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泽寿明『两个人』PartFour 唐泽寿明在日本地位

出演晨间剧,和山口智子相遇

“决定出演这部晨间剧的时候,父亲有说过什么吗?”

“有,他让我不要麻烦工作人员,鼓励我好好努力。”

“虽然有人说这部电视剧可以称得上星二代电视剧,不过对此您是怎么想的呢?”

『小纯的应援歌』这部电视剧里有高嶋政宏·政伸兄弟,西川弘志等数名艺人的孩子出演,在播送之前就因为是星二代电视剧引发了热论。

新闻发布会上,记者们的话题集中在他们身上也理所当然。当然就算是星二代,被问到的都关于不是自己,而是有关父母的问题,他们也颇感无趣吧。名人的孩子也有名人的孩子的辛苦。但是,从旁边看着被问题围攻的他们,我的心情很复杂。第一次作为主演级别出演电视剧,却没有任何人问我任何一个问题。如果说我没有感到被排斥,那绝对是谎言。

这部电视剧星二代的氛围或多或少遍及了整个录影棚所有的地方。这不是我想得太多,有位工作人员也这么说过。

“别的演员就算这部电视剧失败,也还有下一次机会,而你如果失败了,就没有以后了。”

然后他说完这句暗含让我努力的意思的话,就转身回自己该待的地方去了。诚然如他所言。

这部描写中国残留孤儿日后的故事的作品,从开拍起就一直很紧张。虽然我作为群众演员多次演过电视剧,但作为主演级别这还是第一次,而且NHK还是全国播送的电视台。我从被选中出演,就决定好了即使十五分钟的一话里只有一个镜头,我也要演出能给观众们留下印象的表演。

有一幕是讲西川弘志扮演的朋友去世。这种“哭泣”的场景绝对要由我来演。我带着这种决心站在拍摄现场等待正式开拍。在睡去的弘志身边,高嶋兄弟、还有主演山口智子和其他主要演员都聚集在了一起。有人要抑制住眼泪,有人要表现出垂头将眼泪落在地板上的悲伤。曾一起做过那么多事的朋友离去,我开始移入这种感情,身体发热,而那种热量徐徐集中在了一点。我刚觉得眼前模糊,泪就打在了地板上。只要眼泪一开始流,就无法抑制。我也不需要抑制,只用任它流下去。镜头会平等地拍出每一个人。最终连鼻水都流了出来。在我想着,太好了,就这么拜托了的时候,有人说了一声“对不起”,中断了拍摄,那个人是山口智子。

还能再一次拿出这种集中力吗。如果拿不出要怎么办。我极为生气地看向她。

“对不起,我怎么都哭不出来,能再拍一次吗?”

她认真地向全体演员致歉。在朝向我的时候,她规规矩矩地低下了头说:“非常抱歉。”

“没,没什么,没关系。”

过了一会儿,传来了“好,开拍!”的信号,重新再拍一次。这回没有NG。

这是刚开始出演这部电视剧的时候。桥爪女士看着我出现的镜头,低喃了一句话。那是在母亲从满洲来看我之时。时隔数年与母亲再会。我必须要表现出怀念与欣喜的感觉。我确实拼命地让自己勾起那种感情了。

“在现场的话,我可能会让这幕通过,不过那时候你的表情里既无怀念也无欣喜。也许表情是摆出来了,但眼睛是冷的。你没有那种温柔地思念谁、或者是怀念什么的感情吧?”

我很吃惊。我不应该没有思念谁、怀念什么的感情啊。但是想到母亲,就算是表演我也表演不出来,我确实没有温柔地思念母亲的感情。我在心里这么辩解。然而同时这也让我知道我对于母亲的感情到了这样根深蒂固的程度。也许我并没有思念母亲的心情,但思念自己喜欢的女孩的感情我应该强烈到不输给任何人,思念朋友的心情也是如此。我必须要努力发掘自己心里的温柔一面和思念他人的心情。

我有任何表演都可以做得来的自信。然而一到和父母有关的场景,我的感情就会立即停止。亲子的情与爱、细致的内心交流,到了这种场景我就会固执地认为“全是谎言。”桥爪女士说我的那句话,因为的确击中了我的靶心,在很长时间里都作为心结留存。

这部电视剧对我来说,留下了比第一次担当主演级别的演员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让我确认了之前没有在意过的各种感情和状况。

拍摄间隙,我和高嶋兄弟还有西川弘志一起在大阪的街道间闲逛。大阪的街道颇似我养大的下町,街道本身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市场,那种生气勃勃的样子能够完整地传达给在其中漫步的我。近乎于杂货铺的小店鳞次栉比,门前挂着打折的商品。走马观花地看着走着的时候,不知道是谁说了句“这件皮衣好便宜啊”停了下来。在一家门前挂了一溜皮衣的店前面,他们开始研究商品。价钱高达四万元以上。四万元的东西会觉得便宜的感觉,我没有。说它便宜的人和我之间,在金钱感觉方面隔着巨大的鸿沟。

“唐泽君,买吧。你不是说过想要皮衣吗。这个相当不错哦,”有人这么说。而我只是“唔——”地逃避回答。

要是我能毫不纠结地说出“四万元太贵了”就好了,我错失了说这一句话的机会。

“不,不用了,我现在没有带钱。”

“那就刷卡买好了。”

“不用啦,再说吧。”

虽然终于摆脱了这种场合,但我确实没有信用卡这种东西。虽然处在同样的世代,但正因为他们用惯了信用卡,才会对那时候的我感到吃惊。但是,我虽然对他们有种违和感,但并不觉得排斥。对于让我感到违和感的人,比起攻击或排斥,我开始考虑让自己融入进去。

在那之前的我,浑身充满了攻击性。特别是对于被人用看不起的态度对待时,就算现在我也会觉得无法忍耐。

从打算用POLO衫和V领毛衣改变自己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绝不让心里攻击性的部分露出表面。就算如此也无法忍耐,我和一个所谓的大物制作人之间发生了数次争吵。

靠『小纯的应援歌』出道之后,就有人让我出演电视剧了。去试镜时,制作人说让我空出三个月的日程。我很高兴,放弃了单发性的工作,打算将一切赌在这部电视剧上。以商谈会的名义把我叫过去数次,让我读剧本。我读的时候,他却说“哎呀,不对。”

“如果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请直说,我会改。”

虽然这么说,但我心里却在大骂,“还电视剧的制作人呢,只要读了这么些,不就该知道到底合不合适角色了吗?”在我读了数遍之后,他仍说“再来一遍”的时候,被激怒的我把脑子里想的话直接说了出来。

“你这种狂妄的口气算怎么回事!”

AP(AssistantProducer助理制作人)怒骂道,

“又不是一定要你,后面还有几十个、几百个想要这个角色的人在等着呢!”

话有好也有坏。

“那么,就请您找他们去吧。”

制作人想要缓和气氛一样说:“虽然很不好意思,不过能再念一遍吗?”在他旁边的灰谷小姐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地低着头,是觉得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又被我给破坏了吧。她是让我从零走到一的人。推销稍微有些名气的演员很简单。但要把一个零推到一的位置上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她用靠自己的人品建筑起的人脉、劳力、时间等等一切,寻找着能明白我的优点的人。她应该受过无礼的对待吧,应该也觉得不行过吧。虽然这样想,但已经骑虎难下的我还了一句。

“做不到。”

我脱口而出的不是“不行”而是“做不到”。

大概是被我这句话激怒了,制作人用命令的口吻说:“给我念!”

“不行。”

“是吗。”

“是的。就这么算了吧。要是觉得我不行的话直接说不好吗。”

“站在你的立场能用这种态度吗?”

“不是立场的问题。”

我站起来打算走。

“你忘了剧本。”这句话从我背后传来。

“不拿是因为我不会再来了。”

我就这样走出了房间。

之后大概也不会能一起工作吧,然而我不后悔。在碰到讨厌的家伙时,那个虚张声势的“唐泽洁”又会露出表面。然而在引发争执的时候,一想到垂头的经纪人,我就决定再也不要这么做了。她为了我找来工作,却被我自己破坏殆尽。

也是在那个时候吧,我对灰谷小姐说过一次示弱的话,只有那么一次。

“算了吧。我还是放弃这个世界吧。”

而她说,

“说放弃什么的,你根本还什么都没做过不是吗。”

我听到电话那端,从没生过气的她声音里透出了怒气。

“要是放弃,如果你还有什么认可的事可做的话,就放弃吧。”

是这样,就是她说的这样。我只能沉默。如果我放弃了演员这条路,就连能去的地方都没有了。无论遭受怎样的对待,我都必须在这里努力。都必须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停止争吵吧。不用把攻击性的部分消除,而是好好考虑下怎么更好地将它表现出来。

随着自己的改变,至少在别人面前更多地表现出“唐泽寿明”的部分吧。

NHK的拍摄在顺利地进行。然后有一个对于“唐泽洁”也好,对于『小纯的应援歌』也好都非常重要的相遇在等着。

那就是和山口智子的相遇。

但是,在和她“相遇”之间,我和一位来到大阪之时认识的女性有过一段称不上恋爱的恋爱,它让我体会到了苦涩的感觉。

她是宝塚的女演员,我单方面地对她一见钟情。经由熟人的介绍,我给她写去了影迷来信,而她也回复了,后来我们一起去大阪城、一起去游乐园。我对这里不熟悉,没有钱,也没有车。而她却是宝塚的女演员。我借了朋友的报废车去接她,要看着地图拼命抵达目的地,心里实在没底。而她理所当然地想去豪华的餐厅,这和我没有钱的现实产生了偏差。无论我怎么努力,通往恋爱的手续中总会发生小插曲。大阪这个地方的人都认识她。她那就算走在路上也会引人注目的容貌也很不利,然后有一天,她仿佛很难启齿地对我说:

“再这么交往下去,我在宝塚会很难做,算了吧。”

只能分手。在回去的车里,我突然思考起了人的一生中到底会和多少异性相遇的问题。和那之中的多少人可以心灵相通?我想对于任何人来说,这个数目都绝不会多。但是,在没有爱情的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学不会表达爱情的方法。别人当作理所应当拥有的,可以传达给对方的某些东西,对我来说是种欠缺吧?还是说我的外面包着层硬硬的壳,能够通过这层壳的东西非常有限?那种不安浮现在我心里。但是,我只能认为对她来说,到最后我并不是那个“异性”。之后我拿出自己全部的精力,来面对工作。

和浅野优子小姐相遇,走向流行电视剧的世界

改了艺名、改了年龄、改了形象。“唐泽寿明”的曝光度开始一点点地提高。

但是我却迷茫了。虽然作为一个演员渐渐被人认识,可我却无法认可自己。好青年的印象是在加深,但那个坚硬而逞强的唐泽洁却总在为寻找出口而卯足全力。

想一想,从那时起“唐泽洁”就在冷静地看着那个靠清爽而出名的“唐泽寿明”,并且和他保持着距离。“唐泽寿明”朝着和设想中不同的方面前进,走上了比期待更高的地方。和只有“能靠当演员糊口就行”这一个微薄的愿望的时期相比,这变得多么值得尽情欢乐。然而,“唐泽洁”却一点也不觉得欣喜。

人是一种贪婪到自己都想象不到的程度的动物。那个只想着“能糊口就行”的我,不知不觉间随着目标定得越来越高,再也无法满足于现状。通过作为一个演员的工作,我渴望在精神上飞翔到更高的地方。我从追求作为职业的“工作”转向了追求作为作品的“工作”。

当时正值泡沫经济最繁荣的时期,街道上裹着一身名牌商品的人们,争相涌入那些新开的法国、意大利餐厅与时尚商店。电视上那些引领时下流行的生存方式与时尚的“流行电视剧”可以轻而易举取得高收视率。被称为双浅野的浅野优子小姐和浅野温子小姐、阵内孝则先生等“个性强烈的人”在电视画面中非常有活力地活跃着。但这些电视剧与我无缘,我认为它们很异质。尤其是在阵内先生出现的时候,他那种和我相差太远的强烈个性,甚至让我深受震撼,我觉得“也许不再有我出场的机会了。”

第一,我对于时尚与生活方式之类的东西,没有什么执着心。其次,我也没有什么“强烈的个性”。

这让我在很长时间里,都有一种劣等感。

出道前发生过一件事。当时我在一家小吃店喝酒,店里有个自称是电视相关行业编导的男人。不知谁先起的话头,我们开始交谈,我告诉他我想成为演员,而这个男人仿佛估价一般上下扫视了一遍我的脸与身体。

“像你这种长了张既不有趣,也不奇怪的脸的家伙,没什么用途。不过要是剪个光头就另说了。如果你想有出路的话就该这么干。”

我好不容易压制住了自己想要揍他的心情,虽然走出了那家店,但他的话一直留在我脑海中。的确,我长了张“既不有趣,也不奇怪的脸”。无论在哪里都算不上强烈地引人注目。长了“这种程度”的脸的人到处都是,他这句话的确是说中了。

有一张毫无个性的脸的我,能做什么呢?我开始思考。舞台剧我也演过,也会跳舞,但到最后,我还是想好好地踏踏实实地演戏。

不过我也想过作为一个演员的“个性”到底是是什么。平常虽然是一个无色透明的人,但运用演技就可以改变,这不正是作为一个演员的意义吗。假如有一个人杀了人,他不能一开始就露出杀人者的样子。表现出一个普通的、没有任何异常的人被逼入必须要杀人的境地,才正是电视剧这类作品应该做的。我如果去演一个杀人者,想要演的就是一个无任何异常的青年渐渐被逼入不得不杀人的境地的这种渐变的过程。

但和这种想法正相反,『小纯的应援歌』之后我接到的全是要描绘“清爽好青年”的工作。

KANOX的编导久世光彦先生向我邀约出演TBS的电视剧『从说ILOVEYOU开始吧』。共演的是浅丘琉璃子小姐和后藤久美子小姐。我去了位于赤坂的事务所,和久世先生见面。为了那一天我买还拿丸井的信用卡买了一身西装,久世先生和我谈了一会儿就站起来说。

“一起拍吧。”

然而那个节目一开始并没有取得高收视率,拍摄现场也做了重写剧本等等巨大努力。作为新人的我,因为不知道要怎样演才好、要露出怎样的表情才好,经历了多次重拍,然后节目结束了。因为我要演的是一个极其帅气的角色,所以一有空闲就要剃胡子,伤痕累累的下颚还是痛了好大一会儿。

之后再次回到NHK。出演大河剧『春日局』。果然我不适合拍流行剧啊,还是和这边的气氛比较合。『春日局』的最终回设定里我死了。同样是死,在战斗场景里华丽地死去才是我的心愿,因为过劳死在病床上就太朴素了。一点都不精彩。我走的还是这种朴素路线啊。既然如此,就在这方面积蓄力量努力吧。

『春日局』的导演有一次这么对我说。

“如果你好好去演的话,就算走的是朴素的路线,只要好好努力,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伟大的演员。”

就是这句话支撑了我。

不过自那时起,影迷来信一点点增多,采访的申请也开始多了起来。不可思议的是,采访也好、影迷来信也好,都认为我给人的印象很清爽。也就是说比起NHK里出现的我,他们印象更深的则是那个穿着西装裤、POLO衫的人。我和年轻的当红演员织田裕二、吉田荣作等人在一起接受访问的次数也很多,虽然我出演的都是只有内行人才接受的角色,但从访问的数量与杂志上来看,我都被认为走的是流行路线,这种落差连我自己也无法理解。

把世间对我的印象放一旁,只要将对自己定立的目标一步步提高就好。这么想的我被带往了我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地方。就像一个在校园的一角认真地练习的人,被当代最强的领跑者邀请说:“一起跑吧?”一样。

浅野优子小姐为什么会和我搭话呢,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也从没有去问过。但是,人与人的相遇,就是充满了这种不可思议。有人说喜欢你的表情,被你的说话方式吸引。而这不过都是表面的话。也有人说没有办法这就是命运。在他人来看用单纯的一个“相遇”就能概括的事,对自己来说却带着极大的意义降临在面前。所谓人生有时候就是会被藏在深处的什么推动着运转。优子小姐在我心里找到的东西,是我自己都未曾发现过的。好也罢、坏也罢,一定有些事情是人类无法自己思考、自己决定的,人就是带着这种混沌活着的啊。

当时我所在的以舞台制作为本业的事务所在影像方面很弱。对我自己来说,影像才是我真正想做的东西,因此我考虑到了离开事务所。我觉得独立也不错。虽然需要资金,但就算借钱,只要我拼命工作就能还上吧,我一边迷茫,一边过着无法决断的日子。

不知道浅野优子小姐是在哪里见过我,她邀请我出演『关于男人』这部电视剧。虽然拍摄是在秋天,但在当年的年初就给了片约。说让我把那段时间空出来。

那年秋天,在『关于男人』拍摄结束回去的路上,优子小姐说:“一起去吃饭吧?”

她带我去的是一家位于二子玉川的高岛屋地下的咖喱屋。有一个个子很高、身体结实、留着胡子的精悍男人已经等在那里了。她向我介绍了自己的制作人山崎俊一先生。

“这是让我走到今天的人,山崎先生。”

“我认为你可以在更多方面活跃。我认为你是一个拥有可以获得更大人气的实力与感性的人。”

优子小姐一边吃一边说。

“谢谢夸奖。”

我也吃着咖喱回答。

虽然我认为如果能像现在这样继续,我一定能成为一个好演员。但,我不知道是不是该更进一步积极地走入这个世界。

她说了很多这样的话。我对夸赞并不习惯。这种在我觉得和自己无缘的方面得来的意外的评价,让我无法坦率地接受。无论在哪个世界里,执着于引出别人的缺点的人都要比看到他人优点的人多。被她表扬的同时,我那种她是不是和别人想的不一样的不安又冒了出来。她对我的评价不是太过高了吗。但是,她的话,却不只停留在言语的层面上,还包含了具体的提案。

她问我,要不要加入她所属的事务所。

我感觉在迷茫于该往哪里走的我面前,像开启了一扇通往和以前完全不同的世界的门扉。那扇门的对面,有这个用我从未听过的坚强话语同我打招呼的人。虽然虚伪的夸奖有过太多,但直到那时,我顽固的心才开始在她的心情里渐渐融化。

虽然如此,我还是拒绝了当场给出回答,原因有几个。虽然我想换事务所,但我不知道自己身上是否存在有优子小姐话中的那种“华丽”要素。我也确信自己并不适合“流行剧”。正因为这种确信,我才对此有反抗感。而且我对于大事务所也抱有一种不信任感。

但是,有一个能如此认真要说服我的人,就这样顺着她的话去走不好吗。优子小姐说话的声音中,有一种比起任何都要真挚的、可以倾诉进人内心深处的东西。她和我没有任何的利害关系。我进她所在的事务所也好、不进也好,她都不会得到什么。站在远离利害关系的角度,她只是发现了我的资质,将其说了出来而已。在大浪来临之时乘上去,无疑也是一种强大。但是,我能漂亮地站上去吗。虽然打算站在浪头上,但也有被其吞没的可能性吧。我迷茫了。

作为一个演员,“等待”也是一种工作。在拍摄现场的时候,在自己出场之前都要“等待”。一份工作结束之后,要“等待”下一份工作来临。当然,也可以自己去推销,但大多情况下都是由制作人或导演决定“这个演员可以这样用。”这就是常规。不过有时候也会极大偏离这种常规,制作人或导演发现了演员意外的一面,送来意想不到的角色。接下来的会是什么样的角色呢,演员就抱着这种期待与不安,一直“等待”。

这种“等待”的状态,也许会在更换事务所之后,变成积极进攻的姿态。也许在这边的波浪停歇之时,换别的波浪乘上去也是一种方法。我有一种去试试看能顺着波浪去往何处的心情。

“浅野小姐邀请了我,不过我很迷茫。”

我对当时已在交往的山口说。

虽然我大致已经决定要移籍,但对于这是间怎样的事务所还留有不安。只要我能工作就让我工作,不能的话就会被赶出去不是吗?

“没有这种事啦。大家都是很好的人。”

很偶然,我和她处在了同一个事务所里。不过她并不介意我在哪家事务所的样子。她的话让我最终下了决定。而我们两个人的事,这时还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

我这种多重人格的人,没有考虑才能有无的余裕

代官山附近的雅致公寓。这种设置有自动锁的公寓,需要按指定房间的号码,对方通过内部电话听到熟悉的声音才会将门打开。自动锁就不提了,对于只住过连锁都不用好好上的公寓里的我来说,只是被招待来这种公寓,就已经让我觉得自己受到了特别的对待。不,不是“觉得”,在某种意义上说不定这就是正确答案。在我看来,通过自动锁,和“被选中”同义。

“我是唐泽。”

“啊,稍等一下,现在就去开门。”

顺利地突破难关,进入房间,铺装木地板的单间形式住宅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人们瞥了我一眼,就接着回到各自的对话中去了。我感觉自己好像进错了地方一样。在我眼前展开的景象,和之前我所处的世界性质完全不同。

房间中央放着张巨大的桌子,上面摆满了女性们做的,或者是在哪家奢华的商店里买的外卖料理和饮料。连香气都不甚相同。有使用了高级香辛料的料理的香气,也有与女人们散发出的不知是香水还是化妆品,抑或是她们自己所带有的香气。

我环视了一圈参加者,想找找看是否有自己熟识的人,而到处都是我曾在哪里见过,有印象的业界内的名人。到那时,我现在最想看到的是优子小姐的笑颜。就好象只有她的笑颜才带有能让我融合在这种场合的魔法。

有人过生日、有什么纪念日、想让大家看看什么有趣的东西、电视剧的商谈会……优子小姐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在家里开派对。第一次出席这种派对时,就让我看到了一个比流行电视剧更加流行时尚的世界。

参加者中有富士电视台的导演河毛俊作先生、剧本家伴一彦先生和野岛伸司先生。野岛先生获得了当时富士电视台颁发的剧本大奖,以『相爱吧!』拿到了高收视率,被称作大热剧本家。在场的还有导演、剧本家、演员、模特、助理制作人、经纪人以及公司高层。优子小姐向每一个大人物介绍了我。这场派对充满了时下最为“畅销”的人们所带有的那种耀眼和气势。

他们所拥有的,我所没有的,正是作为一个演员应该具有的华丽感吧。在派对进行到高潮时,我暗暗地想。

曾有人说过:“你很具才能。”而对同一个人,也有人说:“你没有才能。还是放弃这条路比较好吧。”选择相信哪边也是一种才能。如果觉得才能这个词太过强硬,那么换成自信或运势也可以。撞到墙壁的时候,人就会被“有无才能”威胁。然而,不可思议的是,也有人不受才能有无的影响,能抢到一切。连演戏的基础知识都不知道的人也可以有一天突然被提拔成主演。虽然有人说这是星运、是运势,但他们有着能配得上这种位置的东西:那种让人羡慕无比的力量、光辉与华丽。但是,即使是他们,也总有一天会碰壁。在那时候他们才会第一次考虑自己真实的才能与实力吧。如果无法拥有这些,那么最后等待他们的只有渐渐消失。

回顾自己所走的路,我手里的牌没有任何一张能连接到胜利。我没有门路、不会谄媚、不会阿谀,只考虑怎样提高自己的能力。但是,在这种拼命中忘掉自己所拥有的东西这一点,也许才是一个演员该有的灿烂与光辉。

看着优子小姐和她的朋友们,我想起了一个赛车手的话。如果绕着环形道练习,每个车手都可以开到一定的速度。但考虑着自己是否有才能这个问题向前开,不知不觉间赢了的,才是真正的赛车手。

我想成为真正的赛车手。

喝着酒,我若无其事地和旁边的男人搭话。他是制作公司的助理导演。自我介绍完之后,话题就进行不下去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为了寻求帮助,我搜寻着自己认识的人,结果大家忙着吃东西、和别人聊天。在这里的业界人士和我说的话题完全不同吧。不安一晃而过。他们都好好地念过书,从学校里出来,而我只完整上完了初中,是因为感觉到了一种之前从未有过的自卑感吗,我说不出来什么话。

我从最初的惊奇中慢慢冷静下来,重新看待周围的人们,有几个人坐在角落里正望着派对的样子。野岛先生是其中之一。虽然看上去都很华丽,但这里的人当初也一定不习惯这里的气氛,通过工作,彼此交谈、争吵、一起喝过多少次酒,交往才慢慢变得深刻,才能够敞开内心和彼此聊天吧。不可能一开始就很熟悉这里。无论对谁,终究都要以说自己的事为开场。必须要展现自己。而现在首要的就是熟悉这里的气氛。只靠在这里的时间,也可以充分地吸入这里的空气了。

之后我被邀请去过赤坂和六本木的餐厅,在闲暇的时候还去打了网球。内心时而有过我可以做这种事吗的疑问,那种一开始觉得僵硬的气氛,随着熟悉,也感觉变得柔软了起来。派对、网球,处在这种和几个月前截然不同的环境里的我多么不可思议。“唐泽洁”之中“唐泽寿明”的部分开始渐渐扩大。

每个人心里都有很多个自己。从我下决心成为演员开始,就开始有意识地在这方面下工夫。一起成立剧团的伙伴中有一个人无论做多么小的事都会对别人连声说“对不起了”。一有什么就向别人低头道歉:“对不起”。只从这样的行为,就能看出待人接物的态度非常良好。我是一个不善于对人低头的人,但在看到他的时候,就想着自己如果这样做做看会怎么样呢,姑且试试看了。然后事情可以很圆满地结束,原来如此,这么简单啊,我深感之前那些不利落的事原来都可以这样顺利地行进。

身边有人的笑容让人心情很好,于是我有时也想模仿看看,开始面带微笑。听说血型会决定人有不同的性格,我还做过“今天权当自己是B型吧”的实验。

“B型血的人容易思考问题思考地非常深刻。很有韧性。虽然一眼看上去让人觉得阴沉,不过这是因为他们坚守自己的世界的缘故。”

原来如此,读完书,我囫囵吞枣地将这句话记住,然后依据这个和人接触。

“您觉得我是什么血型呢?”

“B型吧?”

“猜对了!您很了解这个嘛!”

顺便说一下我真正的血型是A。

在拿到剧本的时候,我会先想象自己的角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了接近这个人,我会去捕捉“他”在这时会是怎样的一种神情、会用怎样的说话方式这种微妙的气氛。不从姿态、打扮这种外表的东西上表现这个人,而是尽量用构成一个人性格的核心——感情来表现。粗略地说,电影『高校教师』的主人公的情况下就是愤怒和孤独吧。而『西游记』方面,我想变成的不是带着假发化着特殊的妆的孙悟空,而是卸了妆依旧能看出来的他。

一个作品有一个人格,这是普通的电视剧。有时候一个作品里能演出各种各样的人格。这个究极的作品就是演出多重人格的舞台剧『没有出口!』。一个男人杀死了自己的父亲,但因为无法承认这种现实,将自己杀了父亲的事实从记忆里消去了。而结果是他形成了一个和杀了人的自己完全不同的人格。饰演一个虽然长着同样的脸、穿着同样的服装,但因为性格改变了,就产生了完全不同的气场的男人,这种经历对于一个演员来说极其走运。普通人的怒气总是朝着一个特定的对象而发的,但他的愤怒却不知道应该冲着谁倾泻。如果给一个诱因,他人格里的一切都会充满了愤怒这种感情。但要是给的诱因不同的话,愤怒就会被替代为惊恐和软弱。让喜怒哀乐这种自己的感情一瞬间次第改变的作业,就像把花了很长时间积蓄起的感情的财产用高速摄影机拍下表现出来一般,我对此深感兴趣。

我是一个就算在恋爱的时候,也有时会突然清醒过来的人。这算是什么呢。就像是结束一个角色,回到平时的时候一样,可以说这叫一种能将之前所有激烈的感情都彻底擦掉的透明心情吗?

和优子小姐同处一个事务所之后,立即就从富士电视台那里接到了『在爱的名义下』的片约。剧本是野岛伸司先生写的,制作人是大多亮先生。从这部电视剧起,我开始被称作“流行演员”。

但“流行演员”到底是什么呢?

一直都还有一个这样发问的自己。

唐泽寿明『两个人』PartFour 唐泽寿明在日本地位

这个词里有对被媒体贴上这样的标签、站在时代前沿轻微的羡慕,同时也包含着轻浮、演不好、立即就会消失这样的轻蔑和揶揄。或者说对某一种人来说,在内心涌起名为羡慕的感情中,也必须要含有揶揄与侮辱才行吧?

“突然成为红人的心情如何呢?”

“运气很好呢。有好好地练习演技吗?”

“只凭清爽就可以吗?”

我回避着访问里包含的这种小小的刺儿,除了只回答必要的问题之外,别无脱离的办法。

就算如此我也接受了很多采访。我对于那些说想和这样的人见面的人是怎样一种人深感兴趣,想反过来看看采访一方是怎样的人。同时我对他们是如何看待我的也很有兴趣。人与人之间不管立场的强弱如何,常常都会想看看对方、试探对方不是吗。无论是否有意如此。

『在爱的名义下』中的健吾等于唐泽寿明这种印象渐渐推广开来。健吾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在我看来他身上有太多天真软弱的地方。然而由于健吾,演员唐泽寿明也被认为是一个成长于中产阶级家庭的天真家伙。

但是,出演一个角色,让世人觉得这就是演员的本来面目,对于这个演员来说等同于赢了。如果我本身又天真又柔软,那么这就不是演技了吧。或者应该说,演一个和自己完全相反的人,还被认为本人就是如此,才正是演技优秀的证据。在那段时间里,我甚至还感觉这种给人的印象与本人的实像之间的落差很有趣。

然而,这种印象维持的时间太长了。

『在爱的名义下』之后我出演的是TBS的『HOMEWORK』。这部电视剧的制作人兼导演远藤环先生,在我还演着舞台剧的时候就曾对我说过:“将来一起拍戏吧。”在我还默默无闻的时候有人能这么对我说,让我觉得很高兴,对我的自信也是一种极大的鼓励。向大热的演员邀约谁都会,但在一群不知前路如何、玉石混淆的演员之中,发现一个人,对他来说也是一场赌博吧。

我有一种为了他什么都肯做的心情。想回应他那种在电视剧上赌上一切的热情。我在『HOMEWORK』里演了一个和『在爱的名义下』中的健吾完全不同的不稳重的上班族。会把领带缠在脑袋上玩动作、会在卡拉OK里唱少年队的歌,充满了按照当时场合的气氛来演的即兴表演。

“要做到这种程度吗?会有点不合适吧?”对于这样担心的我,远藤先生说:“没关系的。相信我。有什么责任由我来担。”

收视率最终拿到了20%。

就这样,在新的事务所里的工作表面上顺利地进行着。“唐泽寿明”是小儿科的医生、是商社工作的青年、到了『东京灰姑娘』里,居然走上了作为年收入五千万的大公司的继承人这种精英道路。一个高中就退学的人,一个之前不久连信用卡都没有一张的人,居然要乘着带有司机的外国车,演出把站着吃热狗当作很罕见的东西来吃的样子。这是一件让我拼命挖掘自己接触不到的领域的工作。居然会被认为这不是演技,是我本身如此,真是不可思议。这种影响也波及到了我的日常生活,在表面上的我是一个教养良好的男人,无论别人说什么都要一直保持微笑,就算多么生气,也必须要“礼仪优雅”地好好收拾局面。

但另一个“唐泽洁”将同样程度的郁愤向里压抑着。一种分裂的想法在折磨着我——“寿明”也好“洁”也好,总之有一部分能被人认可不是很好吗?和被当作完全不同的人认可有什么值得高兴的。洁向那个突然变作“寿明”的自己提出了异议。

在那个时候,如果没有一个可以完全认可我——不仅是“寿明”的部分,还包括“洁”的部分的人,说不定那种想法会从某个地方喷发出来。就像是我幼年时看到的父亲一样。也许父亲和我一样,同样拥有着不为人知的想法吧。

第一个认可了我的全部,用倾注多少都仿佛不够的爱意、赐予我爱情的女性,就是山口智子。

虽然我们处在了同一家事务所,但还是没有人知道我们两人的事。

“小智,你好像有喜欢的人呢。”

有时听到的这种周围的对话,都会让我觉得很害羞。

『小纯』拍摄的最终日,第一次触碰她的手

『小纯的应援歌』拍摄结束,一周以后。回到东京,两个人都隐约觉得会再见面。

最初我真的没有任何这种意识。也许还有反抗感。是对于抓到了幸福的人的小小嫉妒,对于那些成长环境好到能够没有任何怀疑就接受幸福的人的羡慕,或者说是对于那种能将幸运误认为自己的实力的模糊的反感。与其说是对她,不如说也许是我这种和幸运无缘的人,对于幸运这玩意儿的轻微焦躁吧。

她刚从模特转型为女演员,第一次出演电视剧,就是主演。甚至是从NHK的晨间剧这个称得上“演员的龙门”档上华丽出道。加油吧,拜托您了。要是演出来的是大小姐般的水平就让人苦恼了。我可是在这个节目上赌上了一切啊。

我听到了周围很多传言。她从青山学院短期大学毕业,被选中成为模特,本家在枥木开老牌旅馆。独生女,也可以说是唯一的继承人。电视剧里讲的也是主人公纯子经营旅馆的故事。从直觉来说,本家是经营旅馆的对于她拿到这个角色也有所助益不是吗?

『小纯的应援歌』里都是家世良好的演员。她虽然不是星二代,但作为老牌旅馆的继承人也是被珍视着养大的吧,大体能想象得到。对我来说她是“那一边的人”。说的清楚点,我根本没有关照她的空闲,光是自己的事就让我费劲全力了。

好大个的女人。这是在最初见面时我对她的印象。

当时她二十四岁。作为一个新人女演员绝对说不上年轻了。但是,一米六八的身高配上胖乎乎的脸蛋,看上去很年轻。没有学习过演戏,还带有第一次担当主演的不安,再加上不习惯这种场合的天真烂漫,她有一种让我怎么也想象不到只比我小一岁的幼稚。

开拍之后她那句“对不起,我哭不出来”引发了NG。我为了那一幕练习了多少次。单是想着这是正式开拍,就让我觉得愤怒。我无法保证再拍一次是否还有同样水准的表演。但是我也有只要第二次拿出了同样的情绪,就能平息我的怒气的自信。于是我的心情偏向了意想不到的方向,她那认真道歉的态度让我开始萌发了好感。

“说不定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呢。”

随着拍摄间隙谈话的深入,先入为主的观念渐渐薄弱。她那开心享受幸运的同时带有的困惑,没有相应的实力就拿努力和谦虚去弥补、从而跨越难关的拼命的姿态,就像是浮雕一样清晰起来。

“我没有作为一个女演员的自信。”

“我又胖、又不漂亮,演技也不行,作为女演员实在抱歉。”

变得亲密了一些,她甚至对我说了这些话。

“在必须要哭的时候哭不出来,怎么能说是一个演员呢?”

她这样说的时候的表情,不就正表达了悲伤吗?我一边这么想,一边说。

“不是只有流泪才是表达悲伤的手段,按照你自己的方式去演不就可以了吗。有时候就算悲伤也哭不出来啊。”

当时我们这些演员住在离NHK大阪步行五分钟的商务宾馆里。这是一家煞风景的便宜宾馆。一周里有五天要在过不习惯的大阪度过。东京组的她也住在同一家宾馆里,在拍摄结束之后,大概是想在这个没有熟人的大阪找一个谈话对象吧,我们开始经常打宾馆的内线电话聊天。共演者和工作人员们经常去喝酒。和大家在一起的时候的她一直很开朗,无忧无虑,会照顾周围的人,看不到有一丝烦恼的样子。然而,在我们两个聊天时,她却和那个在拍摄现场以及和大家在一起的人判若两人。只是一个为了瘦下来而努力、在吃了比身体必需的量要多的食物时会陷入自我厌恶、常常抱着不安没有自信的的二十四岁女性而已。

“好不容易被选中,就不要说没有自信这种话,拼命努力吧。”

我虽然口中是这样安慰的,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样的我的口气没有什么说服力。

但是她却有一种作为“人”的力量。说是“力量”是因为“魅力”这个词太过薄弱。魅力=CHARM,而力量=POWER,所以力量这个词更准确,她有一种能让人感觉到更深层次东西的原石般的光辉。有一种超出了女演员的范畴的巨大的力量。她的笑颜中带着简直如同太阳一般耀眼的光芒。不是让人不敢直视的眩目,而是那种能将全身都包裹起来的温暖。对于只知道黑暗的我来说,那笑颜有着无可取代的魅力。这样烦恼、不安的她,却可以露出那样明朗的笑容。这才真的不可思议。

“无论别人的演技有多么好,都敌不过你这样的笑容。”

换得她莞尔一笑。

点点滴滴地,我们越聊越多。她告诉我,小的时候父母离婚,她是被祖母带大的事。成长在一个连电影院都没有的小镇上,为了看电影要乘电车去宇都宫市。

“我只是因为想看电影才来的东京。”

她也会对我说这些。

“虽然家族的牵绊看上去那么结实,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崩断不是吗。”

她通过宾馆的内线电话传来的声音那么低,那么重。一边斟酌着每个词,一边低诉般地说着。我把听筒压在耳边,望向窗外,大阪的街道深深地沉在夜的深处。从这家宾馆的窗户望出去连街灯也看不见。偶尔楼外通行的车灯会打在某处的墙壁上,房间里的墙壁也会模糊地映出强弱渐变的光亮。

要留意工作人员和共演者,在精神极度疲劳之后回到这家宾馆,然而却没有任何能聊以慰藉的东西。没有喜欢的书、CD或录影带,也没有那些只要看到就会觉得内心平静下来的喜欢的杯子与洋服。连认为一无所有是理所应当的我,都觉得这间索然无味而又干燥的房间凄凉萧索。身边没有一个可以毫无顾虑聊天的朋友。处在这种环境之中,她那种独自一人要扛得起主演的责任的不安,径直走入了我的内心。

拍摄过中程的时候,到了那年的圣诞节。结束了当天的拍摄,我对她说“辛苦了”,然后她轻轻地将一个大大的包装盒丢给了我。

“什么?”

“圣诞嘛。”

她笑着走去了那边。我一瞬间呆住了。我没怎么从女性那里收过东西。而且也没有从她那里收礼物的理由。我什么都无法考虑,也许有呆呆地在那儿伫立了一会儿。铺着地毡的走廊的寒冷徐徐地从脚底传来。而我不知不觉身体颤抖,却不只是因为脚底传来的寒冷。

我仿佛飞奔一样回到宾馆,抑制着着急的心情,盯着包装看了一会儿。打开礼物或来信之前的那一瞬间是最心跳的时候。包装盒里面放的是一身“KIKUCHITAKEO”牌子的训练服。真不愧是主演女演员,送的都是这么高价的名牌商品。对于我这个NHK的出演酬劳是唯一生活费的人来说,六千元的名牌商品可以称得上非常高价。她在商店里考虑着“这件合适吗”,然后展开一件件训练服的样子浮现在我的面前。也许她也送了别的出演者。但即便如此,她能在工作之外仅有的短暂自由时间里为我的事考虑,就已经足以让我高兴了。

八九年的二月十七日。『小纯~』拍摄最后一场戏。居住在在纯子的旅馆的高中生们一直赢到二回战,进入了甲子园。这一幕要拍的就是目送全员出发的场景。

“请好好努力!”纯子对大家说。

“OK,可以了,您辛苦了。”工作人员的声音响起,出演者、工作人员全体鼓掌。向她献上大大的花束。接下花束的她扑簌簌地掉着眼泪,向大家致谢。

“虽然这个时候哭的这么厉害,但拍摄的时候却哭不出来,真是对不起大家。”

但我那时却反而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在开往结束宴的的士中。我第一次触碰到了她的手。不知道是不是有意识地,很偶然我们俩一起乘坐了的士。随意放在座席上的我们两个的手,以意外为契机碰在了一起。然后就着相触碰的样子再没分开。我全身的血液好像都流向了那里。她也保持着同样的姿势。胖乎乎而柔软的触感。虽然渐渐地加了力量,但那柔软一如既往。

就那样相触碰的手没有分开,我们两个都望着车窗外的风景。繁杂而充满活力的大阪街道。无论哪里都漂浮着生活的气息,如此粗旷。到了晚上,街道与人群都变得更加生气勃勃。无论大家和工作人员喝得多么醉,第二天都可以若无其事地埋头于工作。虽然在摄影间歇和共演者一起在街上闲逛,但我却总什么都不买,两手空空地回去。这说长也长、说短也短的六个月。今天就要和这大阪的街道说再见了。我有拼尽全力。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个工作。我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更强烈地感觉到她的手的触感。

车停了下来,门开了。在重叠的两手离开的瞬间,我们第一次四目相对。也许是因为反射了霓虹的色彩,我看到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之前从未有过的湿润。从开着的车门,突然间涌入了人们的欢声笑语、车与街道的噪音、繁华城市的喧嚣、还有冰冷的空气。这各种各样的声音与欢呼、冰冷空气的流动、宣告了车中那紧张的心情与温暖的终结。仿佛不需要将那最重要的话说出口一般,仿佛不用说出口也可以一般,带着那暧昧的心情,到最后我们什么也没说就走下了车。我这才察觉到在车里的时候,我们也没有人说任何一句话,但我感到了一种比言语更确定的触感。

“山口智子被歹徒袭击”,和危险一纸之隔的生活

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的早晨。

她做的早饭也和往常一样:咖啡配吐司、煎鸡蛋。在我戳破柔软的蛋黄时,内线电话响了。她把正吃着的吐司放在盘子上,去接连通公寓入口的电话。

“是的,现在就打开。”

她对着内线电话说。

“是快递。”

回到桌旁的她对我说。

“唔……”

我轻轻点头,在把正吃着的煎蛋送入口中时,无意中看了看表,也许有种快递来的太早了吧的感觉。这时候时钟的短针才刚指向9。

玄关的门铃响了。她跑着去开。是因为接收包裹吗,总觉得那边喀嚓喀嚓地作响,静静的室内只能听见这样模糊的动静。突然间她大声叫了起来,她喊的是“救命”?还是“啊——”?我现在已经不记得了。能听见几个人的争执声搅在一起,混杂着身体与身体碰撞的声音、身体与物体碰撞的声音。我跑过去,一个男人正要袭击她。那个戴着帽子、墨镜加口罩的男人想要绞住她的脖子。因为愤怒,我身体里的血液就像达到了沸点一样沸腾。还有一个男人站在门口,虽然看不到脸,但能够瞥见他手里金属球棒的一部分。我气愤至极,猛地撞向第一个男人,拽住他绞着她的手,同时踹开对方的脚。几个人的脚在这狭小公寓的玄关处绊在一起,我看了一眼脚下,散落着宽胶带之类的东西、手铐、还有一次性相机。在我这个刚醒来没多久的脑袋中,竟产生了这是电影的一幕吧的错综情绪。

“混蛋!”

然后我就不顾一切了。

两个男人大概是被我的气势汹汹还有预想之外的情况吓到了吧,慌慌张张地带着包裹逃跑了。“混蛋,给我等着!”我打算去追他们,身体动了起来。然而我却无法把因为太过惊吓而惊慌失措的她留在那里,只能折回来。

“山口智子,被伪装成快递员的两名暴徒袭击”

九二年的二月,这成了几乎所有周刊杂志的大标题。

“一月二十日、上午九点左右。位于港区南麻布的山口智子小姐的公寓,有两名穿着浅棕色工作服、自称都内商场有包裹送达进入。山口小姐一打开门,二十多岁身高约一米七零的男性就将纸箱递给了她。在她签收的时候,两人突然发起了袭击。因为恐惧,她大声地呼喊求助。幸运的是当日为了商议事情、事务所有两名男性在场,因为他们快速赶到玄关,两名暴徒才逃窜。”

我知道这会引起大骚动。警察会告知媒体、然后很快周刊杂志就会登载。即使如此我也不能原谅他们。

我在之后才感觉到恐惧。假如只有她一个人呢。如果对方拿着凶器呢。不是对我自己安危的恐惧,而是对她如果出什么事怎么办的恐惧。我安慰着因害怕而哭泣的她,说打电话报警吧。同时对那种抓住了艺能人会因害怕骚动不敢报警的弱点的人,感到更加愤怒。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用我这双手抓住犯人。

从那时算起一周之后,周刊杂志的大标题公告了那时和她在一起的“同事务所的人”就是我。

“山口智子/唐泽寿明”

“两个人是一起吃早饭的关系”

不只是她的公寓,连我的公寓门前都挤满了采访媒体。拍摄现场也有记者伏击。比起“事件”这件事的危险性,他们对和她在一起的人是我这件事更有兴趣访问,这让我非常生气。难道他们不知道艺人就处在这种和危险只隔一张纸的场合里吗。难道他们不知道只要走错一步,就会让我们置身于多么危险的地方吗?即使如此,我还是压抑着怒气,对记者说。

“那一天我只是偶然在她家。什么事都没有。但是,男人、女人,如果是你们想象中的那种关系的话,请在那时说一句“太好了”祝福我们。”

在那之前,我们曾悠闲地在附近的惠比寿、广尾、天现寺散步,走累了就进咖啡馆、有时候也会去彼此的家。虽说如此,当时我的住所是间见不到太阳的徒有其名的2DK,房间里摆张床、地上散落着CD和脱下来的西装,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楼下是个补习班、在任何人看来这里都不会住着演员,和华丽建筑远隔十万八千里。因为“事件”发生赶来记者的时候也是,这里根本连拍都没法拍,大概是因为失望吧,拍无可拍的他们早早就退散了。所以就算说在家里见面,也只限于她家。

从开始交往到“事件”发生的四年,对于我们两个人来说,是最为安静的一段时光。在街上散步的时候,只要见到合适她的外套和夹克衫,就会立即进店买下来回家。送她任何东西,她都会非常高兴。我想要看她那种高兴的笑容,所以又会去买礼物。并不贵。她对贵金属之类的东西完全没兴趣,礼物只限于衣服和鲜花。她也会送我毛衣和训练服之类的礼物。无论何时,她总离不开我的脑海。

让我高兴的是,她比任何人都要认可我作为一个演员的才能。

之后我才知道,她因为电视拍摄去加拿大的时候,曾对同行的经纪人说过:“我现在有喜欢的人了。虽然现在是个不怎么红的演员(!),但他非常具有才能。”

她那时的经纪人是阿野。现在也成为了我的经纪人,在之后“结婚将近了吗?”引起骚动的时候,他为了压制报道阵、反过来在媒体中引发骚动,让『冲吧!电波少年』的松村邦洋受到冲击,但在那时完全想象不到。

总之,有一个认可我的才能的人,并且还是一个认为才能才是最重要的人,让我从内心深处有了自信。就算在虚构的世界里突然沐浴到了光明、就算我自己的真实模样与给人的印象渐渐远离,只要她在我身边、承认我作为“唐泽洁”的实体,我就能感觉到自己的确踏踏实实地站在地面上。

她也有同样的感觉吧,有一次她这么说。

“让你自己最自然地活吧,露出你原本的自己。”

并不限于演员,男人与女人在彼此更加关心的时候,也会对对方抱有某种幻想。对方应该是这样的。必须要要是这样。希望对方是这样。要这么想。不知什么时候察觉到对方的真实模样与自己的想象有所偏差,然后吵架与分手到访。自己能保持自己本身模样的情况并没有那么多。让自己保持自己本身模样的恋人也没那么多。不用勉强、只做自己就好,如果不行就只有分手一条路。所以,我什么话都会说。我父亲的事、家里的事、学校的事。在她面前我什么话都会说。不需要那些修饰自己的词藻。她会不带任何偏见、完整地接受事实。和她讲话,如果能跨越这些、接受这些,那么我会觉得没有任何软弱与羞耻。只要我朝着一定的方向努力就可以。父亲的人生是他自己的,没有必要对他的人生和生存方式说三道四。我终于可以和他剥离开了。她完整地接受了我那透过显像管想象不到的真实模样。

但同是演员,作为刚刚走红、今后才是成败关键的人烦恼也有很多。刚出道,有太多今后想做、不做不行的事。必须要跨越的障碍也开始徐徐抬高。

另一方面,她有时也会发牢骚说:“不想当演员了。”无论做什么都能看到马虎的地方。她有着自己与这个世界之间没有任何维系的空虚感。幼年时双亲离婚的事实在她心里制造了一个巨大的空洞,这个空洞需要用爱他人来填补。“被爱”也许就是不知不觉间将爱情移给了自己以外的对象。而比起“被爱”,她想用“去爱”将自己的空洞填满。

那个和她一样成长在感觉不到双亲之爱的环境下的我,对她那种空虚感再明白不过。但是我还有演戏。比起将自己托付给爱情这种不可靠的东西,我想把他人好也罢、坏也罢全部的感情都拿过来,然后消化,表现在戏剧中。虽然之前和数位女性交往过,但没有一个可以理解我至深的人。可是,她以那从未期待过回报的无偿的爱将我包围,我甚至从没有想过人竟然可以这样去爱自己以外的人。不相信爱情的我,也开始渐渐地相信爱情这种东西了。

由于事件本身的冲击和媒体的攻势,短期内我的身体与神经都变得极为疲惫。但她受到的冲击更加强烈。我一想到这个,就觉得必须要陪在她的身边。我想一直在她身边。想要一直保护她。我痛切地这么想。那个一直孤身一身活着的我,那个比起别人的事会彻底考虑自己的事的我,第一次有了想要守护自己之外的人的心愿。

“变漂亮了啊”,两个人新的居所

我以『在爱的名义下』被称为流行演员之后,我们两个的生活一下子改变了。首先是不再有时间。然后在“事件”发生之后,两个人连自由在外散步也做不到了。那时候是她最为不满的一段时间。

“好想像普通恋人一样,一起堂堂正正去看电影啊。”

我常听到她这样抱怨。她对于结婚有非常强烈的愿望。就好像一结婚什么都可以解决了一样。而我考虑的则是,就算最后要采取结婚的形式,但为了走到结婚那一步应该怎么做才好。如果我能找到工作的话,一切都没问题了不是吗?

“如果现在不在一起不就划不来了,要是明天就发生大地震都死了怎么办啊。”

“虽然我觉得这种可能性等于没有,不过即使发生大地震死了,也会觉得能相遇真好,只要之前在一起的时光很幸福,这样不也挺好吗?”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接受了这种说法。也许也想过与我分手吧。但我一直忠于我自己的心情。如果喜欢,就在一起。接受对方的一切。也为了让她享受自己独处的时间,保持向上的心。

在一起八年,如果说完全没有危机绝对是骗人的。忘了是因为什么,我们也狠狠地吵过架。我还认真地想过这算不算已经结束了。因为太过生气不再给她打电话。那一晚上,家里的门铃响了,我探出头,就看见哭泣的她站在那里。

虽然被种种感情的波浪侵袭,但即便如此,电话还是每天不断。因为拍外景去地方也好,去海外也好,每天都会打电话告诉她发生的事,问她还好不好。

她其实经常哭。说到工作里发生了这样的事啊,说着说着就哭了,说到自己很累的时候也会流泪,看电视剧的时候眼睛会湿润,看到纪录片里难民的样子也会哭出来。她哭的方式可不是闹着玩的,可以说是小孩子那种哭法吧。即使是觉得悲伤的时候,她流下的也不是为了获得同情的泪,而是为了溶解内心中郁愤的感情团块般的泪水。如同大滴大滴的雨要将所有脏污冲刷一般,那样清澈无比的眼泪。

她的工作也更顺利了。出演的被称为过山车电视剧的『再也不会爱任何人』、『DOUBLEKITCHEN』、『SWEETHOME』,都拿到了高收视率。

“演技的事暂且不论,不要使用不高明的技巧,将你本身表现出来就可以不是吗。这样就足够有魅力了。”

我把自己想的事告诉她。

“这样啊。总之就是开心去演嘛。如果这样不行的话那也没办法了。”

发牢骚说“我想结婚”的她,在将完全的自己留在画面中时,也没有装模作样吧,比起在演,她其实是在尽情地尝试中发现快乐吧,关于结婚她什么也没说过。一个人烦恼着、思考着、时而和我讨论一下,慢慢地,比起作为一个演员,她有了作为一个人的自信。开始学习的弗拉明科好像对她的影响也很大。她甚至有一段还说过:“不当演员了,去当弗拉明科教师好了”的话。

“和赚钱的老师相比,还是当作兴趣去跳更好吧?”

适度运动应该能够消除压力。就算休息日不能见面,她也没有再抱怨过。

有一天,我时隔很久去她家玩。她开玩笑说让我看她跳弗拉明科。我甚至没去看过她练习,也没有参加过她同伴间的发表会。但是我对她的弗拉明科舞跳得有多好很有兴趣。响板的声音让人心情愉悦地震动了房间里的空气。乘着南欧那热情的节奏,她的身体如同挑逗一样舞动着。那双和身体的丰腴形成对比的纤细长腿轻快地打着拍子。我看见她绷紧的脚腕、看见她用一只脚发出咚地声音,看见她拿着响板的双手高于头顶。在双脚收拢的时候音乐结束了,她害羞地露出了微笑。

“变漂亮了啊。”

我想都没想地说出口。

在作为演员的方面,她也开始展现美好的力量。尤其是在『29岁的圣诞节』第三话里,她让我不由得不佩服。交往了那么久,我第一次衷心说出了赞美。

“我知道你不认可之前作为女演员的我。不被喜欢的人认可真的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

而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不再是那个说着“我不漂亮,当不成女演员”的没有自信的女孩子了。就算自己被置之不理,但凭借发自内心深处的自信,居然可以变得如此美丽,做出如此的改变,诚然让我不得不惊讶。

所以某个老牌男演员对她有兴趣,甚至还引发“请和我交往”与“下跪风波”的时候,同样作为演员,我也有一种强烈的这也不是不可能的想法。

在电视剧与电影里共演的演员们,尤其是两人饰演恋人的角色时,在拍摄期间真的会产生恋爱的感情。虽说是虚构,但我也想过这其中是否有一丝丝的感情是真实的。因为在彼此对视的眼睛里、脸上的表情里、动作里,一丝一缕都是真正的感情。然而不可思议的是,随着拍摄结束,两人互道:“辛苦了”,之前的感情就一瞬间飕——地消失了。当然有时也会有某种感情即使拍摄结束了,还顽固地不肯离开。

在成为要饰演的角色的时候,要削除掉所有多余的感情,去考虑那个人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做,会怎么想,等待“他”走入我自己心中。这需要极高的集中力。情绪渐渐抬高,变成了一种兴奋状态。在角色结束之后,有时也无法立即回复到普通状态里去。这也许是由于剧本挖掘得太深,或者将角色的行动、想法和真正的自己深重地重叠在一起了吧。在即使离开拍摄现场、这种空气也萦绕在身边的时候,或是共演中的人触碰到了自己真实的琴弦的时候,就可能会陷入真正迷恋上对方的状态。虽然离开了角色,但还是想和对方见面,想和对方说话,痛切地需要对方在自己身边。对工作的沉迷太深,也会成为这种想要继续兴奋状态的想法的帮凶,可能会导致轻薄的行动。但是,这不过是一时的热情,而不是爱情。倘若真的发展为真正的恋爱,也是在这种热情冷却后,两个人再一次回到真实状态之后的事。

她并不是一个会被对方一时高扬的感情所摆弄的人。因为我如此觉得,所以并不会为那个老牌男演员的言行吃醋。如果她的心因此而动摇,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任何人都无法束缚恋人的心情。但如果他对已经说了不行的她做任何这之外的行为的话,我也有着无论引发多么大的骚动,都不会沉默以对的决心。

“完全想不到我们只相差一岁,感觉你比我活得人生要长一倍还多。”

有时候她也会这么说。从遇到的人的人数上、遭受冷眼的经验上来说,和明天不知道要住在哪里、今后要往哪里去、每天遇到的都是如此艰辛的事的我相比,精神上就不用说了、甚至生活上也无忧无虑的她,有时会让我觉得简直就像是别的星球上的人一样。但是,在别人看来,她给人以一种远比我豁达的感觉也是事实。不只是在发生事情时处理的方式上,就算日常里的一些小事里,也能够感觉出这一点。

和她同样,我心里也有一个巨大的空洞。现在想想,我们彼此吸引难道不是因为那个空洞吗。每一个在没有可以相拥的对象的孤独中,要一个人熬过那时常的寂寞、悲伤的人心里都有那样一个空洞。自己与自己都毫无维系,一种世间的任何东西都会和自己斩断联系的无所凭依。而这样的人之间一句偶然的话都会在对方心中呼起小小的震动,那震动又传达给对方,引起了新的震动。拥有相似震动频率的两个物体会最为敏锐地相互共鸣。也许正是因为她拿着的音叉、和我拿着的音叉由于那空洞彼此刺激,才引发了共振吧。

只有某些最珍贵的东西,最无法替代的东西,才可以填补空洞。我不知在哪里丢失了那最珍贵的东西。因为失去了,所以我甚至不知道那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可我唯一可以感到的就是她带来的东西能够填补那个空洞。

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只是普通的生活中,让我变得普通的对话、举止、和体谅。和她两个人在房间里。在看录影带的我旁边,她也在做着自己的事。就算我将精神都集中在录影带上,但只要将视线偏一点,就可以看到她的样子。在感觉到我在这里就是为了这样静静地注视她的同时,我也有一种被守护的人正是我自己的安心感。如果将视野放得更开阔些,就是这种感觉。比如说,我一直走着,回过神来的时候周围已经是一片薄暗。远处能看到一点灯光。我努力接近那点灯光,但无论怎么走都无法离它更近一点。而在那个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身处黑暗的隧道之中。不知道隧道尽头会有什么。大概是一个和这里没有什么不同的家吧。只不过还有一片杂草丛生的草原而已。说平凡再平凡不过的景色。因为没有去过所以自己也不清楚。但是那个没什么不同的地方却有让人觉得怀念的东西。那是一个融合了过去与未来的自己本来的居所。如果朝着那点灯光前进,总会有一天能走到那里。有时我甚至觉得,她会引导我去那个虽然如此平凡,但非常广阔的地方。

闪电入籍报道,回家已时隔十六年

事务所打来电话。我拿起听筒,听到“报纸上登了”的话一点也不觉得吃惊。这样啊,被发现了。觉得麻烦了的想法很强烈。

“唐泽寿明·山口智子,闪电入籍,于世田谷购买两亿元的豪宅?”这样一篇报道在体育报纸上占了一整面,这是一九九五年十二月十三日的事。当初我们的预定是在十四日两个人一起回老家,于十五日上午一同告诉媒体。既然曝光了那也没有办法。无论怎么样都要躲开媒体,必须要去。

虽然没有“请和我结婚”这样的求婚,但我们两个人之间不知何时起有了默契。只不过没有清楚地决定到底在哪一天入籍而已。

九五年秋天,TBS开始播送远藤环先生制作的『光辉的邻太郎』,在这部剧里我与树木希林女士共演。我从很久之前就觉得希林女士的演技非常好。说台词的方式、停歇的方式、偶然一瞥可以看见和演技没有关系一般具有深意的表情。单是能从那么近的地方看她演戏,就足以让我觉得光荣了。在拍摄的间隙我们也谈一些私人的事,不知不觉聊到了结婚。

“一直说什么时候都可以,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快去结婚吧。”

希林女士鼓动我。竟然还说有好房子哦,介绍了不动产商给我。而这就是我们现在在住的家。

因为觉得结婚也不会有什么改变,所以同居和入籍总一拖再拖,但定好新家之后,要做的就只有搬家了。在迫近年底的二十六日,我在外景拍摄间隙找了搬家公司,就是这么简单一件事。

从外景地回去的时候,我一瞬间还将车开往原来的公寓方向。然而很快我就重新想到:啊,从今天开始要回去的地方变了啊。没什么特别的感慨。

我对家这个地方没有特别的兴趣。家也好房子也好,能住就够了。“暴徒事件”发生后不久,我搬去了一套3LDK的公寓,不过一个人住真是太大了,到最后我都无法习惯。

进入新家,最初我唯一的感想就是这不就是电视剧里的房子吗。不同的是里面有“熟悉”的她。家具也好窗帘也好,一切都是她一个人决定的。我没有插一句嘴。就算想插嘴,我也拿不出什么合适的意见。

有她在,能吃到她做的饭。和之前一点也没有变。如果做好了饭、我还看着电视,她就会生气说:“快点吃,冷了就不好吃了哦。”这和以前也一模一样。

和她交往开始,我才明白之前的食物就只是“饲料”而已。吃到好吃的东西,我只会觉得“好幸运!”。不是说她会使用特别的材料,而是她能将冰箱里剩的东西不知不觉间变成美味食物。在我发呆的时候,她就将手伸向了锅,拿着菜刀的手小幅度动着,然后关火又点火。在这期间大概是在刷洗东西,水流的声音和碗碟碰撞的声音响着让人心情愉快的和音。有规律的节奏可以让心沉静下来。

圣诞节、生日、一份工作结束的第二天,她都会劲头十足地做出好多饭菜。当然我们也会去派对和餐厅。但是那里的食物和她做的有微妙的差别,她总在研究合我味觉的东西。我记得有人说过,永远吃不够家庭料理的原因,就是其中有做饭的那个人的体温。

把报纸丢在一边,十四日回老家的预定不变。我们两个人那天都有工作,就约好在附近的高速路出口处见面,然后开着两辆车回老家。幸运的是,那时候还没有媒体跟过来。

不止我父母,曾让我借助的姑姑也来了。第一次见面她很紧张,不怎么说话。父亲也很拘谨,不习惯地正坐着。在我们吃着寿司、讲着这啊那啊的过去的事时,记者好像来了。父亲说着谁啊,站了起来。

“不要说多余的话哦。”

父亲说我知道,随即点点头。

可以听见玄关那里父亲和记者的对话。

“啊,结婚啊。我不知道啊。儿子什么也没有说。”

——你可不是不知道啊,我们就在这里啊——

“这样啊,真是可喜可贺的事啊。”

父亲说了这样的评语。

——觉得可喜可贺的人是我吧——

我为了缓和室内的气氛打趣说。

把记者赶跑了回来的父亲大概是有些兴奋,话也多了起来。

姑姑冲父亲发火说:“净讲点愚蠢的事”,制止了他。对于她的话,父亲好像又回答了什么。这样毫不客气无所顾虑的对话听起来有些怀念,也像是和我没有关系的遥远嘈杂声一般。

“就是这么一个家啊。”

我对她说。她好像是同意一样,露出了微笑。

最初正坐的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换成了支起一条腿坐着的姿势,说着很任性的事。

“你既然都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再小心一点就最好了。”

我重新看向父亲的脸。那张脸上已经没有那充满了能量、有点什么事就扬起手发怒的时候的影子了。那个我就算用上整个身体也无法撼动的男人,由于疾病,也变成了一个虚弱的老人。从我离开家算起十六年。那个我没有想过一次要再见面的父亲,那个我从未想过想回来的家。

黄昏的气氛开始在漂浮在房间里的时候,我再一次正坐,轻轻敲了敲膝盖。

“要回去了。”

我站了起来。

在走出家门的一刻,我再一次回头望向这个生我养我的家。好旧啊。以后还会再来吗。她的车打头,我们驶回了高速路,不知是因为安心?还是因为紧张消解?我发出了一声叹息。

回她在枥木的老家,是在我们决定入籍之后没多久的十二月初。和她的祖母已经见过数面了。最初是在NHK的会场里相遇的,我以为是当作共演之一打了招呼。有时候也会在她家见面。三年前决定要结婚的时候,第一个也是同祖母做了报告。一个人经营着老牌旅店,将她养大,是一个通情达理、活泼、内心强大的人。

和她的父亲见面时也没有特别紧张。我对于“正式演出”很有自信。因为傍晚开始有工作,于是白天的时候就在这边吃了寿司见了面。

“智子个性要强,还请你多照顾她。”

“我明白。”

“下次再一起喝酒吧。”

我一个人在这些事上小心应对了一个半小时,会面平安结束。关于家庭的义务就此终了。没有聘礼彩礼,两个家庭没有见面,也没有婚礼。都说结婚是两个家庭的结合,但对我们来说并不是如此。比起原来的家庭,对现在的我来说,和她的结合才更重要。从入籍那一天起,她就成了我唯一的家属,唯一的家人。

十二月十五日,记者见面会的日子。我没有什么执着,她也很讨厌那种艺人特有的背对金屏风的见面会。于是我们两个人什么都没有做,只想干脆利落地报告就结束。

“没有婚礼。”“也没有戒指。”

真的什么都不需要。生活上和之前也没什么改变。唯一改变的就是,从今以后我们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生活在一起了。

“我想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她这样说。这句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绝对听不到、也说不出口的话,在公共场合里听来让我觉得害羞。

记者见面会以立姿接受采访的形式,二十分钟多点就结束了。

“现在我最想要我们两个人独处的时间。”

她说。虽然我们在彼此身边八年,今后也会一起生活,但她却说:“想要更多在一起的时间。”

戒指因为没时间买,没有赶上记者见面会,但是之后我自己豁出去地去买了。把戒指递过去,那个无论收到什么礼物都会非常高兴的她,却只是深深地望着戒指。

她说:“对我来说,太浪费了。我不明白这种东西的价值。”

虽然她说不需要戒指。但我只觉得这是她顾及我才说的,紧张的心情一下子松懈下来。她真的对贵金属没有兴趣的样子。不过,说起来都是心情的问题。能在某个地方将这个任务完成,我就已经满足了。

记者见面会结束后返回事务所,大家说着“恭喜”同我们干杯。欢喜的心情复苏,让我想起了那样一件事。

数年前,我去她家的时候,哗啦啦地翻过偶然放在那儿的杂志。那本杂志里刊载了她的访问。我漫不经心地看着,在最后她的一句话进入我眼帘。

“如果真的有神在的话,我想祈愿这样一件事,”她说。

“请让我和我爱的人在同一个瞬间死去。”

那时我仿佛看了不能看的东西一样,立即合上了那一页。然而现在她那句话再一次浮现在我的脑海中。一瞬间眼前的经纪人和事务所的人们的脸模糊了。我看向旁边,她的双眼湿润。我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无论今后去向哪里,无论今后发生什么,只有这双手我绝不想松开。

后记

水流这种东西,会随着时间改变,有时让我觉得不可思议。处在漩涡之中时沉溺在里面看不到的东西,在之后却能看到了。多少年间,无论怎样伸手去抓却抓不到任何东西的我,现在能站在这里让我觉得简直就像奇迹一般。可以说是幸运。也许是时代之幸、也许是源自力量的积蓄、也许是由于他人的好意。那时候如果没有这些,这份幸运说不定会完全崩塌。想到这一点我尤觉黯然。但即便如此,我也在前进吧。也许绕了好远好远。但是我一直觉得,在这条演员的道路上,我最终一定可以抵达。

我听过这样一句话:“人生百分之九十都朝着和自己的想法不同的方向前进。”以演员为目标十六年,我甚至从未想过现在能站在这里。从小学就在一起的老朋友有一次这样说过。

“十六、七岁的你,让我想不到真的会成为演员。”

我也想不到。从来没有想过还能当上主演。我所处的状态不允许我期待这样“伟大”的事。能够糊口就好,我只有这样微薄的愿望。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被称作“流行演员”。曾只是被当作垃圾对待的我,不知不觉站在了明亮的地方。虽然太过明亮,但我不会否定它。因为这里的确有认可我的人们,而站在这里的我也是真实的。对于那些支持我各位工作人员,我想我一生都会感谢他们。

但是,“流行演员”究竟是什么呢?

如果“流行”等于“这个时代”,那我想一直“流行”下去。

同时,继续这件事本身也意味着一直变化。我如果不能慢慢改变自己,就无法真的继续下去。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需要时间,我只能慢慢地去做。

为了我身边的人,为了那些认可我、以热情和热意对我的人,我会相信他们,拼尽全力。但是我不会依赖他们。我相信金钱和女人的力量。但我不会依赖任何人、任何事。依存会使关系崩溃。相反,我必须成为真正需要他们的人不是吗。

我想成为演员的愿望和以前一样没有变,到死我都想要继续演下去。如同我成为演员的原点是李小龙一样,我认为戏剧的基本就是娱乐性。所以我不需要那些有些费事的理论。我曾有一段时间浏览过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演技论,但那种全是道理的东西对我几乎不起什么作用。不过有关演技的东西还没有一件我能接受的。我的固执己见和十六年前没有一点变化。但和十六年前不同的是,在我身边有了“一个人”可以理解我。

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曾在附近的玩具店里买过一个万花筒。那是一种把小小的纸片放进去,用镜子围在旁边就做成了的简单的玩具,但拿起它对着光,一圈圈不停地转,就可以看到纸片化成各种各样的形状。十六年前我只有一枚放入了思绪的纸片,但慢慢地、慢慢地、纸片一点点增加。

这个名为自己的万花筒改变着形状,改变着姿态,可以描绘出更加复杂的图形了。但是,它还会变化得更多。

虽然我曾经觉得,一辈子都是“一个人”,但试着去思考,在分歧点上一直都可以与那个寻找自己的人相遇,也许本是“两个人”。

然后现在,我想将心里的“唐泽寿明”和“唐泽洁”这“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徐徐填上。等到这两个人融为一体之时,我就可以第一次接近真正的演员了吧。我如此想着。

本书的构成拜托了中原悦子小姐。整理得真的很棒,非常感谢。我提出的净是无理的要求,抱歉。还有花了两年之间制成这一本书的幻冬社的馆野晴彦先生。以前馆野先生还在当杂志编辑的时候就经常照顾我,也正是因为有馆野先生,我才想要试试写这本书。谢谢。

解说——关于他我所知道的事

三谷幸喜

第一次见面是距今四年前的事。请他出演了我在PARCO剧场上演的新舞台剧。于是开了兼作见面会的餐会。我的写作可以说是“量身定做”,首先决定演员,然后按照其形象来写。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决定演员,我就写不出故事。那时候也是,想着虽然还没有决定要写什么样的戏剧,但首先先和他见面吧,然后就可以下笔了不是吗。地点就定在了新宿某家宾馆的餐厅。

我第一次注意到作为演员的他,是在年末电视上播的『源义经』这个历史剧里。他饰演的是平家的年轻武士,没有什么特别精彩的场面,但却给我留下了强烈印象。要说为什么,就是他看起来没有大河剧的气息,用的不是所谓“NHK大河剧”的演技。那时他的表情里满是挑战,然而眼睛里却非常悲伤。在其他演员都用着不必要的热情演着戏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冷静而淡泊地骑着马。总之我在时代剧里从来没有看过有这样表情的演员。出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演员啊,这就是我最初对他的印象。

之后他快速成名,在流行剧里也经常见。但是在我脑海里,那个时候的过度冷静的年轻武士的印象怎么也消不去。

实际第一次见面的他,怎么说呢,要是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不合常理的好青年”。虽然是个让人感觉很好的家伙,但这种感觉的好,并不普通。总之他很留意周围。擅长阅读场内的气氛。对话稍有停滞,他就会立即带出新的话题。他总记得留意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加入话题中来。最重要的是他讲话很有趣。能让我一直笑。我第一次见这么能说的演员。大体上演员中多是顾及形象平时沉默的人。从这种层面上来说,他不像是演员。

那时我想的是,这个人就算从事别的职业也一定能成功。比如说当洗剂的上门推销员之类的。不只说得好,也许他的心中还有一种“无论在哪个世界我都能夺取天下”的“惊人”的东西。或许只是说得好,就把这方面给忘了。

不可思议的是,他无论在开多大的玩笑,都给人一种清醒的印象。眼睛之中会能感觉到一瞬的冷静。说不定他身上有什么会让人觉得:这家伙,真的是个特别阴暗的男人啊。看上去打开了心门,但实际上却有一条绝不会让人跨过去的“线”。就是这种感觉。这和那时那个露出悲伤表情的年轻武士总有什么地方连系着。

“乐观”背后的“悲伤”,“每个人都喜欢的好青年”背后的“绝不打开心门的孤独男人”。这两种极端的性格同处一个人身上。这就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

我并不是读了『两个人』才这么说,而是当时真的就这么想。也就是我从一开始就看出了他的本质。怎么样,我这种洞察力。请让我稍微自夸一下吧。

于是被这样的他所触发,我写了『没有出口!』这一部以多重人格为主题的戏剧。

虽然是题外话,不过『两个人』里也写到了『没有出口!』的事(请参照一五五页)。

只不过没有提到我的名字。

说实话,最初在读这本书的时候,我是怀着想知道在他人生中我到底承担的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的心情翻页的。于是完全没提到。毕竟从题目『两个人』的意思上,想不到是在写他和我,但是名字只要出来一次就好了嘛,结果一次也没有。有点悲伤。对他来说我算什么呢。

所以呢,他请我写这篇解说的时候,我非常高兴。没有去拜托野田秀树先生,而是找了我啊。不过也可能是野田先生拒绝了才来我这边的,还是不能安心。

话题回到『没有出口!』。他真的演的非常好。

一进入彩排,首先让我惊讶的就是,他能够立即判断我想要他这样做,然后精确地演出来这件事。他的直觉非常好。有理解力、也有表现力。

这个人到底是从哪儿学来的演技啊,我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

他作为气氛制造者,也成了排练场里不可缺少的存在。总之开着玩笑,逗得工作人员和共演者开心不已。他是一个非常照顾别人的人,总之顾及着周围。因为我很不擅长这种事,所以真的帮了我很多。

休息的时间,他总是用口模仿小号发声。我也请他教我了,虽然能微妙地震动嘴唇,但只能发出卟卟卟的声音,做不到像他那样好。他发出的声音听起来就是小号。真是一个什么都做得来的男人。

不过,他唯一让我觉得不对头的就是和他总考虑别人这点相比,他不听别人的话。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当然如果我说不行,他还是能好好听得进去的,但是平常说话,有时候我说的话完全进不到他耳朵里。那样的时候,他大概是在考虑接下来自己要说什么吧。也会发生这种事。

“三谷先生,您喜欢模型吗?”

他有次突然这么问我。我就老老实实地告诉他:少年时代曾经做过城堡模型,实际上还拍摄了它被火点着熊熊燃烧的场景。于是,他完全没有在听啊。这个只要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了。可是他先提话头的,怎么能这样。他就跟没事儿一样开始说自己沉迷于汽车模型的事了。

这是我希望他能改正的地方。

那么,在『没有出口!』里,他精彩地演出了一个如同猫眼一般改变人格的多重人格角色。尤其是在演人性之恶的部份时,他全身都散发出压倒性地气息。舞台上他如同野兽一般优美地奔跑的姿势中,也有近乎恐怖的认真。那些只知道流行剧里的他的人如果看了他的演技,一定会吃惊吧。

还有他如同天性一般的喜剧细胞。虽然『没有出口!』在我心中是一部严肃的作品,但在排练时却加了不少“搞笑”要素。看着他,我作为喜剧作家的血液沸腾了。动作里兼具节奏感和灵敏度。他身上也集齐了戏剧不可缺少的要素。我热内他如果这样做一定会很有趣,于是追加了要求,而他可以将此数倍扩大再还回来。非常有趣的排练场。和他一起创作戏剧,不管什么内容都会往搞笑的方向走,当初的严肃路线去哪里了啊,我到现在还记得那种苦恼。

之后他还在电视剧『古畑任三郎』里客串了犯人。在『不要叫我总理』的最终回里特别出演了新总理一角。对我来说,也许他可以称得上是我最为信赖的演员之一。除了剧团时代的朋友之外,能让我如此信赖的演员,只有他一个。

我们几乎没有私下见过面。但是我的戏剧,他必会来看。我也看过他每一次舞台剧。年纪相近、我自顾自地管他叫“心灵之友”。虽然他看上去很年轻、我看上去很老,但实际上我们可只差两岁哦。四舍五入的话,说是同年也不为过吧。原本我和他的共同点就很多。我在学生时代也出演过『震惊日本新纪录』(横穿热海湾竞赛),结婚也是在同一年,对太太的事也知之甚详(有幸请她出演过两次电视剧)。顺便说,教这对夫妇怎么提交婚姻申报的人也是我。

『没有出口!』在彩排的时候,我想过,总有一天要让他来演喜剧。要拍成电影。舞台剧虽然也很好,但毕竟观看的人有限。我无论如何都想通过大银幕,让更多地人看看他的实力。我想过如果将来自己可以制作电影的话,主角绝对要让他来演。

于是去年我制作了『录音机时间』这部电影,当然了,他是主演。

在银幕中,他全力奔跑着来回。柏林电影节上他那精彩的一幕,也让填满了会场的德意志人民一起为他鼓掌。

那么,阅读这本书的人,一定会明白一件事。

梦想成真。

【追记】我下一个梦想,就是制作唐泽寿明主演的『鲁邦三世』真人版。

——剧本家

本作品于一九九六年五月由敝社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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