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距离喝醉的记忆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西剑流已经跨过了小村落，村庄在历史的洪流里变成了传奇。有许多人悄悄在坊间流传着说，曾经有一个村子，那里是早春倏然开放的樱花，是幽幽滑过的一淙溪水，是青霄上飘过的一朵轻云。
因为太过于美好，所以总是很快就变成了诗，变成了歌，宁愿它是个奇迹。
神田京一来不及去感慨这些有无，这一晚的目标是东剑道本家。除了坐镇本部的赤羽信之介和向来不出外勤的伊织，剩下的月牙泪和他的师尊宫本总司则全数出动了，一主外，一主内，而他也理所应当地跟着师尊的小队一起行动。
夜半，烛火通明。
神田的步伐轻且浅，如一纸剪影倏忽掠进了东剑道的院落。
院落里空空如也，并没有人迹。
此时，一侧的纸门却“哗”地开了，而伴着这动静一起袭来的是倾巢而出的东剑道众人。神田等的就是这个时机，他手间寒光一闪，面前已是血渍横飞，与之一同响起的还有门外守卫的惨叫。他知道，月牙泪也动了。
这场战争与其称之为战不如说是杀，屠杀。神田不记得自己手中已经斩断了多少人首，也不记得刀光划过了多少衣襟与血肉，没有人投降，他只能继续。另一侧的宫本总司已经逐步逼近了主房，昏暗的室内烛光里能看到女子的影子被投到门扉上，像一幅黑白的浮世绘。就在手指接近门栏的那一刹那，一边冲出来的俨然是此地的族长。事实上，东剑道的剑术非常不错，但仍然比不上西剑流这几年间网罗和培养的人才，败亡是悲剧，却是生存法则的映射。神田站在一边，他看到他的师尊三招便已将对手击败，剑意光华流转宛如晴夜，本是极其残酷的武功招式，却爆发出异常的内敛和优美。他以为接着便该是飞溅的血华，然后这一切便结束了。可是宫本总司没有动手，他收了手中凛凛罡风，姿态像是等着对方投诚。男人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与仍紧握的武刀，却是惨然一笑，举刀自刎。这个人连剖腹的机会都没留给自己。神田京一在一侧虽有心惊但表面神色依然淡漠如波澜不惊的水面。此时房内却当真传来一阵冷器铿锵之音，纸门上已经洒上一层腥艳，宫本总司从容之下显得急迫，拉开门扉，方才投映的那个美丽的人影匍匐于地，宽大层叠的十二单像一翼巨大的蝴蝶铺陈，随后，神田抬头的刹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剑无极没想过这种时候能看到这个人，恰如神田京一也没想过会看到他。
剑无极很少有这样的狼狈。
发丝凌乱，衣衫褴褛，手中之刃更是布满缺口，唯独一双眼睛还是透亮又英气逼人。
剑无极迅速低下头，握紧了手中之刀，蹲踞于地的双腿暗自蓄力。神田京一轻轻甩了一下被杀伐弄乱的袖襟，手亦按住了刀柄。一触即发的时刻似乎连风都静止在当口，门外却再度传来异样的喧闹，软而细的声线穿过阻碍让剑无极有一瞬间的慌张，但他冷静地很快，他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他的身体像张长弓般绷紧了。神田听到地板吱呀的一阵轻响，剑无极已如浮光越过了他的身侧，他第一次看到剑无极的身法，轻灵飘逸使人印象深刻，如果可以，他甚至还想看看刀法或者索性洒脱地来比一场，可是他知道这个人此时此刻永远也没法再走得更远了。他沉默地转过身，不远处的阴影里躺倒着一个比剑无极小一点的少年，他的师尊没有阻止这一切，而这也本就不用阻止。神田觉得自己很幸运没有机会动手，这样剑无极就不会和抹不掉的腥涩摆在一处变成一整块让人难受，让人呕吐的记忆，他还可以留着那些记忆等到欢喜的时候挑出来回味。
剑无极想要更靠近一点他的弟弟，却被无数重人影死死阻拦在几步路开外的地方，他很少这么憎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但此时他厌恶自己那么无力的手腕，厌恶自己没有技巧的挥刀，厌恶自己居然连句像样的恫吓也说不出口。风间始就倒在几步路开外的地方，看起来就像晚上兄弟俩赖在一起睡觉的时候的模样，只是额上多了点乌青，面色也显得苍白。他被不知多少人推倒在地上，棍棒与拳脚相加却仿佛毫无知觉，他觉得自己的心是被生生剐走了，不然为何痛得像阵冰凉刺骨的寒意。他定定地看着那一边，背后传来大火焚烧木房发出的爆裂声。不过是一个晚上，他好像就变成了一个游魂。剑无极蜷缩了一下身体，又被迫迎接更多的暴力，他睁大了眼睛，远处的焦距已经很难看清，眼眶酸涩疼痛，可是他并不想闭上眼睛，他已经沉默就不能再失去视力。
火光烈焰挟带着热度，一团团在庭院、在厢房、在茶室猛烈地灼烧。宫本总司确认了最后的人员名单后点头示意行动结束，东剑道最后的遗孤不过就是那个被他们随意辱打的年轻人。几个下级忍者嗤笑一声，手中刀刃已经举过头顶。背后却有人倏忽掠过他们身侧，底下的人豁然爆出一片巨大的血花，在泥地上缓缓蜿蜒开去。
剑无极疼得麻木的身躯上再度有了钻心一般的感觉，却不知是因为这下手毫无轻重与犹豫的一剑，或者是徘徊着在眼前闪现的星月垂空，林叶簌簌，还有那一坛又一坛仿佛永远也不会饮完的陈年青梅。他记起来那天饮醉时迷迷糊糊里听到这个人搭着他的腰呢喃的那句，“这酒喝完了啊。”随后，他彻底地陷进了黑暗里。
***
剑无极再度转醒的时候，是被脸颊上滴滴答答的凉意晃得迷迷糊糊。一点一滴地跌在眼睑上，面部敏感的神经能察觉一丝轻寒顺着脸颊，顺着下颌滑落到衣领里，他抬了抬胳膊，像拉扯到经年未动的机关，剧烈的疼痛如同一阵闷雷炸响在还恍惚的脑海中，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只好不再挣扎，放松了四肢真正像个死去的人慢慢感受着湿漉漉的水汽爬上了衣料，再渐渐渗进了心脏里，变成时不时抽痛的神经。
大概是在一个极度偏僻的地方，他听不见周围车水马龙的喧闹，也听不见邻里间锅碗瓢盆的撞击，只有从不知何处而来的滴答的凉意丝毫没有放弃地试图唤醒他跨坐在悬崖边上的意识。最后，剑无极挣扎了一下，张开了眼睛。
头顶是灰蒙蒙一片的天幕，雨水就这么飘落在他毫无遮挡的身躯上。眼角的余光能瞥见地上脏成一团的泥泞，似乎都不用试图做出想像，他也可以清楚地了解现在身上该是怎样的情状。就算有旧日里的亲眷怕也无法认出这个支离破碎的究竟是谁了。
剑无极并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躺了多久，时间此时此刻如同无用的道具，他神思飞转，眼前火光似乎燃烧得没日没夜，家破人亡，沦落天涯，这么狗血又无奈的事情就像在烟火祭上的传花鼓，随随便便就碰到了自己。阿始在月光下亦步亦趋地追逐蛐蛐的模样仿佛还在昨日，然后就融化成一纸苍白的剪影，倒在了他的记忆里。那晚被青梅酒恼得醺醺然然的醉意，他有点悸动又有点忐忑和未知的心情也像是一瞬间就被砸碎，徒然剩下一地的光怪陆离。
他又抬了抬沉重的手臂，大概疼到了极致，就会麻木一些肉体上的触觉。于是这一次，剑无极觉得轻松了一点。改变了一下身体的重心，侧身翻了过来，他方看清楚这周围。几步开外的地方密匝匝长着野草芦苇，靠近路边则零零落落生着几朵不好看的单薄小花。剑无极扯了扯嘴角，不太好笑，却极想就这么轻蔑又漫不经心地一笑了之。最终未成形的笑容映在污黑的水塘里并不好看，他叹了口气，一使劲撑起了上半身。神经末梢的痛感似乎又震动起来，顺着腰椎像光束，只是一瞬间便钻心刺骨。在原地维持着原本的姿势许久也未敢动弹，稍稍松懈了屏住的呼吸，那种痛又一点点漫溯开来。剑无极不得不放弃，假装不以为意。
踉踉跄跄从地上爬起，站得东倒西歪，甫低头的余光里却看见地上躺着一块巴掌大的布片。秋叶色，即便是被水渍浸得几乎看不出本来的模样，仍能从角落里分辨出漂亮的着色像流云一般深深浅浅地附着在斜纹的质地上。剑无极心头一震，他清楚地知道，这东西从哪里来，却并不明白此时却为何要横呈于此。他的心中有太多的疑问，比如那穿透胸前的一剑是如何没有夺去他的性命，留下这看起来像被弃置的物件是为了留帕遗情，又或者是割袍断义、死生不见？而此刻，他一人站在茫茫天地里，竟像个孤岛。
天既不应，他还能去问谁呢？
他慢慢向前走着，与其说是行走，不如说是在挪动着残败的身躯。到最后那一刹那的热焰里，他数不清被殴打了多少，只是从胃部涌上心口的翻江倒海，每一处都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就要碎裂。若说天大的不幸里尚且还能有的微末的幸运，大概是剑无极并没有走出太远，就看到了一个小而见方却清澈见底的池子。他宽了衣带，站进了水里，灰尘夹带着伤口里的鲜血飘荡在水面。池水微凉，待洗罢了，剑无极的指尖都有些发寒。他披着湿漉漉的衣服，支了一堆干草生了篝火。他盯着篝火出神，浓烈的火焰里他像是又要回到那场出不来的梦魇里。最后，他深深吐出了一口气，他侧身躺倒在临时堆起的草垛上，半昏半醒。
和过去在家中的日子完全没法相比的混乱，几乎成了重伤未愈的剑无极唯一的生活节奏，在日出日落里他不知道是自己的理智还是自己的本能占据了更大的作用力。一日间整整十二个时辰，他不清楚在昏睡中的时间究竟有多长，分不清这一次东升的朝阳和下一次西落的晚霞中间是否已经夹杂了另一次的东升西落。他想快点养好这破败的身躯，却竟然想不出还有什么要养好它的理由。
也许是待好了以后，他能回到变成了一片废墟的地方。
也许是待好了以后，他能去讨一壶有点涩口的青梅酿。
也许是待好了以后，他能亲手把自己断送在复仇的路上。
剑无极看起来放荡不羁，心里却如明镜。西剑流敢于在短短几月之中单挑上东剑道，并不是轻率粗狂的举动，但看那一晚露脸的人物，似乎都有着一身好武力。他若是明智，便该乖乖待在此处，而不是像上了弦的弓箭随时准备着横冲直撞。
「但……」
但那场浓烈如昼的大火，那些在他眼前倒下的人影，他又要怎么办呢？
剑无极攥紧了手中巴掌大小的秋叶色。
他时时嗅得到腥味的口中似乎还能回忆起那些不太好喝却别有滋味的烈酒，他穿着松松垮垮的浴衣去临街的酒铺里打上一壶陈酿，路边那个常年穿着秋叶色的男人就抱着剑站在一边，像是在等他，又像是偶遇。他勾起一抹调笑，伸手不老实地去拍人肩膀，最后却被实实在在搂住了脖子带着往前有些不稳地行去。所有人都以为他们的关系那样好，连他自己也在患得患失的不安里似乎有点向往永恒了。
可是这样的乱世，这样流离的辰光，谈起这些也不过是场昙华一谢的梦境罢了。
他早该知道的。
他早就明白的。
他本来就没敢放任自己沉沦。
—TBC—
飘忽的后记：
究竟是为何才要把干脆利落的<下>变成了<下一>？大概是因为发现就算再有2000字也没法写完自己的提纲？这周的新剧勉强能算是给神剑发了糖///（虽然我的另一半心因为稍微有点拆燕剑而抽痛了……
大概也许……这章略略有点OOC，因为看完剧之后发现师兄弟之间还是拌嘴比较可爱XD
给师兄设置了这样的剧情，也许是私心里想要让剑剑表现能够理解大牛那时候去找任S的心情吧……
胡言乱语，见笑。
苏樾笙
2014.04.2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