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抗日战争中我的家乡富池口、半壁山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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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乡在湖北省阳新县富池镇张家湾，地处吴头楚尾，距长江中游半壁山要塞仅三公里左右。七十一年前的1938年9、10月间，抗日战争在我家乡打了一场恶仗，我亲身经历了这场战争，虽说当时我只有十岁，但印象还是比较清晰的。近日我在《作家文摘》上读到时任国民党五十四军参谋长郭汝瑰写的《南京失守与武汉战役的反建议》一文，其中谈到了在我家乡富池口这一战役的有关情况，比较详细，颇有感慨。兹摘录如下：
郭汝瑰对武汉战役的反建议
南京失守后，陈诚召开了有军长、师长、军参谋长等有关人员参加的作战会议。在那次会议上，十四师师长陈烈、五十四军军长霍揆彰与我并排就座，当我听了郭忏、刘云瀚(参谋处长)的作战方案以后，对他们说：“这又是要遭歼灭的样子。”他二人听后忙问：“你有什么高见，起来讲一讲。”我说：“那好吧!”
“我认为这个作战方案，实际上是步南京战役之后尘，如果我们沿武汉三镇构筑环形阵地，一点突破，必将全军崩溃，同时，这跟南京战役一样，背水立阵，一旦战争失利，我全军将士就有下河吃水的危险。我看武汉三镇地形，到武汉核心阵地就已经不好守了，最好，我们尽量利用山地在武汉的外围作战。我判断，敌人主力将海陆军配合沿江而上，两岸陆军迂回包围我沿江要塞，节节进展，今日寇已攻下马当要塞，长江南岸之敌必从长江南岸瑞昌地区登岸，进攻金鸡岭后，再向码头镇、富池口进攻。然后以一部分兵力攻打黄石，并经鄂城进攻葛店，进迫武昌。这是因为葛店南边是豹子澥(梁子湖)，北边是长江，中间只有一公里多宽的丘陵地，不宜大兵团作战，因此，敌人必定只使用一部分兵力，敌人主力必经阳新西侵，攻占淅州、三溪口、金牛，直趋贺胜桥、汀泗桥，截断粤汉路，以断武昌部队之退路。敌另一路陆军必从长江北岸龙坪地区登陆，并经田家镇、蕲春、浠水、黄陂，进迫汉口北部，控制汉宜公路，截断我军退路，以完成大包围武汉的计划……因此武汉保卫战首先应利用幕阜山脉和大别山脉有利地形与敌作战，应先在长江南岸完成金鸡岭一带山地工事，然后顺次完成码头镇、富池口、淅州、排市、三溪口、金牛等地区工事，长江北岸应先完成广济东北山地工事，然后顺次完成田家镇、团风、阳逻等地区工事。我军可利用山地寻机予敌以沉重打击，最后在金牛地区若不能击破日军，则长江南岸守军应跳出圈子，免遭歼灭，长江北岸同样在黄陂不能击退敌人，也自行撤退。敌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突破武汉外围，也只能获武汉空城，而我军则无重大伤亡。武汉撤退后，我军亦可凭借崇山峻岭之屏障，与敌人周旋，在此有利地势上，日军机械化部队，将无能为力，中国便可继续抗战，人莫予毒。日军也就永远不可能征服中国。”
参加会议的人听了我这一番讲话之后，都纷纷表示赞同，陈诚听后也点头称是，并说：“那好，作战方案重新研究过。”他一边说一边在会议桌上顺手拿起一个信封，在上面写了参加制定作战计划会议人员名单：参谋长：郭忏；参谋处长：刘云瀚……五十四军参谋长：郭汝瑰。陈诚将此名单写好当众宣布后，作战会议也就到此休会。
及日寇进攻开始，蒋介石又以白崇禧指挥长江北岸、陈诚指挥长江南岸作战，我所在的五十四军担任码头镇、富池口一带江防。当时，五十四军仍只有十四、十八两师，战斗中才又拨来荣誉(伤兵)师及展书堂的八十一师(原西北军韩复榘旧部，仅数千人)，归五十四军指挥。码头镇以东，金鸡岭一线正面逐次由孙桐萱、汤恩伯、关麟征等部担任防御。我们江防部队和这一线部队均归汤恩伯(兵团司令)指挥。
日军进攻路线不出我之所料，日寇擅长登陆作战的山下兵团沿江而上，以一部从瑞昌境登陛，向我金鸡岭阵地进攻，孙桐萱、汤恩伯各军节节抵抗，一个军伤亡殆尽，换上一个军在后面占领阵地又顶。关麟征初来时，不可一世，他曾以参加过台儿庄战役自吹自擂。殊知关的部队与日军作战仅四天就败下阵来，调后方整补，经过五十四军军部时，口称“对不住，我来得迟，走得早。”我问关麟征：“当面对日寇的战术能及矶谷、坂垣活泼否?”关不对而退。4天以前的神劲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他不知台儿庄他担任侧击，打硬仗的是孙连仲部，这次他的部队正面顶，被动挨打。又无友军侧击敌人，所以很不容易支持。
富池口在富水入江的三角地区上，富水的北岸有一座山，名叫半壁山，靠长江南侧，悬崖峭壁，地势十分险要。旧时，为防止上游的敌军沿江而下攻打南京，封建帝王们曾弄了一根铁索横江拦起，并在山的正前方刻上四个大字“铁锁横江”，这时仍清晰可见。但半壁山，只有高百多米，纵深不足一百米的孤立石山，又无树木隐蔽，在现代战争中没有什么价值。蒋介石却遥令五十四军十八师在左翼依托此山，背富水构成一扇形阵地，坚决死守。我认为背水作战，非常不利，即用军长霍揆彰名义，建议以扇形阵地为前进阵地，另于富水西岸构建主要阵地进行防御。但蒋介石在遥远的后方，硬干涉前方部队的局部战术动作，不采纳我的意见，要十八师死守以半壁山为依托的背水阵，结果十八师在敌人海陆军强烈炮火轰击下，全师覆灭。富池口之战，分明属于指挥上的错误，却硬将十八师师长李芳邮押交军事法庭问罪。
富池口失守后，日寇又向淅州、三溪口进攻，云南张冲部继续正面堵击。而此时，汤恩伯指挥各军(包括五十四军)则退到日寇进军方向左侧，排市以南的山地。汤恩伯得意地说是争取外线，可是当日寇接连三天向云南张冲部猛烈进攻时，汤恩伯指挥的数万军队在山上作壁上观。四十二旅旅长罗广文电话报告：“见排市日寇营地灯火辉煌，人数众多，熙攘往来，看得清清楚楚，这是敌人的补给基地。”我问罗广文：“敌人兵站在不在我们山炮射程之内?”罗答：“在。”我又问：“八二迫击炮射程达得到不?”罗说：“追击炮推进几个山头就行”。罗广文是士官炮兵科毕业，我相信由他指挥，是可以胜任的，我便急忙给军长霍揆彰建议说：“我们推进山炮营，并集结几个迫击炮连给敌人一个突然袭击，并拿几个步兵连冲他一家伙，到天亮就回来。霍不愿“引火烧身”。
我想起汤恩伯争取外线，侧击敌人的谈话，请求下令。可汤却说：“不要打，打就把敌人惹来了。”我建议的目的正是要给敌人以损失，并牵制敌人，这样三溪口正面，就可以多支持几天。然而却未能如愿。三天以后，张冲的部队就垮了。敌人又继续往前推进，而我们在敌人的侧面的部队也往后退，五十四军军部由辛潭铺撤退。那天正好又是中秋之夜，与一年前我由淞沪战役之罗店撤退时一样，明月有情，照我夜间行军，马上略感薄寒，仰望辽阔的天空，想到“八千里路云和月”、“力尽关山不解围”的诗句，又不禁怆凄感慨至极!最后，关麟征部在金牛抵挡不住敌人的进攻，按计划武昌的部队都跳出圈子，敌人只扑进一座空城。江北情况亦大致如此。武汉遂于1938年10月，25日陷落。
(摘自2009年6月16日《作家文摘》。此文原载中共党史出版社2009年5月出版《郭汝瑰回忆录》)
我家是如何渡过这场劫难的
上述文章中所涉及的地名我都很熟悉，除金鸡岭、三溪口两地外，并且全都到过。
半壁山要塞是进入武汉的门户，它地处长江南岸，对岸是田家镇，此处江的宽度不足一公里，是长江中游最险要处。富池口距半壁山仅一公里左右，而我家张家湾距富口也是一公里左右。抗日战争中，国民党政府决定把这里作为江防要塞，抵抗日寇进入华中的主要战场是理所当然的。1938年我只有十岁，国军在此处如何战略布署，我不可能知道，也懂不得；但就我当时的所见所闻，以及我家是如何渡过这场劫难的有关情况，至今仍然记忆犹新，现将它记录下来，可作为对上述文章的补充和佐证。
我的家乡张家湾，地处长江南岸，背靠大山。1938年春，我在村中私塾上学，忽然来了一批海军要在我们村庄驻扎，听说是一个大队，有一百多人，还有七八门高射炮。兵营设在祠堂，大队部设在民房，电台设在我家，俱乐部设在一个堂屋，高射炮架在罩山脚下。我们小孩常常到俱乐部玩耍，他们就教我们唱抗日歌曲，我们对海军印象颇好。可是他们在我们村序只驻扎了不到两个月，估计是前方战事吃紧，又派军舰把他们接走了。
自此以后，又有陆军到我们村庄驻扎，半壁山要塞的布防我不知道，但富池口以下的黄金保、郭家的几个山头上都修建了大型炮台，架设了大炮，我们村庄前面的上、下鲤鱼山头也修筑了工事，却看得很清楚。打仗的气氛似乎越来越浓。
我家是农民，不懂军事，但在不久的将来要在这里打大仗，是看得出来的。因此，在六月间，父亲决定哥哥和我先到我们村庄背后的大岭山上的周家山去避难。我们在周家山借住了一个多月，父亲又觉得周家山离半壁山还是太近，于是又让我们弟兄从周家山搬到另一个山头上竹林塘避难。上竹林塘属江西省瑞昌县管辖，是湖北和江西两省交界处的一个树庄。这时我母亲、嫂嫂和我的未婚妻也到了上竹林塘，家中只留下我的父亲和二伯父看家。
现在看来，我的父亲毕竟是农民，他只知道，日寇进攻武汉，长江沿岸要打大仗，住在江边很危险，而没有想到，山头上同样会打大仗，甚至更危险。
1938年9月底，日寇开始用飞机轰炸沿江两岸村庄。我们村庄和对面的上巢湖都挨了敌机的炸弹，我家的房子基本上被炸坏，炸弹落在距我家数十米的后山上，我家房上的盖瓦全被震掉。幸好当时我父亲和二伯父不在家中，幸免于难。
9月底的一天，日军开始进攻半壁山要塞，他们不仅从长江水路进攻，还从沿江两岸山头同时并进。日寇知道半壁山要塞会有中国重兵死守，可能一时难以得手，如果两岸能够突破，半壁山江防要塞的重要意义就不大了。
开战的第一天，枪炮声在我们住的村庄附近山头打响，犹如鞭炮一般，不绝于耳；尤其是远处半壁山一带巨大的大炮声和炸弹声，更是惊人。我们感到非常害怕，于是全家就到村后的松树林中躲藏。这时也有一些国军士上兵从树林中后撤。晚上，枪炮声继续不断，我们觉得在野外不安全，又回到村庄藏在一个人家的夹墙内过了一夜。
第二天上午我们跟随当地村民一道带着简单行李和干粮去村后不远处的山洞里躲藏。这个山洞不小，里面能住下30多人。这一天的整个白天和夜晚，山头上仍是枪炮声不断。
第三天，仍然听到枪炮声，但枪声和原来听到的显然不一样。我们分析可能是国军已经撤退，日军占领了这个山头。随后，果然有几个鬼子兵从我们洞口经过，他们提着步枪用目光从洞口向洞内仔细探索，大概他们看到洞内都是妇女小孩，没有进洞，也没开枪就走了。
第四天，枪声逐渐稀少以至停息。但我们不敢马上回村，继续在洞中藏了三天才回村。回村后我们在上竹林塘又继续住了一个星期，才下山回到我们自己的村庄张家湾的老家。
前面已经说过，我家房子上的盖瓦被日寇炸弹毁掉，只剩下墙壁和桁条、桷子，便割了一些茅草临时盖上一部分，幸好当时天气还不太冷，免强可以栖身。
回来以后听说，在这一仗中大岭山上国军死了不少，发现有近百具尸体。
从此以后，富池口就成为日寇的一个长期驻点，大约驻有一排人，直到八年后抗战胜利，日寇投降，他们才撤走。
现在看来，富池口、半壁山这一战役，正如上文郭汝瑰所料，日寇为攻克半壁山要塞，除海、空军从长江溯江而上正面突击外，南岸陆军是从马头镇登陆，进入瑞昌，越过金鸡岭再经新开路上山到竹林塘、桂家山攻打大岭山周家山上国军守兵，包抄富池口，直取淅洲、排市，从而取得突破半壁山江防要塞的胜利，为进攻大武汉打开了华中的大门。当然，在长江北岸日寇还有一路配合进攻，详情不得而知就不提了。
以前我们不知道富池口、半壁山这一战役是怎么打的?是谁打的?现在读了郭文就明白了。原来它是在陈诚、汤恩伯的指挥下、由五十四军军长霍揆彰领导下、十八师师长李芳邮直接指挥下、并在蒋介石的干预下进行的。这一仗虽然打得很惨烈，但仍未能阻挡住日寇的铁蹄。至于这一战役指挥上的功过是非，我不是军事评论家，无法评论，由后人再去评说吧!
(2009一06—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