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热窝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萨拉热窝事件

让萨拉热窝所有的枪声都来扰乱我的思绪,
让萨拉热窝所有的钟声都来敲打我的心吧



萨拉热窝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她安静的、温暖的双手交叠,还有光洁的额头,仿佛在祈祷。

那些流云很快散去,夜晚的来临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横穿700年萨拉热窝城池的米耶加河由西向东,蜿蜒流过两侧高低起伏、郁郁葱葱的山冈。依山而建的民居鳞次栉比,白屋红瓦里的万家灯火映着满天的星光灿烂,不远处的清真寺和东正教堂静默地站立,空气里已经可以分辨出一些异样的痕迹。
那个高高的塞尔维亚年轻男子披了大氅,慢慢走进名字叫塔塔的茶室,旁边花店门口的克罗地亚族少女冲他微微一笑,在她身后的墙壁上,AK-47留下的弹孔清晰可见。
光线很暗,空气中有微微温热的潮湿气息。他看到她坐在黑暗里等待,她安静的、温暖的双手交叠,还有光洁的额头,仿佛在祈祷。
她像往常一样说,班什科,是你吗?
这是1992年的萨拉热窝,战争快要来临。人们即将被迫离开家园,即使尚未领略人生风景的孩子也必须坚强地面对这一切,曾经玩耍过的角落可能会变成废墟,昨夜还经历过梦境的棉床或许一早就尸首全无,有的人会看到夷为平地的家冒出黑烟……
就在刚刚,班什科背弃了忧虑重重的家人——他们决定举家迁到塞尔维亚人控制区。班什科顽固暴怒的父亲,对着执意留下的儿子咆哮着说,穆斯林和塞尔维亚已经开始用血和仇恨来争夺土地!可是9年了,同你纠缠的却还是那个穆斯林姑娘……
这一刻班什科握住她的手,疲惫而苦涩,几乎说不出话来:你知道的,阿黛米拉,要忤逆家族并不是容易的事情。但是不要担心,总会有一个地方属于我们,总有人能够容纳我们。我绝不会离开你。现在,只有子弹可以把我们分离。
她说,你的家人应该已经到达安全的地方,而我们,终于可以因为命运合而为一。
因为羞涩和悸动,他们的声音微微颤动着,而乖戾的命运,已经悄悄遮住它光怪陆离的无常面孔,不露声色地跟随左右。


不知道心与心之间的路程,会近到哪一个极限。
会不会像现在我爱你这样子,从来不曾犹豫。

一个月过去,在这个连萨拉热窝人自己都唯恐避之不及的孤城里,只要深吸一口气,马上就会有一股浓烈的硝烟味道扑鼻而来。到处是面目模糊的人在奔走,偶尔一阵或长或短的枪声,或者混乱中的打斗,马上消失在喧嚣的叫喊中,萨拉热窝已经被穆斯林和塞尔维亚两族军队重重包围。
班什科和阿黛米拉几乎迷失在往日熟悉的街道上,曾经的渴望,终究转化为生命深处的焦虑。
一个用宽大裙子包裹住身体的年老妇人走过他们身边,突然吃力地弯下腰,拣起两个不知是谁、何时丢失的硬币。老妇人笑着把其中一个硬币放到阿黛米拉的手上:勇敢些,可怜的孩子,愿真主将好运也分享给你。
阿黛米拉把它放到口袋里,回礼,默默祈祷勇气和好运能指引大家走过这段时间,老妇人的笑容让她想到了自己沉默慈爱的母亲,爬满绿藤、遍开铃兰花的家园和恬静平凡的每一天……
必须离开这里,我们将要流离失所,风餐露宿。阿黛米拉流着泪,喃喃地说。
班什科,不要再自欺欺人,我们的责任源于爱欲。让我们有勇气,试图承担作为人的责任。
班什科,握紧我的手,给我一点勇气。再多一点点勇气我就可以背弃了族人,背弃了真主,跟你一起投奔塞尔维亚。
班什科,自16岁开始我就是你的恋人。9年来,这双手从来没有放弃过,甚至一点点的陌生和改变也不曾有。
不知道心与心之间的路程,会近到哪一个极限。会不会像现在我爱你这样子,从来不曾犹豫。


让我祈祷你,有一个好睡眠,天上的云朵地上的花都会飘然入你的梦。
梦中大地,竟无寸土。

已然初冬。班什科和阿黛米拉背着仅有的两个行囊,相互搀扶,辗转跋涉在萨拉热窝南部的荒凉地带,母亲河——米耶加河就在他们附近流淌。那里曾在1984年的冬季奥运会里作为滑雪的场地,雪落在一派苍山翠谷的背景,陡然间竟给人人间仙境的错觉。
山川河流可以这样美丽,也可以这样残忍。
夜里他们需要躲过突如其来的流弹和散兵前行,白天则跟其他难民、战地记者一起,藏匿在一些闷热、潮湿的破败建筑或者地下酒馆里。附近发电机震耳欲聋的噪音尚可忍受,但炸弹和轰炸机没完没了的夜袭却是几乎无法承受的考验。
彻夜惊惶的奔走和逃逸,快速消耗着他们的意志和体能。有时候阿黛米拉累得无法行走和站立,就伏在班什科的背上轻轻地哼起不知名的歌。她总是不定时地拍拍他的肩膀,或者微笑着说,打起精神啊小男孩,我们并不可怜。有一次班什科背着阿黛米拉奔跑着躲避近空的空袭,待逃到安全地方歇下来,才发现脚上的鞋袜都不见了,裸露的光脚在严寒中冻了一路。
他们曾听过一个关于战地女记者的故事:每天出门她总要为穿裤子还是裙子烦恼不已,因为像每一个爱美的女人一样,她无畏严寒,只爱裙子。然而当念头停顿在一种可能的场面上,她就犹豫起来:如果从身后中弹,倒下的那一刻裙角会翻起,也许会非常不雅吧?于是她总是换上裤子。有一天她再也没有回来,而幸好,她当时穿的是裤子。班什科记得阿黛米拉听完沉默了许久,以后便央求同行的人不要再讲类似的故事。
后来,爆炸和轰炸太频繁,阿黛米拉开始有了听觉障碍。一些声音她听不清楚,甚至还有轻微的幻听,这使她有时候无法了解班什科的意图。于是无论白日还是黑夜,班什科都会对着她的耳朵持续地说话,说着说着就会泪流满面。
你看,阿黛米拉,这一路走来,沿着只有用爱才能看见的道路,手无寸铁的我们经历了无数的苦痛和难关。不要觉得世界充满希望,只是与我们无关。再坚持一下就好,我们很快会到达那里……
那里会有石块铺成的老街和千年清真寺欢迎我们,再不会有短暂的欢愉和黯然哭泣,那里将超越梦境与所有的欢乐。林荫道两侧的建筑会呈现出波斯尼亚民族风和土耳其式的风格,一排排工匠的店铺错落有致,期间会夹杂着咖啡馆、烤肉馆和花店。我会任你挑选手工雕刻的,或者打凿制作的铜质花瓶,然后毫不犹豫地付账。我们要带这些好东西回家……
让我祈祷你,有一个好睡眠,天上的云朵会飘然入你的梦,那里会盛开着白的和粉红的铃兰,旧世纷芳,不依不饶。
梦中大地,竟无寸土。


让萨拉热窝所有的枪声都来扰乱我的思绪,
让萨拉热窝所有的钟声都来敲打我的心吧。

班什科说过:“只有子弹可以把我们分离。”这颗子弹在1993年终于来临。
米耶加河畔已经成为杳无人烟、炮火纷飞的激烈对峙区,成为了穆斯林和塞尔维亚同室操戈的前线。两军都派出狙击手,在这里布下了天罗地网。班什科和阿黛米拉历经千辛万苦,已经接近最后的难关——只要经过一座桥,他们便可以逃离萨拉热窝到达安全的地方。
他们在白天上路,如有神的庇护,一直行进到桥的附近都是坦途。阿黛米拉求得了穆斯林一边的士兵放行,不能有任何的犹豫和耽搁,他们直接朝桥的对面奔跑过去。
萨拉热窝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萨拉热窝事件
对岸真的就在眼前,那么近,那么远。遮蔽的云翳不见了,他们蓦然直面生命的基本问题,尤其是死亡。
一路急速奔跑着,班什科挡在阿黛米拉前面,耳边是凌厉滑过的风声。火辣的气流穿透胸膛,他们感觉心脏似乎要呼出体外一般剧烈跳动,疼痛不已。一路上路过无数惨烈骇人的景象,阿黛米拉还是被眼前地狱一般的画面震撼,有点闪神了——桥的周围满是层层叠叠的尸体,稍不留神甚至会被绊倒,有的死者头被整个掀掉了,有的还是孱弱的老人或者小孩……
只要再几步而已,就可以到达对岸。一切猝不及防,暗自埋伏的狙击手突然毫无征兆地射出一连串密集的子弹,奔跑中的班什科应声中弹。他的身体第一次离开阿黛米拉可以触碰的范围,面朝下仓促伏倒在行人道上,连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
阳光射进阿黛米拉的眼睛,她看不清班什科最后的表情,也听不见他最后的叫喊。她的脊背上渗出血的印渍,顷刻间血流如注。奔跑的惯性将她摔倒在对岸的桥头堡附近,迟滞的钻心剧痛很快袭来。
无法承受的愤怒和心碎排山倒海般向阿黛米拉压过来,她感觉全身血液逆流,呼吸艰难,所有的理智瞬间被撕裂了。
让萨拉热窝所有的枪声都来扰乱我的思绪,让萨拉热窝所有的钟声都来敲打我的心吧!从此以后,再不会有那两个对人世要求甚少,谦卑虔诚的名字!


即使最卑微,即使最苦痛,
升腾的爱欲大抵能让人真正果敢地向死而生。

眼前开始出现塞族士兵关切的脸和很多伸出的手。阿黛米拉不愿苟活,只能咬紧牙关,一边念着班什科的名字,一边一寸寸地向他挪动身体——费尽全力,也不能让他在孤独疼痛中离开。
曾经他们以为只要手拉着手一直走一直走,就可以走到世界的另一头,曾经他们相信只要心地纯洁就可以最终生活在一个美丽的童话中,曾经他们为秋天萧瑟孤寂的原野哭泣,苦苦期盼春天的到来……
只是想要永远生活在一起,只是想要爱而已。
即使最卑微,即使最苦痛,升腾的爱欲大抵能让人真正果敢地向死而生。
在距离昔日家园15公里的地方,喘息着的阿黛米拉浑身是血,终于躺在爱人身旁,左手揽住他的背,如释重负地死去。他们相拥得那么紧,以至于5天后人们都难以将他们俩分开。拥抱依然亲昵,安详,只是鲜活的身体已经渐渐变得冰冷僵硬。他们旁边的另一具尸体,是一名已经被射杀五个月的男子。
一切皆如莎翁那幕最凄美残酷的名剧,带着本质的完美走向预设的结局。接连不断的密集枪声成为唯一忠诚的旁观者,那么热烈,那么苍凉。
暌违四百年,痴恋的坦然和无辜再次以生命为代价得到确认。


阿黛米拉对班什科说:你知道,我爱你,一切如相逢初日。
这意味着任何解读,皆会沦为亵渎。

战争的起因如此简单,无非是利益冲突与误解。人类在时间的限度内寻找栖息之地,每天都有人或满足或遗憾地离开这个世界。
两天以后,家人获悉他们的死讯,而对抗的两族仍在互相指责对方的狙击手杀人。
1个月内,战地记者库特·沙尔克将这个故事写出,他们的死触动了全世界。
两年以后,波黑战争结束,萨拉热窝人行道上的炮弹弹坑,开始种满玫瑰,其中的一些被填入了红色的水泥……
4年以后,词人林振强用韵文注解了这个故事,《萨拉热窝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被反复传唱。
7年以后,互联网上传出消息:路透社战地记者库特·沙尔克,于2000年5月24日在非洲战地被塞拉利昂叛军打死。
你要问我是如何清楚这个故事的么?我是塔塔茶室曾经的主人,我曾在某个瞬间看到,他是怎么样心思迷乱地注视着她。在这样一个悠闲的傍晚,待在安全舒适的房间,讲这个关系到血和死亡的故事,显得多么不合时宜,连我自己也很难相信。
14年后的雨季,台风照例登陆,江河湖海开始膨胀起来。3楼的阿姨整日担心,怕儿子被招去抗洪。仅仅是一次抗洪,已经担心成这个样子,假如要打仗,不知会崩溃到哪种程度。
收音机里再次播出那首老歌,《萨拉热窝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恋情怀做依靠
沿途甜或酸仍然互相依靠
恋从无要分宗教
无民族争拗
常宁愿一生至死都与你恋

纵各有何仰混乱大地上
战斗要把各样民族划开
他跟她始终从没更改立场
永远共勇敢的理想唱这歌
……
爱欲在飘浮。
历史总是这样,靠近而后散场,爱欲成为一层一层堆积的废墟,飘浮着直达天堂。
对宿命的解读总是最难的,所有叙事都是局部、甚至错误的。阿黛米拉曾对班什科说:你知道,我爱你,一切如相逢初日。这意味着任何解读,皆会沦为亵渎。
我好像可以在这歌重复的叠句里面,试图感受他们死前,沉默如迷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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