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主持人尹俊：各位亲爱的新浪网友大家好，欢迎来到新浪网上大讲堂，我是讲堂主持人尹俊。今天我们要探讨一个特别的话题，有很多作家，他们最初都是学医的，弃医从文，今天演播室请到了这样一位作家。我们请到的是作家、《果仁》的主编阿丁。欢迎你。
阿丁：新浪网友、大讲堂的观众大家好。
主持人尹俊：欢迎您。今天网上大讲堂，刚好您和鲁迅、冯唐跟他们一样，最初都是学医或者是从医，然后弃医从文，有这样的经历。想请您自身分析分析他们的经历，我们聊一些您创作方面的内容。 您是一位麻醉医师，而且是近而立之年转行做媒体行业，《果仁》是APP，手机电子出版这块的。怎样的考虑从人生而立的时候，我都在想，我人生很难做大的转变了，我也在而立之年。但是你竟然做出如此大的转变。
阿丁：因为不安分吧。因为不愿意向父母那一代人一生之做一个工作，会烦。我对医学开始很有兴趣，后来越来越烦。有些时候，不是像我们想象的那样，比如我们小时候听说说鲁迅先生是为了治国人的病弃医从文，不见得是那样的情况，某些人适合干什么，某些人不适合干什么，突然间找到方向了。我是属于被迫的，觉得没前途，麻醉科主任当得我痛苦不堪，我想出去做自由职业，赚钱养家。
主持人尹俊：我觉得医生挣钱挺多。
阿丁：在医院里面待着感觉世界太小了，没什么意思，我喜欢到处乱跑，不喜欢被一件事拘束，后来就辞职了。中间发生了很多事，后来我还开过诊所，就是骗人家钱，看看病，该打针，给人打吊针。中国是打吊针最多的国家之一，稍微有一些医学常识的人都知道，输液对人体不是特别好，病情严重才输液，可开诊所的人都这么干，为了赚钱。后来自己坐在那儿天天给人看病，就像余华老师说的那样，他是牙医，他说世界上最没有风景可看的就是人的口腔。我当时20多岁，天天面对病人呼出的带着细菌病毒的空气，觉得生不如死。就不搞医了，写写专栏，因缘巧合进入媒体，这大概就是我改行的过程。
主持人尹俊：我听您刚才描述，您是热爱自由的人，无拘无束，对医生的生涯并不是很乐在其中。那当初为什么选择做医生？
阿丁：那会儿年纪小，左右不了自己的未来，父母会给你划一条路，因为我父亲是医生，所以从医跟他有直接关系。
主持人尹俊：做医生的经历，对小说创作、跟媒体打交道是不是有一定的帮助，虽然你描述病病歪歪需要救治的人。
阿丁：学过医和搞过医可能感觉不一样，鲁迅也搞过医，对生死看的比别人多，感触也会多一些。我觉得是这样。那些东西会变成血液一样的东西进入我的写作里面。
主持人尹俊：您刚才说主要看生死会不一样，因为很多网友跟我一样没当过医生，当完医生看生死和普通人看生死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阿丁：医生看生死越来越麻木。我不是说看生死触动我了，而是我发现生死触动不了我的时候，有一点慌了，因为你会频繁见到死。当时有一个例子，我和我医院一个好朋友，我们是同学，有一天一起抢救一个病人，30多岁，没有抢救过来，把他抬到太平间之后，我们在休息室聊天，他的想法是咱们当时要用什么药，我们要用什么仪器，这个人可能不至于死。我当时想的却是，这个人随着他的死，身体里面藏着的秘密永远不为人所知了。我们想的方向是不一样的。这可能是后来我走上这条路的原因。也是他后来当了外科主任的原因。
主持人尹俊：看来每个人需求，关注的方向不一样，确实会决定一个人未来的发展。
阿丁：对。
主持人尹俊：我刚刚知道余华当过牙医，我拿到的例子是鲁迅、冯唐，这两个人是一文一理，把这两个人比在一起，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相通的地方，虽然跨度很大，都说医生很冷酷，生死难以触动你了，文学要有感觉才行，你感觉这两者相矛盾吗？
阿丁：你要说麻木也好，医生职业行为要冷酷一点，否则没法动刀，甚至有时候需要施行实验性治疗，因为任何一种治疗都无法百分百达到预期的效果，也只有这样。不矛盾。医生大多是外冷内热的，我个人是恐惧麻木，不想让自己麻木，不想不被触动，被触动才是正常的，你变成了木头人、行尸走肉才是不正常的。说是冷酷，任何一个人的死亡，对你多少还是有打动的。就像海明威引用的约翰·唐恩的一句话，每个人都是孤岛的一部分，被海洋冲刷掉一块之后，大陆就不完整了。人类也一样，每个生命在世界上的消失都是个人消失的一部分。能想到这一点，就还不算不可救药。
主持人尹俊：鲁迅、冯唐、余华，包括您在内，有没有相通的地方？相似的地方？
阿丁：说不好。应该有吧。而且似乎搞外科和内科的不太一样。医生的思维会稍微犀利一些，类似手术刀，或某种药，靶向性很明显。比别行业的人，更能直指人心，更准确。这一点有一点共性。卡夫卡学过医，假如没有实习医生的经验，他是写不出《乡村医生》的。他的小说从表层上、泛泛的读完你没有什么感觉，但真正读进去会有骨子里面的疼痛感，一些异样的东西会被激发出来。
主持人尹俊：曾经做过医生的作家，靶向性很明显。
阿丁：这可能是共性。
主持人尹俊：杀伤力很强。接下来聊聊您的创作。您新书的名字叫《胎心、异物及其他》，名字听起来和过去的工作有接近，写的是医者对身体的冷漠和敏感的角度创作的。创作到底跟什么有关系？
阿丁：胎心是其中一个短篇的名字，大家都知道，前阵子发生过一个新闻，那个人刚被审判，死刑，一个孕妇因为出轨被丈夫抓到了，她在路上装肚子阵痛，一个17岁的学护士的女孩送这个孕妇回家，丈夫就试图污辱这个女孩，把女孩勒死了，现在这个孕妇已经被判刑了。我要是看到这个情况，也会帮一下，她是学医的，她会比别的人更容易本能的去帮助孕妇，结果她的善良害了她，这个事情对我刺激很大。更刺激我的是，这个孕妇被抓了，同病房的人都耻笑她，她还没心没肺看电视，孩子出世，孩子的爷爷奶奶拒绝抚养。我写了这个故事，用胎儿来叙述。异物是另外一个，跟医学无关。我借助胎心叙述肯定有医学方面的东西，但这本小说和我当年的医学生涯没有大关系了，我是尽量摆脱，不想老把自己的记忆放进来，尽量想抽离出去，只想当一个没有身份的冷静的叙述者。
主持人尹俊：现在已经是第四本小说，前面还有两个小说，一个叫做《无尾狗》，还有《我要在你坟前跳舞唱歌》，三部小说下来，你刚才也说了其实是四部，是很高产的，这几部作品间隔时间不长，之间有没有内在的关联，代表了怎样的创作的历程？
阿丁：真不是高产。《无尾狗》是07年写完的，12年才出版，这几本书用了很多年的时间去写，两个字：憋的，只是集中在12年到14年这两年间密集出版了。真正高产是像福克纳那样，10年8部长篇，才是高产，而且质量很高。我这几本书有递进关系，《无尾狗》是第一部长篇，比较生猛，因为之前从来没有写过，我喜欢跟自己较劲，想试试究竟能不能完成一个长篇，有没有这个实力，以及，我的思维各方面是否能支撑一部长篇。事实证明成功了，至少写出来了，好与坏交由读者评判。之后还有《寻欢者不可所终》还有《我要在你坟前跳舞唱歌》，还有这本都是有递进关系。谦虚一点说，《无尾狗》之后还是在探索、学习，很多说，甚至是习作，写作初期每一个写作者都会尝试不同的风格，英国有一个小说家，伊恩·麦克尤恩，他说一个作家的最初状态，这篇小说可能会像卡夫卡，另外一篇会像纳博科夫，最后终将会形成自己的风格。
主持人尹俊：每一个作家自己的风格，或者说卖点都不一样，要说到郭敬明大家会马上想到风格或者是卖点是什么。在您自己看来，您觉得像您的小说，最大的卖点是什么？您作品的风格和其他的作家相比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是不是之前丰富的人生经历，因为你写作比较晚，不像张爱玲说出名要早，不像韩寒，之前丰富的人生经历会不会对人生很有帮助？
阿丁：很有帮助。每个人第一本书往往都跟自己的经历有莫大的关系，《无尾狗》就有，其他的几乎没有了，慢慢消失了。因为你不可能永远去咀嚼、消化你的人生经验。因为你再活也没有可能活到100岁、200岁，没有足够的经验书写，就靠你积累的经验来沉淀，去观察。观察这个世界，观察人性，观察世间的种种变化，靠这个来写。 我写得晚，因为当年职业的关系，没有真正意识到写作对我来说是这么重要的一件事，前几年才开始认识到，你不去写作的话，你活着意义就减半，甚至减到70、80%的样子。
主持人尹俊：我也提到卖点，或者说自己的风格和其他作家风格不一样的地方，你自己怎么来定义卖点和风格？
阿丁：我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卖点，如果说卖点的话，我属于野路子，我不是中文系毕业的，因为我当时学也是学医。而我的写作跟所谓的比较科班的不一样。但是我也挺感激我这种野路子的，不被拘束。叙述各方面，遣词造句更自由一点，作品跟自己的个性是很有关系的。我会不羁，不会拘泥于一种形式，所以在不断的变化。 非要说卖点，野路子姑且算是卖点吧，比喻成唱歌的是原生态这种感觉。
主持人尹俊：这是您和其他作家不一样的地方，您说出来我也感觉很明确。除了作家之外，还是《果仁》的主编，《果仁》也算是媒体，跟我们一样也是媒体行业。之前从事的是医疗这个行业，后来从事了媒体行业，甚至自己也做写作，这都是很拷问道德良知的地方。你怎么看待现在日益恶化的医患关系，昨天聊的时候，网络上还有一个医患关系的事件正在热炒，到底是孕妇家人的问题，还是妇幼保健医院的问题，媒体也在中间炒，但是都拿不出所以然了，你怎么看待医患关系，还有媒体日益缺失的权威性？
阿丁：我作为前医疗工作者，我当医生的时代，已经频繁出现这种情况了，我亲眼看到把棺材、家属的遗体装在棺材里摆在医院门口，我都见过。说实话，在这件事上我的评论可能很悲凉，受害的家属在闹、气愤，医院的院长也愤怒，两边都很愤怒、委屈，但双方都没有想造成这一切的是什么？暂时这种情况还得持续下去，很难解决。
主持人尹俊：这是您对医患关系的看法，怎么看媒体公信力的缺失，阿里巴巴不也说遭受某媒体的敲诈，正在处理。现在确实有很多媒体公信力缺失，你怎么看待？
阿丁：这个问题也不好回答。媒体我也做了将近十年，大家心里都清楚，不好回答。媒体公信力缺失在一定时期之内也是必然的，根本原因不是假新闻造成的，任何一个时代，任何一个社会都会有假新闻，最关键的是有没有自由的新闻，真正不被把控，凭自己的职业道德做出的新闻，假如实现，刚才说的公信力缺失会越来越少。
主持人尹俊：有一类新闻可以自由报道，就是娱乐新闻，互联网行业某些人明知道这个事是炒作，为了从他身上分点流量，还是会高推，放在显著的位置，没人管他，跟您说的不一样了。 阿丁：其实还是一样，当所有的出口都基本上堵死或者栓塞的时候，你只有向娱乐走。就像尼尔波兹曼的《娱乐至死》，就像《小时代》这种电影会赚很多钱。所谓的道德、良知，普遍底线都会下调。我不能干别的了，干嘛不博眼球，干嘛不娱乐娱乐。
主持人尹俊：您自己也办刊物，文学出版物销路、市场都不是很好，这是我们看到的一个现象，有人说中国人看得书也太少了。现在很多实体书店不见了，很多报刊亭在北京也没有了。你怎么看待这个现象？
阿丁：这个我倒是挺乐观的，是暂时的。今天我来新浪的路上，地铁上肯定只有我一个人看书，我很少看到有人抱一本书看，就我一个人。当然我是习惯了，不管在哪儿都会把碎片时间用掉，网络条件不好肯定会带本书看。我也相信肯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读书，这个时代物质过剩，精神很匮乏，世道人心的养护肯定要靠好的书籍，绝不能仅仅靠电影电视。总得来说，我还算乐观。文学期刊，现在大部分文学期刊尤其是官办的，也是在政府各地作协扶持，如果没有作协给钱也都会死掉，私办的假如没有造血机能，肯定步履维艰，都很难。直接用文学去换钱太难了，没几个人买。现在网上可读的很多，为什么花钱去阅读呢。期刊有这个命也是必然的。但我相信时间长了会有复苏。
主持人尹俊：我也总结过，现在每天的阅读量跟过去相比是差不多的，甚至更多，但是阅读的方式变了，对着电脑屏幕，上下班路上可能是手机屏，但是不是原来的文学刊物，而是碎片似的，未来阅读肯定也是这样，手机上也有很多像您办的《果仁》。网络文学兴起，电子长度的文学越来越有前景，现在出版的很多作品，在网上先火起来之后，被人摘出来，出版的实体出版物，有很多这样的情况。
阿丁：我相信将来所谓的网络阅读这种词就不存在了，电子阅读肯定会成为主流，主流是年轻人，但是书肯定不会死，书会萎缩，不会说铺天盖地那么多，为了环保也应该少出书，而我们市面上看到的书，说实话大部分对环境来说是罪恶，我判断纸质书的标准，世界上有两种书，一种是浪费木材的，一种是不浪费木材的。我也希望那些烂书越来越少，环境会好一些，少用一点木头，电子阅读普及，这是大趋势，挡不住的，纸质书不会消亡，咱们都知道港台书价格高，将来纸质书价格也应该往高点走。
主持人尹俊：变成奢侈品，要想省钱就买电子版。京东也能买到电子书，比纸质书一半的价格，省钱可以购买电子版，版权有待商榷。
鲁迅文学奖刚刚出版，有人把诗歌获奖者的作品发到网上，我看了之后，让我感慨万千，大家可以去搜。你怎么看待文学类的比赛，有想过自己某一天也得过鲁迅文学奖这样的奖项，或者说对于一个作家来说，这些奖项重要吗？
阿丁：鲁迅文学奖，主要有争议的是诗歌，诗歌就不评了，我的微博也写了打油诗，开玩笑说角逐明年的鲁迅文学奖。我不是作协的，我也不懂，我不知道鲁迅文学奖是不是必须是作协会员才有资格，我跟这些奖也没有关系。这些年自己写自己的，也没考虑过。非要给我奖，我看重的不是名头，而是钱，我挺缺钱的，给我点奖金我会很高兴，生活会安逸一些，不那么窘迫。当然我没有获得任何文学奖。我也不是很看重这些，一个写小说的写诗歌的，如果脑子里面天天想着这个那个，写出来的肯定是狗屎了。就像王小波说的那话，比较粗的话，先把小说写好，其他的去他妈的。这种粗话我很喜欢，你选择干这个了，先把该干的干好就行了，其他的不重要。
主持人尹俊：得奖不重要，官方颁给你的荣誉不重要，销量重要吗？
阿丁：销量当然重要。刚才我说了我爱钱，尤其爱干干净净赚来的钱，既然我赚的钱都是干净的，当然希望多多益善了。但要像郭敬明老师那样的销量，终其一生也撵不上。
主持人尹俊：这些作品可能不是最好的，投其所好，刚好瞄准了一个特殊的群体，能够给这个群体提供一个很好的阅读的满足感。然后从而获取很好的市场价值。但是文学性不是很高，我不知道您怎么看待的？可能追销量的话也会希望一定的文学性，是不是从中间会有平衡在里面？
阿丁：我也没想过，说实话，你写的东西和郭敬明老师写的东西，完全是两种语言，没有可比性，他有写那个的自由，我也有写我自己想写的东西的自由，虽然我爱钱，想赚钱，想靠卖书多一些积蓄，但让我写那些东西，确实没能力，想写也写不出来。只有一条路，踏踏实实写好你想写的东西。
主持人尹俊：今天我们的访问就到这里，说句题外话，我认识一些做医生的朋友，他们私下聊的时候都说不想当了，想转行，觉得压力太大，特别是一线，承受的矛盾的冲突点太大了，而且工作强度很大，收入又不是那么让他满意。我突然想，您当初选择告别医疗行业是不是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阿丁：其实没有。我当年的同事，可能随便哪个人也比我过得好，过得富足安定。
主持人尹俊：但是幸福感很差，物质上可能好一些。他们都说了，自己的儿女坚决不让学医，我也挺感慨的。好人才都不去学医了，谁来救死扶伤。
阿丁：跟社会也有关系，大家都知道，所谓的西方国家，医生地位很高，收入很高。也没有那么大的生存压力，虽然医生跟人类的生死联系特别紧密，但是毕竟只是一种职业。
主持人尹俊：今天网上大讲堂的就讲到这儿，我们从阿丁老师介绍给我们很多文学的探讨方面，包括弃医从文的经历讲述方面，也听到了很多对我们很有启发的东西，我们希望下次您有新的作品出版，再来网上大讲堂，欢迎您再次来。
阿丁：谢谢主持人。谢谢大家。
主持人尹俊：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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