上一样的服装之后,他们看上去是多么的平等啊,男同学不再有人穿高级名牌,有人穿得破破烂烂,差距一下子消除了;而女同学也突然发现,有了集体规定的统一制服,她们少了最大的烦恼:每天早上不用再为今天穿什么而绞尽脑汁……
  
  少数几位认为这样做太离谱的同学受到了更加猛烈的批评。这种批评来自组织里的同学,而不是文格尔,当这些反对“组织”的同学仍然不向“浪潮”靠拢的时候,他们受到排挤,甚至被“集体”赶走……
  
  这时的文格尔除了强调纪律和集体之外,仍然什么也没有干,但由于全班的同学——也是“浪潮”和“组织”里的人越来越以他为中心,以他马首是瞻,他的笑容越来越少,脸色越来越严肃。大概在第四天的时候,学生们已经忘记了这是一个实验课,而我也感觉到文格尔已经从老师变成了“元首”。文格尔身上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为了扩大“浪潮”的影响,让这个班级看上更像一个集体,有人建议“浪潮”运动应该有自己统一的手势和标志。当手势被选定后(一种在胸前划一条波浪形的手势),我们看到镜头中第一次做这个动作的学生们还有些不好意思,动作做得也不整齐,但在文格尔亲切而威严的目光督促下,同学们反复练习,不一会,全班同学已经可以做得整齐划一了……这个原本是有点游戏性质的实验课,发展到这里几乎让所有的观众都会和我有了一种怪怪的感觉,包括那个整齐划一的动作,不能不联想到“HiHitler”的那个给世界带来灾难的纳粹手势……
  
  和任何一个集体一样,这个集体少不了狂热的积极分子,实际上他们比文格尔本人看上去要积极得多,“浪潮”的很多活动和动作都是他们建议和设计出来的。几位积极分子利用夜晚把“浪潮”的标志刷到校园和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当这个班和其他学校比赛的时候,积极分子要求全体同学必须到场,一起高呼口号加油……
  
  你们就是法西斯!
  
  文格尔的实验课终于引起了他的女朋友(也是该校老师)和其他老师的警惕,她提醒文格尔,他的所作所为正在和这个社会的价值理念背道而驰,走得太远了,一开始文格尔甚至狡辩了几句,说学生喜欢他,尊重他,这有什么不对吗?难道自己要像其他老师一样,上完课就把学生丢在一边,毫不关心?
  
  可是当文格尔发现一位学生由于太尊重和热爱他,而愿意牺牲自己的睡眠彻夜守在他的门外保护“元首”的时候,他终于感到了极大的不安。
  
  于是,在五天过后的星期六,文格尔把穿戴一样,做着一样手势呼喊同样口号的同学们集中到大礼堂,让加入“浪潮”组织的同学们谈一下过去五天的感受。感受到集体主义魔力的同学纷纷说出自己的感受,找到了平等的感觉,成绩不再重要!找到了新的关注点,新的兴趣!找到了生活的意义!甚至找到了人生的目标……而当一个同学提出异议,对“浪潮”运动过去五天的表现进行严厉指责的时候,竟然遭到了所有“浪潮”运动参与者的群起而攻之,甚至被骂为“叛徒”,几位积极分子最终把这位异议分子揪上了讲台。
  
  看到这个场景,文格尔终于开口说:同学们,大家还记得五天前我们为什么搞“浪潮”运动吗?其实,我们只是在搞实验课,通过这个课,我想告诉大家什么叫法西斯主义,以及法西斯主义离我们有多远……
  
  当所有的同学都聚精会神的时候,文格尔继续说,你们看到,这就是独裁体制,这就是法西斯!
  
  这个发生在美国的真实事件原本就到此为止,但作为电影,导演却加了一个结尾:当一位“浪潮”积极分子猛然醒悟到自己准备全身心投入的“浪潮”只不过是一个教学实验,只不过是一场梦的时候,他冲上讲台,开枪误杀了扭送“叛徒”上台的“浪潮”成员……
  
  在现实中,这个结尾并没有发生,这场实验课并没有死人,老师文格尔也没有被警察抓起来。可是,加了这样一个结尾,我不但不觉得是画蛇添足,而且还认为是顺理成章的。因为那种集体主义发展下去,结果都差不多。这虽然是微缩的法西斯班,但却是被历史上大得多的政治实体反复证明了的:斯大林证明了这一点,希特勒也证明了,当今地球上,还有少数专制独裁国家在继续用人的生命证明这一真理(例如北朝鲜)。
  
  好消息是:我们离民主其实也只有五天的距离吧
  
  假期看了近30部电影,但这个电影对我的冲击要超过任何一部,原因主要有两个:首先,我正好有一位读高中的儿子在比电影当时反映的那个时代(上个世纪60年代的美国)还要自由的国家读高中——
  
  这电影里的那些高中生几乎和我儿子一模一样:相同的社会制度,相同的教育制度,相同的生活环境……当然更重要的是:相同的价值观和精神状态——那是他们生活的那个社会所拥抱的自由主义和个人主义的必然结果。我和儿子生活成长的背景截然相反,我是在社会主义和集体主义精神熏陶下长大的。
  
  但我得说,有时看到西方的孩子无所事事、个人主义比较严重(注意:这里的个人主义并不是极端自私主义,两者区别很大,他们只是以个人利益为重的主义,不会为了所谓集体利益而牺牲自己的利益,或者,他们会对要求牺牲个人利益的集体主义抱怀疑甚至抵制的态度),还真感觉到“文格尔”老师做得没有什么不对。可是看完这部电影,我深切地认识到,不管你生活在什么地方,什么制度下,其实我们离开独裁专制和法西斯、法东斯并不遥远。
  
  更可怕的是,就我近距离观察在西方长大的孩子,一旦真的开始灌输他们法西斯和独裁专制,也许五天太夸张,但绝对要不了多久,世界上很可能又会出现很多希特勒。这真正动摇了我的一个信念,那就是:个人主义和自由主义真是根植在人类本性之中的不言而喻的真理吗?另外一个反证是,如果对上面的问题是肯定的答复,那么,几千年的人类历史为什么只有最近的一百多年来自由主义和个人主义才最终在制度和社会层面取得了绝对的胜利?
  
  也许,无论是集体主义、独裁专制还是自由主义与个人主义,都有一个选择的问题,既是每一个个人选择,也是一个集体、整个社会和国家的选择。我在以前和一些网友讨论老百姓到底要什么的时候也说过极端的话,我说,我们别争论了,你喜欢专制,我喜欢民主,不会有结果的。这样吧,去找一群没有被某个国家的教育污染过的文盲,分成两组,然后你告诉他你的集体主义,我告诉他们我的个人主义,你告诉他们专制体制的美妙,我告诉他们民主制度的无奈,等过一段时间——就五天吧,我们请他们自己选择,好不好?我坚信,选择民主体制的要远远多于专制体制的。原因很简单:没有灵魂的扭曲,没有被洗脑,资讯开放,真正有言论自由,才能保证法西斯不会卷土重来,民主才能开花结果。
  
  从这个意义上说,世界离开独裁法西斯可能只有五天之遥,但我们离民主,其实也只有五天的距离而已!
  
  你发现没有?独裁者一般比我们更爱我们自己……
  
  这部电影对我另一个冲击则是当文格尔宣称“这就是法西斯”,大家只用了五天的时间就把自己变成了法西斯的时候。这就是法西斯?那么,如果电影导演不安排一位狂热分子开枪打死人,那么,这也是法西斯?他们做错了什么?集体主义吗?互相帮助?抱成一团?还是让这些毫无纪律更无集体观念的孩子们找到了共同的目标?让弱势的个体借助集体的力量变成了强者?让大家都变成了统一制服、统一手势、甚至统一行动和想法的平等集体的一员?
  
  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需要回到“文格尔”的实验课,知道这个课程给我最怪异的感觉是什么吗?是这个发起“浪潮”以及成为某种独裁专制小集体的领袖的文格尔从始至终是一位不错的老师,一位不错的人。更让人不解的是,文格尔从头到尾要求学生们做的集体主义活动,不但没有什么大的错误,而且都是以关心、爱护学生的名义进行的!
  
  ——他让学生们一起做对身体有益的小锻炼,他让学生们端端正正地坐好,他关心集体中的弱智……这一切难道不都是在集体、团结、关心和爱的名义下进行的?我的读者中绝大多数并没有像我一样在西方生活过,也没有亲眼看到自己上高中的儿子在“自由主义”和“个人主义”的熏陶下变成什么样子。有时,我真想有一个“文格尔”式的老师来关心一下我的儿子,告诉他看书的姿势、如何做眼保健操、如何培养集体主义精神……可是,这个电影让我想起了我早有的一个看法:所有的独裁者都认为他们比你更了解你自己,比你更关心你自己,甚至比你更爱护你自己啊!
  
  《浪潮》毕竟是一部电影啊,是艺术的加工啊,那么,现实又如何呢?让我们暂时离开虚构的电影故事,但对照电影折射的道理来回顾一下历史上所有的“独裁专制”,包括希特勒和斯大林,我们会惊讶的发现,那些独裁者其实在建立法西斯独裁专制体制的时候,几乎都像这个影片中的“文格尔”一样,是带着微笑,带着关爱,举着要为集体谋幸福的大旗的,不管他们是用欺骗的手段,还是枪杆子,他们的愿望是得到大多数民众认可的,甚至支持的。例如希特勒,他上台后建立的法西斯,可谓得到了大多数德国人的支持,甚至也为德国普通民众包括工人带来了高福利。
  
  我们也可以再从反面来论证这个问题,如果一个元首告诉大家独裁就是要剥夺你的人权,霸占你的劳动,就是封杀你的言论自由,请问,他们的独裁专制体制还能够建立起来吗?老百姓还会跟着他们走吗?就连中国历代农民起义领袖也是用推翻皇帝分田地的方式来号召民众的,你什么时候看到一个农民起义的领袖一开始就说,我推翻旧皇帝就是为了自己当皇帝?
  
  在《浪潮》这部电影中,我们看到学生们在一个“元首”的引导下,逐渐选择了独裁专制的“体制”,电影给我们揭示了这样一个老生常谈:独裁专制甚至法西斯上台和延续不都是靠枪靠炮,更多的是靠被这个制度奴役的普通民众的愚昧和无知。从某种意义上说,我甚至可以说,任何一个国家的独裁专制甚至法西斯都是那个国家老百姓“选择”的!
  
  ——你告诉我,一个蓄小胡子的希特勒竟然能够让世界上最伟大的德意志民族陷入万劫不复?而打败了世界上最强大的希特勒德国的苏联人民怎么又会匍匐在杀人狂斯大林的脚下?一个湖南人就在近十亿人口中轻易发动了一场据说是中国历史上最残酷的文化大革命?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一个穷得还有民众饿死的小小国家,竟然搞出了世界上任何强国都弄不出来的十万人整齐划一庆祝生日的表演 (北朝鲜的“阿里郎”),而它的观众只有一个独裁者?!
  
  我们常常形容独裁者为“孤家寡人”或者“独夫民贼”,其实恰恰相反,所有的独裁者都是集体主义的推崇者和组织者。他们用集体主义把民众变成绝对平等的人之后,他们却应了《动物农庄》里的一句话:这里所有的动物都平等,只是有些动物比所有的动物更平等。他们帮助民众选择道路,他们声称他们比民众更加热爱民众。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自己就变成了集体的元首、核心和领袖。当每一个依附集体的人都开始为集体服务的时候,那个集体就开始只为一个人、一个党、一个利益集团服务了。
  
  事实上,这个世界上不但没有救世主,也从来没有比我们自己更关心和爱护我们自己的统治者。那些打着集体主义的旗号,泯灭个人自由和特征的独裁者,其实要彰显的不是没有任何实质内容的空心的集体主义精神,而是他们自己的肆无忌惮的个人自由!
  
  最后说点题外话:我们的教育出了什么问题?
  
  《浪潮》这部在东方和西方都没有引起太多关注的电影还给我们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启示:就在大多东方人(特别是一些中国人)哀号我们因自己的文化和人种而走不出专制,永远不适合民主的时候,一位西方的导演用电影告诉我们:东亚病夫,别自卑了。看看这些生活在世界上最强大的民主堡垒的白人孩子们,只需要五天时间,他们就变成让所有中国独裁者自叹弗如的青年法西斯!
  
  而这部电影并不是完全虚构的,是有事实依据的。这部电影同样不是拍来为西方宣传、给中国人看的(至今没有中文版本),人家拍了自己看,教育自己的孩子的。当然一个班级同学的所作所为,远远够不上“独裁体制”,也不能说是真的法西斯,可如果扩大到整个国家呢?如果“文格尔”不是老师,而是国家的元首呢?如果他用一点关心、一点爱、一点纪律、一点服从号召的不是一个高中班级而是整个国家,他泯灭的不是一个高中班级而是整个国家国民的个人自由和个人主义呢?是的,那就是真正国家意义上的法西斯了。——在不久的过去,曾经出现在民主和文明发祥地的欧洲大陆。
  
  这部电影不能不让我们反思教育和启蒙的作用。在中国,相当大一部分知识分子一说到“启蒙”两字,就讳莫如深,仿佛这是“目中无人”和“自以为是”的代名词。其实,如果我们稍微回顾一下欧洲的启蒙历史就会发现,这不但是一个漫长的百年启蒙,而且所有的被后世认为是“启蒙者”的人,都有一个特征,他们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是正确无误的,这从几乎所有的启蒙者在后期都反思了自己前提的启蒙思想,在后期都发展了前期的思想可以看出来。从这一点看,我们可以这样说,欧洲的启蒙运动,首先是启蒙者对自身的启蒙。
  
  当然任何民族最大启蒙始终是对孩子们的,也就是对孩子们的教育。这也是《浪潮》这部片子给我们另外一个启示:对孩子们的教育直接关系到民族和人类的未来。《浪潮》用反证的方式告诉我们,如果一个民族和国家的教育出了问题,不需要一百年,也许只需要五天,那么他的年轻人会在邪路上争先恐后,最终把民族和国家带向死胡同,甚至深渊……
  
  那么,我们的教育有什么问题?我不知道你怎么看,对于我来说,如果我是一个启蒙者的话——我充其量也只是一个对自己进行启蒙的启蒙者:我也许要用毕生的时间和精力把自己从过去的教育中启蒙出来!
  
  我们的教育出问题了,是的,出问题了。也许你认为这种泯灭个性、扼杀自由精神和独立思考的教育只是阻止了人文领域的“大师”的诞生,其实,在科学方面我们又何尝不是如此?
  
  就在看《浪潮》电影后开始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今年诺贝尔的名单又开始公布了,当我看到世界上至高无上科学奖项中又有华人名字的时候,我是悲喜交加。
  
  我喜的是这已经是第九位华人科学家得诺贝尔奖了,如果你把台湾、香港和海外华人算成一个“种族”的话,那么,只有几千万人口的这个“种族”已经在短期间内有九名科学家获得诺贝尔奖(按人口比例计算,在世界各大民族中排在前列!),这是一个何等优秀的族群啊!那些说东方人智力低于白人的人应该羞愧得自杀!——而且,你想到没有,香港是被清廷割让给英国的,台湾是被60年前强大的人民解放军赶到台湾岛的,而海外华人,有几个不是背井离乡,甚至是被卖猪仔到海外的?!
  
  我悲的是,这所有的华人诺贝尔得主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他们都没有在过去60年里接受我们在大陆所受的那种教育!我悲的是,我们还有和这几千万港澳和海外华人一样同根同族的13亿人,在接受那种不但出不了人文方面的大师,也出不了科学大师的教育!
  
  我们长期以来一直在用文格尔的方法培养我们的孩子,向他们灌输没有灵魂的集体主义,泯灭他们的天性和个性,当我们以为统一思想、整齐划一就是强大的时候,却发现占人口五分之一的民族竟然在过去60年没有培养出一个顶尖的科学家,我们甚至不知道逃离专制独裁有多远了,也不知道离民主还有多远……

知道《浪潮》还是在今年年初。看到影片的三分之一,一种熟悉的恐惧感就悄悄袭上心头。这是一部太深刻的影片,让你像一只花豹面对一只刺猬,拨拉来、拨拉去,却无从下嘴。分析这部影片,需要动用政治学的全部重要概念,以及社会学、心理学的理论资源。你还必须熟悉世界历史,特别是本世纪的世界大战、种族大屠杀、法西斯主义以及共产主义运动。这远不是一个可以轻松驾驭的话题。

《浪潮》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真事发生在1967年的美国,加州Palo Alto市的Cubberley 高中的历史教师RonJones做了一个实验(1967年4月3日—7日,周一—周五)。意在证明,操纵人民以组成到法西斯国家是多么容易。这个教学实验很成功,它让所有参加者吃惊不小,看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陷入狂热,成为准法西斯分子,实在是不光彩的事。灰溜溜之余,他们大都进行了选择性遗忘,没有人愿意再提这档子事。实验参与者通过自己的行动领悟并回答了自己在之前提出的问题:为什么二战后的德国民众声称自己与纳粹运动无关且毫不知情?是什么让人们可以抹去自己参与其中的历史?事隔数年以后,实验设计者Jones才仔细回忆并写出的实验细节。现在,有关当年实验的资料几乎全都来自Jones本人。缺乏的是当年的那些学生,浪潮的参与者的声音。

德国是哲学之乡,向以善于思辨和富于反省精神著称。34岁的导演丹尼斯·甘赛尔(DennisGansel)把这场社会学实验搬上银幕,故事的地点也挪到德国。在影片中,在关于“国家体制”的教学活动周里,历史教师赖纳·文格尔未能主讲他喜欢的“无政府主义”,而只能讲他不感兴趣的“独裁政治”。在第一次上课的时候,在提问“谁能举个例子说明独裁政体?”时,有人提到“第三帝国”,学生们立刻普遍感到了厌烦:“又来了。”作为年轻的一代,他们没有必要为父辈背黑锅,在道义上永怀歉疚。并且法西斯主义一去不复返了,当下并没有产生法西斯主义的“民众基础”。法西斯不可能在现今重演吗?文格尔若有所思。休息了十分钟后,文格尔的实验悄悄开始了。原先分成几组小圆桌的课堂格局被重组,一概面向黑板坐成几排。分散的中心变成只有一个中心。文格尔含糊地说“我们可以以灵活的方式安排教学周”,一边讨论独裁政治的要素,一边渐入情境。文格尔被选为“核心人物”——这是“元首”的一个低调说法。不同意的同学被要求离开课堂。同意的同学则有义务遵守各项规定——因为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学生们被要求称呼老师“文格尔先生”,而不是直呼其名。要坐直。回答问题要举手、起立,回答要简短直截。接下来的几天,似乎一切都在文格尔的设计和预料中。在集体踏步中感受步调一致,强调团结的力量和团体的优越(“无论表现怎样,我们这个班也比楼下的无政府主义班要好。”)。统一服装,确定团体暨运动名称、标志、致礼手势,并行动起来把标志贴到城市的大街小巷。同学们投入了巨大的热情,并惊喜地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体验。短短四五天时间,活动中已出现隔离、恐吓、暴力因素。Karo和另外一名女生印刷、散发传单,用行动来抵制浪潮。Marco也为自己变得暴力而焦虑,希望结束浪潮。文格尔对事态正在失控已有察觉,但还是坚持把实验做完。在最后一天(星期六)的浪潮成员集会上,文格尔阅读了浪潮成员的感想,欲擒故纵地做了一场极具煸动性演讲,说“我们将创造历史!”要“让浪潮席卷全国”,“谁要是阻止我们,就让浪潮将他吞噬!”。礼堂里充满了呐喊和鼓掌声。在群情激奋中,文格尔让同学们把“叛徒”Marco押上来,高喊着问“怎样处置叛徒”。学生们虽然很激动,但还是没想把Marco怎么着。文格尔继续说:“我们可以把他绞死或者砍头,也可以折磨他,直到他向我们屈服。”在大家愣神的时候,文格尔的语气趋于平静:“这就是专制政府做的事。你们意识到了自己刚刚在做什么吗?……我们现在做的,就是法西斯主义。”文格尔向学生们道歉,承认事件做得过火了,并宣布浪潮到此为止。但是狂热的参与者Tim不甘心浪潮结束,他拔出手枪射杀了一名学生,自己也饮弹倒地。文格尔粗重的喘息声弥漫开来。

整个教学实验的设计者兼操纵者文格尔是一个复杂的角色。文格尔是自学成才获得体育和社会学学位的,平日里大约没少体会到教育背景上的劣势。而且他是硬着头皮讲他不喜欢的课,心里老大不满。实验伊始,在做“元首”的几天里,他显然在不经意间体会着受人拥戴的快感,内心的自大也混然不觉地膨胀。看到无政府主义课堂的沉闷,看到不断有学生转到自己的课堂,他多少有点幸灾乐祸。他报负性地让学生集体大踏步,让“我们的敌人(楼下的无政府义课堂)尝尝灰尘”。在事态的发展中,他未能像真实实验中的Jones一样有效地控制局面,而是与学生一起经历了蜕变。他对自己蜕变缺乏认识,也对法西斯的魔力缺乏估计。他以为自己能够控制局面,坚持完成实验,并用极具煽动性地演讲将浪潮成员的情绪拱到了顶点,然后戛然而止。他的用意是好的,让学生们体会到在集体利益至高无上的名义下、在宗教般狂热的状态下什么都能够做出来,他们差一点就要在肉体消灭异己,做法西斯独裁者当年做的事。是的,学生们体会到了。但是,浪潮的忠实成员Tim让文格尔的如意算盘彻底破产。与真实的事件相比,电影结尾的安排显然更有戏剧性,这种血腥残酷带来的冲击颇受争议,但影片也恰恰因此而深刻:法西斯狂热像得助于风势的森林大火一样不可控制,只能以毁灭收场。

可惜,影片在考察文格尔的行为动机方面力度不够。在真实的事件中,Jones好几次想终止实验,但还是冒着风险赌上一把。是的,这是一个危险的教学实验。如果说,实验的目的是让学生体会独裁政治的恐怖与迷人的话,那么实验的指导者似乎不该和其他参与者一样只享受迷人的部分,而不为预料中步步逼近的恐怖担惊受怕。但电影中我们没有看到玩火者文格尔在实验期间有何矛盾挣扎。既扮演了“元首”角色,招致他人议论和批评就在所难免。但当妻子指出他在课堂上享受学生的崇拜和瞩目,并利用学生的拥戴来操纵他们时,他本应正视或至少同妻子好好解释。但他却出口伤人,一下子戳到妻子的软肋:拥有硕士学位的妻子不得不靠吃镇定药才能去学校。文格尔似乎有点太享受过程了,这使得他的实验目的在实验中几度迷失。结果是,影片整体效果是让人思考法西斯主义与普通人之间的关系到底有多密切,而影片本身却没有给事件的始作俑者文格尔以适当的反省时间或机会。这显得有点滑稽。你可以说影片末尾文格尔被带上警车后茫然的眼神说明了人们的疑惑远未结束,但是对文格尔做一些动机研究并不影响这一话题的延伸。

影片中Tim是仅次于文格尔的重要角色。Tim是一个软弱的、经常受欺负的“软脚虾”,靠孝敬大麻给那些强硬的小混混们,获得“大家都是兄弟”的自欺欺人的假象。无论在家庭中还是在学校,他都被人忽视,靠陪小心、说大话赚取些许关注。他代表着社会中被排出社会体制之外的“暴民”。暴民,汉娜·阿伦特说,“首先是这样一个群体,代表了各个阶级的多余人物。”暴民不同于民众。民众“为寻找真正的代表而战斗,而暴民却总是叫喊要寻找‘强人’、‘伟大领袖’”。由于暴民处在社会底层,长期被排除在社会之外,在政治上没有自己的代表,就必然想从体制外寻找他途,“倾向于在那些运动及其影响中寻找政治生活的真正力量”。[1] Tim在浪潮运动中迅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正是在浪潮运动中,作为这一集体的一员,他才第一次感到自己的重要。因为在集体利益的名义下,个人的学习成绩、家庭背景、经济条件等等都不再重要,对个人的价值评估完全依据他对组织或组织从事的事业的贡献。Tim以决绝的态度、满腔热忱地投身于浪潮中:烧毁了他所有的名牌衣服,积极创建和维护浪潮主页。况且,他还立即获得了好处——浪潮成员在集体、团结的信条下帮他摆平了小混混的挑衅,并答应一旦他有麻烦就可以帮助他。这更坚定了他参与运动的决心,他冒着危险爬上建造中的大楼,把一个巨大的浪潮标志画在脚手架的围幕上(其实不可能)。他还忠实地充当文格尔的保镖,集会时积极维护秩序。可以说,Tim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为自己的重要性加分的途径,他是不会轻易放弃的。暴民心理中还潜藏着罪与恶,这使他们倾向于使用暴力。Tim在网手买了手枪,用手枪吓跑了另一伙混混,将手枪与浪潮标志放在一起放在浪潮主页上。所有这些,都直接导致了最后的悲剧。

影片所描述的教学实验看似一场闹剧,但实际上,“浪潮”运动是一个微形极权主义运动。作为一个政治学标本,它具备了极权主义的所有主要特征。选出“核心人物”用个人崇拜建立起来领袖原则,要求成员的绝对服从与忠诚。学生们被要求回答简短,“简化”思想是极权主义惯用的伎俩,因为极权就建立在广泛的群众基础上,必须简化思想,简化才容易明确,而且显得坚定果断而非优柔寡断。灌输“纪律铸造力量”、“团结铸力量”等信条,阻断成员建立真正的信念的能力(阿伦特说:“极权主义教育的目的从来就不是培植信念,而是破坏形成信念的能力”。[2])。用纪律、团结来获得从事某伟大事业的崇高感(其前提是无原则地服从)。用服装消除个性及差异,用标志(使用暴力和暴力符号是振奋大众社会的策略之一)和手势缔造神秘感、归属感。宣扬集体主义、团体内的平等,孤立、排斥异已(身穿红衣的Karo举手要求发言,却被当成了透明人),对反对者施压、恐吓、清算。影片最后的集会让人想起纳粹党代会,以及很有演讲才能的“元首”希特勒。

极权主义并不只对暴民产生魅力,也同样吸引着精英。在阿伦特看来,极权主义运动是暴民与精英的结合。极权主义不仅有着种族主义、帝国主义根源,还有着深刻的心理学根源。根据埃里希·弗罗姆在《逃避自由》一书中的分析,现代人在谋求自由的过程中被卷入矛盾纠结:自由虽然带给人独立与理性,但也使他孤立,并感到焦虑和无能为力。“他面临着两种选择,要么逃避自由带来的重负,重新建立依赖和臣服关系,要么继续前进,力争全面实现以人的独一无二性及个性为基础的积极自由。”[3] 显然后者要倍尝艰辛,而选择前者则轻而易举。孤立、无能为力“这种状态伤害他的自我,削弱并吓坏了他,使他欣然臣服于新型的奴役。”[4] 这部分地可以解释,为什么那么多精英,包括音乐家、作家、大学教授、哲学家,都交出他们的自由,在纳粹法西斯那里寻求精神寄托。在影片中,许多爱思考的优秀学生也卷入其中,充分说明了法西斯的“迷人”——这是法西斯美学一贯地把政治生活审美化所产生的魔力。

《浪潮》体现了德国人对上世纪曾给人类带带巨大灾难的法西斯主义的根源的反思。影片中用许多影像来表现全球化的时代特征:动感音乐、名牌服装、滑板、派对、水球比赛等等。这种视听语言意在弱化地方文化特征,说明极权主义不是某一时代、某种特定文化土壤的产物,法西斯主义所代表的极权政治根苗就埋藏在我们身边,只要时机成熟,历史随时可能重演。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历史不一定会重演.但可能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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