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骨绯歌41-45 反骨绯歌出书版大结局

错步(大修)


  一、
  岑寂坐在石椅上。
  
  用容孚的话来讲,就是岑寂不会以一种松散闲适的姿势坐在椅子上。
  
  就像此时,他虽然是背靠在椅子上,可那椅背在容孚看来完全是个摆设。因为岑寂即便是靠着,他笔直地脊背依旧不会弓起半分。
  
  那是一种习惯。
  
  一种时刻保持警惕的习惯。
  
  初八曾指着岑寂戏谑,说你连一个暗卫都当得这么累。
  
  岑寂却不答。因为他觉得一个把性命栓在刀把上的人,没必要跟一个只研究挖地钻山的人计较什么。
  
  容孚的指尖漫不经心地敲打着冰冷的桌面,而岑寂却仍旧在一旁沉默地坐着。
  
  容孚发现,岑寂这个人并没有什么习惯性的小动作。
  
  人的内心往往会被一两个不经意的动作拆穿,有些人撒谎的时候喜欢摸鼻子,有些人在漫不经心的时候会偶尔抖动腿脚。
  
  可岑寂没有。至少这十来天的时间,容孚什么也没看出来。
  
  容孚觉得岑寂这个人像一本仅有几十页的古书,内容寥寥无几却艰涩难懂,随手翻着翻着就翻到了底页,可回过头来想,却发觉自己根本不知道书里写了什么。
  
  岑寂知道容孚在看他,不过他却无心疑问。
  
  因为他在等。
  
  他在等温黙吟的到来。
  
  岑寂知道温黙吟会来,如果他没有算错,今天就是空山祭的日子。
  
  清晨,门外天气大好。当温黙吟推开铜门的时候,万丈晴光纷涌而入,岑寂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铜门一开一合,石室一明一暗。温黙吟站在那里,一袭轻飘飘的鹅黄纱裙似裹了一层阳光,唇角的笑意却比阳光更令人心动。
  
  “七哥。”温黙吟道:“我来接你出去。”
  
  “好。”
  
  岑寂的回答很直接,直接到人还未来得及捕捉那个破空而逝的声音,他就已经站了起来,朝温黙吟走去。
  
  温黙吟微笑着看着岑寂朝她走来,正如多年前的那个阳光柔软的黄昏,她奔跑在野花小径,蓦地回首,唤道:“七哥,你过来。”
  
  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连岑寂的表情都如从前那般淡漠冷静,好像他已知道了一切。
  
  是的,他应该什么都知道的。
  
  出神的一瞬,岑寂已走近她的身旁。温黙吟伸手,轻轻挽上了他的胳臂。
  
  岑寂没有动。
  
  温黙吟觉得自己像是挽了一个木偶。
  
  可她还是没有放手。
  
  她仰起脸,看向岑寂一双平静无澜的眸。
  
  什么都看不出来。温黙吟微微有些失望,可面上的笑意丝毫没有淡去半分。
  
  她略一侧目,冲着斜前方懒懒坐着的容孚笑了笑,道:“谢谢你了,傅大哥。”
  
  容孚苦笑。
  
  他没有应声。他宁可温黙吟无视自己,也不想她还记得自己不是容孚,是傅容。
  
  是无可原谅的傅容。
  
  二、
  走在通往外界的地道里,岑寂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原来那地道入口,竟是在潭边容孚时常坐着的石凳下面。容孚一天十二个时辰倒有一半儿时间喜欢坐在那里发呆,那时岑寂以为他是在想念碧潭下的温瑾岚,如今看来,倒更像是看守着那唯一通往外界的出口。
  
  不过……其实说不想念,也是不可能的吧?
  
  “你笑什么?”温黙吟微微侧目,看着岑寂唇角淡淡的笑意,忽然有想倾身过去吻他的冲动。
  
  可是那笑意却在话音响起的同时,倏然而逝。
  
  “这地道是初八设计的吧。”岑寂随口问道。
  
  “是初八的师祖。”温黙吟倒也没计较。
  
  也是,有这地道的时候,恐怕他岑寂还没有出生呢。岑寂抿了抿唇,他发觉人在随口打岔的时候,难免会说出毫无头脑的话。
  
  一问一答后,地道内又是一阵沉默。
  
  地道很宽敞,足以容得下两个并排而立的人。
  
  所以温黙吟的手,依旧挽着岑寂的胳臂。
  
  可是很显然,岑寂被挽着的那条胳膊并不如何放松,这让温黙吟也有些心生不满。
  
  “如果你很不喜欢我挽着你,那你可以拒绝。”
  
  岑寂蓦地顿步,将胳臂抽了出来。
  
  温黙吟愕然。她不过是随口一句怒言,他登时便依她的话做了。
  
  女人的话总是言不由衷的,口里说着你走,心里却盼着你无视她所有的无理取闹。
  
  可岑寂没有。
  
  岑寂平静地将胳膊从她的臂弯中抽出,却不曾抬眼看她,那种淡然,和她在过去的十来年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她是主,他是仆。
  
  主人要挽着他,他不可不从。
  
  主人说你可以拒绝,他便平静地拒绝。
  
  温黙吟深深吸了口气,勉强压下心中泛起的涩然。她不是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意味着什么,她只是在等。
  
  今日过后,又会是新的开始。
  
  温黙吟转身,负手前行。
  
  她清冷的背影映在岑寂的眸中,像佛龛里一尊肃穆的雕像。
  
  她走了两步,发觉身后未有脚步声响起,便止了步子,回过身来。
  
  “怎么?”温黙吟秀眉微蹙。
  
  “齐掌门他们是影疏杀的吧。”岑寂的语气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是。”的确是个事实。
  
  “方霍也是死在他刀下的吧。”
  
  “没错。”
  
  “为什么?”
  
  温黙吟又侧了侧身子,将大半个正面转向岑寂。
  
  “其实你已经都猜到了,不是吗?”
  
反骨绯歌41-45 反骨绯歌出书版大结局
  岑寂缓缓道:“杀了齐掌门他们,等于打压铁剑派近年来如日中天的势头,一来可以巩固空山岭的地位,二来,可以逼迫我当空山老爷,因为只有空山老爷的名头,才能迫使铁剑派不敢贸然寻仇上来。”
  
  “差不多。”温黙吟目光坦然,丝毫不闪躲。
  
  “而杀了方霍,”岑寂沉了口气,道:“是为了让班澜恨我。”
  
  “不是。”
  
  温黙吟的否认,让岑寂有些意外。
  
  “影疏擅自杀方霍一事,我也是事后才知道的。”
  
  温黙吟一副“完全没有必要撒谎”的表情,让岑寂不得不相信。
  
  岑寂之所以能够直截了当地质问温黙吟,正是因为温黙吟从不否认自己做过的事,也就是她没做过的,她也不会承认。
  
  “他是在履行一个暗卫的职责吗?”岑寂不禁嗤笑,那笑声回荡在阴冷的地道里,显得愈发诡异森然。
  
  “你不需要知道。”
  
  影疏的一切行为,都是为我而做,只是七哥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温黙吟缓缓转过身,背对着岑寂,道:“走吧,七哥,就快到了。”
  
  三、
  地道极为冗长,并且有很多条岔口,如果不知道怎么走,多半会迷失在错综复杂的地道中,别说找到出口,就是沿原路返回也是妄想。
  
  或许曾经那些寻找秘笈的高手压根不是找不到这条地道,而是找到了,进去了,却不是死于机关暗箭,就是迷失其中,生生饿死。
  
  这想法在岑寂走出地道时候,再次被印证了。
  
  因为地道的出口根本不在什么极为隐蔽之处,而是堂而皇之地设在空山岭待客大厅的侧墙处,平时只简单地用字画遮挡一下,偶尔侍女在做清理的时候,还会将字画取下。
  
  不过此时的岑寂无心欣赏字画,他跟着温黙吟走出大厅,朝着空山岭南峰行去。
  
  空山岭南峰有一处天然形成的巨大空地,地势平坦,可容千余人,空山祭历来都是在那里举行。
  
  温黙吟走在前,岑寂走在后。
  
  “十二年了。十二年前,你走在我身后,十二年后,你还是走在我身后。七哥,我一直在想,可不可以有那么一天,你能自然而然地走在我的身侧,而不是在我的吩咐下与我并肩而行呢?”
  
  温黙吟的声音从身前传来,岑寂略一怔忡,随即仍旧一副沉默的神情,安静地跟在温黙吟身后。
  
  对于身后之人的沉默,温黙吟眸中划过一丝黯然。
  
  她微微仰首,看向南峰上攒簇的人影,却被斜斜刺来的阳光晃得垂下眼睑。
  
  她的双眼湿了湿,却随即被阵阵山风吹干。
  
  温黙吟带着岑寂来到南峰的一处偏舍,避开了聚集在祭祀平台上的江湖人士。
  
  进了屋后,温黙吟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崭新长衫,便要替岑寂换上。
  
  “默吟,还是我自己换吧。”岑寂略一后退。
  
  温黙吟淡淡一笑,道:“怎么,给自己夫君换衣服,不是每个贤妻该做的吗?”
  
  说这话的时候,温黙吟的脸上蔓延地尽是温柔,仿佛她与他真的不过是一对满足于世俗的平凡夫妇。
  
  岑寂看着她手中的长衫,眉峰渐攒,双唇一动,还未开口,却觉眼前一晃,一个馨香柔软的身子便投入他的怀中。
  
  温黙吟踮起脚,伸臂圈着岑寂的脖颈,将头埋入他的项间。
  
  岑寂一怔,才一抬手,耳旁蓦地传来一句闷闷地问话——
  
  “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对吗?”
  
  岑寂抬起的手,僵在半空。
  
  “是。”
  
  感受到怀里人的颤动,岑寂不由伸手扶上她的肩。
  
  “你什么时候意识到的?”
  
  “失明以后。”
  
  “哦,竟比我还早一些呢。”
  
  温黙吟缓缓直起身,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岑寂的脸。
  
  一直以来,她总以为岑寂是遇到班澜后才变心的,直到适才两人在上山时,她的那句无人应答的问话,才叫她明白了一切。
  
  十二年前,他走在她身后,十二年后,他还是走在她身后,他们之间,一直存在着迈不过的一步之遥。
  
  而那短短一步,就是他们始终无法看透彼此真心的原因。
  
  她以为他爱她。
  
  他也以为他爱她。
  
  可究其根本,不过是水中望月,雾里看花,没一个看得真切。岑寂固守着那一步的距离,固守着一个暗卫对主人应有的敬意,固守着温黙吟孑立的背影,固守着他自以为的爱情。
  
  温黙吟伸手,拂去了岑寂额边的乱发,道:“你不爱我。可是啊……你还是娶了我。”
  
  她冰凉的指尖顺着岑寂的侧脸缓缓滑下,滑至他的项颈时,她淡淡一笑,道:“衣服你快些换吧。”说罢,她将长衫往岑寂怀中一放,飘然出了门去。
  
  迈出门的刹那,她狠狠咬着下唇,朝不远处的祭坛看去。
  
  她不知道今日即将发生的一切对岑寂来说,差一点儿便成了他人生的结局。
  
  她只知道,这是她最后的争取。
  
  

背叛

  冬日的正午,其实并不如何温暖。
  
  虽然阳光灿烂,但孙大夫还是多裹了件外衫。
  
  孙大夫挑了处偏隅,安安静静地窝在那里翻看着手里的医书。上了年纪的人,多是讨厌热闹的。
  
  看到疑难处,孙大夫不禁扶额,凝神思索。他将手伸向身旁的小桌,去拿适才泡好的茶,一摸却摸了个空。
  
  孙大夫一怔,转首看去。
  
  “茶有些凉了。”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惊得孙大夫一个手抖,那书便掉在了地上。
  
  他回过身,于是看见了黑衣黑发的岑寂,鼻骨笔挺,目若深涧。
  
  “岑……老爷。”孙大夫作势起身。
  
  岑寂一手将茶杯放回桌上,一手轻轻拍上孙大夫的肩。
  
  “还是叫岑寂吧。”被岑寂那么一拍,孙大夫又不由跌坐了下去。
  
  山风很大,吹得岑寂衣衫飞扬,凌乱了他原本整齐的头发,孙大夫只觉眼前一片墨色,遮天蔽日。
  
  “她还好吧?”岑寂说话的声音不大,却是直直落入孙大夫耳中。
  
  “她回去了。”孙大夫将桌上的茶杯端起,自顾自地啜了一口。还好,不算太冷,尚存有余温。
  
  “哦。”岑寂缓缓俯下身,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书。他轻拂去书上的些微尘土,放回桌上,似是漫不经心道:“她没说些什么吗?”
  
  “说了。说了很多,不知道你想听哪句。”
  
  “她……临走前有留什么话吗?”
  
  “噢……她说我的药苦。”孙大夫说着,眼角渐渐渗出的笑意,将皱纹堆叠,“她还叫我去鱼目谷找她哩。”
  
  岑寂也不由扬起了眉梢,“如果……”
  
  他看了看数丈外前来观礼的别派人士,眉间的笑意渐散。
  
  孙大夫疑惑地抬眼看他,却是许久都没有等到他的下文。
  
  岑寂瞥见温黙吟从客室走了出来,正四下环顾,寻着他的人。他略一垂眼,冲孙大夫淡然一笑,道:“你若真去了鱼目谷,记得替我带句话,告诉她……”
  
  “还是没能喝上她的雪醅露,很可惜。”
  
  孙大夫还没回过神,岑寂已去得远了。
  
  孙大夫看着脚下缩成一团的黑影,估摸着烈日已升至头顶。
  
  怎的越是靠近日头,反倒越冷了呢。孙大夫苦笑着摇了摇头,捂紧了那件灰白棉衫。
  
  朝温黙吟走去时,岑寂突然觉得其实恢复视力也未必是件好事。比如十几步外各种投过来的目光,全叫他看了个一清二楚。
  
  适才他已将到场的门派扫了个大概。
  
  西首锦凳与东首锦凳上所坐的都是武林上大有来头的门派,最醒目的要数东首那十几个铁剑派弟子了。十数名弟子胳膊上皆缠了白布,其意不言而喻,定是为枉死的掌门和师兄弟而戴。
  
  岑寂从东首走过的时候,蓦地朝那十几个铁剑派弟子投去一瞥。那目光若有深意,却如蜻蜓点水,一闪即逝。
  
  一瞥之后,他头也不回地走向前去,修长的背影如标枪般挺直,沉默地接纳了众弟子如针刺般的目光。
  
  岑寂随着温黙吟来到上首观礼台坐下后不久,台侧那一柱香,便燃到了尽头。
  
  该来的,终是来了。
  
  岑寂侧目,见温黙吟缓缓站起,走到土封圆坛上的祭台前道:“承蒙各位前辈同道前来观礼,默吟在此代空山岭谢过。空山祭原本是我空山岭家事,若非空山老爷之位易主,也不会劳烦诸位奔波来此。”
  
  台下一片回礼声后,温黙吟微一欠身,续道:“午时已至,吉时不可误,还请祭司主持大典。”
  
  温黙吟回到岑寂身侧,缓缓坐下,目视着一身巫衣打扮的祭司大步走上前去,开始做“迎神礼”。
  
  所有人看向祭台的时候,岑寂却望着天边。
  
  冬日的晴天,一向是湛蓝地彻底。岑寂投出去的眼神,久久忘记收回。
  
  祭天,祭山,祭历任空山老爷,年年如此,今日依旧。其实那唱赞之词,听得多了,岑寂也记了个七七八八——
  
  “肇禋,天作空山,维天其佑。钟鼓喤喤,磬筦将将。”
  
  祭司拖长的尾音让他很不舒服,他扫了祭台一眼,祭品后端正地摆着所有亡故空山老爷的牌位。那牌位本不甚重,却不知怎的,在岑寂眼里似是能将那台桌生生压出个坑来。
  
  岑寂只得将眼神移开,看向他处,环视了一番,果见其他暗卫无一到场。
  
  往年的这个时候,他也是应当和初八他们一样,守在空山岭暗处,履行着一个暗卫的职责。
  
  他曾经以为没有一个职业比当一名暗卫更适合他,可此时却突然发现,多年的生死不顾,他扛的了一座山的安危,却无法守护一个他想守护的女人。
  
  岑寂胸口一窒,慢慢低下头,看着脚下黢黑的影子。
  
  “昊天成命,锡兹祉福。降福穰穰,降福简简。”
  
  祭典尚在进行,岑寂的出神应是不被允许的。温黙吟微微侧头朝他看去,除了眸色瞬间的变幻,却是只字未吐。
  
  从岑寂换好衣服那时起,温黙吟便不再同他多讲一句话,只有偶尔目光在划过他的脸时,会有那么一刹那的失神。
  
  “念兹戎功,四方其训。以洽酒醴,盛畀故主。”
  
  最后一字归于尘土,祭坛四周一片静寂,唯闻各人沉重的呼吸之声。
  
  祭词颂毕,祭司退至一旁,却不由神色犹豫地朝温黙吟那边望去。
  
  祭酒求福,向来由现任空山老爷亲自为之,而观礼台上除了温黙吟,便是其身侧的岑寂了,显然空山老爷并未到场。
  
  短暂的平静后,温黙吟站起身,扬声道:“各位前辈同道,老爷今日未能前来,还望各位见谅。只是这祭酒之礼不可怠慢,便由默吟夫君代为行之。”言下之意,便是默认岑寂来接替现任老爷的位子。
  
  话罢,数百道目光齐齐看向岑寂。
  
  这时,西首一银发老者忽道:“这代行酒醴之事,从未有过啊。”
  
  温黙吟回头,见说话之人是江湖上甚有头面的人物,不得不顾及他颜面,便温言道:“徐伯,事宜从权,祭典事大,若误了吉时,谁也担待不起。”
  
  徐伯闻言微有不悦,道:“且不论祭天敬酒,就是这当家之位也得要空山老爷亲传才是。况且老爷乃温小姐之生父,子女怎可代父行之?”
  
  温黙吟面不改色道:“默吟并非空山老爷之女,江湖传言子虚乌有。”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都是“啊”的一声,群相哗然。
  
  说话之间,只见岑寂忽地长身而起,众人皆是朝他瞧去。
  
  岑寂面色沉静如水,缓步朝祭台走去。温黙吟的目光紧紧随着他墨色的背影,一双杏眼虽带着三分惶惑,却未出口询问。
  
  岑寂走上前,抱起桌上一坛酒,往摆好的三个碗里倒去。
  
  一碗敬天,一碗敬山,最后一碗礼祭亡魂。
  
  岑寂将三碗酒洒入身前黄土,接着后退一步,掀袍对着祭台单膝下跪,扬声道:“皇天后土,实所共鉴,岑寂此酒敬天,敬山,敬空山岭列位先主,绝非对老爷之位心有所想。空山岭对岑寂有再造之恩,岑寂此生不忘。然空山岭之主,有力者居之。岑寂自知才德见识皆不足以服众,老爷一位,是万万不能当的。”说完一起身,转过身来,一袭黑衫在寒风中猎猎翻飞。
  
  在场之人皆是闻言色变,温黙吟心知岑寂多半不会顺从,见此变故倒也不意外。
  
  她款步走至岑寂身侧,脆声道:“夫君来当家,是现任老爷和默吟都认同的,可眼下夫君既出此言,难道是嘲笑老爷不具慧眼么?”
  
  岑寂眉角一动,道:“不是,默吟你误会了。”
  
  温黙吟心下并不希望岑寂解释,紧接着打断道:“还是说,夫君如此妄自菲薄,是想天下人笑默吟所嫁非人吗?”
  
  温黙吟一口一————个“夫君”,明里在他人面前提醒着岑寂特殊的地位,暗里却是丢了个极大的包袱给岑寂,逼迫他为了顾全空山岭的颜面,不得不顺从行事。
  
  温黙吟心知岑寂为人行事沉稳严谨,向来懂得顾全大局,因此才会出此计策将他逼上空山老爷之位。
  
  岑寂双唇紧抿,半晌不语,许久,转身面朝众人,扬声道:“各位,岑寂推让岭主之位,只因为在下决定离开空山岭。空山一祭后,岑寂与空山岭再无瓜葛。”
  
  话落,南峰一阵死寂,群雄面面相觑,十人脸上倒有七人是满面困惑。
  
  温黙吟猛一抬头,死死盯着岑寂,目中尽是难以置信的惊愕。
  
  “你……”仅仅吐出一个字后,她却是再也说不下去。
  
  极度震惊过后,众人自是一阵交头接耳。
  
  “若我不许呢?”温黙吟一字一句道。
  
  岑寂迎着温黙吟的眼神,蓦地伸手,轻轻舒展开她皱起的眉头,神色淡然道:“我意已决。”
  
  哗然之声四起。若是不被允许而执意离开空山岭,则会被视为背叛。
  
  其实岑寂这番话委实与休妻无异,只是休妻与背叛空山岭相较而下,倒是甚少有人意识到前者,加之众人对岑寂的决定颇为不解,一时间竟没有人想到岑寂与温黙吟尚存有婚姻关系。
  
  温黙吟如何都不会想到岑寂竟然会选择背叛,她圆睁着眼,一口碎牙紧咬,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来:“你可知背叛空山岭的下场?”
  
  岑寂不答。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身上,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像一把裹着淡淡金光的重剑,令人咋舌却不敢逼视。
  
  他向前迈出两步,忽地扯下腰侧的匕首画影,接着右臂一举,将画影呈于众人眼前。
  
  “十二年前,空山岭将此刀赠予岑寂之时,岑寂誓言绝不背叛空山岭。如今岑寂自知食言,理应以鲜血偿还。”
  
  蓦地,他右臂一振,画影脱鞘而出,寒光湛湛,霎时间似乎连阳光都冷了三分。那匕首兀自在半空翻转时,谁也没有看清岑寂是怎么出手的,却听得“噗”的一声,尺余长的画影穿肩而过。
  
  众人皆是一声低呼,如此变故,怕是任谁都没有想到的。
  
  温黙吟见状,险些呼出声来。她死死咬着下唇,浑身难以察觉的颤抖不知是因为恨,还是因为怒。
  
  她下意识伸出手,一把抓住身侧供桌的桌角,狠狠扣住不放。她怒视着岑寂,却一个字也未讲。空山岭的声名与岑寂的性命,她终究要选择失掉一个!
  
  岑寂薄唇紧抿,猛的将匕首从左肩拔出。
  
  匕首的青光淹没在一片血色之中,温黙吟清楚地看见那鲜血随着刀刃如箭般射出,在他脚下溅出一朵朵瑰丽的奇葩。
  
  岑寂握着画影的手丝毫不见颤抖,反倒有种俨然的气势,压得四下噤声一片。
  
  “十二年前,是空山岭将我带出血腥残酷的杀手围场。”说话的时候,伤口处鲜血不住渗出,衣衫上的血迹越来越大,岑寂的眼神却越来越深邃。
  
  顿了顿,岑寂忽地一扬手,将尚存有自己体温的尖刃戳入自己右肩。
  
  “若是没有空山岭,岑寂或许早已死在杀手围场严酷的搏斗厮杀中。”说着,岑寂长臂一送,匕首画影卷着一汩血花喷出。
  
  温黙吟面容僵硬如石,她甚至听得见血液轻如叹息般地落地声。
  
  一时间,无人开口讲话,南峰上只剩下穿梭而过的北风和各人沉重的呼吸声。
  
  “岑寂有幸在过去的十二年里,为空山岭效命。”岑寂缓缓转了一下身子,深沉的目光轻轻扫过温黙吟失色的脸,“更有幸博得空山岭大小姐的青睐。”
  
  温黙吟终于未能忍住,一声轻呼之下,眼睁睁看着那把血刃刺入岑寂的肋下,直至末柄。
  
  “可我辜负了你。”
  
  


老爷

  拔刀的瞬间,温黙吟看到了岑寂脸上的颓然和倦意。
  
  “原来你宁愿去死,也不愿留在我身边。”她平静的声音像在自言自语,抑或是在说着一件于己无关的事。
  
  刀尖上犹自缓缓汇聚的鲜血,滴滴答答坠落在地。
  
  岑寂晃了晃,缓步走至温黙吟身前。他伸出手去,似是要抚平温黙吟紧蹙的眉,却在手指堪堪触及她的时候,蓦地停住。
  
  他看着自己被鲜血染红的指尖,无奈地笑了笑,收回了手。
  
  “你是我的妻啊,照顾你是我的责任。”
  
  温黙吟容色一动。
  
  “默吟,我没有什么野心,又容易安于现状,甚至没有想过除了暗卫,我还能做什么,不知道除了杀人,我还能如何。过去我从没有忤逆过你,是因为我不知道有什么值得我去争取。可是……”
  
  他的眼神霎时变得明亮,“我找到了让我想穷尽一切也要去做的事。”
  
  有那么一瞬,他的神情像个守了一辈子积蓄的人,终于可以用他毕生的财产去换回自己逝去的年华。
  
  他说过,做自己喜欢的事,到头来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他终于遇到了,可他要付出的,却是生命的代价。
  
  岑寂的眼神越过温黙吟的肩,眺向远处的天际。他知道那个方向,有一座叫鱼目谷的山,也知道山里有一种叫雪醅露的酒,纵马疾驰的话,不消一天功夫便能到。
  
  真的不远。可他却无法抵达。
  
  他忽然想起了他与容孚的对话。
  
  “十年的时光,有没有磨尽你的悔意?”
  
  “要多久呢?一生吗?”
  
  “恐怕一生也不够吧?你终是要带着悔意入土的。”
  
  “我说,那样的一生,还不如借着十年前那一场大战一死了之。”
  
  那样的一生……
  
  岑寂收回目光,发觉温黙吟不知何时红了双眼,却仍努力大睁着,死死瞪着岑寂的脸。
  
  “若我今日不幸命丧,你就当从没有嫁过我。”岑寂仰首,一头墨色长发随风轻轻扬起,“可若我侥幸不死,我想重新选择自己的路。”
  
  温黙吟蓦地怔住。
  
  看着她眉间的挣扎,岑寂忽然笑了,那一笑如穿过浓雾的一束光亮,泛着耀眼的苍白。
  
  “不要为难。这是我自己选择的,与你无关。”丢下这句话后,他咽下喉头淡淡的腥甜,绕过温黙吟,朝东首走去。
  
  岑寂走得很慢。他有些晕,呼吸间牵动着肋下的伤口,引起一阵阵的抽痛,令他不得不放缓着呼吸的节奏。
  
  东首的铁剑派弟子见岑寂一步步朝他们走来,神色立变,皆是一脸警惕。
  
  群龙不可无首,齐掌门死后,铁剑派最年长的沈从容便顺理成章地成了新掌门。
  
  沈从容虽名曰“从容”,可面对迎面而来的岑寂,握上长剑的手却不自觉的在颤抖,相较之下,岑寂倒比他从容的多。
  
  走至沈从容身前,岑寂站住,抱拳沉声道:“沈掌门,贵派已故掌门虽非岑寂所杀,但也因岑寂而遭毒手。更何况岑寂也确是欠了贵派多条人命,自当血债血偿。”
  
  沈从容勉强压了压心头的惧意,大声道:“你待如何!”
  
  岑寂道:“一刀一命。在下只求诸位下手时避开要害,因为最后一刀,要留给最该留的人。”说着,岑寂似是无意识地向身后看去,目光在那个鹅黄色的背影上仅仅驻留了一个眨眼,便移了开去。
  
  说话的时候,岑寂不得不暗中调整内息,他已感到身上的伤口正悄声无息地外泻着自己的生气。
  
  铁剑派众人一时无人站出,皆是一副犹豫不决的神色,又想跳出去狠狠一剑解决了岑寂,又怕岑寂反悔,对他手中的画影更是惧怕不已。
  
  沈从容扫了一圈门下弟子,不禁心生怒气,心道再这么退缩下去,恐怕铁剑派以后在江湖上再也抬不起头来了。况且岑寂已公然判出空山岭,失了靠山,眼下他自寻死路,岂能轻易饶过他。
  
  思及此处,沈从容提剑站出,“冤有头,债有主,今日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在场武林同道有目共睹,休怪我铁剑派不讲情面!”
  
  长剑出鞘,一声龙吟夹杂着凉风,闪电般穿过岑寂的肩胛,剑光如飞逝白驹,瞬间湮灭。
  岑寂随着沈从容的剑势向后晃了晃。
  
  “沈掌门多虑了。”岑寂抬眼淡淡道。
  
  沈从容眯了眯眼,猛一收手,血箭喷了他一手,滚烫地令他险些握不住剑。
  
  “我来!”一稚气未脱的声音响起,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拔剑跃出,口中怒喝道:“这一剑为我二师兄而刺!”
  
  长剑穿臂而过,大半截剑刃上血迹殷然。
  
  少年目光森然,毫无惧色,才一抽出剑,斜里便是一道剑光,眨眼间没入岑寂右胸。血沿着剑刃的切口处往外漫溢,胸口微微的凉意几乎要将岑寂的灵魂冻结。
  
  岑寂抬起头,看了一眼出剑那人,萧索的眼神令握剑的青年不禁一怔,不觉愣在原地,忘了拔剑。
  
  “你忘了拔剑。”岑寂缓缓伸手,握住剑身,内劲一吐,将长剑抽出。
  
  只听得“当啷”一声,青年握剑的手一松,长剑坠地。那青年闻声恍然惊醒,慌忙俯身捡起长剑,退了回去。
  
  岑寂依旧站在原地,鲜血如愈演愈烈的火焰般蔓延,源源不断地从伤口中渗出,濡湿了大片衣衫,空气中尽是淡淡的血腥气。
  
  岑寂眼中的光芒越来越暗,他知道自己的生命正混杂着鲜血,一点点地掉落在自己的脚下。他甚至听得见山风穿过他身体的声音,或许那是灵魂在身体内的回响,总之他发觉自己握着画影的手渐渐力不从心了。
  
  他垂下眼,只觉一阵倦意袭来,便要闭上眼睛,忽听得一声脆响,铮然有声,他猛的抬头,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耀眼的白。
  
  这是岑寂第一次见到卫骊。
  
  阳光照在卫骊披散的长发上,泛着一片柔和的银白色。
  
  “偷袭吗?”卫骊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岑寂微微一愣,接着朝一旁看去。
  
  地上有一截断裂的剑刃,一名铁剑派弟子握着断剑的剑柄,神色仓皇的向后退去。
  
  “他的命岂是你这鼠辈要得了的?”卫骊冷冷道。
  
  原来那铁剑门人趁着岑寂一阵恍惚,一剑刺向他的心口,意欲了解他的性命,却在剑刺出的刹那,被卫骊破空弹出的石子击中了剑身。
  
  卫骊转身看向岑寂,衣袂飘然,宛若谪仙。
  
  这的确是岑寂第一次见到卫骊。可他却忽的开口道:“老爷?”
  
  卫骊一怔,随即无奈道:“还是被你猜出来了。”
  
  岑寂道:“不是猜,是认。”
  
  卫骊疑惑道:“怎么说?”
  
  岑寂道:“头发。掉落的。”说完那几句,他再也不想开口。他觉得自己每多说一句,体力就失掉一分。
  
  事实上岑寂在石室发现那青灰色的发丝后,便顺手握在手中,趁着和容孚说话的时候,悄然收起。次日白天时再拿出,才发觉那发丝其实是银白色的,只不过前一晚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暗淡无光,失了原本的颜色。
  
  在场之人除了岑寂和卫骊,皆听得一头雾水。但不少人已隐约猜出卫骊的身份,面色半是惊讶半是置疑。
  
  卫骊笑了笑,蓦地身形一闪,伸指朝岑寂点去,眨眼便封了他伤口周围的几处大穴。
  
  “孙大夫。”卫骊扬声唤道。
  
  孙大夫在一旁早已心急如焚,此刻终于闻得一声传唤,连话都顾不上答便奔上前去。
  
  “辛苦你了。”卫骊一负手,冲着孙大夫道。
  
  孙大夫竟然摆了摆手,面上一副与卫骊极为熟稔的神色,“这么些年不见,老爷你还是这么客气。”
  
  卫骊淡淡一笑,道:“不客气的话,怎能留得住你这神医?”
  
  “哪里话,孙某的命还不是老爷救的。”孙大夫说着,手里也没闲,熟练得给岑寂的伤口上药包扎。
  
  卫骊还未开口,忽听得背后一清脆的声音响起:“你不该来的。”
  
  卫骊缓缓转过身去,悠然道:“空山祭,怎能缺了空山老爷呢?”
  
  话一出口,在场之人神情各异,惊骇,质疑,困惑,敬畏,形形□,难以形容。
  
  温黙吟冷冷地看着卫骊,“看来你是忘了曾答应我什么了,姐夫。”
  
  卫骊淡淡道:“我是答应过你,无论何时,只要你找到合适的人选,这空山老爷的位子,我自当让出,哪怕你先斩后奏。”
  
  “可你找的人,似乎并不合适。”卫骊瞥了眼岑寂,“他是个好暗卫,但绝不会是个好的岭主。”
  
  岑寂扬了扬嘴角。
  
  他没想到,最了解他的,竟然是这个从未会过面的空山老爷。
  
  “谁都不是天生就能胜任岭主之位的,不是吗?”温黙吟反问。
  
  “但也不是谁都向往那个位子的,不是吗?”卫骊道。
  
  “一个人的一生想做的事太多,怎可能人人如意。”温黙吟蹙眉道。
  
  卫骊墨眉一挑,“可你偏巧选了一个一生只想做一件事的人。”说着,卫骊淡淡地看了岑寂一眼,岑寂的目光却看向别处。不过卫骊知道,他不过是在想念另外一个人。
  
  温黙吟紧蹙着眉头没有回话。她像一只逆风而行的丹顶鹤,任凭寒风凛冽,却犹自倔强地不肯低头。
  
  “你与瑾岚最大的不同,在于瑾岚懂得用她得不到的,去换取她不想失去的。”提到温瑾岚的时候,卫骊一直清亮的双眸不由暗了暗。
  
  温黙吟目光流转,蓦地哼道:“姐姐只拜托你照顾我,却没让你来管我的事。”
  
  卫骊眯了眯眼,缓缓道:“这半生我只插手管过两件事,一是暂做这空山老爷,剩下那件,就是要带他走。”说话间,卫骊抬手指了指岑寂。
  
  温黙吟微微扬起下颚,那熟悉的姿势令卫骊不由心生恻隐。她从小便是如此,每当遇到挫折和打击,总是不自觉的扬起下巴,仿佛一旦低下头便会一蹶不振。
  
  温黙吟定定地瞪了岑寂片刻,一回身,将身后侍卫的佩剑猛的拔出,走至岑寂身前,扬声道:“七哥,这是我最后一次唤你一声七哥。今日我放你走,只是你别忘了,你还欠我一剑,若让我再看见你,这一剑,我必定会讨回的!”
  
  说完,她长剑一横,生生将长剑掰断,用力掷在地上。
  
  “你走吧!”鲜血顺着温黙吟的左手汩汩流下,温黙吟再也不看岑寂一眼,转身便要离去。
  
  “慢。”
  
  卫骊冰冷的声音忽如山风刮过,生生让在场众人打了个颤。
  
  


诡变(改标题)

  “慢。”卫骊忽然开口道。
  
  温黙吟顿足,却不转身,“你还想怎样?”
  
  清风徐来,银发翻飞,卫骊的表情在扬起的发丝下若隐若现,在场之人皆是无法看的清楚,可又都没来由的感到一丝压抑的肃杀之气。
  
  风止,发落,卫骊冷冽的声音同时响起:“我等了这许久,你还不出来谢罪,难道真要让我亲自动手么?”
  
  温黙吟面露疑惑,转过身去,却见卫骊长袖一扬,青光一闪,接着听得衣衫簌簌,一黑衣男子从屋脊后翻身而下,手中却握着那把适才被温黙吟折断的长剑。
  
  落地的男子身形颀长消瘦,面上带着一副银质面具,正是空山岭第九暗卫影疏。
  
  温黙吟登时便觉不妙,不由朝影疏看去。
  
  “如果不想我出手的话,那你就自行动手吧。”卫骊斜睨了影疏一眼。
  
  “你不能要他的命。”温黙吟心里打了个突,影疏是她唯一的心腹,也是唯一让她觉得可以完全信任的人。
  
  卫骊一甩袖,冷哼道:“难道我卫骊的徒弟,就可以任人暗杀吗?”
  
  影疏将手中断剑随手一扔,接着抽出随身佩戴的短刀。那刀看上去像极了画影,却比画影长了几寸。
  
  影疏握刀的手苍白干瘦,五指细长,骨节清楚地凸起着。
  
  “你以为杀了方霍,将罪名嫁祸于岑寂,就能断了班澜对这小子的念想?”卫骊面色甚为阴沉,“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空山祭后,下一个遭你毒手的,就是小徒班澜了吧?”
  
  影疏不答。他也无法回答。幼年的一场大病令他从此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他定定的站在那里,看上去不比一尊铜像更有生气。银质的面具隐去了他的表情,唯有那双眸子能证明他是活的,是个能呼吸能行动的人。
  
  只是那眸子并不明亮,目光斑驳萧索,却又似是一眼能看到人心底去。
  
  影疏握着短刀的手动了动。
  
  他是左手拿刀的。他很少左手拿刀,因为他左手比右手出刀更快。
  
  可惜他遇上了卫骊。
  
  杀手的直觉真是准确的可怕,所以他感觉的出,卫骊是个可怕的对手。
  
  影疏将目光转向温黙吟。
  
  温黙吟说过,她很讨厌影疏看她,影疏的眼神比他手里的刀更尖锐。可此时温黙吟却迎着他的眼神,眸色一片若有所思。
  
  偌大的空山岭,真真正正属于温黙吟的,只有影疏。她知道他的心思,可她却把他当成了一种习惯的存在。
  
  或许正是因为早已习惯,所以没想过有一天会失去。
  
  温黙吟胸口一窒,看着影疏的眼神蓦地划过一丝黯然。
  
  不过是一闪即逝的哀伤,影疏却笑了。
  
  只是没人看得见他笑了。
  
  众人看见的,只有破空而出的刀光和急闪而过的黑影。
  
  刀光苍白的刺眼,犹如强光照射下的雪地。
  
  如果影疏的攻击对象不是卫骊的话,那么卫骊一定会在此时意态闲适地欣赏影疏无与伦比的瞬间爆发力。
  
  不过卫骊似乎真的在欣赏,因为当刀尖堪堪碰触到他的衣衫时,他仍旧没有躲避,而是淡淡的吐出两个字:
  
  “找死。”
  
  这句话说得云淡风轻,仿佛一出口就被山风吹得神魂俱灭。
  
  可卫骊出手却一点儿也不轻,宽袖下修长冰冷的手指不知何时已扣上了影疏手腕上的脉门,生生断了短刀的去势。
  
  影疏似是愣住了,他如何也没想到卫骊只用了一招便将他制住。
  
  那一刻,卫骊离他很近,近的他可以看清卫骊眼中倒映出的自己,甚至连卫骊的声音都近的令他感到窒息。
  
  “你是武学奇才,单论招式内力,杀你我也没有十分的把握。可是……”
  
  “错就错在,你不该跟我比速度。”卫骊平静的说完后,蓦地手腕一沉,只听得“咔”的一声,便见影疏的左手齐腕而折,断腕之处竟有一两根白骨直直戳出,甚是悚然。
  
  影疏早已痛得浑身抽搐,喉中“嘶嘶”的声音比寻常人的大声呼痛更令人感到毛发皆立。
  
  “留你一只手,是为了让你好好照顾默吟。”卫骊看了眼雪白的袖子上那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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