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们都哭了结局 后来我们都哭了2结局

第九章
[1]和过去告别,未必不是杜绝自己伤心的最好方式。

苏冽说我在医院住的那一周,是我和蒋言培养感情的一周。
因为蒋言自从上次来给我送保险公司赔偿的钱之后,就开始偶尔来转转。如果是上级对下级的体贴也就算了,但他整个一上级对下级的覆灭性打击。
穿着西装人模狗样,今天平静地对我说“林洛施,你负责的那本图书犯了那么大的错误,而你又没处理好,所以要扣钱”,明天微笑地对我说“同你一起进来的两个女生听说进步喜人,只有你不但犯了错,还进了医院”,后天又淡定地对我说“同事听说你为爱情自杀,劝你想开点”等等。
我觉得蒋言每次说完这些话,内心都会异常邪恶地笑,但是他表面硬是表现得处之泰然,波澜不惊,搞得我有气无处发,每天只能接受他不同程度的蹂躏。
每次听到他的声音,我都恨不得把他的头砍下来当球踢。但转头再看他的脸,俊美倨傲,像太阳神阿波罗般耀眼,我的怒气便瞬间被这样的美貌灭掉了。我每天就是在这种被折磨和自我折磨的过程中度过的。
不过这一周来,我最感谢的也是蒋言。如果不是他,或许我会经常陷在失去陆齐铭的恐慌里难以自拔。
我明白,这次,我是真的失去了他,没有任何误解,没有任何遗憾地失去了他。
那天,当我听到张娜拉自杀的消息时,心底落下了沉重的石块。
而蒋言搀扶着我锻炼时,陆齐铭走入病房,看到他忧伤的脸,我便知道,那块重石,恐怕此生都会压在我的心口,那种疼痛,隐没在肌肤的纹理里面。

陆齐铭看到我与蒋言时,脸上的表情让我觉得悲喜交替,原谅我的用词不当。
起初我一直很不明白陆齐铭出现这种表情的原因,直到很久之后蒋言告诉我,其实在我醉酒的那个晚上,他就已经见过了陆齐铭。他说这话时,我的心头依旧风起云涌。
他说那晚他刚扶起我,陆齐铭便出现了,他问他是谁。
蒋言审视地看着他,反问道,你是齐铭?因为蒋言说那晚的我,嘴里来来回回只有两个字——“齐铭,齐铭……”
陆齐铭点了点头。蒋言说,我是她的上司。
陆齐铭编不再说话,对他说,麻烦你照顾她。
说完便走了。我想他转身时的背影一定很落寞,可惜我并未看到,因为那时我已经昏睡了过去。
我问蒋言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蒋言说了一句很深沉的话,他说,有时,和过去告别,未必不是杜绝自己伤心的最好方式。
陆齐铭已经和蒋言打过照面,所以那天在病房里二度看到蒋言时,他或许觉得蒋言的眉间跟我有着天赐的两个字——般配,所以他有把我托付给他的难过或喜悦……
不管陆齐铭心里是如何打算的,那天的我却是真的难过了。
因为蒋言知趣地退出房间后,他安静地向我讲述了一个青梅竹马的故事,故事的主角是他和张娜拉。
陆齐铭说,他和张娜拉从小就认识。那时,他们还住在弄堂里,张娜拉的母亲跟别人跑了,父亲是个酒鬼,对她非打即骂,所以幼时的张娜拉,是一个喜欢畏缩在角落里的小女孩,就连邻居家小朋友玩游戏叫她骂他都胆怯地摇头,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白兔。
直到后来陆齐铭去牵她的手,她才红着脸试探地和他们一起玩。从那以后,她成了他们的小伙伴,陆齐铭也成了她的心头宝。
而某次,陆齐铭病了,她急急地跑回家烧水,想帮陆齐铭煮汤,因为除了这些,她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自己喜欢的男孩快点好起来。
而她醉酒的父亲却在这时回来了。他看到张娜拉搬着小板凳站在锅灶前,恍惚以为是她的妈妈回来了,冲上去就揪翻了锅灶上的水壶,还骂骂咧咧的,贱人,你干吗回来?你去死啊!
张娜拉借着惯力被推倒在地,而水壶也飞了,里面的热水气势恢宏地落在了倒在地上的张娜拉的脸上和脖子上。
十岁之前,张娜拉的脸和脖子上都有疤,她被同龄的小孩叫着怪物。
陆齐铭说,其实小草以前长得很清秀,可就是因为这个疤,她的整个青春都被蒙上了一层灰。
小草,是张娜拉以前的名字。原来她真的不叫张娜拉,而是叫张芳草。
十岁之前,陆齐铭一直走在张娜拉身边,像一个忠贞的其实一样保护着她。她的脸和脖子上的疤痕随着时间慢慢愈合,变浅淡,却并没有消除。但是因为身边有陆齐铭,所以她一点都不在意,反而烂漫天真得一塌糊涂。
陆齐铭说这些时嘴角带着微笑,眼前好像出现了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牵着他的手,吴侬软语地叫道,齐铭哥哥,齐铭哥哥……
那本是该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他说好要陪她一起老的。
可是,却在十岁那年失了约。
因为,齐铭家因为生意的事情搬离了那个弄堂,住在了市中心。
成年之后,我们看来坐车两个小时到的地方,不过咫尺距离,但在幼时,却是天涯之远。
虽然陆齐铭有给张娜拉写过信,可是都没了回音,后来过了半年,他趁放假跑回去看,却听邻居说张娜拉的爸爸前天刚带着她搬走,至于去了哪里,谁都不知道。


[2]假使生命中没有疼痛,那么将丧失记忆。

这是电视剧里上演了无数遍异常狗血的情节,可是它却真实地发生在我喜欢的男孩身上。
所以当十年后,他们重新遇见,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陆齐铭低头喃喃地对我说,其实在遇到张娜拉时她刚刚失恋,他对她是由衷的心疼。但是后来,看到我和苏扬出入酒店时,他气愤,却也舒了一口气,因为他觉得自己终于有理由实现曾经的诺言了。
那就是他和张娜拉在一起,在双十年华,许她婚礼,许她未来
与此同时,他的心头还放着另一个女孩,那就是我。一个是他的童年,一个是他的青春,他哪个都不愿意舍弃。
他还想念我,惦记我,观望我的生活,直到苏扬再次出现,他才知道,当初不过是一场误会。他难过误会了陪伴自己四年青春的女孩,犹豫着想回到她身边。
可是他忘记了,这个世上从来没有两全其美,只有两败俱伤。
陆齐铭回到张娜拉身边后,张娜拉开始非常依赖他,所以当他决定再次和我在一起时,张娜拉便割腕自杀了。
当然,后面的事情是我猜测的。
陆齐铭只跟我讲了青梅竹马的故事,对我说,抱歉,洛施,此刻她更需要我。
男人往往觉得弱势的一方便是需要自己的,于是便奋不顾身地扑过去。
而女人最大的悲哀就是把从男人那里受到的痛苦全都买单,并称之为宽容。
当时的我便是如此。我听了陆齐铭的话,轻轻地对他微笑道,没关系,没关系。我并不重要,她在你心里才重要,我无所谓。我在心底苦笑。
蒋言走进来时,我正面无表情地坐在病床边沿。
蒋言难得地幽默道,林洛施,想哭就哭,反正你再丢人的一面我都看过。
他的脸上带着对我这个被抛弃了的人的怜悯。但我却没有给自己任何伤心的余地,仰起头冲他微笑,谁说我要哭。
今天我不会哭,以后也永远都不会哭。
这是我和陆齐铭分手后便抱定的信念。所以,在医院的整整一周,我每天都笑得像个没心没肺的小傻子。葫芦他们来看我,都说一看我这精气神就知道我跟陆齐铭分手,分来分去都分得麻木了。
只有苏冽在接我出院那天,掐了我一把说,对自己好一点,瞧你现在的黑眼圈,整个一 国宝。
我冲她张牙舞爪地微笑道,我是被蒋言那个祸害给害的,他每天拿扣钱什么的来吓唬我,我能睡着吗?!
蒋言淡定地看了我一眼,不理会我。

出院之后,所有人都跟约好了一样,对陆齐铭和张娜拉的名字三缄其口。
这样也好,至少不会有那么多的悲怆。我望着窗外碎钻般的阳光,不瘟不火,已经立秋了。
这样的夏天,像十三岁那年一样,光亮短暂,悲伤漫长。我抚摸着瓷杯温热的边缘,嗟叹感慨。
唐琳琳说她和丑人男现在的感情很好,看着她甜蜜的脸,有时我竟有点羡慕。年轻时,她并没有如我与陆齐铭那般爱得轰轰烈烈,视死如归。
但是如今,她却有着最好的归宿。即使丑人男曾经莽撞无赖,但现在,听说他在他父亲的公司上班,为唐琳琳改变,已经逐渐安稳下来,依旧像以前一样把唐琳琳当珍宝一样捧在手心里。所以,唐琳琳的未来一眼可以望穿,阔太太,现世安稳,生活静好。
我跟米楚说这件事时,米楚说,大概唐琳琳上辈子真的是个好人,不然就凭她这辈子弄出来的那阵势,怎么着都不能落个这样的好结局。
千寻说,做人当做唐琳琳,该收手时就收手。如果当初她死缠住陆齐铭不放,怎么会有今天的海阔天空。
听到这话时,我想,如果当初自己没和陆齐铭在一起,现在会是怎样?转而我又摇摇头,对自己说,没有如果。
假使生命中没有疼痛,那么将丧失记忆。


情场失意,职场得意。
虽然我算不得多得意,不过之后负责的两本图书都没有再出错,并且因为我比较新颖的策划方案,有一本书未上市便预热起来。
蒋言说,我脑袋里有装着稀奇古怪的东西,最适合做这一行。
他说这话时,是跟我们一起坐在酒吧里。白天的工作经常让我异常劳累,但晚上和米楚她们的夜生活依旧风生水起。蒋言也加入我们的阵营。这个金玉其外的家伙一坐进酒吧,就不停地有女生过来搭话,迫切的模样让我怀疑这些女生之前二十几年里没见过男人,见的全是两条腿立地的爬行动物。
当然,前二十一年的时光里,我也没见过这么帅的男人。
不过一看到蒋言装得跟个青年才俊一样龇着小白牙,对那些女生温柔地笑时,我就觉得浑身打寒战。
你要是看见个整天不苟言笑的人突然笑得万紫千红,也会觉得害怕。
不过蒋言从不理会我鄙视的眼神,面对美女时总是笑得温柔似水,含蓄腼腆。但一转身看我,他就会立刻面无表情。我觉得他会川剧里的变脸。

其实我们一直都觉得蒋言加入我们吃喝玩乐的阵营,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他想追苏冽。
一个玉树临风,一个美人如玉,难免不引人遐想。但是当我跟米楚把这个想法说给苏冽时,苏冽却哈哈大笑起来,然后我坚定而铿锵地说,除非地球上只剩我们俩。
我和米楚惊奇,两个人站在那里明明就是男才女貌,般配至极嘛。谦逊笑我们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她说,苏冽跟蒋言熟得跟铁哥们儿似的,能有什么奸情。
蒋言笑着说,对呀,她在我心里就是个爷们儿,还是纯的。
苏冽斜睨了他一眼,淡定地对我们说,蒋言跟你们一样,是我最好的姐们儿。
蒋言的回应没有苏冽的回应来得震撼,毕竟我们跟苏冽相处这么久了,有时候她面对生活以及工作的态度,的确跟个爷们儿似的。而蒋言,苏冽的一席话让我和米楚都沸腾了,我觉得我们受到了惊吓。苏冽前阵子不还说蒋言的女朋友抛弃他出国了啊?难道他因为太伤心,而改变了性向?
我们惊魂不定地看着蒋言,而蒋言却跟酒吧里的调酒师说说笑笑,仿佛为了验证苏冽的话似的。调酒师在我们的眼皮底下时不时地凑在蒋言的耳边密语,而蒋言对调酒师也微笑着点头,偶尔也俯在他耳边密语……我跟米楚沉浸在蒋言带给我们的震撼里,无法自拔……
不过别看蒋言现在这么平易近人,他也只限于跟我们一起到酒吧坐坐而已。
喊他去KTV,他从来都是挑着眉毛说,我不喜欢对着每个人都喷过口水的话筒唱歌。我们一起去按摩,问叫不叫他。苏冽说算了吧,那个祸害,家里聘请的有专业的按摩师。
我猜测他家里什么都有,除了没酒吧,所以他才愿意忍受跟我们一起坐在人声嘈杂的酒吧里。
苏冽淡定地摇了摇头,错,他们家有酒窖,里面珍藏着无数款一瓶可以换你们去国外旅游一个月的红酒。
我跟米楚又受到了惊吓。米楚说,姐也不是没见过钱,我那个没良心的爹也有钱,但姐没见过这么有钱的。
我拍了拍胸口,淡定地说,幸好姐压根儿没见过钱,所以对钱也没什么概念,听苏冽讲蒋言的家庭,就像听天方夜谭。


[3]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段伤,也有自己的疗伤方式。

日子就是在我们这样腐败的日子里飞速流逝的,我每天的生活格外丰富,所以越来越少地会想起陆齐铭来。
有时候城市很小,两个人走到哪里都能碰面,而有时候城市也很大,如果真的不想碰面,便真的再也碰不见。
走在街上,五月天的新歌如火如荼,阿信沙哑的声音显得格外伤感,突然好想你,你会在哪里,过得快乐或委屈。突然好想你,突然锋利的回忆,突然模糊的眼睛……
我身上一直装着陆齐铭曾经送给我的房子设计图。千寻说,别惦记了,谎言跟誓言的区别就在于,一个是听的人当真了,一个是说的人当真了。
我笑着跟千寻说,其实我只是一直想找个机会还给他,就算是为我的整个青春历程做个了结。
千寻摇头,跟佛看世间万丈红尘般,怜悯地看着我说,情痴。
我没有反驳千寻的话,我有大半个月没有见过陆齐铭了,有时我觉得自己都忘了他的脸。我想或许有时我们只是惯性相爱而已,在一起,就相爱;不在一起,就没什么爱了。
大多时候,我们或许并不是想念一个人,而是想念那些逝去的时光。
是的,那段颠沛流离的青春里,有璀璨的阳光,有我们不知所谓的模样,还有我们经历过的悲喜与彷徨。


我们的圈子里没有了陆齐铭和张娜拉后,又进了另外一对新情侣。
唐琳琳和丑人男。有时唐琳琳喝醉酒我就觉得她又是原来的样子,她经常往邻桌的男人身边靠,拿着酒在酒吧里到处转,和一些男人打情骂俏。米楚有时看不下去,会低声说,操,又现“安妮女神”当年的风采了。
而我想起唐琳琳说过的一句话,她说,吸引一个男人最好的方式就是一直让他觉得得不到你。
唐琳琳虽然每次都能以一种新颖的方式来雷我们,但不可否认,她肚子里比我们要有墨水,当年的优等生不是白当的。更何况,她好像对感情身经百战,越挫越勇似的。所以对感情的感悟,她一点也不逊于千寻这个情感主持人。
我想,她也只是一个对爱情没有安全感的女孩罢了。所以每次看到她的轻浮举动,也就随她去了。
而丑人男,忽略他的长相后,我就总觉得他像另一个陆齐铭,因为他容忍唐琳琳所有的放肆。
每次不管唐琳琳做什么,他都是微笑地看着她,我跟米楚都觉得不可思议,直到有一次,唐琳琳跟一个男人大跳着扭在一起,丑人男还是温柔地看着她,米楚撞了他一下,你怎么不管管她?
丑人男砖头对我们眨了眨眼睛,说,只要她开心就行,她不会做出格的事。更何况,唐叔叔临终前,我曾答应过他,要照顾琳琳一辈子。
唐琳琳的爸爸去世了?我们惊讶地看着丑人男。丑人男点了点头,琳琳退学后,他病逝了……
这时唐琳琳扑过来拉住丑人男撒娇,老公,我头晕。说完她就俯在丑人男的肩头冲我们眨眼睛。
那一瞬间,我不知道米楚、千寻和苏冽是否像我一样,对唐琳琳产生了深刻的怜悯。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段伤,也有自己的疗伤方式。所以,我们不应该轻视,而应该选择尊重。

葫芦有很久没有跟我们一起出来了,米楚说那傻×迷上了赛车,烧钱的玩意儿。
我的腿也逐渐痊愈了,又可以蹦蹦跳跳了。蒋言看我开始嬉皮笑脸后,就间接地暗示主编,可以多给我加些任务了。
我不是诋毁他,是我亲耳听见,并且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
因为我负责的一本图书确实开始热卖了,主编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在她的办公室里开心地蹦跳。正在我乐呵着时,蒋言推门而入,我尴尬地停下动作,他看了下主编,又看了下我,然后把一叠资料顺手丢到主编桌子上说,林洛施最近挺闲的嘛!说完就关门走了。
所以他不知道他这句话的举足轻重,转眼,主编便给我安排了一摞的任务。这也导致,一年一度的图书展览会,我需要跟公司的负责任一起去北京。
米楚说,好事,去吧去吧,你也别说了,没新人参加这种展览会的。换言之,说不定是对你的提拔。
我对她翻了个白眼,提拔个P,你见过让你工作得没白天黑夜的上司吗?
不过,别说,这份工作做久了,我还真觉得自己挺文艺的。我转而淡定下来,有时吃份难吃的炒饭,都能想出一句文艺的话来。
千寻说,难吃的炒饭和文艺有什么关联?
有没有一份炒饭能够难吃得让你泪流满面?我严肃地说,这句话可以转化到图书宣传语里去——你手边,是不是永远都少这么一本书,会使你泪流满面?
米楚跟千寻无语地看着我。


其实我挺不想去北京的,因为我这个人从小到大就没出过远门。我晕车。坐一次车对我来说,比让我去蒋言面前跳个舞都痛苦。
记得高二跟陆齐铭私奔去开封那年,我坐在车上吐得天昏地暗,而他拿了个一次性袋子,一直不离不弃地举在我面前。
我跟米楚说的时候,她一脸恐慌地说,林洛施,你住口好吗?多恶心。
可是那时的陆齐铭一点都没有嫌弃我的表情,每过一站停车休息时,他就下车把袋子丢进垃圾箱。
就这样,我吐了一路,他拿着袋子在我面前举了一路。
我当时在车上一直捂着胸口不敢说话,脸红得跟喝醉了酒一样。我一直想问我妈怎么把我生得这么矫情,不是晕车就是酒精过敏。我竟然当着陆齐铭的面吐,别说当年年少,就是现在脸皮厚了,让我当着一个人的面吐,还不如直接杀了我好。
可是面对公司铁一样的安排,我只能从命。
所以临去北京的那个晚上,我扯着米楚、苏冽和千寻陪我通宵,喝完酒去唱歌,唱完歌去大街上游荡。总之,我不睡,我打定主意第二天在车上睡一天。
但是,第二天当我背着包晕晕地赶到公司时,蒋言的助理小莲就急吼吼地来找我说,你昨天晚上电话怎么不通,带身份证了没?
我迷茫地点点头,带了。
太好了。蒋言的助理小莲眉开眼笑,我昨天晚上才想起没通知你带身份证,就怕你忘了带,那我就罪过大了。
我疑惑地问,有事吗?
是啊,一会儿登机要用啊。
嗯?我意外地看着她,登机?
于是,那天我本来打算躺火车上好好睡一觉的,谁知道接到通知,公司订的是机票,这就导致我在飞机上刚眯了下眼睛,还没清醒就被人扯着下机了。
当然,这还不足以让我疯狂,让我抓狂的是,打车到酒店后,我迷迷糊糊的就立刻寻找自己的房间去补觉,小莲却走到我面前,腼腆地说,那个……洛施,要不你跟我挤一张床吧。我……那个……又忘了你……你没房间……酒店又满了……
我睁大眼睛看着她,心里默默地哀号,不会这么惨吧!我不是公司的负责人,就别带我来呀。带我来了,让我去睡大街吗?
正当我无语地站在原地看着小莲,一脸“你对我有意见?”的表情时,蒋言回过头来,指着我说,你跟我一间吧。
我捂着胸口,惊恐地看着他,他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地说,我的是套房。
主编偷偷地笑起来,戳了戳我的头,你这个小女孩。


[4]我跟你说,葫芦出事了!

那天我到蒋言的房间里面后就朝沙发上一躺,蒙头大睡。
蒋言说,你先去床上睡吧,我不休息,一会儿出去见客户。
我以为他心疼我,便受宠若惊地道,没事没事,这个沙发比我家的床都软。
他拿着笔记本坐下,无视我的激动,低头敲键盘,我有事,你打扰我办公。
……

我不知道蒋言有没有去见客户,反正我醒来时,屋里亮着灯,窗帘外昏黄一片。
蒋言坐在电脑前,我还以为他在忙工作,所以轻手轻脚地下床,不敢打扰他。但当我站在桌边端起水杯喝水时,无意间瞟了一眼他的电脑,才灵魂出窍地发现,他竟然在玩游戏?!
而且,那个熟悉的画面竟然是火山!他正在玩的游戏是《天堂》!
……
也许是蒋言感觉到有人在他背后,所以回过头看到我并不意外,只是淡淡地问,你醒了?
我“嗯”了一声,抱着水杯朝他走过去,问道,你也玩《天堂》啊?
偶尔。
你在几区啊?我举着杯子装作喝水,压抑住内心尖叫的冲动。
哦,九服。
你叫什么?我边问边急切地低头趴在电脑前看他的名字。
哦,焰,火焰的焰,跟我的名字同音。蒋言慢吞吞地说着,与此同时,我也俯身看到了他的名字,以及他的人物。
我觉得我要经常捂着胸口看蒋言,因为我再次受到了惊吓,他就是九服的灵魂人物——焰?陆齐铭曾多次跟我提过的职业游戏玩家——焰?陆齐铭和葫芦在游戏里唯一崇拜的人——焰?并且某次在火山扔给我回家卷轴解救过我的焰?
我……我激动地问道,你记得我吗?你救过我,我……我……也在九服,我叫迷路的鲸鱼。
一直专注于游戏的蒋言听到我的话,终于抬头给了我一个正脸,抬头的同时,他轻松地解决了我们组队才能解决的BOSS。
我期待地看着他转了转眼睛,希望他能够回忆起我的名字。但是,他的下一个动作只是拿起桌子上的滴眼液说,玩一会儿游戏就眼睛痛。
我风化在原地,恨不得立刻变身为苏冽,揪着他的耳朵大吼,去死吧!去死吧!
可是,我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他自顾自地滴完滴眼液,然后站起身边取外套边说,不记得了。我在游戏里碰到级别低还要跑到怪多的地方凑热闹的人,都会扔一张回家卷轴。
我的脑海中再次出现一片省略号。
蒋言说,要下去吃饭了。


吃过晚饭后,小莲已经办事效率极高地帮我另开了一间房。
她不停地对我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停地对她点头说“谢谢谢谢”,于是我们两个形成了一个非常诡异的局面。
大家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我尴尬地笑了笑,不敢再吭声。
我是真的谢谢小莲,终于可以不用跟蒋言那个恶魔同在一个屋檐下了。我终于可以自由地……自由地……说话,而不必时常处于无语状态了。
晚上,我躺在房间的床上自由地伸懒腰,从这头蹦到那头。
发泄完在蒋言那里受的言语上的屈辱后,我开始给葫芦打电话,我要把“蒋言就是焰”这个消息告诉他,我相信他会比看到一只狗开口说话都感到稀奇。
但是我打了几遍葫芦的电话,那边都是关机状态。
我疑惑地打米楚的电话,刚接通,那边米楚的声音就噼里啪啦地响起来。她说,操,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我跟你说,葫芦出事了!操,这个傻×,哪里不好开车,偏跟着那群祸害开到市里。
我听得晕晕乎乎,说,你他妈激动什么啊,说慢点,到底怎么了?
米楚说,葫芦跟那群一起飙车的朋友本来经常在偏僻的地方飙车,但是那天,那群朋友却打赌跑到市里飙。葫芦这个技生的人也忍不住他们的忽悠,跟他们一起飙到了市里,哦,也不是市里,就是市郊,总之是人不少的地方,然后撞死一人。你想葫芦是谁啊,不,他爸是谁啊,虽然葫芦爸可能把这件事压小了,但是挡不住市民的舆论,今天下午两个小时内,这起事件就在整个市蹿红,各大门户网、学校网,都在讨论这个事。


[5]有些时候,人原来不是那么在乎道德。

我挂了米楚的电话后,就立刻打开房间的电脑。
门户网上最醒目的位置果然挂着“市主任儿子飙车,引发血案”的字眼,我点进去看,下面人的回复不是幸灾乐祸,就是义愤填膺。总之各个都对葫芦不利,而且网站上还有葫芦模糊的照片。
那一瞬间,我突然有点慌,虽然电话里米楚跟我说,没事没事,葫芦只是躲了起来,估计葫芦爸这几天就会帮他解决。
我打苏冽和千寻的电话,她们也一一对我肯定了这个事,安慰我说没事,没事没事,葫芦爸无所不能。
可是,我听出了她们的口气,她们在安慰我的同时,也在用这样的话安慰自己。
毕竟,现在这件事闹得这样大,要想轻松脱身,是很困难的。


葫芦的事,导致我在图书会上心不在焉。不过幸好,蒋言只是带我来见见世面,我根本不用讲什么话。
我一安静,就总会想起葫芦。
从陆齐铭把葫芦介绍给我认识后,我们就基本处于三人行的状态。米楚经常笑言,三人行,必有奸情。
但是这么多年,怎么说呢,不管我跟陆齐铭有什么事,都会第一个去找葫芦哭。陆齐铭对我与苏扬的误会解除的那天晚上,还苦笑着对我说,葫芦去找他打了一架。
我很惊讶,葫芦为了我会去跟结交了十年的好友陆齐铭打架。
陆齐铭说,葫芦是一个特别讲义气的人。
在我心里,总觉得葫芦是一个为友情活着的人,不管我们对他说怎样过分的话,他都不生气,我们几个不管谁出点什么事,他都第一个出现在我们身边。他就像每个女孩小时候想拥有的那个保护自己的哥哥一样,妥帖,安稳,只要有他在,你就会觉得一切都可以过去。


从北京回来后,我就马不停蹄地朝时光吧赶。
米楚、苏冽、千寻已经到了,我赶到时,没想到陆齐铭和张娜拉也在。许久不见陆齐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葫芦出事的缘故,看到他和张娜拉时,我竟然没有太浓重的感觉了。
我突然想起在书上看到的一句话,当你不在乎一个人时,最好的态度就是无视。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做到,但是我知道,见到他时,我是真的不那么难过了。
我们坐在包厢里点菜,葫芦不同以往地沉默着。米楚说话活跃气氛都没活跃起来,我们问他现在事情怎么解决了。
葫芦说他爸爸帮他找了个人顶替他去坐牢,给了那个人一笔钱。
一时间,整个包厢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我曾对葫芦他们说过,这个世界上,我最讨厌看到的,就是新闻播报之类的东西。
因为里面报道了太多我不能忍受的心酸,因为有太多的拐卖、虐待、第三者、杀人放火等血腥的字眼。而我最讨厌的一类,便是有钱或有权的达官显贵利用金钱或职权做着肮脏的事。
直到此刻关系到我最好的朋友,我才突然发现,有些时候,人原来不是那么在乎道德。
因为当意识到葫芦没事时,我是真的舒了一口气。
虽然在心里为死者觉得不公平,可是眼下,我只顾及我最好的朋友,他无事便好。
那端饭吃得异常沉默,但所有人都像是松了一口气。
在葫芦送我回家,我下车时,他突然轻轻地说了一句,洛施,我好后悔,好愧疚,我想去自首。可是,我父母他们只有我一个儿子……
我听了葫芦的话又坐上车,轻轻地握住他的手说,葫芦,谁都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但是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葫芦打断,他说,洛施,你知道,我毁了两个同我们年龄一样的男孩,一个是刚从书店出来的优等生,一个是家庭破败的男孩。他们一个是被我撞死的,一个是为我定罪,下半生要面对监狱里四面冰冷的围墙的……我……
葫芦没说完便哽咽了,然后便有一滴温热的眼泪滴在了我的手上。
我轻轻地移过去,把肩膀放在葫芦的下巴下,此刻的葫芦有我从未见过的迷茫,他像一个无辜被人抛弃的小孩。
他说,葫芦,有些时候,我们对一些事真的无能为力。
是的,无能为力。
所以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死亡、离别,还有行尸走肉的存活。


因为葫芦是被他爸爸保释出来的,所以他必须低调地待在家里等待法院的判决书。
转眼,秋天已经过了一半了,天气有点凉,我开始穿起了开衫,戴针织帽。因为葫芦出了事,大家都觉得难过,所以很少出来聚。
米楚给我打电话时,我已经工作得有点不分昼夜了。看着窗外一片树叶从树上飘落下来,有点微微泛黄的模样,我突发感慨,从夏天到现在,不过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却为什么像过了三年一样?!米楚的生日会,像是三年前那样久远。氤氲的时光里,模糊得看不到从前。
米楚说,都一周没见了,最近忙什么呢?
我趴在桌子上,无力地应着,工作,上班好累啊。
我说,你呢?
我在学校上课、睡觉、看碟、玩游戏啊。我觉得我最近出家了,过得清心寡欲的。
我笑她,说的也是,让你这个夜猫子过正常的生活还真不容易。
米楚说,得,那一会儿出来吃个饭吧。我刚在小区外看到苏冽的车了,待会儿我跟郑玉玺要过钱后,让她一起载我过去。你叫上千寻。
行。刚好你敲诈过你爹后,我们就可以敲诈你了。我跟米楚说说笑笑。
这时,我听到她那边“叮咚”一声,米楚边摁门铃边跟我发牢骚,妈的,下次老娘配把他的门钥匙、车钥匙和保险箱钥匙,每次都这么摁门铃,累。我是他女儿,他也不说给我一把钥匙,你说……
我说什么啊?米楚那边突然一阵沉默,我边用笔在纸上乱画,边惯性地应着她。
但是那边却一直没有回应。我连着“喂喂喂”了几声,以为她摁了门铃进屋后连再见都忘了说,于是嘀咕着“这个傻×”正准备挂掉,却听到那头米楚轻飘飘的声音。
她说,你说,我怎么在郑玉玺这里看到了苏冽?
……

第十章
[1]理想男朋友的条件就是,带得出去,带得回来。

米楚的话让我突然为之一振,我立刻拿着电话坐直身子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可我的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那边便断了线。
我的世界好像突然刮过了一阵狂风,我觉得这股狂风仿佛要将我身边手牵手,像大树一样的朋友连根拔起。
我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满屋子转悠,我拨电话给千寻,千寻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跟她如是这般地说了一下,她也愕然了。她安慰我说,别急,米楚又没说苏冽在她爸那里做什么,说不定只是生意场的朋友。
可是,千寻,你会带生意场的朋友到家里吗?你看了那么多人情冷暖,难道比我更不明白此时的状况吗?
千寻沉默了一下,斩钉截铁地说,我估计米楚一会儿会去找你,你看好她,我一会儿就打电话给苏冽。
我刚挂了千寻的电话,米楚果然打电话过来了,她问,洛施,你能请假出来陪我喝一杯吗?
我说,好。


我赶到蓝调时,米楚已经喝了很多酒。她看到我,抱着酒瓶就从吧台边冲了过来,说,洛施,你终于来了。
她说这话时,眼泪鼻涕流得一塌糊涂。我扶着她穿过酒吧的后门,走到老板在另一边开的茶餐厅里。她始终抱着酒瓶,嘴里念叨着,洛施,你说怎么是她?为什么是她?
我知道她口里的“她”指的是苏冽,我不吭声,心里五味杂陈。
其实,跟苏冽在一起时,我便一直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她其实是有交男朋友的。只不过,这种男朋友跟我们的不一样。
记得某次坐在酒吧,千寻跟我们开玩笑地说,理想男朋友的条件就是,带得出去,带得回来。
千寻说这话的那天,我们都哈哈大笑,觉得她说的是真理,唯有苏冽显得很沉默,一个人喝着闷酒。最后在葫芦送我们回家的路上,只剩苏冽我们三个时,她曾靠在我的肩膀上,失意地说,洛施,你说,那么多理想男朋友,为什么我偏偏选了个最不理想的?
我一直认为,一个人没爱之前,叫做孤单,而爱过之后,就是寂寞。
而那晚的苏冽是异常脆弱的,她说这话时的表情,也格外寂寞。
她好像冲我,又好像是冲自己,似是而非地念叨着,工作之前,为生活奔波;工作之后,为人际忧愁。走到了别人敬仰的位置,再也没有一个人敢轻视你时,却为爱情伤神。你说,人的一生为什么这么累……可是……我又为什么那么怕死……
那天晚上,直到苏冽摇摇晃晃地下车回家,我的耳边还回响着她低声哼过的歌,乞求天地放过一对恋人,怕发生的永远别发生……
那是我们几个人都很喜欢的一首歌——少女的祈祷。我知道,苏冽是真的喜欢那个人。
但是我从未想过,那个人,会是郑玉玺。
我突然想到,很久之前,我陪米楚、葫芦,以及葫芦女朋友在商场逛时,苏冽打给我的那个电话。
她低声的哭泣犹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哭泣声的背后,带着仿佛电闪雷鸣般瞬间爆破的秘密。
那时的苏冽,是不是在为这件事哭泣?



而三个月后,望着眼前另外一个好友哭倒在我面前,我突然不明白,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的人,为什么这样的剧情会发生在我们身上?为什么这座城市大得我不想和陆齐铭相见便真的再也没见到,到此时却这么小?
我给米楚递纸巾,米楚张张嘴,说不出任何话来。我拍着她的肩膀,表示我一切都明白。
这时,我身上的电话响了,我看了一眼,是苏冽。
于是站起身朝门边走去。
苏冽问,米楚在你那里吗?我“嗯”了一声。
苏冽说,好好照顾她。我挂了。
苏冽……我叫住她,上次你打电话跟我哭时,是不是因为这件事?
那边的苏冽沉默了一会儿,有点哽咽地说,那天是我第一次去他家里,在他的床头看到了米楚的照片。我从来没想过……
苏冽顿了顿,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我早料到会有这一天。
苏冽平静下来让我有点难过,因为我宁可她像以前一样哭出来,可是现在,她却只是憋在心里面。
在我心里,米楚一直像一个让人心疼的小女孩,大声哭大声笑,从来不会自己拿主意,遇到事就跑来躲在我身边,问,林洛施,怎么办怎么办?而苏冽,她是一个大女孩,她像是我的姐姐,从来都不会让人操心,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有自己的主张,即便被人误会,也从不会有一句多余的解释。她会替我摆平我遇到的一切不平的事而不发一言,不邀一句功,她小心翼翼,举步维艰的生存状态,像躲藏在深海里的鲸鱼,总是一个人承受孤单,却要假装闲庭漫步。她是让人心疼的大女孩。
就像现在一样,她什么矫情的话都不说,可是我知道,米楚难过,她比她更难过。
她也曾伤心过,哭泣过,在那么多一个人的夜里。


[2]操,你开二奶车也就算了,你他妈还当二奶!

我挂了苏冽的电话走到米楚面前时,米楚已经停止了流泪。
她只是抱着酒瓶静静地喝着,我说,其实,苏冽早知道这件事了。
她转头看我,眼神像剑一样锋利,她说,你也早知道了吧?
我摇头,不管你信或不信,我真的不知道。米楚的眼神软了下来,她说,对不起,洛施。
没事。我拉住米楚的手,苏冽也很苦,她要千辛万苦地掩藏这个秘密不被你发现。可她也明白,这个秘密你终究都会发现。
米楚的眼神暗了暗,她说,洛施,你知道吗,以前看到郑玉玺和别的女人鬼混,我觉得不关我的事,可是当看到苏冽时……我觉得我无法不难过。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说……她怎么能跟我爸爸……
米楚语无伦次地说着,不不,我不能接受,我无法接受。
我叹了口气,很多事情,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今晚你睡我家吧,反正你回去也会胡思乱想。



那天,我跟米楚在外边游荡了一会儿便回去了。
躺在我那间小屋里,拉上窗帘,一切都变暗下来,偶尔有光从窗帘缝隙里影影绰绰地钻进来。
我和米楚躺在那里聊天,聊我们的高中时代,聊我们遇到彼此时的糗事,聊我们经历过的悲喜时光。不知不觉,就慢慢睡着了。
我觉得,我有很久很久都没睡得这么安心过了,好像把所有的包袱都丢开了一样,轻松愉悦地上路。
所以,在我的电话声和米楚的电话声交叉响起,以及外边跟天雷一样的砸门声呼应着时,我跟米楚同时看了一下电话,我的是苏冽打的,米楚的是千寻打的。
而我打开门,看到敲门敲得恨不得把小区保安惊过来的是蒋言。
那一瞬间,我们堵在门口面面相觑。
我和米楚还有点迷糊,把他们三个让进客厅,苏冽靠在蒋言的肩膀上,蒋言把她搬到沙发上,闷声说,她非要来你这里,不知道要说什么话。
而米楚在听到蒋言的话后,两眼就跟浑浊的玻璃突然被擦干净一样,清澈起来。显然,她想起了下午发生的事。
她抱着肩膀,冷冷地站在那里,盯着苏冽看。千寻拉了一下米楚,说,你别这样,苏冽是过来道歉的。
米楚冷笑了一声,苏冽醉醺醺地抬起头,她的神情仿佛烂醉,但是眼睛却清晰一片。
她镇定地看着米楚说,我想,我必须得对你说声对不起。
她说完后,就又低下了头,仿佛极度疲惫似的。米楚听到她的话却笑起来,她说,苏冽,你真是好样儿的,有勇气!
但转瞬,她就红着眼睛吼道,操,你开二奶车也就算了,你他妈还当二奶!
米楚这句话让我跟千寻都愣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开口。我想起当时苏冽买车时,是米楚第一个说,甲壳虫好,甲壳虫可爱。虽然是二奶车,但配年轻女孩。
我本以为苏冽会不吭声,让米楚发发火就算了,但是苏冽听到这句话时,却突然抬起头发起飙来。她铁青着脸说,米楚,你可以说我错了,可以说我下流,但你不能说我是二奶。你爸跟你妈早就离婚了,你不可能不知道,郑玉玺他是单身,我也是单身,何谈二奶!
苏冽说这话的时候,镇定自若,仿佛她在工作场上的谈判,井井有条。
可是她转眼便明白了,这不是工作场合,她面对的不是客户,而是她相亲相爱的小姐妹。
所以,她说完后便又颓了下来。而米楚显然没料到苏冽会这样理直气壮地反驳她的话,所以一时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苏冽恹恹地站起身,扶着蒋言说,送我回去吧。
千寻和蒋言跟苏冽一起出门,临出门前,苏冽回了下头,仿佛下定决心似的说,对不起,我不想伤害你,当我得知这件事后,就已经开始做最坏的打算了。即便……以后我们可能再也做不了朋友,我也不想让你一辈子记恨我……我会尽快处理好的……
苏冽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下楼梯。
门在他们下楼的那一刻“砰”的一声被蒋言推上,然后,整个房间陷入了沉默。
我拉了拉米楚的手,因为穿着T恤直接爬起来开门的缘故,她的手有些冰冷,就像这个无边的夜晚。
米楚颤抖着手问我,洛施,有烟吗?
我点了点头,从卧室里拿出她上次放在我这里的爱喜。
米楚抽出一根点上,我看到她眼里有晶莹的液体在打转。



那天晚上,因为苏冽的造访,我和米楚后半夜都没怎么睡。
我首次跟米楚讲了我的身世。我曾经不能接受自己的父母不是我的亲生父母的事实,就如现在的她不能接受父母离婚一样。
我说,就连我都需要那样漫长的时间才能慢慢克服这道坎儿,更不要说你了。
天光微亮,当我有些迷糊地闭着眼睛时,听到米楚模模糊糊地说,其实,我知道这样不好,可是我不能控制自己。洛施,你要知道,郑玉玺,他在我心里的位置,除了爸爸,他还是我妈妈的男人。

[3]葫芦,请在此刻摒弃你的善良,留在我们身边。

闹钟响时,我轻手轻脚地从沙发上起来,然后去卧室拿了床被子盖在米楚身上,接着刷牙洗脸,出门上班。
我在喝了杯咖啡定了定神后,在Q上接到葫芦“早上好”的问候消息。我说,咦?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那头葫芦回道,今天,那个男孩将代替我上庭了。
我愣了一下,指尖对着键盘,却敲打不出一个字来。
最后我的指尖在键盘上反反复复地摩挲,敲出一句话,葫芦,不要多想,我们都需要你。
我们都需要你,所以,你千万不要做傻事;我们都需要你,所以,你一定要陪在我们身边;我们都需要你,失去了你,从此以后,我们会不知道怎么去找快乐。
所以,葫芦,请在此刻摒弃你的善良,留在我们身边。
那天上午,我一边工作,一边开着门户网刷新,果然,在中午时,门户网上显示——肇事者叶景尚判决书。
在看到这个名字时,我有一分钟没有反应过来,叫葫芦的年份太久了,我竟然把他的大名给忘了。
我迅速浏览了一遍判决书,被告人叶景尚因在市内驾驶车超速行驶,致使行人当场死亡,其行为构成交通肇事罪。根据刑法规定,判决被告人有期徒刑三年,终身吊销驾驶执照。
我在Q上喊葫芦,结果还不坏,三年,等那个男孩出来后,你让你爸爸送他去念专科,一定不会耽搁他这一生。
那边葫芦回过来一个字,唉。


米楚中午起床时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是郑玉玺给她打了个电话,内容无非是跟苏冽认识时,苏冽确实不知道她是他女儿,最后又长长叹了一口气,含义不明。
米楚说准备回学校静一段时间。我说这样也好,然后顺便汇报了一下葫芦的判决书。
米楚说,现在只求大家平安就好。
经历了这么一系列的事,米楚好像也显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忧伤。
我点了点头。
挂了米楚的电话后,我又接到苏冽打的电话,她说,洛施……
苏冽叫了我的名字后便是长久的沉默,我问她怎么了,她说中午出来坐坐吧。


在公司楼下的上岛咖啡,我远远便看到坐在靠窗位置的苏冽,她整个人在光亮里显得有点不真实,她直直地坐着,像一幅安静的素描画。
我走过去,她冲我笑了一下。她的眼底有淡淡的黑眼圈,可以看出昨天晚上她也定是一宿没睡。
她问,吃点什么?我随便点了点菜就直奔主题,我说,怎么没上班?
我辞职了。苏冽搅动着眼前的咖啡,淡淡地说道。
我惊愕地看着她,什么意思?
洛施……苏冽抬起头看我,我想……我得离开C市了……
苏冽带给我的这个消息犹如一枚重磅炸弹,将我的耳朵炸得灰飞烟灭。
我说,苏冽,你明白你在说什么吗?
苏冽嫣然一笑,侧脸上的酒窝深深如许,显得格外温婉。她说,其实这个打算一直就存在于我心里,只是因为这里有你们,所以我便一直留在了这里。
我问,那你要去哪里啊?你在这里打拼的一切你舍得放弃吗?离开就意味着从零开始,你明不明白?
我一急,就容易脱口而出,就像你说的,米楚的爸爸跟妈妈早就离婚了,你根本就不算第三者啊。
我不知道米楚听了这段话会不会恨死我,可是此刻,我是那么尽力地挽留着苏冽,这个我生命里等同于朋友,又等同于姐姐和贵人的人。
我盲目地崇拜着她走的每一步路,相信她做的每一个决定。
可是这个,我无法接受。
苏冽宠溺地看着我,就像看着自己在使小性子的妹妹一样,她说,洛施,你不要急,听我慢慢说。
那天中午,苏冽对我说了她和郑玉玺,也就是米楚的爸爸的故事。
她说,无非是一个寂寞的商人和一个初出茅庐闯入社会打工的女孩的故事。他贪恋我的年轻,我贪恋他给我的安稳,只不过,他是在我最艰难的时候出现的,所以他在我心里占据的位置……
她打了个比方,就像当初你在实验高中不受众人欢迎时,陆齐铭将你带入了另一个世界。当时他也是如此,在我对生活绝望,觉得周身寒冷时,是他带我走进了光亮,给我温暖。于是,从此之后,我便将他铭记在心上。
她说,其实,我与他在不在一起都行。这么几年了,我们一直飘忽不定,不然我也不会在前段时间才走进他的房子。我觉得他对我更大的意义并不是我爱的人,而是不可或缺,能让我心底踏实的人。至少……苏冽用手在桌子上画了一个圈,是在这座城市。
那你为什么要离开呢?我疑惑地问。
因为我厌倦这样的生活,我也想找个理想的男朋友,你明白吗?苏冽看着我,她的眼睛里澄澈一片,没有任何的灰暗,我信了她的话。
转而她又苦笑道,我唯一觉得愧疚的便是对米楚,我希望我走后,她能原谅我。
我说,会的。

苏冽让我对米楚保持她离开的秘密。
她说这几天交接下工作的事,然后把车子和房子都转一下,再分别请我们几个吃个饭。她明白我跟陆齐铭的尴尬,我也曾对她说过,相见不如不见。
那几天,我下班后就陪在苏冽身边,我从来没有这么怕一个人离开过。蒋言说,你是怕她走了之后我虐待你吧。
我说,美得你。我觉得我对蒋言的态度开始逐渐改变,从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到偶尔能说两句,但依旧被噎,再到借着病嚣张几句,最后到现在这样,就算是被噎到,也依旧面不改色心不跳,不要脸地继续说话。
而蒋言最近显然心情不错,听苏冽说,好像他的前女友又有那么点回心转意了。
我问苏冽以后打算去哪里。苏冽笑道,要么回家乡发展,要么就到处走走去流浪,反正一直想去西藏,现在刚好有时间。
我说,你不适合西藏。苏冽问为什么。
因为你妆容精致,不管是西藏还是别的流浪的地方,那些都是旅人的选择,而不是你的。
苏冽说,那不一定。你怎么就觉得我身上没有流浪的气质呢?
一周来,除了工作,我跟苏冽在一起了五天,跟米楚却是本周第一次吃饭。
米楚仿佛比前阵子好多了,她说,我有点原谅苏冽了。
我张张口想告诉她,苏冽明天的车要走了,可是答应过苏冽的话又回响在耳边。于是,我只想闷闷不乐地戳着眼前的牛排。
我了解苏冽的为人,有些人,她宁可再也不见,也不要尴尬。她说过,她会八面玲珑地应付所有的事,唯独不会对朋友长袖善舞。

[4]这个世界上让人错过后悔的,除了机遇,就是感情。

周末,我起得格外早,因为苏冽是早上九点的班机。
可是,当我刷牙时,手机上却刷出一条短信,是苏冽的,再见,洛施。
正当我看着短信还没反应过来时,米楚的电话又进来了。
她说,洛施,苏冽去哪里了?她为什么会给我发那样的短信?!
我满口泡沫,疑惑地问,什么短信?
再见是什么意思?她竟然对我说,再见,米楚!
我再打苏冽的电话,已是关机状态。我打给蒋言,说,苏冽人呢?
蒋言的声音好像没睡醒,懵懂地问我几点了。
我说,八点。
蒋言说,哦,肯定走了,她七点五十的飞机。
什么,她明明告诉我是九点的飞机……我尖叫道。
可是,我怎么会忘记了,苏冽是那样一个害怕离别的人,她怎么会告诉我准确的时间?!
我跟米楚讲了苏冽的离开。米楚激动地喊道,操,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翻了翻白眼,早告诉你能有什么用,你也不瞅瞅你对苏冽的态度。
米楚喃喃地说,我以为她能够容忍我想明白。
我说,那你现在明白了?
米楚说,你说我还能不明白吗?我觉得我怎么都不能失去这个朋友。
我说,米楚,这个世界上让人错过后悔的,除了机遇,就是感情。
出门聚在一起后。
米楚当机立断地给郑玉玺打了个电话,她说,你怎么就放苏冽走了呢?我不知道那头米楚爸说了什么,但是转眼我便看到米楚颓然地放下了电话。
我问她,怎么了?
她说,郑玉玺说,他也是为苏冽好,她年华正好,适合更好的生活。
我说,你爸其实也没你说的那么坏,这感悟,赶上千寻了。
正埋首在心理学书籍里的千寻抬头挥挥手说,该走的就让她走,她想我们了,就会回来的。


苏冽离开了,葫芦忧郁了,只剩下我跟米楚、千寻三个人,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所以平时鲜少再聚,偶尔周末会坐在时光吧里,一坐就是一个下午。一想起以前苏冽用手指夹着烟,优雅地坐在这里指点江山的模样,就觉得异常伤感。
而我没想到的是,曲曲折折,出了这么多事后,本该安静的生活,又突然险象环生起来。
一天清晨,我刚走进办公室,就听到办公室的同事在热切地讨论。“喂,听说了没,那个撞死人的市主任的儿子不是被判坐牢了吗?听说用了金蝉脱壳,去坐牢的不是他儿子。”“唉,现在这年头,有钱能使鬼推磨。”“你们说,这样的事就没人管管?”……
我边朝自己的位置走,边忐忑地问,你们哪儿来的消息啊?
喏,刚在网上看到的新闻。同事给我指了一下电脑屏幕上市里的某个网。
我迅速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打开电脑,顿时,眼前眩晕一片。
在这个网络发达的年代,所有的事都像长了翅膀一样在十分钟内传遍整座城市,甚至全国、全世界。
我拿起手机朝卫生间走去,我拨葫芦的电话,刚响了一声后,葫芦那边便接了起来。我说,葫芦,你知不知道网上的消息?
葫芦镇定地“嗯”了一声。我说,现在怎么办?你爸有没有在想办法?
葫芦说,大概没有什么办法了。
什么意思?我惊讶地问葫芦。
葫芦仿佛已经难过得不成样子了,说话异常缓慢,他说,前段时间,我爸找人顶替我时,我晚上去客厅喝水,走过他们卧室门口,就听到他在跟我妈说,最近市里在查他。而我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他铤而走险办下,如果能成,我们就成,至少可以保证我和我妈的安全,如果不能成,这个家恐怕就不成家了。
葫芦低声讲述的模样,让我的心底生出一种抓也抓不住的恐惧。
我问,叔叔的事严重吗?
葫芦叹了口气,你觉得呢?市里的每个产业,都有他的幕后投资,而且,我家不少亲戚也在他的关照下深入到了各行业做生意。这水蹚得太深了。
葫芦……我喊着他的名字,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苏冽离开后,我觉得自己忽然变得非常脆弱,在这一瞬间,我怕我再一开口,便会哽咽。
没事……葫芦安慰我道,他的口气里带着坦然,他说,这件事如果能够到头也好,反正我已经日夜不安,等这天等了很久了。
挂了葫芦的电话后,我又接了米楚和千寻的电话。
我觉得这些日子大家都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稍有风吹草动,便会惊醒,随时都在担惊害怕真上帝赐给我们的各种离奇和灾难。
我们安静地看着网上流传的消息,仿佛要被宣判死刑的犯人一样。
直到那天下午,葫芦给我打电话说,洛施,我听到我家楼下有警笛响了,我以后……大概再也不能给你打电话了……也不能再看着你跟齐铭幸福了……
我“噌”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我说葫芦,你等着,我去送你,我去送你。我不顾办公室里同事异样的眼神,就径直朝楼下冲去。
我边跑,眼泪边从眼眶里掉出来。
我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哭了,之前我觉得自己为陆齐铭哭得太多了,所以,米楚跟苏冽争吵时我极力规劝,却没有哭,苏冽走时,我假装淡然,也没有哭。可是,当葫芦说恐怕日后再也见不到是,我的眼泪像大雨般,滂沱落下。
葫芦,你知道吗?如果陆齐铭是我的整个青春,那你便是青春上五颜六色的色彩,没有你,我的青春也不会多彩。
所以,上天,请让葫芦留下来,留下来。


我赶到葫芦住的小区时,门口的人群还没有散尽,他们议论纷纷的样子显然已是人去楼空。
我站在葫芦的家门口,突然全身无力,最后蹲在被秋天灌满风的楼梯间,失声痛哭。
风吹乱了我的头发,吹掉了我的帽子,眼泪甚至晕花了我的妆,但是,这一切都不重要,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比失去最好的朋友更重要呢?


[5]她们都老了吧,她们在哪里呀。


正当我悲伤难抑时,我的肩膀被人轻轻地触碰了一下,我抬起头,逆着光,竟然看到陆齐铭熟悉的脸。
他的手里拿着纸巾,说,给你。
那一瞬间,不管多少人鄙视我,恨我不争气,我都感觉像是回到了大学时和陆齐铭在一起的时候。
有一段时间,我特别迷信一句话,女人威胁男人的三种方式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
为此,我在陆齐铭面前练习了无数回哭。每次只要他稍微不顺从,我便瘪瘪嘴,让眼泪掉落。而每次他都乖乖地妥协,拿出纸巾给我擦眼泪。是的,那是他是直接帮我擦眼泪,而并非像现在一样说,给你。
所以一瞬间,我从梦境一样的情景里醒了过来,站起身。因为蹲得太久了,所以我有些眩晕,但这依旧不能阻挡我看到他身旁的张娜拉的脸。
我觉得张娜拉真的是越长越漂亮了,看来恋爱真的是女人最好的护肤品。
我并没有接陆齐铭递过来的纸巾,只是无视地转身就走。
走了很远后,我突然想起自己身上还带着他送我的设计图,我一直想找个机会还给他。
可是我疲于回头,疲于看到他和张娜拉的脸,下次吧。我伸手拦下路过的出租车。
可是出租车停下时,我却在车窗边看到米楚和千寻的脸,她们大概也是赶来送葫芦的。米楚问我,葫芦走了?
我坐在车上点了点头。米楚跟师傅报了时光吧,一路相对无语。


在时光吧里,米楚刚坐下便点了一支烟,我也顺势点起一支。米楚说,我让真遇袭问过了,是葫芦跟葫芦爸妈都被带走了。听说这次查得很厉害,把葫芦一些亲戚的家底都翻了,郑玉玺说翻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除非所有人跟政府对着干。而且,郑玉玺还说,关于葫芦的事,警方好像掌握着有力的证据。
千寻冷静地说,我觉得最近的事有点玄。她凑到桌前分析道,你们看,葫芦找人顶罪的事,只跟我们几个讲过,本来事情已经平息了一周了,为什么又突然被翻出来?
我跟米楚直起身,正视真千寻,你的意思是,有人背后搞鬼?
千寻说,不无可能。我不认为葫芦是一个到处乱说话的人,更何况,他的朋友圈只有我们几个。
操!是张娜拉!米楚突然愤怒地揭竿而起,一定是张娜拉!上次葫芦跟我们说这个事时,都是自己人在,只有张娜拉一个人跟我们不熟!
我镇定地拉住米楚,说,你先不要激动,未必是张娜拉。她那么喜欢齐铭,敢冒着跟齐铭敌对的危险去举报一个毫不相关的人吗?
千寻冲我点头,嗯,你分析的也有一定道理。
接着,千寻转头对米楚说,米楚,你回去让你爸查一下,警方手里所谓的掌握着葫芦有力的证据是什么。
米楚点了点头。


我再回到办公室时,已过去了一个小时。
唐琳琳走到我面前,关切地问,洛施,你没事吧?我摇了摇头。
她又咬着嘴唇问,葫芦怎么样了?
已经被警察带走了,恐怕……刚说到一半,我便有些哽咽,低下头掩饰着又涌上眼眶的泪水,恐怕凶多吉少。
唐琳琳定了定,叹了口气说,即使定了,也不过是三年。更何况,现在还没定,就还有一线希望。
我点了点头。她说,蒋总叫你到他办公室一趟。


我以为蒋言要对我最近的心不在焉进行责罚,谁知道我进去后,他却先开口问道,你需要请假吗?
我抬头木讷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是社么意思。是要辞掉我吗?
蒋言说,我知道,最近出了很多事,如果我是你,也会状态不好。我不想看你每天这样疲惫地上班,你想请假就跟我说一声,或者是……他顿了顿,需要帮忙的话,也可以跟我说一声。
我看着蒋言少有的真诚的脸,觉得特别感动。
虽然目前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忙需要他帮,但还是真诚地对他说了一声,谢谢蒋总。
我知道,在危难时,能有一个为你雪中送炭的人,这是特别难得的。
而走出蒋言的办公室时,我也在骄傲地想,虽然苏冽走了,葫芦或许要坐牢了,我失恋了,可是,我觉得最开心的是,我们几年风风雨雨走来,从未想过丢下彼此。
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我们没有大难临头各自飞,没有落井下石,没有煽风点火,没有坐视不理。
相反,我们茶饭不思,我们为对方担忧,我们相信相爱。
如果有人问我最大的一笔财富是什么。
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他,是我拥有的这群好朋友。
他们让我学会在失恋里遗忘,在孤单里坚强。他们告诉我不管前方怎样荆棘,他们都会为我保驾护航。
可是,我现在难过的是,听着朴树的《那些花儿》,我是那么忧伤。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在我生命的每个角落静静地为我开着,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他身旁,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她们都老了吧,她们在哪里呀,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


下午下班时,米楚打我电话说,郑玉玺已经帮她弄到了证据。
我饭也不吃,立刻朝家里赶去,当我和米楚、千寻齐齐地坐在电脑前,打开米楚的信箱后,果然有一封秘密邮件。我颤抖着手点开,是一段音频,我下载下来,点击了“播放”。
于是,音响里出现了葫芦熟悉的声音,是那天他在时光吧里对我们说的话,他说我爸爸已经找人帮我顶了罪,开审那天,就让他替我去……
我、米楚和千寻,三个人相对无言地愣怔在房间里。我气得手都在抖。
千寻怔怔地说,我没猜错,证据果然是葫芦的这段话……
米楚立刻破口大骂,操!如果不是张娜拉,我米楚跪在她面前给她磕一百个响头!
说完,她从口袋里掏出电话,骂的,这次我死都不会放过她!我跟你们说,我找人弄死她!
说完她就开始拨前男友的号码,然后对着电话吼道,操,你别跟我叽叽歪歪,我现在只问你上次问你的事,你在QQ上喊着一起去开房的那个女的到底是不是张娜拉?!
那头好像还在支支吾吾,米楚瞬间就怒了,她说,操,我告诉你,我这边出了人命了,你再回避这个问题,信不信我现在就拎着菜刀去你家!
最后,米楚说,你一会儿到时光吧的门口。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米楚挂断电话后,对我们肯定地点了点头说,我前男友已经说了,上次在Q上说开房的确实是张娜拉。
可是那时,张娜拉在跟陆齐铭交往啊。我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米楚冷笑了一声,所以,我今天就要陆齐铭看看,他青梅竹马的小女孩,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说完,她便扯着我跟千寻朝楼下走去。

花霏雪手打


第十一章
[1]我过得不幸福,都怪你。


路上,米楚让我给陆齐铭打电话,我熟练地拨着他的号码。
一想起那天下午在葫芦家的楼下看到记者和人群,他和张娜拉手挽手的场景,以及刚刚在电脑里听到的所谓的“证据”,我浑身便有一种被大雪覆盖的冰冷。
我不知道童年的青梅竹马对一个人来说有多重要,我没有过,甚至对童年的记忆都很模糊。所以,我无法明白陆齐铭对张娜拉以及他们童年的执拗。
电话里陆齐铭的声音依旧听不出波澜,我问,张娜拉在你身边吗?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正好,待会儿带她到时光吧吧,我有事找她。说完,不等他有任何反应,我便挂断了电话。
我想起以往,,每次给陆齐铭打电话,我都会让他先挂,他让我先挂,讲话或许没半个小时,却能在“谁先挂电话”这个问题上扯半个小时。我们并不是不舍得挂电话,而是都不想把冰冷的忙音留给对方。
相爱时,我们总是拼尽全力地想给对方温暖;不再爱时,我们连多余的“再见”都吝啬得不想说一句。
我冷眼看着车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路人、汽车,这样擦肩而过的感觉,真像我们流逝的年华,那么远,又那么近。
车厢里,米楚和千寻坐在我旁边没有说话,也无力说话。


到达时光吧时,米楚的小开前男友正站在门口,帅气的脸,明朗的眼。
如果不是那段对话,他在我心里还是不错的。但是那段对话,糜烂得让我恶心,所以我没跟他打招呼,直接跟千寻一起朝时光吧里走去。
米楚和他走在我们身后,他殷勤而关切地问她出什么事了。
米楚脸色铁青地说,我不管你跟那个贱人有什么上床约定,反正你一会儿要作证,不然今天晚上我就让你看到血溅三尺。你别管谁的血,总之我米楚说到做到。
前男友听了米楚的话沉默着不再说话。
我跟老板要了一个包厢,因为我怕待会儿忍不住就把手放在某个人的脸上。
陆齐铭跟张娜拉到时,张娜拉抬头看到我还挺平静的,但再朝我身边看去,她的脸色便变了。
我在心里冷笑,上次演QQ被盗的场面不挺动人的嘛,这怎么就怕了?真以为世界上有不透风的墙啊!
陆齐铭和张娜拉手牵手,平静地坐在那里。我从没觉得自己是一个软弱的人,就像现在,看到他们这样腻在一起,我觉得就是扇我的脸,我都无法上演这样矫情的戏码儿。相反,我非常想扇他们的脸,并送给他们四个字——奸夫淫妇。
我微笑地看着张娜拉,率先开口,我说,介绍一个朋友给你认识。
米楚扯了下她身边的前男友,皮笑肉不笑地接道,这个是我的前男友。哦,不,我想你们应该认识,他不是你的床伴吗?
然后她转头对小开说,跟你的床伴打个招呼呗。
小开看了看张娜拉,嗫嚅道,对不起,我……是被逼的。
我由始至终都没有再看陆齐铭的脸,只是微笑如一朵罂粟花一样地看着张娜拉,她由起初的惊慌,到听到小开的肯定后视死如归的淡定,让我不得不赞叹她的心理素质。
她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端坐在那里不说话。包厢一瞬间安静了下来,仿佛可以听到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最后,我听到陆齐铭很轻很轻地问张娜拉,方法她是一个玻璃娃娃,怕被惊动一样。他说,你……是骗我的吗?
瞬间,我的眼泪涌上眼眶。
是的,他不是在问我,可是我却那么难过,因为他的声音带着风雨飘摇的忧伤,仿佛世界上最委屈的小孩。
张娜拉没有说话,陆齐铭“噌”的一下站起身,张娜拉却扑上去拉住他的手。我酝酿了这么久眼泪都没掉出来,可是张娜拉却在拉住陆齐铭手的那一瞬间,眼泪迅速掉了下来。
但是,她说出的话却让一屋子的人抽了一口冷气,她定定地说,齐铭,我过得不幸福,都怪你。可是——我是那么那么喜欢你。
陆齐铭回头看真她,因为他的头发遮住了眼睛,所以我不知道他心里是什么感觉,但我是被张娜拉的这句话震慑住了。
她转头扫视了我们一圈,笑了起来。她骄傲地斜睨着我们,说,你们不就是要抓我的小辫子吗?我承认,我是喜欢跟不同的男人上床。
接着,她又挑衅地看向我,林洛施,我就是比你爱陆齐铭,我愿意为他怀孕,愿意为他打胎。你可以吗?
怀孕?打胎?我惊恐地听着她的话,心头犹如被人丢了一枚重磅炸弹,乌云密布,倒塌一片。
我惊愕地抬起头,求证似的看着陆齐铭,那个我曾经最爱的男孩,那个微笑纯净,和我睡在一间房都会脸红的男孩。
他依旧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眼里的暗涌。不知道是不是被最近跌宕起伏的事情刺激惯了,纵然我心里歇斯底里地狂喊,陆齐铭,你好歹给我个缓冲的过渡段!我跟了你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为何不对我仁慈一点点?可是表面上,我只是看了陆齐铭一眼,便转过头不再出声。

来的路上,我一直都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早已达到了面对任何事情都可以不动声色的地步。
所以,我不怕陆齐铭,也不怕张娜拉,更不怕看到他们手牵着手在一起。我做到了。可是,上天转瞬便让我露出了马脚。
我心底固有的不甘,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犹如奔腾的河水一般,绵绵不息地涌了上来。
米楚和千寻显然也被这个消息震惊了,最后是千寻先缓过来,嗤笑地看着张娜拉,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嘴上说爱陆齐铭,转瞬却和别的男人在床上翻云覆雨,这就是你所谓的爱?你他妈就少玷污“爱”这个纯洁的字眼了!
张娜拉听了千寻的话,不怒反笑,你们这些大小姐就配说爱吗?
说完,她转过头拉住陆齐铭的手,换了一种表情,温柔又轻盈,她说,齐铭,你坐下来听我说好吗?


[2]葫芦是不是挖了你家祖坟,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张娜拉对陆齐铭轻轻地说着过往,又好像是在对我们说一样。
她说,齐铭,你搬走后,我便和你失去了联系。你说你给我写过信,可是我一封都没收到。爸爸对我非打即骂,你是知道的。那年他带我搬离原来住的地方后,确实找了一份安定的工作,我知道,他对我是有愧疚的,因为我的脸上和脖子上的疤。他在工地工作,成绩还不错,有时也会甩给我一点钱让我去买衣服穿。
我以为,生活眷顾了我,会慢慢好转起来。而我,努力地念书,我想强大自己,以后就可以更好地见到你。可是好景不长,半年后,爸爸又死性不改地去喝酒,喝完后就去工地,然后就从九楼一脚踩空摔了下来。
张娜拉平静地说着那些往事,就好像说着毫不相关的人。
她说,其实我在学校里经常被同学嘲笑,他们叫我丑八怪。可是我不在乎,因为我心里……说着她比画了一下心脏的位置,这里住着两个爱我的人,一个是爸爸,一个是你。
她看着陆齐铭,工地上说爸爸是因为喝酒才一脚踩空的,不关他们的事,他们不愿意给予一点赔偿。我苦苦地去哀求工地上的那个头头时,他淫笑着告诉我,也不是没有赔偿的,只要……
说到这里,张娜拉停顿了一下,仰起头,像所有矜持的女孩一样忍住眼睛里的泪水。
顿了顿,她转头看向陆齐铭,我跟了他,因为我不知道以后要如何生活,我需要一个依靠。
他对我还算不错,只是一年后被他老婆发现了,而且,他也要去别的城市的工地了,他给了我一笔钱,要我自己去租房子,自己生活。
通过他我知道,从此以后,我有了生存的资本。我和不同的男生在一起,他们会给我钱,我去了最好的医院,用了最好的药。
齐铭哥哥,你看我的脸,没有疤了。张娜拉拉着陆齐铭的手摇晃着,像一个索要糖果的小女孩。


我们所谓的对质,到最后,变成了张娜拉和陆齐铭的感情戏。
她说,齐铭哥哥,我知道你喜欢林洛施,也知道自己配不上你,对不起。我们分手吧!能跟你在一起度过这段时间,我已经很开心了。
陆齐铭没有说话,但是他眼睛里流露出的心疼,却清晰可见。
最后,米楚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们,张娜拉,陆齐铭,你俩爱分手分手,爱和好和好,我只问你,葫芦是不是挖了你家祖坟,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张娜拉无辜地看着米楚,我怎么了?
说着,米楚打开包厢的电脑,播放了我信箱里的“证据”。
张娜拉听后睁大眼睛摇头,她说,不是我,不是我,我怎么会录这个?!
因为刚哭过的原因,她的眼睛红红的,她摇着头,像一只无辜的小白兔。陆齐铭虽然一直没有说话,但关键时刻还是站出来维护了张娜拉,他说,我了解娜拉的,不会是她。
然后他又静静地说,葫芦是我的好兄弟。
那场对质,最后变得索然无味,我们如鸟兽散。


我们就像等待世界末日一样,开始等待新闻报道,等葫芦爸的消息。
只要他平安无事,葫芦就没事。可是,我们也知道,这样的希望几乎渺茫。
千寻比我和米楚大一届,所以要去实习了。她说外省有家电视台已经邀她过去了,她还在考虑。
米楚还在学校半死不活地上课、睡觉。
而我,还在出版社像一个小白领一样碌碌无为地工作,每天下班在楼下的牛肉面馆吃一份牛肉面,放很多很多的香菜。苏冽最喜欢吃香菜了。
每次我吃着吃着就会想起她,她真没良心,飞走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我们。
有时,我抬头看天空中的飞机,就会想,这班飞机里有没有苏冽?她是不是回来了?
有时我又想,或许她已经在新的城市开始了新的生活,或许他又有了一群新朋友,那群朋友里,有像林洛施那样的女孩,也有像米楚和千寻一样的女孩。
于是,她就慢慢忘了另外一座城市的林洛施、米楚、千寻、葫芦和陆齐铭。这群当初相亲相爱的人。
如今,终于离散。

苏冽走后,我和唐琳琳的交往开始日渐增多。
唐琳琳说,有一次她见过陆齐铭,丑人男和陆齐铭在生意上有些交接。她说,陆齐铭其实挺有生意头脑的,李楠说他很厉害,在业界小有名气。
我听着,就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我问过几次蒋言,苏冽去了哪里。他说他也不知道。
而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实现苏冽的话,对我好。
之前蒋言经常让主编压榨我,他说这是磨炼。我真的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因为我真的慢慢开始上升,由一个小编到策划编辑,再到监制。半年的时间,背后有人说这是机遇,也有人说,这是后台。不过,我都已经不在乎了。
升职那天,我请蒋言吃了顿饭,他说这是贿赂。
我说,这是散伙饭。因为吃完这个饭,千寻就该去外省了,我们终于各奔东西了。
我说这句话弄得饭桌上的人都很伤感。葫芦爸的案子判下来了,死罪,缓刑两年。葫芦、葫芦妈和葫芦爸一起进了监狱,还有葫芦家曾得到过他爸恩泽的亲戚。
这是市里十年来的一宗大案,所以走到哪里都能听到市民热烈的议论声。
而我,在已来临的冬季里,突然不可抑止地伤心起来。
千寻临走前,米楚我们三个去监狱里看了葫芦。他的头发被剪得短短的,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他的眼窝已经深陷,一点都不似牢外的那个风流少年。
看到我们时,他对我们无奈地笑了笑。
他一笑,我就哭了。
2008年,C市郊区的监狱里,我想所有的狱警都会记得那样一个女孩,穿着白色羽绒服,戴着红色绒线帽,站在探监室哭得撕心裂肺。她的身边,有曾陪伴她一起度过青春岁月的男孩女孩。
他们的故事一开始是一出欢天喜地的喜剧,到最后却变成一出默剧、悲剧、惨剧。

[3]我很好,那么你呢?


千寻说,洛施,这几年,我像一个局外人一样看着大家吵吵闹闹,分分合合,我总觉得你们是一群没长大的小孩,而我,已是一个成熟的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一想到要离开你们,我就特别想哭。
我安静地微笑着看着她,我想告诉千寻,我已经哭不出来了。
可是,离别的车站,我说不出任何话,我觉得自己的心里流动着万千悲伤。
千寻说,我和大家都没有走得特别近,也没有特别远,谢谢你,洛施,如果不是你,我不会知道,除了读书,世界上还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
千寻踏上列车时,米楚站在我身边问,当初我们带她一起玩,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摇了摇头。那一年的时光像火车般,从我眼前轰隆隆地开过。
我想起了那个坐在窗下认真念书的女孩子。那时,我和她是同桌,她书念得特别好,对其他事情却一无所知。
我立刻觉得自己要拯救她,便带她进入我们的圈子。我和米楚特别好,但是她就像我的影子一样,经常安静地跟在我的身后。
我记得前段时间我曾问她,千寻,为什么你总是那么话少,是不是不喜欢跟我们在一起?
她微笑着说,我喜欢听你们说话,看你们活蹦乱跳的模样,那样我会觉得,我还鲜活地生存在这个世上。
我挥别着火车,挥别了,千寻;挥别了,我们的青春那些不知所措的模样。


千寻走后,C市下了一场大雪。
我与陆齐铭分开,已经半年了。
周末,父母给我带电话说要来市里买东西,我陪他们逛街。
其间我断断续续地回过几次家,爸爸装了个假肢,所以平时看来与正常人无异。
父母来时,我特别开心,在我租住的房子里,我妈给我做手擀面。我吃着吃着,手擀面上飘出的氤氲雾气,就熏到了我的眼睛,热热的。
我妈说,这段时间都瘦了。然后打量着房间又说,你一个人住在这里,要不我什么时候来给你做饭好了。
我笑着说,你胡说什么啊,你来了爸怎么办?
爸爸立刻接上话,我又不是不会做饭。
是啊,煮米饭就直接把米丢进锅里,一点水都不放。我揪着以前的事,揶揄爸爸。
爸爸的脸马上红了,笑着没有说话。
那天,我陪父母一起去逛街,拿着刚发的工资给他们买衣服。妈妈看上一件羽绒服,看了看吊牌一千,又放下了。我拿下来推着她去试衣间,去试试,去试试,你女儿买得起。
可是,等到了试衣间门口我就愣住了,陆齐铭竟然站在那里。
他转身看到我们时也愣了,但转而眼里又充满惊喜,他上前一步,像是要打招呼。但这时,试衣间里飘出一个穿米黄色羽绒服的女孩,说,老公,你看这件怎么样?
看见陆齐铭愣在那里,她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了,接着笑着跟我打招呼,洛施,好巧啊。
我爸跟我妈估计也明白过来是什么事了,我妈镇定地冲她笑了笑,然后转头看我,洛施,你同学?
我点了点头,强笑着拉起我妈说,妈,我给你介绍,这个是陆齐铭,这个是他的女朋友张娜拉。
陆齐铭局促地看着我妈,低下头说,阿姨好。张娜拉也乖巧地和他一起叫阿姨。
我妈微笑着点了点头,客气了两句。我没有敢去看我爸的表情,我想起不久前回去,他还在问我齐铭现在生意怎样,你不能帮他,就不要添乱之类的话。


那天下午买完衣服送爸妈到车站时,我爸一路都没有说话。
最后在候车室,我走到我爸前面说,爸,对不起……
我爸没有吭声,我妈却一把扯过我说,傻孩子,谁要你说对不起,你有什么对不起我们的。我们就是难过,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家里说一声……
我妈说着说着就哭了。她说,当初我们不让你把他带到家里来,你就跟我们争,说这辈子就嫁他。现在你们不在一起了,也不跟家里说一声……你这是……你叫爸妈怎么说你……
我妈一哭,本来心里就难受的我就跟着哭起来,我说,妈,你别哭了,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会这样……
一直沉默的爸爸,却在这时抬起手给我抹了抹眼泪,叹了口气说,别哭了,傻孩子,都过去了。
可是我却哭得更厉害了。
仿佛把十三岁那年知道身世后没有哭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竟然接到了陆齐铭的电话。
因为后来他说,洛施,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所以我就把他从联系人里删除了。
可即便这样,每次拿起电话,我都能清晰地背出他的号码。可是接到他电话的时候,我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看到末尾的0828,才知道是他。
那是我的生日。以前,我经常庆幸,幸亏张娜拉不知道他的手机号码后四位是我的生日,不然估计会连手机号都一起给他换了。
可是现在,这个号码像一个巨大喧嚣的笑话,张着大嘴巴嘲笑我。
我接起,他那边没有任何声音。
我却没有陪他浪费情绪,我问,有事吗?没事我挂了。
洛施,你好吗?陆齐铭急急地问。
我对着电话,无声而又无奈地笑了。陆齐铭,你好吗?这句话,为什么你从前没有问过我?
你误解我与苏扬,带着张娜拉出现在米楚的生日会上宣布订婚时,为什么没有问我,你好吗?张娜拉自杀时,我也因车祸住院,当你那么肯定地选择了她时,为什么没有问我,你好吗?葫芦被带走,我蹲在地上哭泣时,为什么你没有问我,你好吗?
我说,陆齐铭,我很好,那么你呢?
那头陆齐铭没有再说话,过了好久,他轻轻地挂了电话。


[4]他要去奔向他的新幸福,她却还在流浪。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着,我忙忙碌碌地把所有悲情的想法都投入到了图书里。
我从不做内容欢乐的书,因为我没有欢乐的心。我做的图书都有很悲情的名字,内容离不开“告别”“眼泪”“流浪”“亲爱的”等字眼。
我觉得或许时下像我这样失恋了又矫情的姑娘太多了,所以喜欢看我做的图书。我觉得我应该去写本书,米楚说,就叫《我生命里的那些花儿》。
我说那多俗,我要叫《告别流离失所》,我希望我们最后都能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米楚干笑道,美好的结局?你看我们现在,美好吗?我咬了咬嘴唇,眼神黯然,不再出声。
最后米楚仿佛自嘲地说,叫《后来我们都哭了》得了。


我去看葫芦时,他又瘦了一圈,神情憔悴。
但看到我,他却神采奕奕地告诉我,洛施,别担心,我已经习惯这里了。
我给他带了很多书,他开玩笑地说,你现在果然是个文化人了,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横冲直撞跟个小流氓似的女孩了。
我笑了笑。其实有时候我不想来看葫芦,因为一来看他,我就会忍不住哭。
就像现在一样,我觉得自己的生活每天就是哭来哭去。我不知道自己以前的勇气都去了哪里,自从遇到陆齐铭他们,我的人生轨道就变了。
可是,这一刻,我多想说,如果,如果能够重回十六岁,我希望,我们这一群人从一开始便从未认识过。这样,就不会有日后的那些压抑和疼痛,也不会有不眠不休的眼泪和告别。
我正在发愣时,葫芦说,齐铭前几天来看过我。
啊?我抬头看他。
他一个人来的。
哦。我笑了笑,听说他生意做得不错。
葫芦叹了口气,他说,洛施,你们……唉,你也别怪齐铭。
我不怪他啊,我能怪他什么。我强笑。
最后我和葫芦又相对沉默了好一会儿,时间到了。我提起包说,葫芦,那……我走了。
葫芦不自然地应着,喂,你要照顾好自己。
我点了点头,我说,你也是,需要什么就跟我说。


我跟米楚一起去逛街,在大街上看什么都觉得没兴趣。元旦的气氛热热闹闹,我和米楚却走得异常安静。
她说,我有点想苏冽了。
她的话音刚落,我的电话就响了,我看了一眼,很诡异,竟然是蒋言。
他说,喂,林洛施,你跟米楚在哪里啊?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们在一起?
他笑了一声,仿佛在嘲笑我的智商,不过大过节的,我不想跟他计较。我说,在芙蓉路晃荡着呢。
他说,请你们两个单身吃饭吧。
我把电话拿离耳边,看了看上面的名字,蒋言,没错啊。
我说,喂,你是蒋言吗?
那边直接掐断了电话。我能想到蒋言无声的脸,他是从来不会把话说第二遍的人。
我把这个诡异的消息跟米楚讲了,米楚很干脆地说,打过去,邀请他跟我们共进晚餐。
我……
我直接把手机摔给米楚,你自己打。
不过我知道我拗不过米楚,最后还是我跟个小媳妇似的打了电话给蒋言。
我说,那个……那个……请求你请我们共进晚餐。
蒋言冷笑了一声,不用想我也知道他那张欠揍的脸,此刻散发着得意与高傲。最后,我低眉顺眼地在米楚的威胁下,跟蒋言约在布拉格餐厅。
我挂电话时,米楚说,林洛施,你别觉得委屈,我约蒋言还不是为了你。
我说,你为了我什么啊!
米楚摸了一把我的脸说,小姐,开始你的第二春吧。
我说,滚你大爷的,胡扯什么,我们是纯洁的上下级关系。
嗯嗯,米楚点头,吃完这顿饭后就不纯洁了。
为什么?
因为我不去,我也要去寻找自己的第二春了,顺便给你们两个单独相处的时间。说完,米楚便哈哈大笑着伸手打车,然后扬长而去。
直到车的影子消失在拐角,我还无法接受自己的姐们儿抛弃自己的事实。我也想学着她扬长而去,但是她可以放蒋言鸽子,我却不能。
因为我深深地明白一个道理,放谁的鸽子,都不能放你上司的鸽子。


我哀号着去赴宴。在布拉格餐厅门口等到蒋言时,他看到我单独一人,好像并不意外,只是冲我淡淡地点了点头说,进去吧。
我夹着尾巴,如临大敌般地跟在他的身后。
你很怕我吗?蒋言回头问我。
啊?我张大嘴巴,愣住。
蒋言伸手抓住我的手臂,拉到与他并肩的位置说,啊什么,我的脸又没长在脑袋后面,你老跟在我身后干什么!
蒋言的动作让我们之间瞬间熟络了不少。我撇着嘴说,谁怕你了!
蒋言的嘴角扬起一抹难得的微笑。
但我抬头刚走两步,便看到了陆齐铭。
他捧着一束花,急急地走出来,迎面看到我跟蒋言时,愣了一下。蒋言抓住我的手臂,但从他那个方向来看,像是我在挽着蒋言的手臂。那一刻,鬼使神差地,我朝蒋言靠了靠。蒋言仿佛知道我的心意,回过头宠溺地对我说,笨蛋,走快点,并且露出平时从未有过的微笑。
我心里起了鸡皮疙瘩,抬头不自然地冲陆齐铭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陆齐铭站在原地没有吭声,侧身给我们让道。
他手里的百合花纯白清新,仿佛我们曾经共有过的青春。我与他擦肩而过时,曾经的那段天蓝云白的宁静时光,像那束纯白的百合一样,渐渐地消失在我的眼前。
他要去奔向他的新幸福,她却还在流浪。


[5]他们都不在,我要幸福给谁看。


蒋言坐下时,又恢复了以前的那副死样子。
他看着我,懒懒地说,我帮了你,你要请我吃饭。
我刚拿起菜单,听了他的话后又迅速合上。笑话!在布拉格请他吃饭,我脑子进水了吗?
我一本正经地说,我刚想起来,益民路有一家牛骨头粉听说特别好吃。
蒋言哼了一声,没答理我,而是拿起菜单径自点了起来。他把菜单递给我时,我硬着头皮点菜,心想,反正我身上就一百大洋,大不了你把我压在这里。
饭吃到一般,碰到丑人男和唐琳琳一起进来。丑人男看到我,意外了一下,疑惑地指着我,咦,你……齐铭……
唐琳琳扯了他一下,微笑着说,蒋总,好巧,在这里碰到你跟洛施。
蒋言冲她点了点头。
唐琳琳扯着丑人男走时,丑人男还一步三回头,仿佛我跟蒋言在一起是多么大的事。
所以我不会听到,走远的丑人男还在跟唐琳琳嘀咕,不是,刚在花店碰到齐铭时,他还说买花送给林洛施,来布拉格定位子吗?怎么这……就变成了林洛施跟蒋言啊……
唐琳琳翻了他一眼,关你什么事啊,安稳过日子吧你。
我拿着高脚杯放在嘴边,不由自主地喝着。蒋言说,别猛喝,我不想晚上再背个醉鬼回去。
我一口就呛到了。不过我觉得我真不能喝了,不然我从窗口望去,怎么会看到车水马龙的大街边,站着一个拿了一大束花的男孩。
我摇头笑自己的傻,趴在桌子上问蒋言,失恋疗伤需要多久?
蒋言边优雅地擦嘴,边似是而非地回答我,一段恋爱到另一段恋爱的距离。
我没有理会他,他现在恐怕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因为他权衡很久后,决定去国外奔赴女友。
我举杯说,来,干杯,什么时候去?
他皱了皱眉头,说,酒鬼。然后轻轻地跟我碰了杯,这周吧。
有钱人就是有钱人,出国就跟我出家门一样简单。


蒋言送我到家,我走下车,跺脚,楼梯口便亮了灯。
蒋言从车窗里探出头对我摆手说,再见啊。
那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吹了点风,就晕晕乎乎的,我竟然觉得车里对我摆手的蒋言那么像陆齐铭。以前每逢我跟他应酬完,都开车送我回家的陆齐铭。
我又莫名地倒回身,对蒋言说,你都要走了,拥抱一下吧。
蒋言在车里一脸诡异地看着我,但转而他还是下了车,伸出手站在我面前。
我一步一步地走上前,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一样,轻轻地扑在他怀里。
齐铭……我喃喃地念道。
我失去这样一个温暖而可靠的怀抱有多久了?
不知道蒋言听到我叫齐铭的名字时是不是出于怜悯,他竟然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发说,傻女孩,好好过吧,你周围有那么多人希望你幸福。
可是,他们都不在,我要幸福给谁看。我在蒋言的怀抱里哽咽地讲出这句话后,就退了出来。
我说,谢谢你。说完就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那天晚上,我睡得特别安稳,跟昏睡过去一样,没有做一个梦。
因为,我吃了安眠药。
我没有胆量,只吃了两颗。我只是想安稳地睡一觉,我如愿了。可是醒来时,我坐在床头,却觉得那么空虚。
我慢慢地穿衣服,刷牙,洗脸,上班。
生活如是次第。窗外好像下雨了,湿漉漉的绿树在雨里愈加青翠欲滴。
我翻箱倒柜地找伞,我最讨厌冬天下雨,冰冷冰冷的。
最后,我在箱底翻到了很久以前的碎花伞,是陆齐铭买的。
我毫无感觉地撑起它去上班了。
中午,米楚打电话过来,她说,洛施,陆齐铭跟张娜拉分手了。
我正在跟唐琳琳笑着争抢奶茶的手停顿下来。哦,是吗?我淡淡地问道。
米楚惊奇,你怎么不惊喜?
半年了。我说,我该惊喜什么?
米楚被我问得愣住了。我说,米楚,你知道吗。我再也无法那样去爱一个人了,即便是当初的他。
米楚叹了口气,挂了电话。
不过不能说米楚的这个消息没有给我带来震撼,独自一人时,我的心底还是会被掀起万丈波浪。
一个下午,我都坐在位置上,眼前不停地浮现出陆齐铭的脸,但是我好像已经不记得我们曾有过怎样的爱情了。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爱情卓尔不群,其实不过是相同的故事反复上演而已。
我们不过如一对最普通的情侣般,和对方一起度过了四年的日夜。
只是齐铭,为何到现在,此生已经决定要自己过,没有你,却又突然听到你的消息。
下班时我叫唐琳琳一起去逛街,逛完街,我又打电话给米楚说去蓝调。
这不是一座光鲜亮丽的城市,因为这座城市的夜晚到处充满了糜烂的气息。可是,这又是我最爱的城市,所以,我从未想过会离开它。
即使我最好的朋友,他们以不同的姿态离开了这里,我依旧站在原地。
因为我怕他们回来时找不到方向,找不到旧日老友。
我跟米楚是蓝调的常客,还有唐琳琳,我们三个坐在吧台边,不时有陌生的客人走到我们身边,他们火热的眼神与酒吧里热闹的空气相得益彰。有的陌生男人竟然端酒过来敬我跟米楚,我跟米楚相视而笑,特别想不要脸地说,姐出来混时,你还在喝白开水。
倒是唐琳琳跟他们打得火热。
我跟米楚相对碰杯,环顾整个酒吧,熟悉的空气,熟悉的氛围,还有……熟悉的人。
张娜拉端着杯子娇笑着走过来,哟,真巧啊。
她的身后没有陆齐铭。
米楚斜睨了她一眼,说,是啊,好巧,怎么一个人?
我还没来得及听张娜拉回话,口袋里的手机就振动起来。
我拿出来看,是陌生的号码。我接起来,酒吧里声音吵闹,我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最后我冲米楚指了下门外,大喊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清,你等下。然后小跑至门外边。
从酒吧里出来,冷风在我的全身流转,我的大衣还在酒吧的凳子上。我哈着气,颤抖地问,喂,哪位,什么事?
电话那头说,请问是林洛施小姐吗?
是啊。您是哪位?
我是市郊第一监狱,你的朋友叶景尚于今天晚上七点自杀于302室,他留有书信给你,麻烦你找个方便的时间来取一下。
什么?我迷茫地对着电话问,你说什么?叶景尚自杀?
叶景尚?!我的脑海里第二次出现这个名字。上次,是在法院审判时。
叶景尚!葫芦!自杀!

花霏雪手打

第十二章
[1]我伤害了你最矮的女孩,所以此生,我们注定错过。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门外再走进热火朝天的酒吧的,但是酒吧之前的吵闹,好像已经变成了与我不想关的世界。
我的世界只剩一片灰烬,不停地有一个冷冽的声音重复着,你的朋友叶景尚于今天晚上七点自杀……你的朋友叶景尚于今天晚上七点自杀……
我哭了。
我走到吧台边,米楚跟唐琳琳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张娜拉还站在旁边。她看到我回来时一路流泪,便笑着说,真稀奇,哭什么啊,我都把陆齐铭还给你了,你还哭什么!
我没有理会她,只是静静地走到米楚身边,沙哑着嗓子说,米楚,葫芦自杀了。
酒吧的音乐太吵,米楚没有听清我低声说的话,于是倾下身子过来问我,什么?
葫芦自杀了……我在米楚的耳边发泄似的大声喊道。
唐琳琳愣住了,米楚手里的酒杯跌落在了地上,张娜拉却像没有感情一样继续笑,她说,不会是因为那盘录音吧?可我也不是故意的……
虽然她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却尽收我的耳朵里。我猛然回过头醒悟过来,是你?那录音是你录的对不对?我一句句追问张娜拉。
张娜拉本能地朝后面微微退了一点,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态度说,我只是尽一个公民应尽的义务罢了。
上次你不是说不是你吗?我尖声问道,更何况,上次陆齐铭也担保多你……
张娜拉冷笑,我就是杀个人,他也会说不是我杀的,这……是他欠我的。
我一阵惊愕,随之又一阵冰冷。
灯光下,张娜拉的脸那么纯净无暇,她长得确实像韩国的明星张娜拉,一张圆圆的娃娃脸上带着无辜。
可是,这无辜的皮囊下,却是一颗狠毒的心。
她带走了我的爱人,把我最好的朋友推向了死亡。
当我拎起酒瓶时,米楚拦住我说,洛施……
当我转过头看她,却是两眼放空的状态,接着,我又像是一个没有丝毫感情的机器人一样,目光涣散,却动作凛然。
“啪”的一声,啤酒瓶在我手里爆破开来,而我眼前,某个仇恨的人头上流出了一朵红色的花。
我想起初遇到米楚的那一年,她站在讲台上挑衅我,我捡起身边的凳子砸过去的情景。
米楚说,她从来没有看到过眼神那样凛冽的女孩。于是,我们成了朋友。
那一年,我只是莫名地自我保护。
而这一年,我沉浸多年的戾气,终于在这一刻,迸发而出。
我听到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看到张娜拉慢慢地瘫软在地上。米楚扑上来从我手里抢过酒瓶,说,傻×,打得好。
警车呼啸而至,我、米楚和唐琳琳被带往派出所,张娜拉被救护车送往医院。
我看着朝相反方向开的救护车,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陆齐铭,你看,我伤害了你最爱的女孩,所以此生,我们注定错过。


到派出所时,民警把我们带到了审讯室。
我低头坐在那里,一五一十地交代事情,对,人是我打的,我看她不顺眼。她抢我男朋友,我是故意的。
我曾看过一个特别绝望的词,叫万念俱灰。彼时的我,便是如此。
但是,我没想到,民警审完后走出去,过了一会儿又回来,说,你可以走了。
我愕然地抬起头,什么意思?
民警瞪了我一眼,没打人就别承认,别以为你们现在讲江湖义气就是好的。一女孩子,就不能安分点,怎么那么残忍啊!
我抽动了一下嘴角,对他最后所发表的“残忍”表示冷笑,与这个词沾边的,应该是张娜拉。
不过……明明是我打的人……
民警没有跟我啰嗦,一把把我扯出审讯室。在我走出门口时,米楚从另一个审讯室出来,她对我微笑,说,出去记得给我爹打电话。
我愣了一下,转而明白了民警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米楚……我愤怒地喊道,明明是我……你他妈神经病了吧……
米楚隔着民警拍了一下我的手,冲我眨眨眼说,你出去给我爹打电话就行了,他会来接我的。
我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从审讯室一起出来的还有唐琳琳,我跟她结伴走出去时,问她,是不是你给米楚做的假证?
唐琳琳叹了口气,说,洛施,对不起,我和米楚统一战线。
我抬头望了望暗淡的天空,没有再讲话。

我让唐琳琳先回去,唐琳琳敲着脑袋说,我忘了,米楚刚说有事跟我说,我先回去一下。
我点了点头,站在派出所外给米楚爸打电话。米楚爸一听到这个消息,就风风火火地赶来了。
后来我们都哭了(结局) 后来我们都哭了2结局
唐琳琳回来时说,别担心,米楚爸一定会有办法的。我冲她苦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跟她一起站在派出所门外等米楚爸。
米楚爸开着一辆宝马来了,他冲我们点了点头,便进了派出所。
我们跟随他一起进去时,派出所所长以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说,现在还不能探视犯人。
米楚爸动了动手指,拨了个电话让所长接,所长接完后立刻换了一副点头哈腰的样子,让米楚爸进去了。
所长说,解决这个事情有两个方法,要么公了,要么私了。不过张娜拉现在还在医院观察,医生说,她的头部受到重击,至今昏迷。
我焦急地问,那米楚怎么办?所长说,她恐怕要在这里待到张娜拉醒。
米楚爸又拨了一个电话,米楚便从里面蹦蹦跳跳地出来,跟我们一起回家了。
米楚爸留了张名片给所长,说,你可以联系我。所长唯唯诺诺地接过名片,点了点头。


[2]如果这是我们要面对的灾难,那我愿意扛。


那天晚上,米楚跟她爸爸说,要去我家睡。
米楚爸没有说什么,先送了唐琳琳回去,然后又送我们到我家。
直到米楚爸走后,我和米楚一起上楼时,她都在唧唧喳喳地说着话,而我却一直保持着沉默。
米楚说,喂,傻×,你怎么了?
我鼻子一酸,米楚,以后再碰到这样的事,能不能……让我来扛?
米楚不在乎地拍了下我的肩膀,说,傻×,说什么呢,我们两个谁跟谁,让你扛,我爹保你出去手续多复杂。你也知道……他那么懒,又怕复杂……
我低下头上楼,不再说话。
我想起很久之前米楚说过的一句话,她说,林洛施,自打你遇见陆齐铭。身上的那股烈性就没了。
其实米楚不知道,并不单单是因为陆齐铭,还有她、葫芦、苏冽和千寻。
自打遇到他们,我身上的烈性就慢慢地被岁月磨平了。因为在遇到他们之前,我不曾领悟这个世界上的生死相交。
在遇到他们之后,我渐渐觉得,有这群朋友,已很知足。此后,只望岁月静好。
我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不去惹是生非,因为我没有一个后台,我怕出了事就会麻烦他们。那是埋藏在我心底深处的小小自卑,不,或许它不叫自卑,只是唯恐失去而已。

那天晚上,米楚跟我说了很多话,那是苏冽走后,我们不曾有过的长谈。
不像以前,我们每天晚上的生活就是出去聚会。最后,两个人都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半梦半醒时,我的电话突然响起来。
我接起来,那边焦急地问,洛施,你没事吧?
我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是陆齐铭打的电话。我说,没事,你去看张娜拉吧,她还在医院。
说我我便挂了电话,继续蒙头大睡。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想起昨晚的事,我觉得有点可悲,以前每次陆齐铭给我打电话,不管那时多晚,我多累,或多想睡,挂了电话后我都会翻来覆去地想,而昨天晚上,我挂了电话后竟然又沉沉地睡了。
原来,再美好,也经不住遗忘;再悲伤,也抵不过时间。
米楚还没起床,我叫她时像小孩子一样扯着我床上的一个熊仔,我笑着摇了摇头,先去上班了。


那天不过是最为平常的一天,我以为,醒来后的米楚会来找我,给我打电话,或者中午时,我们一起去吃个饭。
可是,十点时,我打电话给她,她的电话却是关机。
我再打给米楚爸,我问,米楚呢?米楚爸说,她已经在这里办手续了。
办什么手续?
被打的那个女生醒了,神志不清……
我说叔叔,你能让米楚接电话吗?
当米楚笑嘻嘻的笑声响在我耳边时,我立刻就火了,我说你他妈在搞什么?办什么手续?
米楚说,就是张娜拉那个傻×呗,她好像疯了,我爸帮我搞不定这个事,所以我准备在这里待个一两年。
你说什么?!我“噌”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
米楚说,洛施,你别急,就一两年而已,姐两年之后出来还是一条好汉。
我说,操!你他妈现在别扯淡!我现在赶过去!你快跟民警说是我打的人!
洛施,你别跟我客气,你有正经工作,我刚好要实习不想去,在这里待个一两年养养闲情逸致。米楚不在乎地说道。
操!你住口吧!我现在就赶过去!
我挂了电话,就抓起唐琳琳马不停蹄地朝派出所赶,路上我跟唐琳琳说,琳琳,待会儿你去了一定要翻供,你要实话实说,是我打的人知道吗?
唐琳琳拉住我,洛施,你别去了,米楚已经这样决定了。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唐琳琳,我怎么能让米楚去替我坐牢?
那是她情愿的啊。唐琳琳无关轻重地答道。
我无语地看着她,最后转过头说,因为你没有朋友,所以不懂我的感受。
唐琳琳没有再接话,只是嗤笑了一声,转而平静下来。
我没空跟她计较这些,转头不再说话。

到派出所时米楚爸正在办手续,我踯躅了一下,奔上前,说疏忽,你先别办手续,打人的是我,不是米楚,你弄错了。
米楚爸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说,你不用替米楚说好话,她都跟我说了。
我说,不是,我不是替她说好话,打伤人的确实是我,那天围观的人都看到了。说完,我把唐琳琳推到身前,扯了她一下说,你跟叔叔说下啊!
唐琳琳却只是站在我身旁,仿佛局外人一样冷眼旁观,紧闭着嘴不说话。
我焦急地说,琳琳,你快跟叔叔说米楚是清白的啊!
唐琳琳张了张嘴说,洛施,抱歉,我做不到。人确实是米楚伤的。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怎么可以撒谎!
唐琳琳不再说话。
我转身又求米楚爸,可是无论我怎么哀求,米楚爸都仿佛米楚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表情镇定冷淡。
最后他说,洛施,你回去吧,米楚是我的女儿,我清楚她的秉性。
我的心像掉进了无底洞,不停地下沉。我说,叔叔,求求你,让我换米楚出来吧。人真的是我伤的,她是你的亲生女儿,我不是啊……
我边说,眼泪边掉了下来。
直到那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害怕,那是从心底发出的一种恐惧,就好像一个人深陷在沼泽里,你不停地挣扎,却只会越陷越深,直到那片沼泽埋没你的口、耳、鼻,你再也叫不出声来。
最后,米楚爸办完手续,准备吵门口走时,我拖住他,直挺挺地跪在了他面前,我说,叔叔,求求你,救救米楚,让我进去就行了。求求你……
米楚爸终于俯下了身,重重地叹了口气,扶起我说,洛施啊,傻女孩,米楚都认了,你就别傻了。叔叔……也没办法了啊……
米楚爸最后的这句话,让我有种天崩地裂的感觉。痛哭流涕,不过是感情的发泄,而天崩地裂,却是任何事情都无法挽回的决裂。

我回到家,不吃不喝。我问唐琳琳她为何不讲实话。
她说,那是她答应米楚的事。我挥手让她走,无话可说的沉默。
我不记得那段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我看一段广告会哭,看外边的花树会哭,就连听一首歌都会哭。
我想起苏冽说过的话,她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我们几个都太爱假装了,个个都喜欢装出一副百毒不侵的模样,其实一个比一个软弱。
那时,哭泣对我们来说,是揶揄对方的事,小哭小闹也就算了,可是现在,流眼泪对我来说好像变成了家常便饭。
我皱一下眉,挤一下眼睛,泪水就会掉落。
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事比生离死别更残忍?
如果会哭的孩子有糖吃,那么,上帝什么时候会把我的好朋友送回到我身旁?
我相信,他们一定只是暂时离开,他们一定还会回来。
苏冽,你走时带走了我的小熊,我现在反悔不想给你了,你要给我送回来。
葫芦,你说过我无家可归时,你永远都是我的收容所,我现在没有容身之所,你要收留我。
米楚,你最喜欢跟我抢衣服穿,我以后再也不跟你抢了,你会不会回来?
还有,陆齐铭,我再也不欺负你了,不把你当跑腿使唤了,不让你背我上七十二层楼了,不让你陪我在游戏里无聊地乱窜了,也不再惹你生气了。
可是,即便这样,我也知道,你不会再回来……
每个人的心底,都会住着一个人,或一段回忆,不能够相守,无法拥有,那是生命中的刺青,即使会撕裂般地疼痛,可是我希望它永远不会结痂。

米楚判刑的那天我去了。
在庭内,不管米楚如何对我使眼色,我都无法抑制地对审判官大声喊,打人的是我,不是她……
可是最后明晚却被庭警逐出了庭外。
我企图挣脱庭警的牵制,再次奔跑进去,却被更多的庭警死死拦下。
米楚被呼啸的警车带走的那一刻,我失声尖叫,不顾一切地挣脱开拉着我的庭警朝狱车奔去,狱车在我的追逐里渐渐开走。
车里,米楚冲我挥手,她说,洛施,再见,再见……
她的脸上有莫名的悲悯,她说一句再见,便转一下头,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掉眼泪。
我奔跑着伸手企图抓住狱车,留下米楚,留下我们所走过的那些漫漫时光。
可是,他们却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像镜花水月,像海市蜃楼,像浓浓大雾。尘埃般渐渐、渐渐消散。
我再也不曾那样哭泣过,仿佛要撕裂自己的肝和肺,疼痛蔓延全身。
我再也不曾那样绝望过,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消散在视线里。
亲爱的女孩,我一直都忘了问你,以后时光漫长,你们都走了,我该怎么办?

林洛施从不知道的事
陆齐铭:那些未曾说出口的事,再也没有说出来的机会。

我和洛施在一起四年。
分手那天,我刚退烧出院,洛施说她去旅行了。
可是,在医院门口的马路边,我却看到我爱的女孩,和一个男人相携走进了附近的酒店。
这样的情况不亚于在平地上丢下一枚炸弹,我呆呆地站在原地。
那天天气有点凉,我站在酒店外的树下,数了一夜酒店有几个楼层,几个窗户。
每个窗户都亮着灯,她住在哪一间呢?
可是,到最后每个窗户的灯都灭了,整栋大楼都沐浴在夜色中,我都没有猜出她住在哪一间。
我在楼下站了一整夜,娜拉在我身边站了一整夜。
她问我,齐铭哥哥,那个是你爱的女孩吗?
我点了点头。

第二天早上,六点,我晕倒在树下。
刚退的烧又如潮水一样汹涌地覆盖上来,最后,是娜拉把我送到了医院。
她说,我在昏迷时,一直叫着洛施的名字。我望着窗外的蓝天,苍白着脸对她微笑。
她说,齐铭哥哥,等你病好了,再去找她吧,或许你们两个之间有误会。我点了点头。
我想,有时,我们是要给彼此一个出口。

病好后,我去找洛施。
我伸出手,想要拥抱她时,她却站在原地不动,只是微笑着问我,陆齐铭,你说过的话还算数吗?如果有一天,我碰到喜欢他比你多的人,一定要告诉你。
她一定不知道,那一刻她的表情有多残忍,我恨不得与这个突然间变得冷漠的女孩同归于尽。
可是最后,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点了点头。
我们相爱四年了。我知道,爱一个人,并不一定要给她幸福,有时,只需要祝她幸福便好。
洛施曾说过,我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她说,摩羯座的男生都这样,把事情埋在心里,闷葫芦。
她说,齐铭,你对任何人都可以做闷葫芦,唯独不能对我这样,因为我怕有些未曾说出口的事,再也没有说出口的机会。
我这样是不是应该算是争取过,所以我不应该再难过?


娜拉说,齐铭哥哥,你还记得我们童年时住的地方吗?
我点头。她问,你还记得我们埋在树下的许愿瓶吗?
我们决定回幼时住的地方,挖出树下的许愿瓶,看看自己当初许过什么样的愿望。
那棵老树还矗立在原地,我和娜拉挖出来时,玻璃瓶还是透明的玻璃瓶,只是因为下过雨的缘故,沾了少许的泥土。
我拿出玻璃瓶里的小字条,一阵风吹来,树叶上的雨滴落在我的脖子里,凉凉的。
那时,我已在生意场上应酬了一年,我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成熟,但在看到自己幼时写的字条时,却觉得那段青涩时光又扑面回来了。
字条上写着,骑士许诺公主,要保护她一辈子。
面对这行字,我哭笑不得,我不知道这是在什么情况下写的,竟然这么孩子气。
可是那一刻,我又突然忧伤地想起洛施来。
我曾许诺过她的,保护她一辈子。
我看娜拉的字条,她也哭笑不得,却死活都不给我看。
我说,小丫头,去寻找你新的恋爱吧。
她却转头问我,齐铭哥哥,你说,如果你订婚了,她会不会难过?
我疑惑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她却笑着说,你敢不敢赌一把?

鬼使神差地,我听信了那拉的话。
在米楚的生日会上,我宣布了和娜拉订婚的消息。
我想,只要洛施有一点点伤心,那就证明,她还喜欢我。然后,我就立刻不计任何代价地把她带回到自己身边。
可是,当我抬头望向她时,她却只是目光淡淡地望向别处。
那一刻,我的心口涌上无以复加的疼痛。
我突然觉得这个主意蠢透了,我竟然还期望她有一点点的难过,竟然还期望在一个月后,能够很她订婚。

从米楚的生日会上回来后,我喝醉了。
那是有生之年我第一次失控,也是有生之年,使我最后悔最后悔的事。
因为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看到了身边的娜拉,她盖着毯子,脸色绯红地看着我。
我一件一件地穿上衣服,却在那一刻听到了自己轰隆隆空掉的声音。
娜拉说,齐铭哥哥,我不要你为我负责。
我说,在一起试试吧。
我承认,自己在那一刻不够负责,像一个逃避的懦夫。
可是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
那时的我,总是固执地认为,我失去的只是一段感情,直到后来我才发现,我失去的是一生。

娜拉和我在一起后,被米楚追打。
我愤怒地打电话给洛施,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看娜拉不顺眼。
放下电话的那一刻,我抛下正在谈生意的客户,赶过去接娜拉。我知道我是个浑蛋,因为我赶过去接娜拉时,只想看看洛施的脸,是伤心,抑或是难过。
可是她没去。只有米楚指着我说,陆齐铭,别觉得你有个张娜拉就了不起,带着到处招摇。洛施早有了更好的,只不过她不屑于跟你比罢了。
我的心早已空了,所以,我不难过。

我们像一首最美丽的歌曲,变成两部悲伤的电影。


生活永远会在你已经平静时,再给你来个措手不及。
我再次见到了和洛施一起去酒店的男孩,而洛施叫他哥哥。
那一瞬间,众神灰飞烟灭,万佛俯首称臣,我的世界在这句称呼里分崩离析。


当从洛施嘴里得知真相,得知她曾跟我分手的原因时,我无力面对这个事实。
我们只是因为误会而分开了。
那些堵在心口的话,终究没有说得出口。当初我为什么要质疑她,是不是自己给她的还不够?
我歉意,愧疚,我不敢开口说,再给我一次机会。

但紧接着,洛施的车祸消息却让我恨不得插翅飞到她身边。
葫芦给我打电话时我在开车,听到这个消息,我差点撞到栏杆上。
不需要任何言语,四年的情侣,我们默契依旧。
我去看她时,她靠在我怀里时,我的鼻子突然就酸了,她是我失而复得的明珠。
为了她,我可以背信弃义,背叛天地。我雄心壮志地想。

那晚我舍不得闭上眼睛,我怕醒来时发现是自己的一场梦。
不过那晚,我也无法闭上眼睛,因为娜拉的短信,她说,她在楼下。
她还说,齐铭哥哥,我怀孕了。
映着窗外的月光,病床上的洛施显得特别纤瘦。这段时间,她肯定吃了不少苦。
我心痛地看着她,却无法回复娜拉的短信,因为我不愿意失去她。
娜拉说,齐铭哥哥,我等你到明天早上,你不要理我,我只是想等着你,像小时候等你背我回家一样。
我硬着心肠关了手机。就让我做一次坏人,我是真的不想失去洛施。
我曾说过,要保护她一辈子。

第二天早上,我开机,去给洛施买早饭。
手机里有一条短信安静地躺在收件箱里,齐铭哥哥,永别了。
我突然从脚底生出寒意来,我翻看时间,是十分钟前发的,于是我立刻拨娜拉的电话。
那边一直没有人接。我飞快地跑到医院外打车,到娜拉的住所。


她割腕自杀了。
她的手腕上还有几道旧疤,醒目地刺痛人眼。
她看了一眼,微笑着断断续续地对我说,齐铭哥哥,以前我每次想死的时候,一想起你,就神奇地活下来了。现在,我见过了你,也爱过了你,我不会再想你了,齐铭哥哥,再见。
我的眼眶里涌满了眼泪,我曾为洛施哭过,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为娜拉哭,或者说,我是在为自己哭。
我说,娜拉,你一定要想我,一定要活下来。
这句话,仿佛用尽了我此生的力气。

娜拉流产了。庆幸的是,她活了下来。
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我望着窗外的晨曦想,洛施,我终究要与你分离。
因为,我背上了亏欠的责任。我宁愿亏欠你,与别人过一生,也不愿意亏欠别人,和你不安地过一生。
因为你是我最爱的人,欠着你,就像欠着对你的承诺。


我去洛施的病房时,看到哦啊那个叫蒋言的男人呢搀扶着她在地上走动。
我曾见过他,他说他是洛施的上司。那一刻,看着洛施跟他说说笑笑的表情,我竟然安了心。
因为,我突然意识到,我爱的女孩,她即使和别人在一起,也会快乐。
开心的同时,我又有些难过,这个人,不是我。现在的我,恐怕只会给她带来伤痛。

葫芦是我十年的好友,在洛施离开我后,他也相继离开我。
我曾请求父亲去挽救,但是父亲告诉我,葫芦爸吞得太多,这时谁去救,谁就会掉进去。
唯有,明哲保身。
自从我跟洛施分手后,跟葫芦已生疏不少。
可是在监狱看到葫芦时,他对我一笑,我就难过了。一笑泯恩仇。
他说,你这个浑蛋,还知道来看我啊。
我说,你以为十年的兄弟是白当的吗?
葫芦跟我说了很多关于洛施的事情,他说,齐铭,其实我刚开始见洛施,对她的印象并不好,可是,相处的这四年来,我却越来越觉得,你当初的眼光真是独到。
他说,我觉得洛施是一个特别好的女孩,错过你就会后悔。
末了,他又身处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兄弟,要不是我现在蹲在这里,你不要的,我得接茬补上,我愿意当候补轮胎。
他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虽然我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但那一刻还是免不了心酸。

我跟父亲说,我不指望他会把葫芦爸拉出来,我只希望,他把我的好兄弟葫芦保出来。
父亲说,商不能干政。不过私底下,我知道他有在到处走动。
父亲在那场大病后,身体便一直很孱弱,所以最后我也不再开口。


我想起有一次在时光吧里,米楚拿出的那个证据。
我开始调动人去稍微走动一下,还特别让人查了那个证据的出处。最后,我握着那个电子信箱的地址,无话可说。
那个信箱地址后面,是娜拉的生日数字。
我把这个地址放在娜拉面前时,娜拉的脸色变了变。
我没想到,这个曾经在我心里是一个纯真的小妹妹,竟有着这样恶毒的心肠。
是的,我可以忍受她因为生计私生活糜烂,可是,她怎么可以这样让人觉得恐怖呢?
我问她,你为什么要这样对葫芦?
她说,我只是做了一件公民应该做的事。或许,在你们的世界里撞死个人不算什么,但在穷人的世界里却不一样。
她说,齐铭哥哥,我爸爸当年也是无辜死的。如果工地稍微有一点补偿,我也不会走上这样的路。

不管我在生意场上如何风光,在感情上,我永远都是个懦弱的人。
娜拉的话,竟然让我所有的愤怒都无处发泄。或许我已经压抑了太久的情感,所以竟然不知道用什么态度去面对她。
后来她说,齐铭哥哥,我不耽搁你的幸福了,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们分手吧。

以前我总想着去找洛施,可是,和娜拉分手后,我竟然没有那么强烈的去找她的意愿了。
不,不是因为我不爱她了,而是我觉得自己对不起她,看到她澄澈的眼睛,我会无法面对她。

元旦那天,我在家吃饭,父亲说,你不是有个小女友吗,不早就说要带回来的吗?
我在街上行走,街上的情侣都热火朝天地手牵着手,走到一个花店时,我冲动地跑进去买了一束百合花。
然后,我又到附近的布拉格餐厅定了晚餐。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些,做这些有什么用。
我捧着花准备走到门口给她打电话时,碰到了她以及蒋言。
他们手挽着手,动作亲昵。
我的眼前起了雾,在看到他们的那一刹那。

那天,我一个人在街上走了很久很久。最后,我竟然走了一个小时的路到了洛施家的楼下。
这个地方陌生又熟悉,我抬头看七楼,没有亮灯,她现在肯定不会回来。
我坐在街道对面的台阶上,像一个流浪汉。嗬,我自嘲地笑自己。
不知道坐了多久,当我听到车声时,抬起了头。
洛施从车上走下来,状似要上楼,但瞬间,她又转身,车里出来一个人,他们拥抱在一起。

我站在马路对面的暗地里,手捧百合花,哭得像个小孩。


米楚:洛施在我心里比哪个男孩都重要,她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我从来天不怕地不怕,因为童年时,我知道自己有一条命;长大后,我知道自己有个有钱的冤大头爹。
所以我惹是生非,到处招摇。
洛施把张娜拉给砸了,这也是我早就想做的事。所以在她握着酒瓶垂下手的那一瞬间,我扑上去不动声色地拿过了她手里的酒瓶。
这样,警察来时,我就可以说是我砸的。对,替我的好姐妹林洛施顶个小罪,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况我知道,我爹会来捞我出去。
我让唐琳琳这个最直接的目击证人在审讯的时候告诉民警,是我砸的人。
我经常跟洛施买一样的衣服,所以我们两个今天都穿了件浅色的羽绒服,除了唐琳琳和张娜拉,谁知道是我们谁砸的。


但是那天,审讯过后,唐琳琳竟然找我,跟我交换条件。
这让我很意外。
她给我播放的是手机里的录像,她录的,是洛施手拎酒瓶朝张娜拉头部砸去的动作。
她笑着说,你们真是好姐妹。
我也笑着告诉她,唐琳琳,你真的觉得你能吓到我?你信不信,不出一天,我就让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唐琳琳正色地告诉我,米楚,我想你应该明白四个字,今非昔比。你别以为你爸有钱,李楠家也有钱。你爸有的,李楠家都有,你爸没有的,他家也有。我还真不怕你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最后沉下气问她,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说,我没什么意思,就想让你坐个牢,不,你们谁坐都行。不过既然你们这样相亲相爱,那就你坐吧。你最好别让你爸找任何关系,法院判你多久,你就坐多久,不然……
我吸了一口气,我们跟你有什么仇?
呵呵,不知道是不是杀父之仇。唐琳琳冷笑道。
你父亲去世我们也很难过,但是这不关我们的事。
不关你们的事?唐琳琳突然低声尖叫,如果不是高二那年,你们带动同学孤立我,并且在老师面前大肆描绘我的私事,怎么可能会有老师不收我?
我头疼地按了按额头,我说,唐琳琳,你镇定点,那是多早以前的事啊。而且,老师早就知道了你的那些事,他们不要你,你为什么不考虑考虑自身的原因呢?
自身原因?自身原因就是林洛施抢了陆齐铭,你们孤立我,高二那年没有一个班主任愿意接受我,我爸爸……去学校下跪,都百无用处。唐琳琳咬牙切齿地说,你知道吗?我爸爸回去后心脏病就犯了。你们以为不过是逼走了一个不喜欢的人,却不知道毁了我的整个家!
我震惊地站在原地,纵使我飞扬跋扈,可是唐琳琳的这个消息还是让我说不出任何话来。
更何况,三年后的我,早已没有年少时那般决绝威逼。
最后我低下头,说,对不起,唐琳琳。
唐琳琳得意地笑起来,她说,想不到你们也有这一天,我真以为你们没有软肋,林洛施在公司我想陷害她都扳不倒她。凭什么你们走到哪里都有人罩……
最后她说,你要么老实地坐牢,要么我就把这个录像放在网上,你知道葫芦的下场。我不信我现在还扳不倒你们!



郑玉玺来看我时,我请求他不要捞我出去。
他拿着神经病的眼光看着我,我“咚”的一声便跪下身。
像我十七岁那年求他给我钱,让我去给自己爱的男孩做手术一样。
我说,爸,你知道那年我弄出多大的阵仗,这次我再次求你帮我。洛施在我心里比哪个男孩都重要,她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如果她坐牢,那我宁愿去死。
最后,我扯谎说,你不知道,她曾救过我的命,如果不是她,你不可能会看到现在的我。
郑玉玺是对我有亏欠的,特别是在十七岁那年,他亏欠了我一段爱情。
最终,他叹了口气说,楚楚,爸爸老了,以后不可能面面俱到地护着你了,这次,我听你的。你知道,有时钱并不是那么重要,在我心里,最重要的是你这个女儿。
郑玉玺走时,我看到他的头发里竟然有点点白发。
我的眼泪掉了下来。
他是老了,而我,恨了他这么多年,也突然发觉自己不恨了。

我被保释时,给蒋言打了个电话。
蒋言去了新加坡追女友,好像准备留在那里。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他讲了一遍,最后我说,蒋言,看在苏冽的面子上,请你暂时以出公差的借口送洛施到国外避一避。你知道的,她那么好强,我不能让她知道事情的真相,不然这样的结果会是两败俱伤。
蒋言没有说过多的话,他只是说,米楚,好好照顾自己。

法院审判完,我被押上车送往监狱,洛施哀号着跟在车后一直追。
我对她摆摆手,做口型,亲爱的女孩,好好生活。
她却追着车不停地跑,厚重刘海儿把她显衬得像一个芭比娃娃。只是,其他人一定不知道,林洛施的额头光洁漂亮,她不适合刘海儿。
她留刘海儿的原因是因为她的眉心有一道缝了七针的伤疤,是十七岁那年留下的。
那年,我曾血性义气地善交朋友,遇到一个叫君君的女孩,起初,我以为她只是我普通朋友里的一位,到后来才知道,其实,她是一个只爱同性的女孩。
我曾好玩性质地给她报仇去找林洛施,当我们成为朋友时,我便忽略了她。
这其间我听到过很多流言,都说君君喜欢我,为此我更加疏远了她。
但是她却来找我,问我是不是爱上了林洛施。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她的思维,为了让她死心,我便嬉笑着说,是啊,我跟林洛施最好了。
终其一生,我都没有想到过这句话的杀伤力。
君君去找洛施,并且带人打伤了她。
哪个女孩在最好的年华愿意被破相?洛施眉心的伤疤成了我永远的噩梦。每次看到她洗脸时撩起厚重的刘海儿,我就会不停地难过,自责,愧疚。
我是一个胆小鬼,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君君身上,我不敢对林洛施说,我曾愧对于她。
直到现在,看着奔跑的她,我终于敢在内心清白地喊,等我出来……
她跟在车后跑得很快,奔跑的姿势像一只仓皇的小鸵鸟,因为跑得太急速,甚至跌倒在了地上,可她却不放弃,爬起来接着跑,伸着手凄厉地叫着,米楚,米楚……
我想说,林洛施,你他妈别跑了,慢点走。可是我张开嘴,眼泪却大颗大颗地掉进了尘埃里。

[3]再见,那些花儿。


米楚走后,我的生活安静了下来。
我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回家,再也没去过任何声色场所,甚至看到酒吧那条街耀眼的霓虹灯,都会莫名地掉眼泪。
所以,当主编对我说“公司有一个去国外进修的机会,考虑到我年龄小,没有家室,又有可塑性,所以把这个名额留给我”时,我有些心动了。
都说待在别人的城市,张不开自己的翅膀,可是在这个最熟悉的城市,我却仿佛被压了千斤重的铁石般,喘不过气来。
我打电话回去跟我爸说时,他说,你还年轻,有机会出去,就出去走走吧。我们都很好,不用你操心。
我妈也说,出去吧出去吧,到那边记得给家里打电话就行。
我知道,他们心里都明白,这座城市对我来说,已成空城。他们都想让我忘记那段前尘往事,想让我忘记那个我曾经带回家给他们看,乖巧地叫他们叔叔阿姨的男孩。

我去看望米楚,可是她一次都不见我。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突然恨我了,但她却让狱警带信给我,信上是她潦草的笔迹,她说,洛施,你别来看我了,我怕我会哭。你知道的,让姐流眼泪,还不让给姐放血来得痛快。你好好生活吧,如果有好机会,就不要放弃。
米楚的话干脆利索,像她以前大声叫我傻×时的没心没肺,但是最后一句话,却像预知了我所遇到的事一样,点在我的心头。
合上信,我闭上眼睛,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群魔乱舞、激烈癫狂的长夜了,也再也不会有那样畅快淋漓、言笑晏晏的时光了。
米楚,我听你的,也忠于自己的感觉,我走。

我走的前一天,回家吃了饭,住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我没有让父母送,以为我跟米楚一样,怕我会忍受不了离别的场面哭出来。
送我的,只有主编一个人。她像以前一样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傻女孩,好好照顾自己。
我点了点头,一阵静默。
最后我抬起头说,主编,你回去吧,我自己登机。
主编点了点头,从容地踩着高跟鞋走了,她的背挺得直直的,仿佛任何冰冷都无法穿透。我经常看着她想起苏冽,苏冽也是踩着高跟鞋走得格外笔直,像一棵俊秀的胡桃树。我不知道,日后的我,是不是也会成长成这样一个人,一个人独当一面,没有软肋。只是那时,我们还可以拥有绵延冗长的青春时光吗?
我站在机场里,来来往往的人群在我身边形成一个怪圈。
我站在原地,突然张开了嘴巴,我想哭,可是已经流不出眼泪。我像失去了声音,失去了光明般焦灼,我失去了眼泪。
我揉揉眼睛,企图使眼泪流出来。可是,眼睛却干涩得仿佛一块久未逢雨露的田地。
这样也好,以后,再也没有任何事情能让我俯下身去哭泣了。米楚、苏冽、葫芦、齐铭,你们就像干涸的眼泪,被封禁了起来。
从此以后,独属我一人,在那些睡不着的夜晚,我再也不会寒冷。
我抬头望向窗外,窗外机场的天空是绚丽的孔雀蓝,阳光如赤金般铺开。
我想起了那句话,我又看到一个新天新地,因为先前的天地已经过去,海也不再有了。
最后,我提起行李,没有任何犹豫,笔直地朝登机口走去。

结尾
她奔离这座城市的脚步如此迫切,没有一丝停顿,所以,她永远都不会看到,在她的身影消失在安检口的那一瞬间,机场的柱子后,有一个身穿白色羽绒服的男孩慢慢地移出来,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泪如雨下。


写给林洛施的一封信
洛施:
这封信,你永远都不会看到,因为我永远不会将它寄给你。
写下它,只因为你走后,我许久许久都无法面对自己的心,无法承担那些日夜的压抑,以及对你和对米楚的愧疚。
前段时间,我去给葫芦扫墓了,回来的路上碰到了娜拉。她和一个神情猥琐的男人在一起,我疑惑地看着她,此刻她应该在医院才对啊,毕竟她已经神志不清。
她看到我的那一刻有些许的惊慌,最后,她镇定地挽着男人的手臂走到我面前和我打招呼,齐铭哥哥。
她神态正常,没有半点医生所说的神志不清,也没有半点我起初去医院探望她时的疯癫。
我指了指她,又指了指她身边的男人,有些不可置信。难道她是装的?
她冲我娇笑了一声,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没错,我是装的。
我愣怔在原地,转而愤怒地抓起她的手臂,气不打一处来,我说,娜拉,你怎么可以这样!你知道米楚因为你现在还在监狱里蹲着吗?你已经害死了葫芦,怎么又陷害米楚呢?
娜拉转了下眼睛,把身边的男人推上前,揶揄地说,是啊,我不但害了他们,还骗了你呢。其实上次我流产,不是你的孩子,而是他的。
……


洛施,即使现在回想起那个场景,我的心脏都会暂停。
我既伤心又开心,伤心的是,我因为这样诡计多端的女孩失去了你;开心的是,原来,我没有背叛你,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那天,我耿耿于怀地揪住娜拉,要送她去派出所作证,希望米楚能够出来。
我以为,一切会柳暗花明。如果米楚出来,你也就会回到我身边。
可是,她却甩开我的手臂,哈哈大笑着说,举报米楚的,是唐琳琳,不是我。而且米楚也知道这件事,她是心甘情愿去坐牢的。
她还说,不信你可以去监狱问米楚。
原谅我的懦弱,我没有去问米楚,而是问了唐琳琳,而我,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刹那,却并未打算告诉你。
唐琳琳说,米楚求她不要伤害你,她愿意蹲监狱。
一想起米楚那样倔犟的女孩说这句话时的表情,我就会一阵一阵地难过。
我经常会想,如果没有我起初的误会,我们就不会分手。我们不分手,我就不会因为醉酒和娜拉在一起。如果不会和娜拉在一起,她就不会知道葫芦爸给葫芦找人顶嘴的事,就不会去举报葫芦。这样,葫芦就不会死。葫芦好好地活着,你就不会动手打哪里,让唐琳琳有机可乘。
如果没有我,大家都会好好的。
我们还会穿梭于各个声色场所,把酒言欢。葫芦还会拍着我的肩膀说,齐铭,有什么事跟哥们儿讲……

写及此,我有些想掉眼泪。
洛施,对不起。
这个世上,我最亏欠的人,是你。
那天我曾问娜拉,为什么要那样骗我。
她却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说因为我是她最恨的人,她记得我十多年,到最后相逢,我却告诉她,我只爱你,把她忘得一干二净,所以,她不会让我好过。
洛施,听到她这句话时,我不怨了。
因为我想起你,是的,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爱的人。
我可以这样对娜拉坦荡荡地讲,也可以向全世界清白地宣布。
我陆齐铭,唯一爱的女孩,便是你,林洛施。
可是我知道,你听到这句话后一定会笑我,是我害得你的生活失去了原来的模样,我又有何资格说这样的话?

你走的那天我去送机,却没有勇气站在你身边。
在你的身影消失在安检口的那一瞬间,我知道,这次我是真的失去了你。
我没有挽留,没有阻拦,任你走。可是,并不是因为我不爱你了。
你记得我们看过的一个故事吗?有两个母亲争一个孩子,最后找到县官那里,县官却说让她们继续争,谁争过就是谁的。于是她们两个就开始拉扯孩子,小孩被拉痛了,哇哇大哭起来,这时候,亲生母亲放了手。
因为她心疼自己的孩子,她怕他痛。
洛施,我放你走,我怕我强求你,却依旧保护不了你,给你带来伤痛;我怕我留你,这个城市会让你难过;我怕你看到我,想起以往的事,会不快乐。
所以,洛施,给你最后的疼爱,是我把手放开。
洛施,再见了。
你以前总逼我说那句俗套的话,我不屑说,觉得真正的爱是用行动表示的,对你好,一切就足够了。
现在,是我对你说的第一声,恐怕也是最后一声,洛施,我爱你。
我爱你。


齐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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