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第一出 试探
【沈蓉上。
沈 蓉 （唱“中倍”）
青云未遂，
名佚同年录。
空怀想，黄金屋，
梦里千钟栗。
却寒窗孤馆执教鞭，
伴伊哑童子读。
（念）书生莫叹云路穷，
应是时衰运未通。
有日鹿鸣作座主，
方知意气贯长虹。
沈蓉，因前科未第，馆于陆宅。主母颜氏，少艾而寡，且又
待我不薄，却也使人乐不思蜀！怎奈春闱迫近，决意辞馆
赴试。今早已差梅香禀过颜氏，为何未见回复？不免趁此
时，收拾行装也罢。
（唱“前腔”）
我该有大富贵，
岂可为妇人累？
它日王谢堂前，
温柔乡里沉醉。（下）
【安童内声：“公子！”上。
安 童 安童安童，尽日茹狂狂，共先生，扫书房，伴公子，读文章。
公子公子紧出来，先生叫你读《中庸》。
【小陆郊内声：“来了！”上。
小陆郊 （诵）“是故君子，动而世为天下道，行而世为天下法，言而
世为天下则……”
安 童 公子啊公子，终日念这经文咒语有么路用？
小陆郊 哼！奴才无知，这是先生教的！
（唱“中潮”）
济世雄才，
但凭半部论语。
（复诵）“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
安 童 这句我都听有，是说：“祖孙赌棍，输就动武……”
小陆郊 （诵）“上律天时，下袭水土”……
安 童 嘻，有趣！这圣人书上，也教人要“娶水某”？公子，这书我
也会读得。
小陆郊 打死你这小奴才！
（唱“前腔”）
尽日叨叨絮絮，
曲谤圣贤书！
看我撕破你的嘴皮！（追打）
安 童 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梅香上。
梅 香 安童，安童！
安 童 梅香，公子要打我。
梅 香 公子，夫人命你和安童，到外馆请先生过来。你带他去读
书。
小陆郊 唔！
安 童 公子，走兮。（与小陆郊下）
梅 香 夫人请出！
【颜氏上。
颜 氏 （唱“中滚”）
忽报春闱近，
无端愁了，清门孀居人。
心中事，诉无由，
笺纸更难陈。
留许满怀惆怅，
一灵未泯。
颜氏，自入陆家，半载而寡，到今已有十年。前年为我儿延
聘一秀才沈生，我见他斯文姿质，才学过人，心里暗自倾
慕。想我这家中，并无翁姑叔伯，百事由我一人做主，我
都也有心要留他。谁知秀才却要辞馆赴试，我心内话，怎
好启齿？不免请他过来试探一番。正是：
（念）岂是无愁强说愁，
十年秉节如楚囚。
世人莫笑卓家女，
中夜相从应有由。
梅 香 夫人请坐！夫人，先生就到，待我放下珠帘。
颜 氏 不放也罢。
梅 香 夫人，这……
颜 氏 梅香，不必多话。等候公子外馆返来，你带他去读书。
梅 香 是!（下）
【梅香内声：“先生到！”
颜 氏 有请！
【梅香内声：“有请先生！”
【沈蓉内声：“来了！”上。
沈 蓉 （念）未睹芳华心已慌，
哪堪入室更穿堂？
夫人，学生拜揖！
颜 氏 先生请坐！
沈 蓉 谢坐！
颜 氏 先生清茶自便！
沈 蓉 多谢赐茶！
颜 氏 先生，今日驾临，见你低头怎说？
沈 蓉 夫人乃是主母，学生不敢。
颜 氏 今日不须此礼。
沈 蓉 是。（抬头一瞥，离座）嗳呀！
（唱“序滚”）
昔日曾隔锦屏，
未识容貌超群。
眼前惊鸿一瞥，
果然新寡文君。
曾嗟叹高深墙门，
无缘亲近。
今日天赐良机，
偏在这离别时分！
颜 氏 先生，你怎么了？
沈 蓉 嗳呀！夫人，学生此来，但为辞馆赴试一事。
颜 氏 早间听说了。
沈 蓉 全望夫人允准，以便不日起程。
颜 氏 作秀才的人，真是急性。
沈 蓉 夫人，春闱迫近，只恐耽误考期。
颜 氏 耽误考期可又怎样？
沈 蓉 夫人，今科一误，又是三年。
颜 氏 三年，我想都也易过。
沈 蓉 落第举子，三年实是难过！
颜 氏 怎说，莫非寒舍照料不周，使先生有多不便？
沈 蓉 嗳呀夫人，府上待我不薄，使学生飘零一身，觅得一枝栖
止。
颜 氏 先生教授我儿，诲人不倦，受之也都该然。
沈 蓉 有愧有愧！
颜 氏 今未知我儿，学业怎样？
沈 蓉 诗礼传家，孺子可教，堪告慰其父九泉之下，也报得夫人
守节抚孤一片苦心了！
颜 氏 呀!（啼切）
沈 蓉 说到此处，夫人该欢喜才对，为么伤心啼切？
颜 氏 先生！
（唱“甘州歌”）
提起亡夫，
泪湿罗襦。
痛切他英年早逝，
撇下寡妻少孤……
沈 蓉 夫人莫伤情。来日公子大器早成，为夫人请旌题表，也是
人生幸事！
颜 氏 自你来后，吾儿喜得良师，将你权当父执一辈，我也都放
心了。
（唱“前腔”）
谁知你匆匆言去，
忍教他学业废半途？
沈 蓉 夫人她为何说出此话？莫非她……住了！
（旁唱“中倍”）
此地岂是临邛，
谁人奏出凤求凰？
她是清门节妇，
我须且自重！
望夫人早为公子，另择良师。
颜 氏 怎样？先生都也决然赴试去了？
沈 蓉 正是。
颜 氏 恁读书的人，就只知功名。
沈 蓉 夫人，岂不闻“窃效贡公喜，难甘原宪贫”？
颜 氏 呀！
（唱“醉相思”）
他心在帝乡，
苦留本无方，
心事尽付汪洋。
看来流水无意，
权凭落花自主张。
先生！
（唱“锦板”）
但祝梦笔生花出华章，
夺三元，得意科场。
到许时天街软绣，
争看紫衣少年郎。
沈 蓉 嗳呀，夫人有这心愿，学生今科必中无疑了。
颜 氏 先生，我还有一问。
沈 蓉 夫人请说。
颜 氏 先生此去，倘若不中，可肯再来？
沈 蓉 自然再来。
颜 氏 若是……中呢？
沈 蓉 若是中吗……
颜 氏 先生，中可怎样？
沈 蓉 这……中吗？
颜 氏 先生若是名标金榜，许时贵为天子门生，高官厚爵，玉食
锦衣，自然……是不肯再来了！
沈 蓉 夫人此话怎说？
颜 氏 先生是读书的人，自然明白阮的话是怎说！
沈 蓉 嗳呀！（旁白）今要叫我如何回答？呀，来日难料，不如权且
说两句乞她也罢！夫人！
（唱“前腔”）
倘若春风得意栽，
前度刘郎，
驷马高车又重来！
颜 氏 先生此话当真？
沈 蓉 ……当真。
颜 氏 怎样，先生中与不中，都会再来？
沈 蓉 是。不中来，中……也来。
颜 氏 先生，望珍重千金一诺……
沈 蓉 夫人……
第二出 夜奔
【安童、梅香提灯上。
安童、梅香 （唱“玉交迭”）
鼓返三更月正斜，
一片乌云来相遮。
咱今提灯巡宵夜，
防火防盗莫偏差。
梅 香 安童哥！
安 童 正要入眠，都给你拍醒了。
梅 香 嘻嘻，看你，边走边“瞌”可怎说？
安 童 足见安童好功夫，走路都会“瞌”。安童本是晚头眠，偏偏
做这夜游神。
梅 香 看此时，夫人公子都安歇了。咱赶紧巡完，也好去歇息。
安 童 是。走兮！
安童、梅香 （唱“前腔”）
巡了厅堂共“护厝”，
前落，后落，花园兜。
安 童 （唱）大庭静悄悄，
“深井”只见老鼠和猫睏同头。
梅 香 老鼠和猫睏同头，怎说？
安 童 猫若有得吃，就不会“煞鼠”。梅香，走兮！
安童、梅香 （唱）暂开大门到外馆，
未知先生可安眠？（下）
【颜氏上。
颜 氏 （唱“慢步香”）
蹑步到门槛，
俯首暗羞惭。
中夜虽难忍，
凌贱岂自甘？
早间曾用言语试探先生，看他虽然冬烘，却也未必全无半
点情在。万般无奈，我才趁此时，借故送盘缠，要去同他见
面。只是此门，也实是难跨呀！
（唱“慢步香”过“铧锹儿”过“生地狱”）
三寸门坎，
更比高墙难攀。
眼前似有刀枪共剑戟，
无形的江河，无形的山。
我只觉脚有千斤重，
举步分外艰。
也罢！（接唱）
此时顾么羞共耻，
咬紧牙关……（跨过门槛）
呀，出了一身冷汗！
屏气再行几步，
户外冷风阵阵颤。
举头望夜空，
云遮月色残。
不由人，煞费踌躇，
思虑再三……
嗳呀!（接唱）
难回头，回头难，
回头难上难！
【安童内声：“梅香走好！”
颜 氏 梅香共安童巡夜过来，我该着暂避一边。（潜下）
【梅香、安童上。
安 童 梅香，刚才咱巡到外馆，听见先生还在灯下唱“大寮曲”
……
梅 香 是吟诗，不是唱曲。
安 童 是曲是诗，我全都听无。只有一句“缘何瘦瘦牵来骑”我听
有。
梅 香 （笑）人是“立而望之，翩何姗姗其来迟”，么听做“缘何瘦瘦
牵来骑”？
安 童 梅香，此诗怎解？
梅 香 这是古诗。我听夫人解过，是等不见情人来的意思。
安 童 先生有谁人可等呀？
梅 香 读书人吟诗，你管他有人等无人等。入内去呀!
安 童 （唱“玉交迭”）
边门着上锁，
大门着闩好。
安童、梅香 （唱）
谨防半暝后，
月黑鼠贼多。
安 童 “钥鬼”共它推上。
梅 香 小声点，不要吵醒夫人、公子。
【安童、梅香下。
【颜氏复上。
颜 氏 “翩何姗姗其来迟”……嗳呀！莫非先生借这诗，寄托心
绪？是也罢，不是也罢，颜氏你，是呀没别路可走了！
（唱“沙淘金”）
来到大门后，
沉吟复沉吟。
我恰似盲人骑瞎马，
履薄且临深。
举起手，欲开门，
珠泪湿衣襟。
我仿佛听得旁人语唧唧，
听得亡人叹息声，
凄凄切切，
九泉之下寒彻心！
（徘徊反顾）罢罢了！（接唱）
只要先生他同我恩爱。
管他人言大可畏，
管他众口可铄金！（开门，毅然下）
第三出 阖扉
【沈蓉上。
沈 蓉 （唱“慢头”转“中倍”）
夜半难入眠，
徘徊窗前。
听檐前铁马轻喧，
风卷残云月又圆。
细嚼夫人一席话，好教人反侧辗转。她分明欲效文君，频
频地秋波暗传。她呀！
（唱）
虽是绿叶已成荫，
却依旧风采翩然。
倘若轻错过，
恐寻春今生已晚……
思绪乱，难决断，
再翻书把良宵排遣。
【颜氏上。
颜 氏 （唱“驻云飞”）
方寸之隔，
恍如越了云汉天台。
今日方知，
咫尺似天涯。
见窗前灯正光，先生他还在秉烛夜读。我不免共伊叩门
……且来呀，颜氏今日，为么走到这地步？为么会走到
这地步？！
（唱“沙淘金”）
是苦？是甜？
是欢？是哀？
全是我亲手送将来！（叩门）
沈 蓉 是谁？
颜 氏 是我！
沈 蓉 啊，是颜氏夫人，未成是我做梦？（揉一下眼睛）不是梦！
（又闻叩门声）不是梦！待我开门……还是先问一声较妥
当……夫人，三更半暝到此何因？
颜 氏 （脱口自问）是啊，到此何因？
沈 蓉 夫人若不言明，学生不敢开门。
颜 氏 先生，我，是来送盘缠的……
沈 蓉 （旁白）呀，正愁阮囊羞涩，上京盘缠短缺，夫人来得及时
呀。且慢！我好呆，夫人要送盘缠，早间就该送，为么等到
这夜半来送？她分明是……嗳呀，今要怎生是好？
颜 氏 先生，夜深露冷，门外久等，有多不便。
沈 蓉 夫人，要送盘缠，明早再来送未迟。
颜 氏 既是提来了，先生就请开门收起。
沈 蓉 这……
颜 氏 先生，你迟疑做么？
沈 蓉 鱼我所欲，熊掌亦我所欲也。她既是怎说，我不开门，好见
不明理。且共她开门，再观她动静也可！夫人，我开，我开
……（开门）夫人。
颜 氏 先生……（迳自入门）
沈 蓉 啊……夫人请坐！
颜 氏 先生同坐。先生，京城赴试，颇需费用，这二十两银，给先
生做盘缠。区区小意，望乞笑纳。
沈 蓉 怎可再让夫人破费？
颜 氏 应该的呀。
沈 蓉 怎说，学生拜领了！
【颜氏站起，向门外走去。
沈 蓉 她……去了？
【颜氏却轻轻地将门关上。
沈 蓉 她……原来是去关门！
颜 氏 还有这二十两……
沈 蓉 夫人，这是何意？
颜 氏 早间先生曾说，中与不中，都会再来。这二十两银子，是给
先生权作返来的费用。
沈 蓉 （旁白）嗳呀！我是一时妄说，她却当真了。这二十两，却是
难收了！夫人，这……
颜 氏 先生若是有意返来，这银子……该收！
沈 蓉 夫人……
颜 氏 先生不收，莫非……不返来了？
沈 蓉 这……学生，并无此意。
颜 氏 既是要返来，先生权且收起。
沈 蓉 再谢夫人！夫人，更深了……
【颜氏一直含羞不语。
沈 蓉 夫人，更深了，还有么话说？……夫人，更深了，你在这恐
多不便……嗳呀！
（唱“霓裳舞衣曲”）
见她双颊浮红晕，
含笑默默无语。
手抚裙裾，
眼珠儿凝睇低头看。
这般体态，
先教人魂儿飞到半天！
且住！还是先婉言请她返去，以表白我士人清操才是……
夫人，你该返去了……夫人，有么话，请待明日再说。
颜 氏 先生呀！
（唱“越凭好”）
话到唇边复吞回，
一时竟凝咽！
沈 蓉 夫人，有话紧说，也好返去。
颜 氏 我，不返去了！
沈 蓉 此话怎说？
颜 氏 （果断地）先生，你明日赴试，焉知何日返来？今夕，颜氏不
揣自荐，来伴先生你……
沈 蓉 （旁白）呀！果然是是了！
（唱“序滚”）
心底火，一语被点燃，
恨不得……
恨不得权把书房作巫山！
夫人！
【更鼓声。
（接唱）
门楼上，更鼓忽传。
襄王神女梦，
惊破在云端！
（近前，复退）不可不可呀！想我沈蓉，今科若能出人头地，
何愁未有艳妻美妾共遣良宵？岂可因一时所兴，污我士林
清誉，坏她贞节名声？夫人呀夫人，你何出此言，岂不闻士
重廉隅，妇珍名节……
颜 氏 妇珍名节……
沈 蓉 稍不自爱，名节一旦毁弃！况兼，众口铄金，人言可畏。你
且速回！你，紧出去！
颜 氏 苦呀！
（唱“慢头”转“一封书”）
暖烘烘，一颗心，无遮无盖，
冷冰冰，一盆水，劈面泼来！
听不见，细语悄悄话，
看不见，柔情温存态；
但只闻，男儿声如铁，
阵阵利箭穿心怀。
你，你心何太狠呀！（接唱）
为慕你江淹才，
自将名节尽抛开。
今旦苦果自培栽，
悔共恨，怎排解，
教我怎排解？
我今旦怎走得出去？教我今旦怎有颜面走出去？（泣不
成声）
沈 蓉 夫人……
（唱“短滚”）
中夜沉沉低泣声，
堪怜堪哀不堪听。
是呀！（唱）
我心太狠，
我心何太狠？
我非鲁男子、柳下惠，何苦惺惺作态？夫人……不，不可，
不可也！她是一守寡之人，我若逾规越礼，事一传出，教我
将来如何做得人？又见她如此钟情，来日未必放我身离。我
若始乱终弃，岂不成王魁、张珙一流？岂可因一念之差，贻
千古笑骂？呀！我意已决！夫人，你须最紧出去！
颜 氏 我……我……出去……（不自觉地步履艰难地走出门外）
沈 蓉 夫人，出去的好。今我，我要关门了！
颜 氏 嗳呀先生！（又不自觉地返身欲入）
【沈蓉急阖门扉。
颜 氏 （两指被夹于门隙，痛呼）苦矣！
沈 蓉 嗳呀，夫人两指被夹，鲜血淋漓……夫人……
（急启扉）夫人……
【颜氏脱手，奔下。
沈 蓉 她……去了……呀！她是主母，今日我之所为，实也太绝！
从今此地岂可栖身？不如趁此时，卷帐上路也罢！只是，
这四十两银子？呀，若无此银，路上定作饿殍。人既死，功
名何来？带去也罢！正是——（念）
虽道廉隅应自重，
贫来但得且从容。（下）
第四出 断指
【颜氏上。
颜 氏 （唱“杜韦娘”过“北青阳”）
去时作痴妇，
归来如敝帚。
受辱未敢抢地呼，
自作孽，且自身收。
我是私奔卓氏女，
不遇司马听琴在屏后。
我是春情脉脉步非烟，
却难逢赵象在邻右。
曾道清门守节，
原来轻絮败柳！
天啊！（接唱）
惨、惨、惨！……
我是咎由自取。
掩面难遮羞与丑，
千江水，洗不清满身垢！
颜氏，我今要怎办？今要怎办？（置灯桌上，倦而假寐）
【梦境：鼓乐声由远而近，沈蓉玉带紫袍，白马金鞭，前呼
后拥上。
颜 氏 嗳呀！马上新贵人，莫非就是沈先生？
【内声：“正是新科状元沈蓉大人！”
颜 氏 先生金榜题名了！先生……嗳呀，我好痴呆！当日他拒人
千里之外，今朝岂有返来见我之理！
沈 蓉 夫人，学生返来，正要见夫人一面……
颜 氏 先生，你果然返来了……
沈 蓉 富贵不返乡，如锦衣夜行！
颜 氏 既是高中，为么未见泥金书来报？
沈 蓉 哈……手下！
跟 随 在！
沈 蓉 进白银百两过来！
跟 随 是！
沈 蓉 夫人请收起！
颜 氏 嗳呀先生，这是何意？
沈 蓉 昔日曾蒙赠银，聊补无米之炊。今日特来加倍奉还！
颜 氏 啊，先生，你，你……
沈 蓉 夫人毋庸多言！本官公务在身，拨冗而来，已是不易。左
右，鸣锣开道！
跟 随 呼！
颜 氏 先生！
【沈蓉前呼后拥下。
【颜氏牵衣直追，沈蓉幻影化为陆父梦魂。
陆父梦魂 贱人啊贱人，状元夫人岂是你做得的？
颜 氏 你，你是谁？
陆父梦魂 贱人啊，我远游酆都方十年，你就认不得了？
颜 氏 你是——
陆父梦魂 正是你结发丈夫陆生！
颜 氏 哎呀夫主，我夫主！
陆父梦魂 贱人啊贱人！
（唱“玉交枝”）
我魂在酆都，
心犹在故庐。
风朝雨夕，
每念及新鲜妻孥。
你今旦这般行止，
教我怎不抢地仰天呼？
颜 氏 呀，夫主！我夫主！
（跪下。唱“生地狱”）
十年相隔霄壤，
无颜以对语苍黄！
陆父梦魂 呀呸！你怎有面目见我？
颜 氏 你、你……罢罢了！十载辛酸，此时不诉，更待何时？夫主
听说！
陆父梦魂 你还有么话说？
颜 氏 夫主息怒，妾有话上陈！
（唱“前腔”）
自入君家，
蒙雨露枕席相亲。
夫唱妇随，
半载恩泽弥足珍。
谁知你溘然逝，
撇下孤寡妾一身。
姑嫜抱病，亲供药饵，
高茔埋葬，
是妾曳麻衣、尽人伦。
遗腹子，教共养，
更不分昼夜与昏晨……
陆父梦魂 这都是实，这话准你！
颜 氏 夫主啊！
（唱“前腔”）
你怎知，杜鹃啼夜月，
泪湿香罗巾；
你怎知，春风蝴蝶梦，
难煞了未亡人；
你怎知，
青灯荧荧倍伤神，
夜半呼君何频频！
夫主啊！你怎知……
（唱）
若无许勒令守寡卓王孙，
怎有那当垆卖酒卓文君？
陆父梦魂 哎呀！听她这般倾诉，也教我九泉之下好不伤心！夫人
……
颜 氏 （唱“前腔”）
今旦一失足，
竟成千古恨。
愿随君，酆都去，
妾薄命，等轻尘！（欲碰壁死）
陆父梦魂 （急拉住）夫人……
【陆父梦魂隐去。小陆郊幻影上。
小陆郊 妈亲！
颜 氏 我儿！
小陆郊 妈亲，千万莫弃儿而去！
颜 氏 陆郊我儿，为母怎忍弃儿而去？
小陆郊 妈亲！
颜 氏 我儿！
【梦境消失。
颜 氏 夫主！……我儿！……（惊醒）分明是我昏睏之时，冤家他
托梦给我了。哎呀，想我自幼，父母教读《女诫》七篇，教我
三从四德。我今旦怎会这般行止？十载能守，为么今夕不
能？亡夫半年恩情，稚子寒窗待教，我为么尽都忘了？却
偏来自作多情，致惹万般屈辱，自甘凌贱！是啊，可骇、可
悲、可恨！
（唱“ 慢头”）
扉阖两指，
顿教我洗心涤虑。
是是了！要永做良家节妇，除非断指自诫！
（唱）利刃起处，
应血流如注，
濒死又复苏……
罢罢了！若不截断两指，永藏之檀盒，日后怎记得今夕之
辱，怎绝得中夜之念？颜氏今日只有怎做了！（举起利
刃）正是：（念）
节难守，妇堪哀，
泣血断指作自诫！（奔下）
第五出 谒师
【内呼号声：“沈大人回府！”
【沈蓉上。
沈 蓉 （唱“序滚”）
身到庙廊，
十载仕途平康。
又幸沐皇恩，
新迁礼部为侍郎。
（念）
所幸儒冠未误身，
文章自不付隐沦。
安知胜地繁花景，
莫及柴扉一夕春。
【家院上。
家 院 禀沈大人，夫人传话，请大人一同郊外游春，车马已备，即
刻起程！
沈 蓉 朝班方回，稍候片刻。你且退下。
家 院 是。（下）
沈 蓉 咳！
（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