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林家女史 红楼之林家庶女

1赐婚

"……臣自幼孱弱,才疏而志浅,实不堪委以重任。然幸得陛下青眼有加,忝掌后宫教序十一年,感激之情不可以言语表矣。身沐隆恩厚德,本当死而后已已矣,然则病体残躯难当要职,不如让贤于君子。女官季氏恬淡谦冲,才华横溢,凡后宫之规仪掌故、箴规训言,俱能把握,为难得之良才美质。臣窃以为,可堪为后妃之师。

臣八岁入宫,得隆恩天威庇佑,受上任女史倾力栽培,而今不觉已十八载。日前传闻江南大涝,臣离家多时,忧心家乡父母坟茔,望陛下垂怜,恩准臣离宫返乡。陛下之恩德,臣感激涕零。"

金冠玉冕的帝王丢了手中的折子,看向身边的紫衣霓裳的妃子。"你怎么看?"

"皇上怎么看呢?"戚贵妃看了一眼御桌上的奏章,美目盈盈的看着向帝王。

"萧女史颇有才德,掌管女史彤阁从无差错,怎么会忽然想回乡呢?"帝王有些奇怪。

"这可不是忽然。"戚贵妃掩唇一笑。"萧女史身体孱弱,早些年就有返乡之意,只不过没有出宫的契机罢了。"

"哦?"帝王敛眉,看着爱妃。"这事情爱妃是觉得好了?"

"皇上且住,这可不能问我。"戚贵妃连忙笑道。"萧女史虽然住在后宫,可终究是朝廷的正经官员,后宫不得干政,这事还是须得皇上拿主意。"

"萧女史已有去意,朕又焉能不准。"帝王长谈一回,又执起那本奏章。"萧女史少年以宫女之身入宫,后来接替上任女史撰写后宫之史,执掌史阁和后宫礼仪,劳苦功高。朕怎么能让她就这般离宫?"

戚贵妃也是明白的。萧女史是皇帝的少年时册封的臣子,在宫中一呆十八年,算得上是劳苦功高。史官和帝王的关系向来微妙,待之过厚则不免谄媚,待之过薄则遭人诟病。此番她请退而去,真真的是不好处理。

"皇上有什么打算?"戚贵妃问道。

"朕一时也没想到什么好主意。"帝王有些苦恼。

若是一般的官吏倒是可以厚赐令其衣锦归乡,可是这位女史身份特殊,他极不好插手。

"我倒有个办法,皇上可要听一听?"戚贵妃想了想,笑道。

"爱妃有什么好办法?"帝王闻言欢喜。

"萧女史身份特殊,咱们要赏,却也不好赏。她在宫中执役多年,竟是耽误了婚事,皇上可以在这上面想想。"戚贵妃笑着应答道。

"赐婚?"帝王想了想,却是笑了。"这虽是个好主意,可是又哪里来的人选?"

萧女史而今二十又六,年纪已然大了,好的般配不上,次的却怕又辱没了她,这个婚也是不好赐。

"萧女史为后宫后妃之师,身份清贵无比,当然要择个好的。"戚贵妃陪着笑道。"朝中清流们也是不少,择一品貌出众的,也不拘什么身份,自然也般配。只有一宗,这位大人最好是江南的那带的,解了萧女史的乡愁,也好就近照顾。"

"这样不是委屈了她么?"帝王也觉着这是个好主意,只是人选不太好定。真的低了,不但对不起多年的君臣之谊,也没的叫人说他刻薄。

"皇上如何知道。"戚贵妃叹了口气。"女子在外行走原本不便,萧女史也没有亲人,替她找个依靠也不枉君臣一场。皇上若是有心,细细的访一个人品好得用的,必然是佳话。"

“这个人选朕倒是得好好想想。”帝王手指轻敲着御案,不禁意的瞄了一眼随手带过来的几本请安折子。
那是几本日前扬州上的请安折子,倒也不着急,故拖到了今日。
想到扬州,帝王倒是想起一个人来了。
那戚贵妃何等样人,水晶心肝儿玻璃肚肠,见着哪有不明白的?“皇上这是有人选了?”
“恩。”帝王拿起那本折子点了点道。“扬州巡盐御史,三甲探花郎出身,林家也是世代列侯,家世清贵。三年前丧妻后一直未续弦,也无子嗣,就一个女儿。就是年纪大了萧女史些,今年四十岁了。”

戚贵妃一听就知道皇上是极满意的,便连忙奉承道:“一位探花郎,一位女史氏,这到当真是般配得不得了了。皇上真真是一双慧眼,替萧女史觅得了这样的一桩好姻缘!“
帝王被捧得心情极好,又加之这也算是君臣和睦的喜闻一件,立马就着人准备笔墨拟旨,将这件事情定下来了。
次日便两头着人宣旨,萧女史家中并无长辈筹划,便让礼部派人护送新娘去扬州成亲,又赐下嫁匣添妆,后宫后妃也纷纷添妆,倒是让宫中也热闹了几日。
如此如此,虽不至于隆宠,却也算得上恩宠。
2娶亲

扬州 林府

披红挂绿,张灯结彩,端的是热闹非凡。
皇上御旨赐婚,虽然是填房续室,但是也是大福气,丝毫马虎不得。再者巡盐御史乃是从三品的要职,江南盐政头一份儿,这个面子也不得不给。
是矣,江南的大小官员们大都都前来道贺,即便是职司在身走不开的,也有贺礼送到,倒是热闹得很。等太监宣完旨,新人谢过皇上隆恩,交拜天地,新郎新娘便请入洞房,然后由新郎出外应酬宾客,新娘坐床等候。难得高兴,众家官人都聚在厅里吃酒,一边划拳行令,一边调侃新郎官儿。
那新郎年届四十,白面微须,斯文俊秀,与当年打马御街的探花郎倒是相差不多。只见他执着一只杯子,含着笑容在厅堂里与众人应酬,端的是风度翩翩。只那一双眸子,深不见底,在不经意处转眼,不但没有丝毫的笑意,却有几分冷淡在里面藏着。

外堂喧嚣,人声鼎沸。客人要酒要菜要汤要水,忙得后院的丫头媳妇子们脚不粘地。
这饭从中午吃到华灯高起,宾客才纷纷散去休息了,而丫头婆子小厮等下人,方才有机会喘口气,得闲儿聊几句闲话儿。

一个穿着簇新茜红衫子,长相娇憨可爱的小丫头看着满府的排场,有些咋舌的问身边的嬷嬷。“咱们这位新夫人是什么样的来头啊,这么大的排场迎她?”
“这算得什么排场?”那嬷嬷失笑。“你年纪轻,太太嫁过来的场面没有看过,公侯嫡女,真真儿的富贵门第,那才叫排场哩!”
“可是这位不是说皇帝老子保的媒么,还有宫里的公公给宣了圣旨的。”她当时刚巧前厅伺候,乌压压的跪了一堆人,可都是平时了不得的人儿呢!
“这位呀,也就只有这点体面了。”那嬷嬷却是不甚在意的撇撇唇角。二十六岁离宫的宫女罢了,娘家也没人给撑腰,能嫁给老爷算得是大造化了。
“能让皇帝保媒的也是大造化了,说不定在宫里怎生体面呢。”小丫头不甚同意嬷嬷的看法,摇了摇脑袋,憧憬道。“说不定咱们这位奶奶是宫里哪个得意人儿的红人呢,说一句话儿比大官儿还中用的。就像今儿那个公公,多少人巴结着,坐头等的席面儿!”

“这倒也是。”那嬷嬷倒也是有点见识的,知道天子近臣地位非同一般。寻思了一下,才叹道。“哎呀呀,以后的日子只怕是不好过呢!”
“嬷嬷为什么这么说?”小丫头不明白了,眨着大眼睛看着嬷嬷。
那嬷嬷叹口气,解释道。“咱们这位奶奶是宫里的得意人儿,那手段何其的厉害?明儿管家,这日子如何能好过?”

“我们听话做事不就好了?”小丫头想得单纯。
“你不明白。”那嬷嬷再叹。“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新奶奶要立威,我们如何能躲得过?”
“啊?”小丫头听得害怕,心里不由得惴惴。“那我们可怎么办啦?”
那嬷嬷寻思了一会儿,也想不出什么主意来,只得安慰道。“左右我们不过是,厨房里做事,道也不必太过担心。”

那丫头听了,觉得有倒也不像那么怕了。俩人又说了些闲话,却不再谈这位新奶奶,没多久就各自的收拾着睡去了。

消魂洞房花烛夜,更甚金榜题名时。

黄金称秆挑起大红盖头,露出新娘精心装扮过的容颜。
不是美丽的女子,充其量不过是清秀而已。眉目温敦,气质平和,一如江南寻常可见的小家碧玉。
在对方打量她时,萧长宁也在打量着他。
很好,看起来不过四十岁的样子,虽然没有保养得很好,但至少也没有往五十岁老过去。
“萧女史。”男子向她轻轻一揖,态度比她想象的要平和得多。“在下林海,表字如海。”

“林大人。”萧长宁有些尴尬的唤了一声,心里觉得无比的悲催。
所以说封建统治害死人。新婚夜里,老公和老婆互相介绍姓名,真的乱尴尬一把的木没木?
“妾身萧毓,表字长宁。”新娘子心里固然各种的吐槽,但是还是乖巧的起身一个万福,礼仪规范标准到可堪楷模,完全看不出来心理活动的丰富与不靠谱。

看到此节,相信列为看官也已经看出来了,这位萧女史的来历并不平常。
她本是二十一世纪的一个国画老师,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上班族。也没有什么奇遇,只是不小心和卡车来了个亲密接触,然后就挂掉了。再然后她就从一个女人的肚子里再生出来了。
不知道该算是穿越还是重生,总之,萧长宁没死,萧毓也出生了。
和所有穿越小说写的都不一样,反正她没有觉得在有知觉的情况下再当一遍奶娃,然后再被强迫学习琴棋书画诗词曲赋礼乐掌故,最后成为一个礼仪强人,成为后妃的老师,这种人生会比前世的混吃等死痛快!
别人的人生是茶几,她的人生是餐桌啊!
所以当她满了出宫年龄之后,皇帝皇后皇妃三方苦留,都没有留住她离开的脚步。

开玩笑,宫外八年,宫中十八年,她受够了那种大事小事忙不完的混帐日子!

一朝海阔凭鱼越,抬眼天高认鸟飞,终于自由了!
如果说在离宫这件事上有个最让她最不满的漏洞的话,那么就是鸡婆皇帝的鸡婆赐婚了。
也不是说她不愿意赐婚啦!这么个年代,以她二十六岁的‘高龄’,不强制推销的话,她是绝对嫁不出去的。先不谈爱情这么高雅的玩意儿好了,两辈子都没有男人,会不会太惨了点?
她比较有意见的,是赐婚的对象,赐谁不好偏偏要赐给林黛玉的爸爸!林黛玉的后妈,那是一个注定会守寡的对象啊混蛋!
……她真的没有男人缘。
顺便提一句,她穿来的这个世界正好是曹翁笔下的红楼梦,而她会知道的原因是因为她在宫中遇到了一个很漂亮的小宫女,然后她叫贾元春!
真的是人生处处有惊喜,惊喜次次变惊吓。
算了,往好的方面想,老公早死她不是还有遗产拿么……
略略理了理神思,萧长宁忍不住想呼自己一把掌。
新婚之夜就惦记分老公遗产,萧长宁你真出息!
她微微抬起眸子,抿着最得体的微笑,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回,心里有些满意的点点头。不愧是清流骚客,虽然老了点,但至少没有发展到脑满肠肥,那啥,身才还是挺不错的。

不管对这位夫人的感观如何,但她毕竟是皇上赐婚,至少该给的体面是一定要给的。
“夫人。”林如海亲自倒了酒来,递与她,俩人和了合卺酒。比起萧长宁满肚子不着调的想法,林如海对萧长宁的观感显然就正常多了。
规矩守礼,沉稳端庄,自有一番庄重,不愧为帝妃之师。然后,无感。

早些年随着妻子相继过世,他心里便有了说不出的疲倦,早没了风花雪月的心思。
此番圣旨下达,他无可奈何只能迎娶,心里却未能接受。一时之间对这位女史夫人除了敬重,也生不出别的什么。
左右皇上不过是要给她一个体面归宿,他敬着她些便好,也用不着有什么感情纠葛。如此,大家轻松。

略坐了一会儿,林如海便道:“夫人,夜深了,我们安置了吧。”
说着,他便体贴的扶了新婚夫人到床前,亲自动手卸了那沉重的凤冠霞帔,勾了帘子。
红罗芙蓉帐,鸳鸯交颈眠。
大掌扣住纤腰,拨开衣带内衫,萧长宁不由得紧张得僵直了,面色也憋得涨红。
和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做这种事,太考验心里素质了有木有?
林如海以为她是太紧张了,轻声的在她耳边说了些体贴的话儿,待得她好些了,才尽了夫妻敦伦。这一夜春宵暖,倒也是分外和谐。
对于这一对半路相遇的夫妻来说,第一次的相处虽然谈不上十分愉快,倒也算可以接受。
次日,晨起。
萧长宁整个人缩在被子里迟迟不肯起身,面色绯红。
林如海奇怪,昨夜闹腾时也不见她这么害羞,今日怎么这般情态?
“怎么了?”他问。
他不问还好,他一问萧长宁大窘,脸红得更凶了。
林如海毕竟是闺房老手,略一思索,抬手翻开她紧捂着的棉被,老脸也不由得红了。
萧长宁肌肤极为白嫩,白絮玉肌上红紫淤痕斑驳,脖颈手腕上都有,霎是显眼。
“抱歉。”林如海尴尬的道歉。“我手重了些。”
“那个……”萧长宁尴尬得无以复加,红着脸喏喏的解释。“不是你的问题。我自小便这样,轻轻一捏便会成淤痕。”
林如海一听也便明了了。昨日他们统共也才一次,他也奇怪为何会这般严重呢,原来竟是体质之故。他还以为太过激烈……
“那个,大人……你先回避一下好么?”萧长宁不习惯得直打舌头。林如海知道她要准备起身,唤了丫头进来,自己便出去往药房去了。
她那一身的痕迹,总也不能放着不管罢。左右,是他做得好事。

3 新夫人

待得那林如海出门,便有一个十七八岁的侍女入得门来,清丽妍美,品貌竟然极是出色,却是萧长宁今次带来的唯一侍女,唤名靖书的。

"大人。"那靖书进得门来,看到萧长宁身上的痕迹,却是唬了一大跳。"怎么这个样子?"

"你知道我的体质......也是没办法的。"萧长宁尴尬,难得的红了脸。难道新婚夜的不让他碰么?

"大人也告诉老爷将息着些。"靖书叹息着找了好遮掩的衣裳给她穿上,满眼的心疼。"这么青青紫紫的,得多疼啊。"

"不疼的。"萧长宁安抚着小侍女,特意的抚了抚淤痕。"知道你关心我,我自知道珍重。"

"即便是不疼,这样的痕迹也不尴尬吗?"靖书整理着她的衣领袖口,尽力的遮掩。"大人可要上些药。"

"还好吧......"萧长宁不觉得如何,左右也不疼的。说着又想到了什么,看向靖书。"小书,你以后也别再叫我大人了。咱们已经离了宫中,到这林府便是这林府的夫人。"

"我省得。"靖书点头应了。今日她不过是习惯了,以后自然要改的。再看看主子身上的痕迹,笑着调侃她。"我的好夫人。"

"好饶舌的丫头。"萧长宁倒是听出了她的调侃,不过她的脸皮这些年在宫中早已练得巨厚无比,等闲不可撼动。

"快了快了,赶紧的起身给我瞧瞧。"靖书催着她起身,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满意的撩开手。

此时那林如海出外寻药也回了,将手中膏药递与了靖书。"得闲了给她上药罢。"

看了眼手中的药,靖书方对这位老爷心中有了些好感,点点头便出门去了。

"夫人。"林如海向着萧长宁走去,体贴道。"身子还好么?"

萧长宁含笑道:"大人牵挂了,我无事的。"

"那便好。"林如海拂衣坐下,边有丫头上来奉茶,押了口茶方道。"夫人,我自前一位去后,房中便没有别的人了。这后院里久没有主人打理,也没个章法,如今圣上隆恩,得了夫人这样的贤内助,就一切偏劳夫人了。"

这是在交管家的权限了。萧氏是正经的皇帝赐婚的,得安置体面了,况且正紧的夫人太太当家,也是读书人家的体面。

且不管林如海是如何寻思着给皇上面子,萧长宁却是懒懒的。

后院的夫人们喜管家,为的不过是钱财体面。但她却并不那么热衷。她自幼进宫随侍女史,十五岁便被帝王册封为新任女史氏,连皇后都对她执弟子礼,体面什么的真的对她没有啥吸引力。至于钱财,萧家留下的不少,再加上宫中十几年的俸禄和赏赐,即便是不事生产的挥霍一辈子,也尽够了。

是以她只淡淡的笑着。"我哪里懂得这许多?看大人府里头井井有条的,管事的必定是极好的人,我也是极为放心。"

她的意思林如海倒是明白了。他也不觉得如何,只觉得是因为她从不曾做过这些,不上心罢了。"你的既然觉得如此,府里的事情托给了前太太的两位嬷嬷,你有空暇了便去看看,我使她们每月报备一次。"

"也好。"萧长宁点头。她是林家媳妇,自然也得担份责任。

"夫人装扮得也好了,外面的人等着请安,咱们出去吧。"林如海看着她询问。

"嗯。"萧长宁恭顺的起了身,心里对推了一桩麻烦事极为开心。

两人前后出去了,先来到林家先祖牌位之处。

林如海年届四十,家中老人皆以作古,萧长宁只得随了林如海拜祭拜先祖并先妻,然后才由仆厮引了出来往大厅。

"请老爷安,请太太安。"众仆厮都跪着,向老爷和新奶奶请安。

"都起来吧。"林如海先开了口,随手让人打了赏,随即又道。"这是你们太太,以后家里的事尽归她管教,你们不可造次。"

"是。"众人对这位新太太的来历其实并不清楚,只听说是宫中的得意人儿,私下里猜度这位的手段必是厉害,而今看爷的态度对这位夫人也是敬重,如何敢造次?于是便都上到新太太跟前,拜礼。"一切都听太太吩咐。"

萧长宁连忙叫免,使靖书厚赐众人,一时间倒也主仆尽欢。

"太太。"一个着葛色衫子的嬷嬷上前来,向她行了万福,道。"府中先头没有女主子,老奴幸得爷看中,管着这府中的些许事儿。奴才愚笨得很,什么事情做得乱,现今太太来了,真真是太好了。账簿等物老奴等一忽儿就送去给您过目,还请着太太能指点。"

"老爷的安排必定是极好的,嬷嬷也不必特别顾虑我。"萧长宁不甚在意,轻啜了口茶,看了林如海一眼便淡淡的道。"那些账册什么的送来也好,我只月间看看,其余一切嬷嬷管教吧。"

林如海倒也体谅她清流名门,自然不惯这样的俗物家私,对她不喜管家也没有说什么。

他哪里知道,萧长宁是懒筋犯了。忙忙碌碌过了这么多年,绝计不肯给自己找麻烦。

经此一阵儿的见礼,萧长宁在林府算是安置了,自此脱离了皇宫大内,心上身上倒是自由松快了不少,自在不提。

4.女儿 上

一壶清茗,半卷诗书。

房里没有丫头婆子侍候,林府的新夫人靠在案几上头一点一点的打瞌睡。

"大人。"靖书正好从里间出来,见他来了连忙去叫睡死了的萧长宁。"夫人,大人来了。"

林如海抬步走进房里,捡了个位子坐着,敛眉看着逐渐转醒的萧长宁。

"夫人昨夜没睡好吗?"他问的是靖书。昨晚办公晚了便歇在书房,他倒不知道这边的情况。

"我惯来作息便日夜颠倒,晚上必睡不着,白日里大多没精神。"萧长宁苦笑着揉揉额角。都是在宫中写史留下的坏习惯,大多是晚上忙,白天补眠。

"对了,大人来我这儿,可是有什么事么?"林如海和她半路的夫妻,还是圣旨强迫的。他们之间虽然算得彼此敬重,但是要说夫妻感情是半点没有,况且他政务繁忙,两三日能见一面就不错了,他怎么会特意过来?

"我有件事要和你说。"两人成婚月余,林如海对她也有了些了解,是以就开门见山直说了。"你知道我有个女儿,黛儿。她早先去了外祖母那里,再过几日便要回来了,你准备一下吧。"

林妹妹!

萧长宁这下倒是来了兴致,原本倦懒得眸子,也因为这一刺激而明亮了起来。"便是那个名为黛玉的女孩儿么?"

看见她这个样子,林如海也有些意外。

不过她终究是林府的夫人,对玉儿有好感也是好事。一边这么想着,林如海便多说了几句。“就是她了。今年九岁,三年前她母亲去世,我怕照顾不好她,就将她送到她外祖母家里去了。”
“荣国府贾家吧?”萧长宁毫不掩饰的皱了皱眉。“大人为何不亲自教养?”
“我一个男子哪懂教养女孩儿。”林如海面色淡淡的道。“玉儿的外祖母系出名门,调教的女孩子必是极好,她母亲过世前便是这么个意思。”
“你是说史老太君吧?”萧长宁笑了笑道。“以前在宫中见过几次,鹤发童颜的,好生有福气。不过好遗憾没有相处过,不知道她今年高寿?”林如海招来丫头上了盅茶,淡淡的一笑道。“老人家年纪大了,我们这些子孙离得远些,把玉儿放在她身边也算是尽孝了。”
“史老太君真有福气。”萧长宁唇角的弧度拉得更长了些,连眼底都蕴着温柔的笑意。“贾家那么多的孙子承欢膝下,现在连外孙女都在跟前进孝,身边儿必定是热闹非凡了。”林如海不说话了,只是抬眼看着萧长宁,而后者一副温柔端庄的坐着,任他如何看,眼皮子也不撩一撩。
“老爷,午膳时间到了,您要在这边用么?”沉闷的气氛被清柔的女音打断,确是侍立在一旁的靖书。
“午时了吗?”萧长宁看了眼一旁摆着的珐锒西洋钟,果然指针指到了最中间。阖府皆知她惯来午时用膳,看来这厮也是早就算计好了的。
“中午有西湖牛肉羹和板鸭,留下来吃饭吧。”免强撑起端庄的样子,她开口邀请。
“好吧。”林如海配合的就坡下驴。
“是。”靖书轻轻一福,出门去传饭了。
“唉。”见得靖书出门,林如海方轻叹一声,起身到她身边去坐着。
“我知道你也是想要好好和玉儿相处。”他少有的亲密的握了她的手,细言温语。“那孩子心思重,这么忽然的怕是不好接受。等她再大一点了我们在接回来,你也不必这么辛苦。”

萧长宁手上一抖,不着痕迹的挣开了他的手。只温顺的道:“妾身省得。只不过妾身既然嫁进了林家,就少不得要问一问姑娘的事情。大人既然觉得姑娘在外祖家甚好,妾身也便觉得好了。”
“夫人果然知书达理。”林如海听了,满意的笑了。用眼角撇了林如海一眼,萧长宁不禁在心底叹息。
果真是个古代版的二十四孝老爸,为了女儿连色相都出卖了。
只是若是知道了林妹妹的最后结果,那你还会不会这么孤驻一掷的把她送进贾府?“怎么了。”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林如海皱眉。
“没什么,只是觉得大人是个好父亲。”萧长宁笑笑,撇开眼。林如海轻轻一叹,捏了捏她的手道:“玉儿自小体弱,自吃饭起就开始吃药。我跟她母亲难免多疼她了些。现在她母亲没了,我自是要多替她打算。”

“大人的心思我明白。”萧长宁淡淡的看着他,眼底一片清明。“但女儿要怎么疼,却也是一门子学问。”
“夫人的意思是?”林如海挑眉。
“大人听过我娘家的事吧?”萧长宁却不再谈黛玉的事,反而话锋一转,始讲起了别的事情。“相信大人也应该听过萧氏的。代代相传的读书人家,在朝中也有些薄名的。但不知大人可听过萦阳季氏?”

百年清流大族,子孙世代入仕,是朝中清流的代表。这样的家族,林如海自然听过。
“我的母亲便是出身季氏。”萧长宁抿唇一笑。“萧氏女子多入宫执事,为了竞选女史资格,我便曾到季氏求学。为了能够中选,外祖父与舅舅将我如表兄般教导,极为严厉。外祖母却怜我年幼失怙,每每多有溺爱,外祖父稍有责罚便必然替我担待。
彼时我尚年幼,仗着宠爱肆意妄为,功课一落千丈,最终错过了六岁入宫待选的机会,八岁才得以宫女之身入宫。”萧长宁似笑非笑的看着林如海道:“妾身之外祖母,便是前代西凉侯之亲妹,永安郡主。”不是说懂规矩的人就能教得好人的,年纪一大了,遇上宠爱的子孙辈,一切也白瞎。
林如海面色不变,只是对她点点头。“如海谢过夫人提点。”
“大人严重了,妾身是萧氏。”萧长宁不动声色的顶回去。
若不是觉得林妹妹可怜,鬼才愿意管他跟贾家的破事!
清流最是重名声,林家虽是列侯出身,但到底是科举出仕,女儿家名节有损只得死路一条!
萧长宁在心底再叹一口气。
这林如海虽然出身科举,但是却也是有勋贵的底子,得了皇帝青眼,故此升迁极快。但是正是因为这种身分,也显得立场模糊,很难建立起属于自己的政治圈子。
他这样的人要在朝廷里立稳脚跟,便只得向皇上投诚,成为帝王的心腹。但问题是,这种事情只能做一次。一旦皇权更迭或者失去圣眷,他的这条命也就到尽头了。

说起来后世解析红楼梦也曾提过,林如海之死也有可能是皇权斗争下的牺牲品。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宦海沉浮,当官的哪一个不是把脑袋提在手上的?只是可怜那朵阆苑仙葩,最后不过玉带林中挂而已。

想到这里,萧长宁不觉心里软了些,便对林如海道:“你也不必想什么有的没的。我嫁到林家来便是姑娘的长辈,她年纪小,有什么心思我也不怪她。我想待她好,左右不过是我喜欢孩子罢了……你我的年纪也都不小了,孩子什么的强求不得,我图的不过是老来孤独,有个串门子的人罢了。”

听得她说得清冷,林如海便知道她有些伤感了。
自贾敏去后,他心灰意冷,便将姬妾尽数遣散,打算就这么过到死罢了。后来圣命难违,迎了她进门,他也没有再抚育儿女的意思,房事什么的也多数敷衍。如今听她一提,便也觉着对不起她了。
“玉儿回来,我会让她多多跟你相处。”林如海轻轻的拍拍她的肩头,退了一步。“多谢大人体谅。”萧长宁笑得温柔的低下头去,心底却是八卦之火雄雄燃起。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呢,究竟是何等风姿?

“老爷,夫人,膳食到了,请用膳吧。”门外进来的靖书低眉顺眼的禀报着,背着林如海看不到的方向,狠狠的瞪了萧长宁一眼。
你不找事会死啊!
我就是好奇。
萧长宁无辜的眨眨眼,表示她的目的很纯洁。
靖书气结。
“大人,我们用饭吧。”萧长宁温柔的上前引路,留下得瑟的背影一个。
看得后面的靖书火光冲天。
这便是天下礼仪的典范么……当年这混蛋究竟是怎么混上女史的位子的?!

5.女儿 下

夫人是真的很喜欢林大姑娘。

这点从她每天早上赖床的次数明显减少,去大姑娘房里次数明显加多,以及每日里回来偷偷摸摸画的画稿可以证明。

靖书奇怪的是,她哪里来的热情?

她跟着夫人的日子不算短,皇妃公主的也不曾少见,要说比这位林姑娘出色的也有那么几位,却也不见得主子有这般的兴趣热情。

这便是靖书不知道了。

等闲读罢红楼梦,谁人不倾心宝黛?

或者说,打动萧长宁的未必就是黛玉的美貌才情,而是那本红楼梦罢了。

此时黛玉也不过九岁多,一个豆丁萝莉,再风姿惑人也是有限的。

而萧长宁其人,也不过是八卦跟风罢了。

"你便是姑娘的大丫头,唤名紫鹃的么?"萧长宁笑得温和典雅,一双眸子清亮熠熠的。

"奴才本是老祖宗房里的丫头,老祖宗疼姑娘方才派给姑娘的。"一个清灵秀美的丫头向她福了福,方答道。

"嗯。"萧长宁不置可否,只是淡淡的打量她。只见得那丫头一派大方秀气,眼波盈盈,看就知道是个极聪明的,便才道。"我家姑娘承蒙照顾了。"

说着便从手上取了一只极细的素面银镯,放到她的手中。"我看着你喜欢,送你一件好玩的东西玩儿。"

那紫鹃也是见惯了各色赏赐的,见了也并不矫情,拿了镯子便向她道谢道:"多谢夫人赏。"

萧长宁但笑不语,却是靖书上来打趣:"你一句谢谢就白赚我们一件好东西么?"

她从紫鹃手里取过那只银镯,向着两头用力一拉,那镯子竟然寸寸裂开,变成一只构造精巧的手链子。那链子由九颗小银锭儿组成,每一个都是一半素面无饰,另一半却雕着精巧的佛家经变故事。

只此一物,或者未必多贵重,但论及精巧却也是罕见了。

"这机关真精巧。"即便是在贾母房中见惯了各种稀罕物件的紫鹃看了,也忍不住赞叹。

靖书笑着边帮她戴上,边打趣道:"收了我家夫人的东西,可要用心的伺候我家夫人的心尖子。"

"死丫头,我便待你不好么,总来饶舌。"却是萧长宁笑骂。

紫鹃得了好东西也很开心,便笑着回道:"便是夫人不给我东西,我便不用心伺候姑娘了?忒小看人!"

"好,我枉做小人。"靖书瞪了她们两个,不由愤愤。

"这是在说什么呢。"清柔的声音响起,一个小丫头打了帘子,便有一个清丽娇怯的姑娘进来了。

正是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却是林黛玉午睡起了,来前面阁子里透气。

"睡得可好?"萧长宁上下打量了她一回,见她气色尚好,便笑着问。

"玉儿睡得很好,多谢夫人关心。"林黛玉向她道了一个万福,方才由随侍的雪雁扶着坐了饮茶。

"你方从外边回来,有什么不习惯的尽可跟我说。虽说是自己家里,但你是个姑娘家,有的时候总不及我方便的。"看着黛玉娇怯怯的样子,萧长宁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也难怪林如海之前那般戒慎,他的这个女儿,真的不好养。有什么事情也从不说,只是一味的使小性儿哭,自己挫折自己。

说着便又向一旁的雪雁问道:"姑娘一切可好?身子可好?吃食可好?"

那雪雁本是林家出去的丫头,在贾家不好施展方才退居二线,回到林家自然知道尽心。便一一答了,说并无不好。

萧长宁这才点点头,拉了黛玉说话。

若凭良心讲,林黛玉先是不喜这萧氏夫人的。无关别的,单她是爹爹的继室这一点,便也尽够了。

只是贾母之前曾对她嘱咐过,让她要与这萧夫人好好相处,便也按下性子与她相处。这一相处下来,她才发现这萧夫人是个极了不得的女子。

她才高八斗,琴棋书画诗词曲赋竟然无一不精通的。偏她的性子也是极为怪癖,从不屑于什么闺中小女儿形态,行事作风中正平和,大开大阖竟然颇似男子。在她所认识的女子中,只有凤姐姐与她有些相似,但又不尽然。凤姐姐行事泼辣,只是貌似男儿般的大胆,这一位却是有男儿般的风骨,竟然有些一如爹爹般的清流名士风气。

想到外祖母的话,林黛玉心中不由暗暗佩服,对这位萧夫人竟也有些好奇了起来。正四品女史氏,朝中唯一的女官人,这样的人物就只在传奇里看过罢了。

"夫人在宫中有什么有趣的事儿吗?"黛玉有些好奇的探问。

"宫中有趣的事儿么?"萧长宁想了想,见她好奇,便也就找了一个合适的说说。

"我在史阁里曾看过先代宫中的一则轶闻,说是有一名宫女颇有才华,但怜己身在深宫,韶华老去无人怜惜。于是便将诗词题在红叶上,让红叶顺水漂流。下河有位官员捡到了那张红叶,深为女子才情所动,便向皇帝请求,要娶宫女为妻。皇帝自然成其美事,使他们成婚,夫妻恩爱一生,传为佳话。"

"竟然,有这样的事儿么?"那黛玉本是个玲珑七窍的女孩儿,听了这事便觉心里一动,竟是有些痴了。

"姑娘看着这故事美丽,却没有看到其中斑斑血泪。"看见黛玉情状,萧长宁却是淡淡的摇头叹息。"宫女少年入宫,最小的八岁,最大的十四岁。按照宫中惯例,要在宫中执役到二十六岁方才可以恩准离宫。二十六岁的女子,即便是出得宫来一切也都毁了,所以只得自己谋划。所以每逢有青年官员入宫,宫女们便多掷花果,希望可以觅得良缘,早出深宫。红叶题诗的那位,说到底也不过是千百位女子中幸运的那么一个而已。"

萧长宁说着,心有戚戚焉,待得她回过神,却看着黛玉在那里痴痴的掉眼泪,紫鹃雪雁正在替她擦拭。

"傻丫头!"萧长宁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头。"这世上的人是谁都不容易的,但你偏偏却是幸运的女孩子啊。你有疼你如命的爹爹,显赫的外家,哭什么呢?"

黛玉知道失态,连忙用巾子擦了擦眼泪。"只是觉得心酸罢了。"

"其实,人过得快不快活,看的是这个人自己,而不是她的处境如何。"萧长宁借机的打算提点她两句,便指着那池塘里的莲荷道。"你看那莲花也可怜,雪白纯洁的便在污泥中污淖了。其实你却不知道,她不过是为了要结果,所以抛却了华丽的外表,再一次的重生罢了。你在替她哭,她却在笑自己收了好几颗的白胖莲子。"

那黛玉却是一愣。她惯来伤花悲月,却从不曾听人有这样说过的,一时倒也觉着新奇。

看得她缓过来了,萧长宁却神秘的一笑,向她凑近了几分,道:"那故事可还没有讲完,你可还要听么?"

萧长宁今年二十有六,在这个世界里已经算是年岁较大的女子了。可是奈何她这一世天生一张娃娃脸,复又肤白如雪,再加上心态也好,却是平白的年轻了几岁,竟是二十刚出头的模样。这些日子天天与黛玉相处,也算得熟了,便没了什么顾忌,与黛玉她们玩乐竟然一点长辈的不自在也没有。

"什么?"看她一脸的神秘,黛玉很给面子的问了一句。

"自此一时之后,后宫红叶题诗之事成风。有一日有位将军捡到了一页诗笺,上面题着一句绝句,便是:‘意映卿卿藤缠树,心心念念树缠藤。’那将军一届武夫,本不懂这些,却是个爱附庸风雅的,便也学那文官去向皇帝求娶。皇帝接过诗笺看了分外为难,不好给那将军答复。那将军却以为皇上不肯,便见天儿的到御书房去求。皇帝给他缠得没法儿,才对他解释了。那哪是什么宫女的情诗,分明是宫中宦官写给对食宫女的信儿!却被他误捡了来,让他哪里去给他生个宫女儿?"

她话说完了,却见黛玉和紫鹃雪雁等都憋得脸上通红,你看看我我看看看你,却是不好笑出声。只有靖书跟在她身边多年了,笑点很高,面上丝毫不显。

"想笑就笑,左右不过是在家里。"她淡定的饮了一口茶,方淡淡的说。

"这......"黛玉笑得整个人伏倒在椅子上,脸上一片通红。看着紫鹃和雪雁,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仔细背了气。"萧长宁无奈的拍拍她的背,看到女孩美丽的脸上连泪水都笑出来了,便对靖书吩咐道:"去绞一根手巾来。"

靖书领命去了,绞了手巾给黛玉擦手擦脸,同时也嘱咐紫鹃雪雁去梳洗一下,再来伺候他们姑娘。

一切安顿好了,便取了茶来与黛玉与萧长宁吃,好让她们定定神。

"什么时辰了?"轻啜了一口时令的莲心茶,萧长宁忽然问。

"主子晌午传了苏嬷嬷的帐,是时候去了。"靖书答道。

"这么快......"萧长宁无奈的合上手中茶碗,起身对黛玉道:"我有事得走了,姑娘在这里好好的玩吧。"

"夫人慢走。"黛玉忙起身送她到门口,待得她走远了,方才回去坐下。

紫鹃看着这情状,便笑着对黛玉道:"姑娘倒真是喜欢这位夫人,竟舍不得她走了。"

黛玉只一笑,道:"这里比不得外祖母那里,姐姐妹妹的热闹。爹爹也不常在家,除了她我又和谁说话儿?"

"看起来这位夫人人不错呢。"说话的却是雪雁,她娇憨的一笑。"人随和也逗趣儿,看起来不像一位夫人,却像个姐姐。"

"就是粗心些,把姑娘都惹得哭了。"紫鹃笑道。"比二奶奶还放得开的样子。"

"你且不要这么说。"看着远处曲径游廊上的身影,黛玉轻轻一叹。"她那样的女子,是我们比不得的。"

此话一出,两个丫头都沉默了。

行止大方脱俗,心性开阔平正,虽无十分容貌,气度却占了七分,确不是她们这般闺阁里的女子可以比拟的。

"这些天我冷眼看来,她倒真像是个好的,也不委屈了爹爹。"说着,眼睛一酸,却是又流了眼泪。

"这便是好事了,姑娘哭什么?"紫鹃连忙上前劝慰,想了想便有指着那门外的池子道:"萧夫人之前不是才说了一堆的花儿莲子的劝姑娘么,这才刚走姑娘怎么又哭?"

"偏你通透,夫人几句话就让你通禅了不成。"黛玉思及前话,果然不哭,只是娇嗔着道。

"我可不懂禅。"紫鹃见她不哭,便放下心,打趣道:"我才一提姑娘便不哭,可见通禅的是姑娘才是!"

黛玉抿唇一笑,横了她一眼道:"偏你饶舌。"

5.枕上恩

夏末秋初,鸣蝉唱和。
男子清爽的拥抱袭来,让萧长宁多少有些无奈。
她还没来得急开口唤他,便叫一双软唇给堵了回去,而腰间那只不规矩的手已经在褪她的小衣,动作竟然有些急迫粗鲁。
自他知道她体质特殊之后,每回欢爱都是极为轻柔,就怕重倒覆辙,今儿倒是怎么了?
“别说话。”林如海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带着些微的酒气,低沉沙哑得不寻常。他的气息在她耳边,灼热异常,竟似是要烧起来了一般。
不对!
萧长宁努力挣开他的纠缠,双手捧住他的脸,即使在黑夜里也看到他脸上不正常的嫣红。
“大人,你怎么了?”她气息不稳的看着他。
“夫人。”林如海苦笑着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可以怜惜为夫一下,等等再问么?”
腿间衣物轻薄,他露骨的欲望便抵在那里,似乎要撑破衣衫一般,蓄势待发。侥是萧长宁脸皮厚,也被这样的露骨羞得红了脸,着恼的狠瞪了他一眼,却是收回了禁锢他脑袋的手。
几乎是她一放开,他便又重新覆了上来,含住那两片渴求的粉嫩,手上动作也继续,利落的解开了她身上的小衣。
这么利落,老手啊!
这个念头在萧长宁心里一闪而过,然后就没有时间让她胡思乱想了。
女人四十如狼,男人四十是豺狼!
气息恹恹的萧长宁躺在床上,连睁一只眼睛抬一个手指头都觉着没力气,更不要说搭理那个罪魁祸首了。

林家家规极严,如无必要,年轻夫妻房里向来不留人上夜,以勉房内龃齬。
看着被折腾得累极了的妻子,林如海多少有些愧疚,便亲起了点了灯,倒了盏热茶喂她喝下。
“大人到底是怎么了?”被折腾了大半晚上,总得要她死个明白不是?萧长宁看着林如海,声音里颇有些虚弱。
林如海老脸一红,轻咳了一声,力图淡然的道:“几个朋友相聚,多喝了几杯,没了行,被灌了点鹿血。”
“多少?”萧长宁不信。鹿血又不是春药,一点子能让这男人疯成这样?林如海脸上更红,只得照实答了。“两碗。”
真狠!
萧长宁不由得在心底暗暗嘖舌,但面上还是淡淡的,只说。“大人以后还是不要在外面乱喝东西的好。”
碰了个软钉子,林如海却也不甚在意,只是伸手揽过她,在她耳边软语道:“今夜为夫孟浪,偏劳夫人了。”
他的语音极轻,偏偏每一个字都极清楚。款款的在耳边流转,温柔静谧得不可思议。
安静的窝在他的怀里,萧长宁的心绪忽然有点凌乱了起来,一双交叠在胸前的手不禁意的扣住他的衣襟,把那细细的缎子紧紧的绞在手心里。

“长宁。”沉默了良久,久到林如海都以为她睡着了,却忽然冷不丁的听到她说了这样两个字。
“嗯?”林如海的思维显然跟不上她的,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在他怀中的萧长宁略挣开了一点儿空隙,抬起头认真的看着他。一双漆黑的眸子在黑夜里有微光流过。“我的表字。”
看她神情,林如海哪有不明白的,心头一片柔软,便依言唤了声。“长宁。”
“如海。”萧长宁也轻声唤他,眼底泛着复杂的柔光。这样的距离太危险了,萧长宁知道。可是她太寂寞了,两世一生加起来五十多年,从来没有男人走进来她的心里过。她的人生惯来寂寞无聊,忽然很想试试,有一个人可以牵挂的滋味。
林如海,这个迫不得已闯进她生命的男子,他可以吧?
“如海。”他又唤他的名,轻柔而明快。
“嗯?”林如海轻声应了她,黑夜里看不清脸上神色。
“我们好好在一起吧,有生之年。”她探臂搂了他的腰,话里有着他听不明白的意味。

黛玉十三岁丧父,现在她已经九岁了,他们还有四年的时间。
人生如此无趣,剩下的四年就由我来与你打发,也好过我们彼此寂寞。
红楼原著中对林如海着墨不多,整个一个炮灰的命。唯一一次出场是送女儿去贾府,然后就是临死时黛玉回家探病的侧面描写。
但是这个人物却并不干瘪。四代列侯的贵族探花爷,家世才华并重,足见其风流人品;维扬稳坐不倒的巡盐御史大人,足见其心机手段高明;教养的林妹妹人品才学俱佳,足见其教导女儿用心;贾氏死了后遣散妻妾不再续娶,足见其专情。
萧长宁抓着他的衣襟,心底有些复杂。自贾敏死后,其实对于这个世界他就已经有倦意了吧?之后七年,便只是为女儿拖着,一直到撑不下去为止。

“好好的,叹什么气?”他轻声问着。
萧长宁一呆,却发现她竟然边想着边叹了口气。
“我只是在想明天同黛玉玩什么。”她有些尴尬的岔开话题。
红楼之林家女史 红楼之林家庶女
“那你叹气做什么?”林如海有些疑惑。
“好玩儿的太多了,挑不过来。”萧长宁睁着眼睛说瞎话。
林如海轻声一笑,好笑的敲了敲她的脑门儿。“怎么跟个孩子似的,还为这种事情叹气?”
“不成么?”萧长宁不服气的抓了他的手道。“我虽不是小孩子,但是却还玩得动,你和黛玉却玩不了。”
“我是爹爹,自然不会跟孩子一处胡闹。”他一本正经的板起脸对她道。“你是母亲,也得注意一下体统。”
“大、人。”萧长宁故意这般叫他,也学着他皱起眉头道。“妾身教了闺教这么多年,也没见哪里说母亲不可与女儿玩耍啊?”
林如海白她一眼,无奈的叹道:“萧女史大人说得是,下官受教了。”

“林兰台不必客气。”萧长宁狡黠的回敬他。
林如海却是不再说话,只是轻声一叹,低头含住那张巧嘴。
似乎,之前的鹿血还没有发泄干净……
他拒绝承认他在打击报复!

7.谈心

林如海的打击报复很成功,第二日上午,萧长宁没有去找黛玉玩耍,恨恨的在房里咬枕头。

不就是占了你的女儿几天么,至于这么打击报复么!

靖书在门口看到她这幅样子,冷冷的横了她一眼。"让你平素注意点你不听,现在知道后悔了。"

"小书。"萧长宁瘪瘪唇,眼底尽是委屈。

"在那里不要动,我给你擦擦。"看她这般样子,终究是软了心肠,拧了一块巾子来到床前。轻轻揭开被子,侥是心里早就有了准备,却还是抽了口冷气。软絮玉肌上青紫密麻而布,暧昧的痕迹触目惊心。

"这是......"靖书颤抖着手替她擦拭,眼睛里有心疼的神色闪过。放下手里的帕子,从一边拿过以前林如海送的药,一点点仔细的替她擦上。

"小书,我没事啦。"萧长宁想安慰她,却被她一眼瞪了回去。

"今天你就在床上呆着,我会去和姑娘说,你下午也不会过去了。"靖书冷然道。

"不用了。"不想连下午也被强制拘留,萧长宁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靖书按了回去。

"你现在这副样子还敢到姑娘房里去?"靖书气急,恨不得一巴掌把她拍死。与上次新婚之夜的程度不同,这一次的痕迹多得多,甚至连脸上都有!

"呃。"萧长宁尴尬的缩了缩,却是不再提要出去的话了。

和萧长宁的各种憋屈不同,林如海今天是神清气爽,薄唇微微扬起,心情好得连年纪小的黛玉都察觉了。

"爹爹今日气色真好。"林如海是爷们,他来探望女儿,黛玉身边的丫头们自然也就避开了。是以是黛玉亲手递了茶水与父亲。林如海政务繁忙,黛玉难得能和父亲相处相处,心里也极为高兴。

天恩浩荡,圣命难违。爹爹再次娶妻也是不得已,这些黛玉虽然年纪小,却并不是不知道这些事。知道是一回事,理解却是另一回事。小姑娘年纪小却心思重,总觉得爹爹成亲了,便多了一个人来分享他,心里觉得委屈。

女儿自小被他捧在手心里长大,她有什么心思林如海如何不知道?故此他之前不想让萧长宁接触女儿,不但是怕两人有冲突,也怕女儿有所委屈。

"爹爹这些日子忙些,没有时间陪玉儿,玉儿可怨爹爹么?"他爱怜的摸摸女儿的头。

"爹爹忙的都是正经大事,玉儿明白的。"黛玉偏了头,有些别扭。

林如海见状轻笑,揽过女儿到跟前来,赔礼道:"我的玉儿千里迢迢回来看我,爹爹却顾着那些俗事,委屈玉儿了。"

"爹爹不必如此。"经父亲软玉,黛玉受用,面上却是带了笑意。"回来也不曾好好说话,玉儿好想爹爹啊。"

"爹爹也想玉儿。"林如海心疼的揽紧女儿,低低的叹气。

"那爹爹还把女儿送走?"黛玉顿时红了眼圈儿,眼睛埋怨的看着父亲,盈盈欲涕。

"玉儿不哭。"见得女儿伤心,林如海心里着急,开口安抚道。"爹爹也是怕玉儿受了委屈。你看着我整日里忙着,没有时间陪你,你在你外祖母那里,也多得几个姐妹玩耍啊。"

黛玉看着父亲着急,忙收了泪水,乖顺道:"玉儿知道的。"

林如海在心底暗叹一声,责怪自己对女儿不仔细,伸手取了绢子,细细的替她擦眼泪。"府中没有也什么人同你说话,玉儿可寂寞?"

"并不会。"黛玉止了泪水,轻声细语的道:"萧夫人总来找我玩笑,玉儿觉得很有趣。"

"这个我知道。"林如海点点头,又问。"你是个爱清静的,我听说她每日里几乎都来你这里,会不会觉得劳累?"

听他这么说,黛玉便知道父亲每日里都有着人看着府里的事情。这次特意的抽空过来,为的只怕也是怕萧夫人过来得勤了累着她。她心里感动,便道:"爹爹不必挂心,夫人是个很有趣的人,玉儿并不觉的劳累。"

她这话却也是实话。这个萧夫人相处起来很随和,万事只是逗趣玩乐好了便足,非但不像一般的妇人般惹人厌烦,还是个很有趣的人。

"那便好。"林如海满意。

"扣扣扣——"门口传过来几声轻响,却是靖书来了。

"靖书姐姐。"黛玉看到她笑着招呼。"姐姐进来坐坐。"

靖书走进来,向林如海做了一个万福,才向着黛玉道:"姑娘,夫人身子有些不爽利,不好前来,便打发我来看看夫人。"

黛玉面露担心的问道:"夫人可有大碍?请大夫来看过没有?"

靖书一笑道:"就只是身上不爽利,不必麻烦,奴才照顾就好了。只是这几日近不得人,所以便不来同姑娘玩了。"话落,却是不看黛玉,往林如海面上扫了一眼。

林如海心中有鬼,自然听懂了靖书的言下之意,露出一个歉疚的苦笑。他心中明白,只怕这几日夫人身边的这位靖书姑娘是不欢迎他上门的了。

黛玉却是丝毫不知,略一思索,想起娘亲以前身子也有不爽的时候。那时老嬷嬷都说无碍的,想必萧夫人也是如此了。便道:"那便辛苦姐姐了。"

"夫人身边离不得人,话儿已经带到了,我便告退了。"靖书成功的误导了小黛玉,满意的福了福身子离开了。

见得靖书走了,父女两又说了会子体己话,便有小厮进来提醒,说是衙门里有要紧公务。林如海无法,只得向黛玉保证说是回来陪她吃晚饭,便急匆匆的回房换了官袍,往衙门里去了。

8.和尚道士
蕃釐观

端方宝刹,内有亭台楼阁无数,扬州人尽皆知,玉皇阁上可揽全城之景。有一百年枯树茕茕而立于观前,树下有一小亭,铁画银钩,书着无双二字。内置石桌石凳,有三两行人在里面歇脚,其中有一僧一道倚栏而坐,最是引人注目。

正是晌午上香的时间,但是今日蕃釐观却不接待外客,早早的关闭了观门,打发了小道童守在门外。

两个小道童守在门口,才过了一会儿便有些呆不住,探出头去频频探看。

"咦,来了。"一个小道童探着脑袋,看着远处两乘青色轿子,由仆从仆妇护送,背着晨光缓缓的向着道观而来。

另一个小道童听到了,也探出头去看了一眼,看到轿子后面上一喜,往观里跑去。"我去告诉师父。"

很快就有几个道士迎了出来,为首的是一个中年道士,深蓝色道袍,手执一柄拂尘,满面静肃的等在观门口。

轿子前行的速度很快,不过一会儿就到了道观门口。轿子方停定,便有两个小丫头上前打帘子,又有两个相貌穿戴不俗的少女,一个清妍无双,一个眉目如画,恭身到两顶轿子前面,将轿子里的人扶出来。

第一顶轿子里走出来一个着莲青云纹薄罗斗篷的女子,她做少妇打扮,梳着抛家髻,戴着一套青碧色宝石的素雅头面。那少妇长得眉清目秀,二十如许的样貌,虽无十分容光,但胜在气质高华,倒是一派官家太太的雍容。第二顶轿子里出来的是一个九、十岁的女孩儿,年纪虽然尚小,但细一看容貌却是极为出色。端的是静如娇花照水,动似弱柳扶风,翩翩弱质,人品风流。她穿着淡碧色的广袖云罗绣纱襦裙,外罩一件嫩绿纱织披风,一副江南的官家小姐装扮。

"玉儿,快过来。"那少妇扶着丫头的手下了轿,便转过身来,对着女孩招手。

那女孩儿听着她唤她,顿了一下,还是上得前去了。

这少妇和女孩正是萧长宁和黛玉。应得今日恰逢林家祈福还愿的日子,萧长宁便着人来打点了一番,带着黛玉前来祈福。

夏末秋初,风日静好,所谓江南好风景,便尽从此中可以看出了。这蕃釐观又名琼花观,是古时候兴建的一所道观,因一株千年琼花而闻名天下,隋朝隋炀帝开凿运河,兴水殿龙舟之事,其中一站便是来扬州看这株琼花。

萧长宁打量着这道观,在观

前有一株枯死的千年古树,便多打量了几言。
她正看着呢,却听到一声断喝宛如晴天惊雷响起:“你如何竟在此?”
随侍的仆役都被这一喝惊得呆了,一时恍惚便听到衣袂飘飞之声,待缓过神来,却见得一僧一道不知何时已到得近前来。
那道士跛了一只脚,杵了一只铁拐,衣衫破烂。那和尚到是肢体健全,却是一头的癞俐烂疮,僧袍也颇是蓝褛。
只见那一僧一道面上毫无出家人的慈悲之象,俱是满面怒容色厉内荏,那道士更是举起拐杖劈头就向萧长宁打去。萧长宁被这样的变故弄得愣住了,一时之间竟然也不知道躲,愣愣的站在那里由他们打来。

“啊——!”却是黛玉吓得哭了出来,把萧长宁惊醒了。
她连忙把黛玉拉倒身后,抬臂便要去挡那一拐杖,却被同样惊醒过来的靖书护着退了两步,竟然躲开了那雷霆一拐。
“人都死了吗?”靖书厉喝一声,‘哗’的从一旁抽了一根轿夫抬轿的轿杆,横拦着就冲那和尚道士砸去,虽然没有砸到人,却成功的把两人逼开了数步。
随侍的仆从此时方如梦初醒,里三层外三层的把主子围在了中间。
那道士见得状况便知道事不可为,气极败坏的指着萧长宁道:“你这人怎的这般糊涂!我二人这是在帮你,你躲个什么?”
萧长宁听得一愣,看着二人形貌,心里若有所悟。
这时又听得那和尚作揖说道:“贫僧这道兄性子急些,惊吓到你,贫僧便代他向你赔个不是。希望施主可以看在他一片好意,原谅则个。”
“混账!你们上来就轮棍棒打我家主子,却说什么好意!”萧长宁尚未说话,靖书便气极怒喝,清丽的俏脸上一片寒霜。左右逡巡了身边的人一眼,恨声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把他们都给我拿下,捆了送到衙门里去!”
林府跟出来的家人护主不力,心里本来便虚着,听得靖书此言,便觉得找到了主心骨般,想要上前绑人。
“慢着。”却是一直未开口的萧长宁说话了。她把身后的黛玉交给守在一旁的紫鹃,向前走了几步,面对着那两个衣衫破烂的和尚道士。"你们说,你们可以帮我。"

"施主心里应该也知道,天道昭昭,顺之则昌,逆之则亡。施主背天逆命是祸非福,还是拨乱反正,早日回到属于你的命运上为好。"那道士看着她,灰色的乱发在风中飞舞,沧桑的脸上满是尘垢,唯独一双瞳眸通透澄明,仿佛可以看透一切世情。

被那样的一双眼睛看着,萧长宁有些愣忡的回视他。"我......还可以回到我的命运上吗?"

"阿弥陀佛。"那和尚双手合十,轻喃一声佛号。"施主当然可以。"

"我是说,我可以回到我本来的地方吗?"萧长宁的恍惚只有一瞬,下一刻她便又冷静下来了。她向来人品差,从来都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必需要问清楚。

"主子!"听到萧长宁的话,靖书有些紧张的拉住了萧长宁。

萧长宁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眼睛却看着那个和尚。那和尚与道士相顾对视一眼,才微微一笑道:"施主何必这么执著呢?"

"执著吗?"萧长宁莞尔一笑,眼底有着说不出的复杂。"或者是吧。我只想知道,我可以回到原来的地方吗?"

"存在即是法则,已经发生便不可能改变,你会得到属于你自己的新人生。"那道士冷眼看着她。"我们会帮你安排好一切,之后种种你自不必担忧。"

"新的人生?"萧长宁微微勾唇,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不必了。"

"施主。"那个和尚微微上前一步,双手合十鞠躬行礼。"红尘纷扰多,施主何必要掺杂进别人的事情里呢?"

"我也不想。"看着那个和尚,萧长宁神色冷淡。"可是一开始我便没有选择的机会,这一次我想自己选择,现在的生活,我觉得很好。"

"可是你知道,你本不该出现在这里。"那道士冷哼一声,眉眼间有满是冷厉。"你的出现会为这个世界带来不稳定的变数,或者这一切会因为你一个人而改变!这本不是属于你的世界,你羁留在此毫无意义。"

"天道五十,天衍四十九,存在便是法则,你凭什么认为我便是不该出现的?"萧长宁冷笑,看着那一僧一道。"你们这么紧张,或者不过是因为怕我破坏了你们订好了的结局。口口声声说我不该出现,可我根本就不想来,是这个世界拉我来的!现在一句话便要我走,你们凭的是什么?"

"施主不必如此,打开胸怀,才是大自在。"那和尚喃着佛号,双掌合十,虽然僧袍脏旧,但是眉目慈和恍然出尘。"施主天资聪颖,当是明白,只有先放下才能获得。况且,以施主的心性,这般金丝樊笼里的生活,绝不是好的选择。"


"不必再说了。"萧长宁眉目间神色清冷,语气颇有些不善。"不能到我想去的地方,那么在哪里便也没有分别了。这里也没什么不好,我很懒,记住了的便懒得忘,也懒得再记住更多的人。这样的生活虽说无趣,但是也很适合我不是吗"

"竖子执迷不悟!"那道士见得她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猛的拂袖,又要逼上前来,却被那和尚一把拦住。

那和尚拦住了道士,有些惋惜的看着萧长宁,轻叹一声。"既然施主执意要留,便也不容得贫僧等人多事。只是世情多苦,况施主遇上的也是......."那和尚看了她身后的黛玉一眼,摇摇头劝告道:"施主是心清目明之人,与这般情孽缠身的人交往过甚则必定辛苦。还望施主离得远些,多多珍重。"

"大师笑话了。"萧长宁抬步挡在黛玉身前,似笑非笑的道:"我怎行事自有我的章法,大师不必多言。"

"唉。"那和尚苦笑着叹了口气,合掌道:"看来施主是连贫僧也恼上了。"

"不必与她多言。"倒是那道士开口了,冷冷的打断那和尚的话,眼底尚有搵怒的瞪着萧长宁。"我们自是好心度你脱离这红尘情孽,你不领情便罢。只是将来莫要后悔,也莫要以为凭着些什么便可以妄自尊大,天道难违!"

"我的事,不必阁下操心!"萧长宁冷然,随即又勾起一抹冷笑道:"至于要不要做些什么,便看我的心情,即便做了,我也没有再怕。天道.......哼!"

"蠢材!"那道士冷然拂袖,抓起那和尚的手臂便抬步走开。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须臾便不见了踪影。

萧长宁神色晦暗的看着那一僧一道消失的地方,沉默了良久之后,忽然听得一声低泣,转头便看到黛玉已经泪流满面。长声一叹,她轻轻的摸摸了她的头发安慰道:"没事了。"

随即又对那琼花观的道士说了几句话,也无心进观上香,只让靖书多多的添了香油钱,便搂着黛玉坐到轿子里回府去了。

一路无话。

9.梦魇

滴答滴答滴答——

不知哪里来的滴水声,不依不饶的响个不停,让人凭的烦闷。

萧长宁烦躁的翻个身,抓起身上的丝被捂住耳朵,却还是不能隔绝那烦人的声音。是下雨了吧......她有些挫败的低吟一声,想要睁开眼睛,却觉得眼皮好像被胶水糊住一样,根本打不开。

"靖书......下雨了,快关窗子......"萧长宁放弃折腾自己,想要靖书代劳。今晚林如海并未留宿,她的房里是由靖书上夜。"靖书......"

房里并无人应声,雨水依旧滴滴答答的下着,碰到玻璃窗户,宛如玉碎般溅开。咦?林家有玻璃窗户吗?

"小宁......"挂着小熊钥匙扣的塑料门轻轻打开,烫着黄色卷发的女人探进头来对她说道:"我先去上班了,饭在锅里热着,晚点你自己记得起来吃。"

"唔......"萧长宁愣愣的看着那个女人,脑袋里就像是被什么搅过一样,一片含糊。她忽然觉得委屈,瘪瘪唇,向着那个女人撒娇的喊:"妈......"

那女人顿了一下,走到她的床前,抬手抚了抚她的额头,温柔的道:"你乖乖休息才能好得快,妈妈要去上班,晚上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妈......"她恋恋不舍的抓着母亲的手,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愣愣的看着她。

"好啦,乖。"女人温柔的拍拍她的脸,转身匆匆走了,临出门时回眸一顾,异样的温柔美丽。

妈妈......我好想您。

"小宁。"温柔的低唤自耳边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颊上轻柔的吻。"好些了吗?"

"爸爸。"她感动的在中年男子脸上印下一个吻,伸出手臂抱着他的脖子,赖在他的怀里。"我好想你......"

"我的小宁怎么了?"男子的笑声震荡耳膜,他轻轻的拍了拍她削瘦的肩,柔声安慰。"爸爸最近好忙,所以才没有来看你,小宁不要怪爸爸好么?"

好久么......是好久了。长宁微微叹了口气,二十六年了,她都没有见过爸爸。"我好想您啊。"

"对不起。"男子轻柔的拍着她的背,笑着道:"爸爸也好想小宁。"

"爸爸以后不要走了好么?"她抬起头看着他问。

"爸爸不走了。"那男子微微一笑,把她安置在松软的床褥间。"你好好休息,爸爸就在这里,不走。"

"嗯。"萧长宁心满意足的躺在床上,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

"毓儿。"恍然间有美丽憔悴的少妇躺在床榻上,温柔婉约的一笑,拉起她小小的手,爱怜的替她捋了捋头发。"我的毓儿长大了。"

"娘亲。"萧长宁有些反应不过来的看着自己短短的小手,再看看床榻上的美丽妇人。那是她这一世做为萧毓的母亲,季氏秋英。

"娘怕是不成了。"季氏脸上闪过伤感的神色,眼底也是泪光盈盈。"毓儿以后要好好的听外祖母的话,乖乖的在外公这里学本事,以后娘不在了,毓儿一定要乖乖的。"

"娘不会有事的。"萧长宁安慰的抓住她的手,转过眼来却忍不住眼眶湿润了。她记得的,那天之后娘就去世了,那是她这一世唯一的至亲。

"傻孩子。"季氏苦笑着摇摇头,只对着她道:"我有些累了,你先出去吧。"

"好。"萧长宁应着转身走出去,不敢再回头去看一眼。这些,都是她生命中最刻苦铭心的画面,每一处都直指心底最脆弱的深处。

"大人。"青衣双鬟的小宫女跪倒在她的脚下,鸦黑的发下青稚的面貌意外的美丽,却也让她分外熟悉。

"靖书。"她看着那个小宫女,眼神有些迷惑。

"奴婢以后会一生侍奉大人,求大人收留我。"那小宫女把头叩得噔噔直响,白皙的额头一片淤青,她却一点也不在意,只是一下又一下坚持的磕着头。

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身形容貌还没有完全长开,但是已经可以预见将来的美貌绝色。萧长宁听到她自己说:"你是三殿下看上的人,我如何敢收留你?"

"女史氏执掌后宫教序,连皇上都礼让三分,您一定有办法的。"那小宫女超乎寻常的冷静,定定的看着她,粉嫩的樱唇抿得死紧。

"你对这些很了解啊。"她淡淡的看着地上跪着的小宫女,眼底晦涩莫名。"那你应该也知道,我从来都不喜欢管这样的麻烦事。"

"我愿意献上我所有的忠诚,只求您可以保护我。"那小宫女坚定的看着她,神色坚定如铁。

"三殿下天潢贵胄,富极贵极,你若跟了他便是尊贵无比,你为什么不要呢?"她审视着那个卑微的小宫女,一瞬间清冷的目光几乎洞悉一切。

"我不愿意。"那小宫女毫不畏惧,静静的回视着她。滔天富贵又如何,她并不愿意。

萧长宁淡淡的看着她,手里的扇子一点一点的敲击着掌心,气氛沉默得让那个小宫女绝望。

"靖书。"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久,她忽然听到一个清浅的声音。"你日后便是我的侍书女官,不在后宫编制之内,并入彤阁管束。"

眼泪顺颊而下,那小宫女重重的磕下头。"靖书叩见主子。"

"唉。"萧长宁听到自己在叹气,当年的她并未叹息,叹息的是现在的她。两世一生那么漫长,桩桩件件都是她牵挂的事情,每一份都是不可复制的回忆。

"痴儿竟还不悟!"天空一声惊雷划过,大地被劈开一个大洞,她立足不稳坠落下去,四周都是万钧雷霆,要把她拉扯成碎末。

"不要!"她想要拉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直直的坠落下去。那些过往从身边纷扰而过,好像被抽离身体一般,回忆起来后,转瞬便被忘却。

什么,都留不下。

"不要、不要、不要!!!"萧长宁想要哭,却好像连哭都忘记了,不知道要怎么哭下去。只能绝望的坠落,身边的雷霆一道道打在心上,痛彻心扉!

"长宁!"温暖干燥的大手抓住她挥舞不停的手,压下了她心底所有的不安。"不要害怕,快醒过来。"

"谁?"萧长宁的声音里隐约有哭腔,不安的环顾身边的一片黑暗。

"是我,如海。"那人温柔的抱住她,唤着她的名字。"长宁,快点醒过来。"

"林如海!"黑暗与雷霆如潮水般退去,萧长宁猛的张开眼,便看到林如海焦急的脸庞。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林如海看到她清醒了,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将她抱得更紧。"你可吓死我了!"

静静的躺在他怀里,恐惧以极的萧长宁终于哭出声来,泪流满面。"我好怕!"

她好怕,好怕就此忘记一切,好怕再次死去,好怕永远都不能再醒过来。

"我在这里。"林如海安慰的拍着她的肩膀,语气里满是坚定的疼惜。

他在这里,她什么都不用怕。

10.病

巡盐御使林如海最近诸事不顺,先是新婚夫人被魇着了,忙忙的折腾了大半夜,天亮才好不容易清醒。还没来得急喘口气,却又有家人来报,说是姑娘病了。
那林如海就这么一个独女,平素里当眼珠子疼着,一听之下大急,连忙的请医延药,匆匆的往女儿那里去了。那林黛玉本是闺阁弱质,自小便有不足之症的,昨日那么一翻惊吓,夜间便不好了。只是她素来是个隐忍惯了的,只是忍着并未声张,直到天亮了丫环眼看着不好,才遣人来报了林如海。
林如海又急又气,却也顾不得料理这些,只抓着大夫问如何了。
那老大夫是林家素来用惯了的,医术了得也知轻重,对林黛玉的身子也极熟悉。号过脉后,便提笔写了张方子,对林如海解释道:“令嫒只是受惊过度,又有些着凉,不碍事的。”
林如海闻言心中稍定,拱手对老大夫道:“有先生这句话,如海便安心了。今日真是多谢先生了。”
那老大夫也客气道:“哪里哪里。”
女儿卧病在床,林如海也无心多客套,只同老大夫说了两句,便遣了妥贴的家人随了去抓药。七七八八的忙了一早上,在黛玉服下药睡下,才算告一段落。林如海怜惜的看护了一回女儿,不舍的嘱咐了黛玉身边的丫头一回话,起身前去换官府往衙门赶。
虽然他也想在家里多陪陪女儿,可奈何身不由己。巡盐御使,素来就不是个轻省的官儿。
“老爷走了?”萧长宁抿了一口茶,揉了揉抽痛额角问道。
她的气色很不好,面色惨白,神情憔悴,素来明澄的眸子有血丝盘桓其上,一双蛾眉也微微蹙起。
“回夫人话。”那个来传话的婆子委身一福,答道:“老爷方才去了衙门,临走时传了话,让夫人好好休息,姑娘那边的事情不必担心,他已经安排妥当了。”
“姑娘那边还好么?”萧长宁再饮一口茶,补充道:“你与我仔细说一下吧。”
那婆子领命,细细的将早上的事情说了。那婆子是林家的老人,有几分体面的,可巧早上也在黛玉房里伺候,知道的甚是详细。
萧长宁听罢了,不禁微微一叹。“倒是我带累了她。”
她说得极轻,那婆子并没有听清楚,只是在下首凝神侍立。
“好了,你先下去吧。”萧长宁摒退那婆子,又对靖书道:“你帮我准备一下,我过去看看她。”
“主子,你现在的情况并不适合过去……”靖书忍不住劝她,却被她摇头打断。“我没事。”
看着那张油盐不进的脸,靖书无奈的放弃了劝说,无声的叹了口气,进去准备了。

紫鹃很是讶异的看着眼前的人,但是不过一瞬间,便压下了种种情绪,笑着行礼。“见过夫人。”
林家人口简单,有个什么很难不知道。昨夜的事折腾了半夜,她也是知道的,怎么今儿还有力气过来?

"不必多礼,我过来看看玉儿。"萧长宁对她点了点头,扶着靖书的手走进来。"她现在可好了些?"

"吃了药已经睡下了。"紫鹃也上前去扶了她另一只手,引着往椅子上坐了,细细回禀道。"姑娘只是昨日里受了些惊吓,又受了些凉,身子过于单薄,因此才会严重些。"

萧长宁看着她,见她穿着淡墨绫薄棉袄,外面只穿着青缎夹背心,面若莹月,眉眼清秀,莫名的透出些单薄苍白。大户人家的丫鬟也是小姐般娇养着的,昨日那般的阵仗,这姑娘想必也是吓着了吧。想着心里便是一软,拍了拍她的手道:"真的是辛苦你了。"

"夫人客气了。"紫鹃温婉的一笑,道:"照顾姑娘是我的责任,姑娘好便好了。"

"好孩子。"萧长宁欣慰的笑了。

贾家虽然不怎么样,但是养出来的女孩子不错的还真的是有几个。紫鹃,虽然是在贾家的人,但是对黛玉却是极为义气的,倒也不枉黛玉对她的倚重。

"姐姐,姑娘醒了。"内间有女子的声音响起,却是守在黛玉身边的雪雁。

"姑娘醒了。"紫鹃忍不住欣喜。

"我们进去看看她。"萧长宁起身,对着身边的靖书和紫鹃道。两人点点头,扶着她往内室去了。

内室里摆着紫檀雕花的屏风,影影绰绰可以看见里面的牙床缃幔。萧长宁急步绕过去,来到黛玉的床边。

只见綾缭环萦的床褥间,消瘦的少女虚弱的躺着,身形削薄如纸。"玉儿......"

"夫人,您来了。"黛玉想起身,却被萧长宁轻轻的按住。

"对不起......"萧长宁有些愧疚的看着她道:"如果不是跟着我出门,你也不会遇到那和尚和道士,是我连累了你。"

"夫人不要这么说。"黛玉宽慰的一笑,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萧长宁摇头止住。

"玉儿,你听我说。"她握住她的手道:"我是来和你道歉的。对不起,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惊了。"

"夫人......"黛玉有些愣愣的看着她。

"以后不会了,我会好好的保护你。"萧长宁歉疚的捏着她的手,努力的微笑着向她保证道。

靖书侍立在一旁看着自家主子,无声的在心底摇头叹息。她家的主子沉浮宦海多年,后宫规仪掌故,世故人情都是通透无比。但是,或者是身在高位,独居多年,她家的这位主子其实并不太会与人相处。除开身边的几个亲近的人,哪怕和林如海这个夫婿相处也会感觉不自在。她对感情的表达也很拙劣,比如说感激林如海昨夜对她的照顾,今天就一定要来探望他的女儿。

投之以桃,则报之以李,不为永以为好,只是不想有所亏欠。

主子这样的性子,真的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床上的黛玉看着萧长宁满脸的真诚,心里本来有一点的怨怼,也消失了。昨日的事情虽说是因她而起,但却也是个意外,想必她自己也吓到了,可是今天还是来看她了。黛玉其实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再加上她对于这个后母虽然心有芥蒂,但是也不乏欣赏仰慕,见她如此的诚意,便什么也不想多想了。

若是爹爹一定要再娶的话,遇上萧夫人也算是一种幸运吧。黛玉在心底无声的轻叹。她虽然才九岁,但是母亲的早逝让她比一般的孩子都要早熟多虑,她完全明白父亲的无奈。

以后,便跟萧夫人好好相处吧。

"玉儿,你在想什么?"萧长宁看见她听得不专心,停下说话,关切的问道。

"没什么。"黛玉抿唇一笑,盈盈剪水瞳闪扑闪扑的很是美丽可爱。"听说夫人昨晚也很不舒服,现在好点了吗?"

"不过是个噩梦罢了,醒了也就没事了。"萧长宁的眼底有莫名的冷锐一闪而过,脸上却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笑笑道。

"那就好。"黛玉安心的点点头,想了一下,对紫鹃道。"你去沏一杯浓浓的茶来。"

紫鹃很快的去沏了一杯茶来,送到床边来递给萧长宁。"夫人昨夜想必没睡好,喝一点提提神。"

"嗯。"萧长宁接过茶盏轻抿一口,清香的满溢口中,真的让她精神为之一震。

两人又说了些话,黛玉便有些倦怠了,不由自主的沉沉睡去。萧长宁看着,爱怜的抚了抚她的额头,嘱咐紫鹃雪雁好生照料着,方才离去。

11.拜帖

大红的洒金拜帖,上面书着清丽妩媚的簪花小楷,正端正的摆在紫檀木案牍上。

"唉。"萧长宁呆呆的看着那张帖子,忍不住一叹再叹。

"这都看了一上午了,有什么不对的吗?"靖书奉上一盏酸梅子汤,有些不解的问。

"这是四品盐运司运同陈大人的夫人送来的拜帖。"萧长宁叹了口气,指尖轻点着拜帖,眉间皱褶沉郁不去。

"不过是个四品盐运司运同的夫人,您在担心什么?"靖书瞄了一眼她手指下压着的帖子,觉得那种殊丽的字体似曾相识。

"很眼熟吧。"萧长宁苦笑,啜饮了一口酸梅汤汁子,觉得一向喜爱的饮料也不如往常爽口了。"三年前于氏司记受恩放出宫中,指婚给昭武校尉。"

"于司记是内廷六品女官,出宫后嫁于六品的散职武官,这是低嫁了。"靖书对那位手腕高超,美丽清傲的于司记印象很深刻。

"于司记主掌书记之事,一手簪花小楷繁丽无双,可堪称绝后宫。"萧长宁仔细的端详着那张拜帖,忍不住轻声赞叹。"难怪连皇后娘娘也赞她,这一手簪花小楷果真是世间少有,她倒是个有福气的。"

"大人怎么说?"靖书困惑的看着自家主子。宫中得脸的六品女官下嫁一个散职昭武校尉,怎么就福气了?不太和逻辑吧?

"那位昭武校尉据说姓陈,江南人士。当今圣上的乳母,当年宫中权重一时的陈夫人便是他的嫡亲姑母。"萧长宁似笑非笑的抬眼看向靖书。"你说于司记可是有福气的?"

陈夫人系出名门,少年寡居,后决志不嫁。她与今上生母苏太后相交颇厚,因受苏太后之托入宫照顾皇上,一路扶持着圣上登上大宝。在圣上的心目中,只怕这位郑夫人的地位就仅次于他的生母苏太后了。郑夫人的嫡亲侄儿,皇上自然会让他一路扶摇直上的。怪道不过是一个武官虚职,于司记那般清高自赏的人竟然愿意以身相托。

"是啊,不过三年而已,已经从六品升了从四品,这位陈大人这一生只要不犯原则性错误,应是富贵无极。"萧长宁捻起案上的帖子,轻轻合上,放到一旁的描金匣子里。

"于司记与主子似乎并无交情,这次为何主动递来拜帖?"靖书不明白了。在宫中多年,于司记与大人向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怎么出了宫反而递了帖子来?

"这是显摆来了啊。"萧长宁苦笑,起身踱了几步,望着雕花窗棂叹了口气。"于司记六岁入宫,出身名门,敏而多学,收入彤阁学习后宫规仪掌故,成为七位女史氏待选之一。"

"于司记竟然曾经是彤阁待选?"这完全在靖书的预料之外。"可是......"沉吟了一下,她忽然觉得不对。"可如果于司记是彤阁待选,又怎么会入了内宫做宫女?"

"彤阁虽在内宫之中,但绝对独立于内宫编制之外,属于朝廷官署,不得干预后宫之事。彤阁历代女官只负责执掌后宫礼制和记载后宫史事,绝对禁止与后宫有所勾连,最大的禁忌便是泄露阁中秘史参与妃嫔之间争斗。"萧长宁淡淡的说着当年的宫中旧事,面色沉郁如水。

靖书看着这样的主子,似乎又回到了在宫中的那些日子,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沉默着等她说下去。

"于司记自幼灵慧,诗书礼记规仪掌故,一目十行,过目成诵。不过四年时间便熟读各项诗书礼记,熟知各项礼仪掌故,可以单独记叙史册,独当一面。那年,于司记才不过十岁而已。皇太后视为之神童,甚为喜爱,出入必引相伴左右。圣主对于她也极是欣赏,默许之以下任女史之位。师傅对她的期望很高,她是她这一生最为得意的弟子。可惜......"萧长宁顿住,眼底光芒似叹息似冷厉,复杂非常。

靖书担忧的看着主子,低声安慰道:"主子您还好么?"

萧长宁摇摇头,却还是继续道:"当年宫中夏秋二妃争宠,秋妃与于司记是表姐妹,于司记动了私念,不顾彤阁规训将早年夏妃的把柄授之与秋妃,助当时被夏妃打压的秋妃脱困。这本来是极为机密的事件,却不知道为什么惊动了当时的皇后娘娘。师父为了给后宫一个交待,向皇上上表请罪,罢了于司记的待选资格,将她逐出彤阁。于氏女子也被勒令三代不得入阁执役。"
“所以于司记便心有芥蒂,不再与彤阁中人往来?”靖书了然。难怪于司记对彤阁众人那般冷淡,原来还有这么这么一段缘故。
“并不是。”萧长宁摇摇头道。"于司记看着性子冷傲,手段狠辣,善于钻营。其实很少有人知道,她是一个很念旧情,心地很软,而且极为纯孝的人。当年她冒大不帏帮秋妃是因为姐妹之情,是因为心太软。她知道师父处置她是不得已,所以心怀愧疚,每日必来向师父请安,对其他待选倾囊相授处处维护。她之所以会和彤阁交恶,是因为我。"

"主子?"靖书讶然。主子转折周旋于三宫六院妃嫔之中,处事向来颇有心机手段,于司记受宠于皇太后,主子如何会大意得罪于她?

"这是因为当时宫中的一则传言。"萧长宁明眸流转,眼底似有幽光。"我六岁时错过了入宫进彤阁的机会,八岁以宫女之身入宫,本是没有机会再入彤阁写史的。是后来于司记出事,我才能补缺进入彤阁,成为七位待选之一。于司记对我很是照顾,各种掌故仪规,宫闱秘闻,从不吝啬教诲。也多得她的相助,我才能赶上其他待选的进度。当时我们关系很要好,我很感激她,在她的认同下成为女史氏最热门的内定人选。可是,也就是在这时候,宫中流传出了一则传言:上代女史姓萧,出身余杭萧氏,正是我的嫡亲姑姑。有人说于司记之所以被逐出彤阁,是因为女史氏有私心,想要将位置传给我,而她挡了我的路,才会被如此对待。"

"主子......"靖书看着自家主子,欲言又止。

"那则传言并不是假的。"萧长宁叹气。"上代女史的确是我的姑姑,她的确也是想让我继任她的地位。师傅虽然甚为宠爱于司记,但是对她继任女史氏并不是太看好,甚至早就打算向皇上上书让特募我入彤阁栽培。她出事被贬出彤阁,不过是刚好腾出了位置,这个我不能否认。但是若说师父会为了这样的缘故去陷害自己自得意的弟子,绝对无可能。事实上师父这一生,最痛心的事就是不得已赶走了自己最疼爱的弟子,还有就是不能让她继任女史。"

"为什么呢?不是说她是有名的神童,连皇上都默许了她做女史吗?"靖书不明白。

"这也就是于司记和彤阁不合的理由。"萧长宁瞳眸黝黑如墨,看着窗外的荷塘,语气平淡。"论及人品学识、才能手段、人脉宠信,她都是无可挑剔。但是,她却偏偏多了一点,也少了一点。而这个也是她不适合成为女史氏的理由。身为女史,才学手段的确是非常重要,但是却不是最重要的。"

"那什么是最重要的?"靖书更糊涂了。女史氏主掌后宫史事礼制,才德手段不是最重要的,那什么是最重要的?于司记人才风流后宫尽知,还有什么是她所没有的?

萧长宁回眸看她一眼,似笑非笑问道:"你觉得于司记是个怎样的人?"

靖书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后还没能说出口。

"出身名门,才华风流。手段高明,御下有术。深得宠信,人脉广博。彤阁成立百余年,不曾有与之比肩者。"萧长宁毫不在意的笑笑。"正因如此,彤阁里很多的人都觉得我不如她,女史之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

"大人绝对名至实归。"靖书肃然。彤阁之中没有比她更贴近大人,也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大人。于司记比大人如何她不知道,但是女史氏大人绝对胜任有余。

"你别担心。才华手段我不如她,但是女史之位她是真的不合适。"萧长宁安抚的笑笑,自己倒是不大在意,继续道。"我不是说她多了一点,也少了一点吗?史官和帝王关系向来微妙,女史撰写后宫之史,一个深受宠爱的史官所记载出来的史料一定会遭人诟病。师父再宠爱她,也绝对不会拿彤阁百年清誉玩笑。而以她骄傲的心性,也并不是可以平静蛰伏在彤阁写史的。她多了一份进取的野心,少了一份平淡写史的心性。史官,未必要才华倾城,但所书之事一定要公允。野心这种东西对一个史官来说,特别是女史氏这样的特殊地位,绝对要不得。"

至此,靖书终于了解到早年彤阁几位执事女官为何对大人有所不满了。"所有人都以为是大人夺了她的位置,当真是不公平。"

"无论如何我才是女史氏,别人的以为不必放心上。"萧长宁淡淡。"可是于司记却似乎并不能释怀,不然也不会现在递这帖子。"

"她是来找麻烦的?"靖书瞪眼,眼底满是不善。

"唉!"萧长宁长叹。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12.不速之客

大红百花夹蝶裙,描金撒花綾缭罩衫。金珠璎珞,宝钗瑶铒,富贵逼人,高傲清美。

时隔三年,那人还是那般美丽动人,一如当年在慈安宫,只是往那里一站,便气势慑人,令人不敢逼视。

12.不速之客

大红百花夹蝶裙,描金撒花綾缭罩衫。金珠璎珞,宝钗瑶铒,富贵逼人,高傲清美。

时隔三年,那人还是那般美丽动人,一如当年在慈安宫,只是往那里一站,便气势慑人,令人不敢逼视。

“好久不见了。”萧长宁对那装扮富贵的少妇温柔的笑着。
“你还是唤我陈夫人吧。”那富贵夫人细品着茶,语气淡淡。只是在长宁看不到的地方,眼神晦暗莫名。敏之,她少年时在彤阁里师父所取的字。
“陈夫人。”萧长宁不以为忤,只是心里有些淡淡的无奈,面上却丝毫不显,依旧挂着笑。道:“一别三载,看夫人气色不错,想必这些年过得很不错。”
“江南水乡人杰地灵,这些年我过得很好。”陈夫人掀唇一笑,淡淡的抬眸看着她道:“听说你得了圣恩,归于盐政林氏特地来看看你。”
“烦劳你记挂了。”萧长宁客气着,面上笑容不断。
“我观你气色不错,想来在维扬倒也自在。”陈夫人极为缓慢的在她面上打量着,唇角挂着浅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许久不见,林夫人倒似没什么变化,岁月还真是厚待你呢。”
“哪里。”萧长宁有些尴尬,掩饰的抿了口茶水,心里黑线,她这是被美人嫉妒了么?不过,她与她讲这些做什么?这么客气,难道她到这里来就是讲这些客套话的?这不科学!
“我们认识这么多年,那些虚的我就便是说了,也瞒不过谁,我便不说了。”陈夫人似是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一般,也不在意,只是淡淡的道:“也不瞒你,我今日来这里,是来讲和的。”
“陈夫人说哪里话,长宁对夫人从来都是尊重的。”萧长宁不知道她在打什么算盘,面上温笑着说着客气话,打算以逸待劳。
“萧长宁,我不是在与你说客套话!”陈夫人不满她打太极的态度,冷然喝道。
被对方喝斥,萧长宁也不恼火,只是淡淡的反问她:“那陈夫人想要说什么呢?”
看着她这般不咸不淡的态度,陈夫人心头恼火至极,宫里的旧怨滑过心头,更是恨得银牙暗咬,几乎就要把持不住发作。但是她终究是宫中历练出来的人精,想到此次前来的目的,天大的火气终究还是压了下去。
“萧长宁,我知道我们从来都不和,我说的话你必不信。但你也应该知道,我是个看中大局的人,那些小算计的事也会计较,可大小还是拎得清的。”陈夫人好容易压下火气,一双漂亮的凤目直直的盯着她,语气认真。
萧长宁不动声色,面上依旧带着笑,嘴里虽然不做声,心里却早就飞速的转开了。
看着面上毫无异色的萧长宁,陈夫人虽然也看不透她在想什么,但却也知道,话,她是听进去了。她心中略宽,继续道:“你方才从宫中出来,应该知道朝中的一些事情。我们家的那位本该是一路平顺的,但是却怕沾上了事情,所以少不得打些主义摘干净。”
萧长宁心若明镜,知道陈家怕是染上了皇权之争了。本来么,陈家可是名副其实的天子近臣,只要是有心那个位子的,哪怕就是为了在皇帝那里刷个好感度,也是一定会对陈家各种勾引的。本来么,有人赏识是好事,可是架不住皇帝陛下现在龙体康健,陈家本来就是靠恩宠起来的,现在还不敢铤而走险,哪怕沾上一点点也想要洗白白。
也不知道是哪一位傻主子被人给窜了,皇上身体被儿棒吃麻麻香,一夜宠幸两宫的主子娘娘,现在就惦记那把椅子那不是嫌过得自在呢么?难道是觉得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夫人的难处我也明白,只是长宁一届女流,又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呢?”既然想通了个中关窍,萧长宁便心安理得的装起了大尾巴狼。
陈夫人妆容精致的脸上有一瞬间的扭曲,握茶盏的手指用力的发白。但是宫中多年的锤炼还是让她闻丝不动,甚至还勾起一丝笑意道:“林大人身当要职颇得圣眷,外子素来极是佩服,林陈两家交好,还要夫人多费心思。”
见她率先示弱,萧长宁满意的颌首,笑道:“大家本都是宫中出来的姐妹,自然要多多往来。陈大人少年有为,我家大人也是神交久矣,能够相处必定也欢喜。现下快入秋了,菊花开得极好,蟹膏也正是肥的时候。我听说夫人喜欢南方的水产,如蒙不弃便邀上陈大人一起,我们聊我们的,他们男人也好做伴吃酒。”
“多谢林夫人成全。”陈夫人面色阴晴不定,但无论如何还是得开口道谢。
“区区小事而已。”萧长宁笑咪咪的道,对对方的面色视而不见。
那陈夫人看到她如此神色,心里不免又是一堵,想到今日上门便被压着打,暗暗恼火。她是何种样人?即便有求于人也必不能被人薄鄙,方转念一想,便计上心来。
“听说林府女公子极是灵秀,今日怎么不见她?”陈夫人状若无意的轻抚着小腹,似是无意的看着主位上的萧长宁,礼仪举止完美得无可挑剔。
萧长宁当然也看到了她的小动作,却是并不在意,只是在她提到黛玉的时候眸底精光一闪,转瞬便湮灭在了深色瞳眸下。“玉儿么,在后面歇着呢。秋日里天气还是热了些,姑娘家娇贵,便没有出门。”
“那倒也是,女孩儿还是要娇养的。”陈夫人附和着,随即又叹道:“我嫁来南边三年,听说林家女公子是少有的好女儿,今天本来想着可以见到了,谁知道还是缘分不够。”
“陈夫人也不必失望。”萧长宁轻啜了口茶水,淡淡的笑着开口。“玉儿身子孱弱难免娇惯,但是夫人要见她却也不能推委的。”说着,她便招了个丫鬟进来,吩咐道:“你去唤玉儿来,说是有贵客要见。”
那丫鬟领命去了,萧长宁才对着陈夫人道:“陈夫人稍等一会儿,玉儿应当很快就来拜见。”
见她如此,陈夫人倒是愣住了。她哪里是想见那孩子,不过是借口此事给对头找不痛快罢了,毕竟谁喜欢养别人的孩子?况且她还暗示她自己有孕,她们这个年纪的女子尚无所出是痛脚,怎么说她也成婚两个多月了,肚皮尚没有消息,如何能不急?怎么看她的样一点不豫也未有,还大方把丈夫前妻的女儿向她引见?
摸不清楚她什么意思,陈夫人只好再度出言刺探。“那位林姑娘有几岁了?说是相貌长得极好,才学也颇佳,万里挑一呢。”
萧长宁似笑非笑的看了陈夫人一眼,垂眸敛起眼底精光。只是道,“玉儿今年九岁,相貌说是颇似贾氏姐姐,很是清丽脱俗。至于才学却是不敢在陈夫人面前说道,只是过得去而已。”
“林夫人太客气了。夫人贵为后妃之师,你教养的女儿自然人中龙凤。妾身蒲柳之姿,实在见笑于大方之家。”陈夫人浅笑着谦虚,凤目里却闪过别的意味。这维扬谁不知道林家姑娘是被送往外祖母处教养的?这本也没什么,但是经人如此一说便让人觉得林家夫人无能,连个姑娘都教不下来。
“夫人说笑了,我才嫁过来几日,玉儿好那是老爷和姐姐教得好。“萧长宁面色淡淡,语气里却漏出点儿冷意来。对于送黛玉去贾家的事,她可以理解但心里并不赞同,偏偏林如海的坚持她不能改变。如今给人这么一说,心里竟是极不舒服。
萧长宁不舒服了,陈夫人便舒服了。素手执起精描的官窑景泰蓝盅子,轻啜一口茶水,一直不太好的面色便缓了下来。恩,这太平猴魁沏得不错。
萧长宁没落下陈夫人的做派,但是也不去理她。当年本就是她欠了她的,宫中这么多年虽然两人多有不和但是也顾忌着师父的情面不曾有过冲突。这好不容易出宫了,让她嘴上爽爽也没什么。本来以为她上门来是找茬的,没想到却是来求助,也罢,在此时上尽力便也算是还了她当年教辅恩德了。
她正想着,却见那个派出去的小丫鬟回来了,从外间进来福了个礼。
“怎么这么快回来了?”萧长宁问。
“路上遇上了姑娘。”那小丫鬟答了道。
“玉儿呢?”萧长宁问道。
“在外间候着呢,让奴才进来通报。”那小丫鬟道。
“外头热,快些请进来。”萧长宁略急着道。那黛玉本就体弱,前些日子病方好了,可禁不起折腾的。
“是。”那小丫鬟连忙出去了,一会子便服侍着黛玉进来了。
“玉儿来了。”萧长宁对黛玉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黛玉乖巧的向她福了福身子,然后才走到她身边来。
“夫人。”萧长宁笑看着陈夫人,引见道:“这便是黛玉了。”言毕又对黛玉道:“玉儿,这位是陈夫人,我们幼时便认识的,也算是你的长辈,你快给她见礼。”
黛玉了然,对着陈夫人盈盈一拜,口中道:“小女黛玉见过陈夫人。 ”
娉娉婷婷,弱质纤纤,妙目含情欲语还休,宛然有出尘之态,竟不似寻常官家千金。
陈夫人看着黛玉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即反应过来了,笑着抬手虚扶黛玉一把。道:“姑娘不必多礼。”又赞了黛玉灵秀俊俏,问道:“姑娘几岁了?”
“九岁了。”黛玉答。
陈夫人点点头,又问:“可曾有读书?”
“读了四书五经。”黛玉答。
“功课不可落下。”陈夫人叹息,看着黛玉的样子颇为喜欢。心里想着,这林家的女公子果真是不俗。她本极喜欢灵秀的女子,加之如今又有求于林家,便有心讨好黛玉。随手在腕上摘了一只老坑绿的镯子,便想要送与黛玉做表礼。
那镯子水头极好,翠生生的映得手腕都一片碧色,可见其决非凡品。黛玉虽然聪明,但却不通庶务,非有亲故,又初次见面,竟然就赠如此珍品,她也不知该如何应对,便只能眼巴巴的看向主坐的萧长宁。
“陈夫人实在太客气了。”萧长宁笑眯眯的开了口,对着陈夫人道:“那玉镯应是老坑绿中珍品,千里挑一的好玉。夫人喜欢玉儿是她的福气,但表礼太过于贵重恐折了她的福。”
陈夫人听了她的话,略略有些吃惊。她萧长宁有了好处,何时有推拒过的?陈夫人有些迟疑的开口道:“那林夫人的意思?”
“玉儿也该好好的习字了,夫人素来爱收藏孤本字帖,与她一本方便习字便好。”萧长宁爽快道。
就这样?
陈夫人狐疑,但听她说得在礼,虽然心头觉得很是不妥,却也无法找到理由拒绝。
难道她于敏之连一本字帖都送不起么?“不知姑娘喜欢什么样的字帖?初习最好是楷书,颜书魏碑最是工整,不过女儿家簪花小楷最漂亮。姑娘有什么偏好不曾?”
黛玉正欲答话,却被萧长宁截断了。只见她一边笑着一边道:“颜魏太方正了些,女孩儿写字还是簪花小楷好看。只是玉儿平素太贪静了,只怕写这些精细的东西更拘着,闷坏了。”言毕,她还叹了口气。随即像想到什么似的,眼睛一亮,刹那间眼底的精光让陈夫人心头一跳。
萧长宁温笑着看着黛玉,似是征询的道:“不如就练双手转梅花篆吧。字中有画,画中含字,既精致又跳脱,玉儿这般聪明一定可以学得很好的。我记得夫人似乎有一册双手转梅花篆的心经吧?”最后一句话她是对陈夫人说的。
双手转梅花篆观音心经,昔日宫中夏妃心爱之物,后来夏妃失势为陈夫人所得,爱之若珙璧。
萧长宁!
陈夫人气得发抖。难怪她先前百般挑衅她毫不在意,原来竟然在这里等着她!
“让夫人割爱真是不好意思。”不等陈夫人开口,萧长宁先发制人。“玉儿,还不快拜谢陈夫人。”
黛玉如何聪明,自然看出了两人之间似乎有些不对。但是她只做不知,听了萧长宁的话,向陈夫人盈盈一拜道:“多谢夫人。”
陈夫人心头一梗。她是如何骄傲的人,即便那是她的心头好,即便知道是萧长宁算计了她,这毕竟是她答应了的,所以便是再怎么舍不得都绝对不反悔。否则岂不是叫那萧长宁看了笑话!
脸色微妙的变化了几下,陈夫人扬起唇角,对黛玉温和道:“我晚点便派人送过来,你要好好认真习字。”
“是。”黛玉微微垂下眼睑。
萧长宁在上首轻啜了口茶,杯沿挡住了她微微上扬的唇角。
另一侧,陈夫人扫向她的目光锋利如刀。萧长宁,我便不信你每一次都春风得意!
夜话上
哗啦啦——
有人破水而出,浴桶里的鲜花四散开来,溢出一室幽氛。
“哈哈哈……”萧长宁笑得开怀极了。
“主子……”靖书无语的看着她,不明白她的脑袋里装的是些什么东西。
“小书,你在外面没看到她当时的表情,真的好生解气!”
萧长宁万分得意,不禁又笑得更大声了些。
“请您小声一些。”靖书无奈的提醒她,“这样的大声很容易被外面听到的。”
“无妨。”萧长宁无所谓的挥挥手,反正又不当女史了,干嘛还要端着架子?
“让她在我面前得瑟,双手转梅花篆,还不要她心疼死!”萧长宁颇为洋洋得意的道。
“可是主子,既然于司记,啊,陈夫人前来求和,反正你都已经答应了,为什么不再卖个好,不要和她斗气了呢?”对于主子的意气用事,靖书十分的不理解。她这样做只会既帮了忙又让别人讨厌的好吧?
“卖好?”萧长宁嗤之以鼻。“靖书,你不了解她。她来求和只不过是时势所趋,和我们之间的私人恩怨全然无关。今天无论我心意如何,她一定都会想办法搭上林家这条线,来找我不过是因为我是最近的那条路罢了,对我示弱也是因为怕我从中作梗。既然她这么的坚决,那让我耍耍开心一下又何妨?”
靖书看着她家笑得无良的主子,回想起今日陈夫人离开的表情,很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竟让她那样的人对素来不和的主子低头。
“靖书。”萧长宁忽然唤她。
“恩?”靖书应了一声,看到她家主子坐在浴桶里,头靠在桶沿上,居然有些扭捏的姿态。这是怎么了?刚刚不还好好的吗?“主子……”
萧长宁闭眼深吸了口气,才咬唇含糊道:“我就是问问,你不知道也没有关系的。那个,你可知道怎样讨好男子?”
靖书看向她的目光更是奇怪。主子……这是怎么了?
萧长宁忍不住低咒一声,挫败的挥挥手,靠回浴桶的另一侧。“算了,我说笑呢,你不必放在心上。”
靖书此时忽然灵光一闪,福至心灵。“主子是想讨大人的欢心?”
“……是。”萧长宁有些尴尬的点点头。
“小时候我娘向爹爹撒娇,每一次爹爹都很开心。主子可以试试。”靖书想了想,很认真的给她出主意。
撒娇?萧长宁默默流泪,林如海会吓到吧?况且,那么有技术含量的活儿,她也不是那块料吧?
“那主子可以整治一些大人喜欢的菜陪他共酌。待大人一定要殷勤体贴些,切莫只顾着自己吃。”靖书再出主意,顺便提醒不会照顾讨好的主子,切莫老毛病又犯了。
这个可以……可是晚餐因为高兴,她吃得很饱。萧长宁沉默的看了一眼鼓鼓的小腹,确定自己吃不了别的东西了。
靖书伺候她多年,了解她比了解自己还来得详细,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尴尬。再道:“主子,要不替大人做一身衣服吧!说起来您还没有替大人做过衣服呢。”
“这个……”萧长宁沉吟片刻,倒是觉得这法子可行。既可以达到目的,也不会太过突兀。
“主子放心。”靖书见她不说话,便朝她打包票道:“男子都喜欢温柔体贴的女子,大人一定会高兴的。”
“这么说是没错……”萧长宁还是有些犹豫。“可是衣服不是一夕可成,我今晚就要用啊!”
“今晚?”靖书敛眉。“那么着急做什么?”
“唉!”萧长宁撩了一捧水起来,抹了抹手臂。“今日陈夫人不是来找我帮忙么?你可知道帮的是什么忙?”
靖书一愣,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么?
“京中出了大事,与皇权之争有关。陈大人似乎与这件事情有些关联,所以打上了我们家老爷的主意。可是一切要师出有名,他们家与我们家又没有什么交情,所以就拿我做伐子,牵线搭桥。”萧长宁慢悠悠的解释道。
“竟然是这样的事。”靖书一直在外间伺候,对于她们的对话并没有听到。此时听到竟然是这样的大事,不由得吃了一惊。“皇上龙体康健,陈家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
“身在官场,在皇上身边那样的地位,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陈大人卷入其中只怕也是没有办法。”萧长宁无奈的叹息着,庆幸自己已经脱离那个泥沼潭。“老爷是皇上的人马,陈家这是在向皇上表态,只忠于皇上,绝对没有异心。”
“所以说陈夫人是想通过您和林家交好,然后做给皇上看。”靖书有些明白了,可是又有些不明白了。“可是江南这么多官员,皇上的心腹也当有别的,为什么陈夫人巴巴送上门来跟您求和?”
“这还用说吗?”萧长宁冷哼。“陈家的人精明着呢。不管如何,皇上赐婚林家,这就是恩宠。这也是一个信号,皇上并没有忘记林家,林如海还是他的心腹,至少明面上是这样。陈家自然要给皇上这个面子,也一定会给林家这个面子。再者陈夫人与我不和这事皇上也知道的,她的这番做派无非是和皇上表个衷心。在皇上的喜怒面前,陈家是可以放下私人恩怨,报效皇恩的。既可以化解此次危机,又讨好了皇上,还结了一宗朋友,甚至是得到了她丈夫对她的感激。这位陈夫人可是谋算的好手,每一步都是精打细算了的。”
靖书听了不由得咋舌,好多的弯弯道道。“陈夫人……真厉害!”
“所以说我若不真让她出点儿血,岂非是对不起我自己?”萧长宁得意的一笑,但随即就是一叹。“不过爽是爽了,可是现在还真是愁啊。怎么才能跟相公开这个口呢?”
“原来是这样……”靖书了然,却也做了难。林家的规矩大,内宅不可插手外务,而林如海自己也绝对不会插手内宅之事。标准的男主外女主内,互不干涉,各司其职。这样的治家严谨,放在平时是极好,但如今却是让人不知从何处下手了。
她们正想着办法,扣扣扣,门外忽然传来三声扣门声。
“谁呀?”靖书出声问道。
“靖书姐姐,是老爷过来了。”门外传来一个小丫头的声音,正是守在门外伺候的丫头。
“我知道了。”靖书回道。转身取过巾子,将从浴桶里起身的萧长宁拭干,再取来衣服与她穿上。
萧长宁听说林如海来了,知道他必定是来探问今日陈夫人前来之事。可是她心中还是没有主意,不禁有些自暴自弃,想着干脆到时候见机行事就好了。
“靖书,待会儿没有我的吩咐,你便不要去来。”萧长宁在她的服侍下穿好衣服,轻声的嘱咐。即便待会儿有什么事,没有旁人在两人的余地也要松快些。
她倒不是怕林如海,只是觉得自己贸然越权实在有愧,虽然这于林家也是个机会,但是怎么着也是她越过了那条线不是?林如海若真要怪她,她少不得要陪些小心了。
对着铜镜整好衣饰,确定无失之后,才由靖书扶着出去。
夜话下
红绡深帐,重帘卷香。
本该是一派温存绮丽,但是现在罗帐里的气氛却显得很奇怪——萧长宁一边小心的替男人捏着腿,一边悄悄的觑着他的脸色,脸上有说不出的郁闷。
“夫人一直看为夫做什么?”林如海状若不解的抬眸,刚好将她的小动作逮个正着。
“没……没什么。”萧长宁讪讪的撇开头,心里却忍不住抓狂。自从她把陈家的事情说了就这般不尴不尬的态度,他究竟是要闹哪样?
若是直接间接表示他的不满也便罢了,却是这种不言不语冷暴力的态度,真的是让人摸不清他在想什么。害得她就只能一直在这边谄媚着捶腿,手好痛!
她确是没有猜错,林如海是有一点恼了。林如海讨厌俗气之女,爱女子聪敏慧黠,但是却忌讳干涉他的政务。先夫人贾氏聪敏温柔,是标准的闺阁女子,只是管理内帷之事,从不会涉及朝堂。再者,贾氏冰雪聪明,心思细腻,对林如海的性格忌讳了若指掌,自然不会做什么事情惹他不快。
对于萧长宁,林如海很有些容忍。一则她年纪终究小他不少,男人对小妻子容忍些也是应当的;再则,她本就是女官人出身,这些事情本就是她之前应该考量的事,一时逾拒倒也不好说什么。所以他既不能对她表示不满,但却心里也不舒服,只能冷着她,任她讨好着自己心里也好受些。
“我知道你不高兴。”萧长宁终于鼓起勇气,停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头看着他。“对不起。”
“夫人错在哪里了?”见得她开口示弱,林如海心情微好了一点,淡淡的问她。
“我不该插手林陈两家的事,不该插手你的政务。”萧长宁老实道。
见她态度认真,林如海浅浅的一叹。“夫人。”他轻轻的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身边。“林家与陈家交好的事情我并不怪你,你是府里的女主子,自然有权利决定和哪家交好。我只是不希望这种后宅的友谊牵涉到朝廷里来罢了。”
他自然知道她有自己的消息来源,朝堂的事情知道的猜到的绝对不会比他少。她既然嫁了他,一荣俱荣,一殒俱殒,她自然不会害他。可是,不管她之前是什么人,有什么本事,只要嫁了他,那便是他的人,要守他的本分。
这些日子以来,他和她相处觉得很愉快,也有男女之间的缱绻,但更多的是和朋友般自在的相处。他年纪大了,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的离开,他开始很珍视这个无意闯进他生命里陪伴他往后走的人。所以他待她纵容,就如待玉儿一般。但他却没有忘记,他是她的夫君,他有身为男人的禁忌,他的事情容不得女人来插手,哪怕她的决定与他不谋而和,他却丢不下那个面子。
林如海的心思萧长宁或多或少都能猜到一点,但是也知道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她也不喜欢插手别人的事,但是她毕竟是受了别人的恩惠,虽然后来闹翻了可也不能当没发生过,哪怕为难也是要答应的。
两人的心思都是在肚子里转着,虽然想得多,却也不过一瞬间而已。萧长宁借着位置有利,半靠在他的怀里,做小鸟依人状。“我知道了……我以后会小心的。”
“我也不是怪你。”看着她柔顺的样子,林如海不禁心头一软,先前那一点点的不逾便如风般散去了。他顺势揽住她的肩头,对她温柔的道:“只是我们是夫妻,你做事的时候应与我商量些,我也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我知道你不是一般的女子,也没有觉得你插手政务有何不妥,只是如今你已经不是先前的身份,有些事情就不应该再去做,即使要做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去做。”
萧长宁听着他的话,心里微微一愣,微微抬起眸子看向他,却刚好撞上了他垂下的眸子,他黝黑的眼底全是柔和与包容。“如海……”
以他惯来的读书人的清傲自持与勋贵的尊卑有序,对她这样的包容已经很不容易了罢。
“恩。”他轻声应着,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唇角勾起温柔笑意。又抱着她过了半晌,似是想起了什么才问道:“玉儿说的双手转梅花篆本是怎么回事?”
“是陈夫人今日说要给的表礼,明日就送过来。”萧长宁知道他先去过了黛玉那里,早有准备的答道。
“哪有送这样的表礼的?还要明天送过来?”林如海也不好糊弄,知道这里面绝对不简单。
“是我要来的啊。”萧长宁心里早有定案,便毫不在意的直说了。“那玩意儿是她的心爱之物,正好觉得玉儿缺本好字帖便要过来了,来求我办事她就应该猜到了不会那么容易。”
林如海愣了愣,有些奇怪的道:“你跟她似乎……”
“阖宫皆知,我与她不和。”萧长宁干脆的道:“往日她仗着太后宠信收拾不了,今日她来求我,我当然得借机为难她,打压打压她的气焰。”
看她这般模样,林如海忍不住失笑。只有这些时候他才能感觉到,他的小妻子还年轻的很,竟然还在置这种气。“你呀……”他揉揉她的发,对她道:“那中秋节那日你便请你的小姐妹入府一叙吧,到时候什么都由你,让你好好打压打压她,让你出出气如何?”
“真的?”萧长宁偏头看他,不相信他会如此由着她。
“你和她本来就不和,你不欺负她别人会信么?”林如海高深莫测的看了她一眼。
萧长宁几乎是瞬间就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也就是说既然人家都送上门来了,再不找理由欺负更待何时?
她隐晦的看了她一眼,觉得他奄儿坏的。
林如海似是知道他家小妻子的心思,轻咳几声,淡淡道:“有些累了,夫人,我们安置了吧。”
话题跳得太快,萧长宁愣了愣神儿,便见他已经下床去熄了灯了。
林如海看着她呆呆的样儿,会心一笑。他会告诉她他也早就看陈家不顺眼,准备要敲打敲打了么?
他会告诉她他颇厌那陈家小子嚣张,他颇看不上么?
呵……
贾家表哥
林家书房里,林如海坐在上上首,客座上坐着一个少年公子,唇红齿白,面貌颇是清俊。他装束华美,一身的绫衣锦缎不必细表,举手投足的风度气韵却是极佳,一见便知是世家子弟出身,让人不可轻视。
这人正是荣国府贾氏的二公子名琏的。他此翻前来正是奉了贾老太太的命令来接黛玉的。

原来那贾老太太生得两子一女,最是宠爱的便是最小的女儿。奈何女儿年纪轻轻便去了,只留下一个外孙女,白发人送黑发人,一腔的怜爱不舍便都给了这个小外孙女。当初贾氏方去了,便巴巴的差人来接,进了府里便养在身边,连嫡亲的孙女儿都要退一射之地。
此番皇恩赐婚继室,黛玉自然要回家拜见,只得送了回来。可是还没走几天老太太便又想了,想差人接回来吧,可还没过几天呢。只好压下再等几日,便等到近日特地差了贾琏过来,一则联络一下感情,一则便是接人。
林如海看完了手中的信件,才抬头看向坐在客座上的贾琏,细问道:“老太太身体可好?”
“老太太精神头极好,身子也极好,就只是挂念外孙女。”贾琏笑着答道。语意恭顺,态度谦雅。贾家对于这位实权派的姑爷还是非常重视的,所以在他奉旨续娶后,贾家特地派人来接黛玉,也是向林如海联络感情的表现。
”老太太好,我便觉得安心了。”林如海对贾琏笑笑,随即又叹道:“我们隔得远,不能随时在身边请安伺候,若是玉儿能代着在跟前尽孝,那是再好也不过了。”
“是。“贾琏应承了一声,又道:“老太太说,让侄儿拜见一下萧夫人,不知可否方便?”
“老太太有心了。”林如海点点头,觉得贾琏颇知礼数,对他更是和善。“夫人现在应该在内堂,我引你去见她罢。”
“多谢林姑父。”贾琏连忙起身恭身作揖。
“不必多礼。”林如海连忙起身扶他。“你随我来吧。”
那贾琏随着林如海来到内堂,见林府之内花木扶苏,流水小桥,正是一派江南水乡的玲珑精致。
两人一路顺着抄手游廊来到内堂花厅,就见得一个清丽绝伦的少女等在那里,看到他们便迎了过来,对着两人一福。
“夫人呢?”林如海对那少女问道。
“夫人正在厅里陪着姑娘,特命婢子来引远客。”那少女恭身道,然后率先上前一步引路,倒是让旁边的贾琏心里一阵荡漾,然后又是一惊。
这丫头如此姿色,竟是比那些主子姑娘还多几分颜色,那身为主子的萧夫人应是何等国色天香?话说是姐儿爱俏,哥儿爱娇,这林姑爷当真是艳福不浅!只是老太太原本琢磨着,这位萧夫人既是皇上赐婚放出来的,那容貌定然不会太过于出众,林姑爷不是薄情的人,自会记挂着姑母,将来对林家妹妹也会多上心的。可若那萧夫人美貌又手段高明,说不准就拢络了去,那到时候林家表妹的身份也就尴尬了。他这次来林家不但是来接林妹妹的,更重要的是奉命来与林家交好,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回去只怕是不好交待的。
那贾琏本是好色之徒,凡见过有姿色的女子都恨不得上去沾点便宜,哪怕看一眼也好。但如此想了一回,竟是第一次对将要见的美人没了兴趣。
且不论那贾琏如何想法,偏厅却是已经到了。因是要见外客,靖书便先进去通报了一声,然后才出来对二人福身道:“主子请大人和贾二爷进去呢。”
林如海对贾琏点了点头,便引了他进去了。
那偏厅布置得极雅致,乌木雕花套紫斑竹制作的家具,既有读书人家的雅致,亦有勋贵人家的富贵。
屋内有一个着浅杏色衣妆的少妇,身边跟着一位聘聘婷婷的小姑娘。那少妇年纪很轻,约略二十来岁的样子,一身的富贵夫人打扮,戴一整套的红宝石赤金头面,但是姿色却极是寻常,不过清秀而已。而她身边的小姑娘却是颇有风姿,小小年纪便有风流袅娜之态,相信假以时日便会颠倒众生。却正是黛玉。
那少妇方见他们,便带着黛玉迎了过来。她走得不快不慢,姿态不急不缓,头上步摇闻丝未动,腰间环佩竟然连一声轻响也无。贾琏不曾见过,只是在心里暗暗惊异,却是在这份姿态下垂了头,不敢再细看。
萧长宁迎着林如海,盈盈一福,又对黛玉示意,要她与二人行礼。贾琏不敢怠慢,连忙躬身一拜,道:“小子贾琏,见过萧夫人。”又微微一转身,对着黛玉道:“林妹妹。”
萧长宁微微抬手做虚扶状,口里客气:“琏二爷客气了。”
黛玉亦回道:“琏二哥。”
林如海见他们彼此礼毕,便轻笑着道:“都是自家亲戚,哪里就这么多礼?”
言毕,便引贾琏入座,令人上茶。
黛玉在贾府住了三年,与贾琏之妻凤姐熟识,连着对贾琏也亲近了几分,因着思念外祖母与贾府中的姐妹,便临着他坐了,想要问些什么。
那贾琏本来是担心萧氏美貌,迷惑了林如海,让他回去不好交差。可进来一见便放了心。觉得那萧氏容貌平常,谅她也翻不出浪来。是故待黛玉甚是体贴,便将府中事与她说些,说老太太并府中姐姐妹妹都好,宝兄弟也好云云。
萧长宁看着黛玉面上微粉,烟水瞳眸晶亮,听得极为入神,心中微微一叹——看来是留不住了。
她正想着,却忽然觉得手上被人捏了捏,转眼便看到林如海正安抚的看着她呢。她回以一笑,表示自己无事。
林如海陪着说了一会儿话,见快到了中午了,便对贾琏道:“午膳时间快到了,琏儿一起用膳吧。大家都是亲戚,不必太过拘谨。”又转而对萧长宁问:“夫人,酒菜可准备好了?”
“早备好了。”萧长宁柔顺回着,对贾琏笑笑。“都是些时令的菜肴,虽算不得珍稀,但是却极爽口。你远道而来,试一试我们南方的风味。”
“维扬美食是极为有名的,今日能一尝实乃有幸,让萧夫人费心了。”贾琏向来善于交际,知道这位萧夫人不同寻常,当下连忙客套奉承。
“你喜欢就好。”萧长宁温笑道。
言毕便起身,带着靖书先去花厅筹备。林如海也随后领着黛玉并贾琏跟着过去了。
林如海身居要职,平日不便多与人相交,故而不便与朋友常聚,家族五服之内并无亲戚,所以除了一贯的应酬,便没什么人来拜访。今日贾琏来林府,其品貌出众,又颇识进退,倒是让他很是喜欢,拉着他多喝了几杯,一时之间宾主尽欢。
又见表哥
自那贾琏来府中之后,每日与林如海相处,礼数周到言之有务,倒是很得他的青眼。对于这位妻侄林如海颇为重视,每日再忙也必抽出时间相陪,对他的人品风度更是不吝大肆夸奖。也或者说林如海待那贾琏好本就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他在表态,表示即使贾氏夫人不在,即使他另娉新妻,林家与贾家的关系也不会疏远。
林家累世列侯,家中仆从俱是有见识的,自然知道这是老爷与先贾夫人的体面,伺候这位爷也格外用心些。
外家来人在府中受到优待,黛玉知道是爹爹对娘亲的心意,她自然是欢喜。故此她虽然与那贾琏并不相熟,但是偶尔也要去拜望一下,除了尽地主之宜,也想多问问她走这些日子贾府里的事,以及……人。
也因着黛玉年纪尚小,贾琏又是她母家表兄,是故林如海并不反对他们接触,所以倒是没有说什么。
这一日,黛玉刚从贾琏那里出来,正要返回自己的院子里去,却不想在廊巷转角处遇上了林三管家,正领着一个人走过去。
恍眼过去好似是个弱冠少年,一袭玄青衣袍,广袖长襟,眉目气度甚是平常,恍惚间却让黛玉有些熟悉的感觉。
当时她不曾在意,便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次日往萧夫人院子里去请安,却又见到了他。她有些好奇的看向那个青衣少年。“这位是?”
萧长宁笑着道:“玉儿来得正好,我来替你引见。这是我表兄的儿子,名唤做季昀,取字子霂。也算得是你的表兄。”
“季氏季昀,见过表妹。”那少年躬身一礼,长袖浮动,眉眼低垂,礼数周全,并不因为她年纪幼小
而有所敷衍。
看来这个萦阳季氏果然名不虚传。黛玉想着,也半分不肯露怯,盈盈福身,口里道:“见过表兄。”

“表妹多礼了。”那季昀颌首,对这位便宜表妹的礼数倒是很满意。看来这林家虽系勋贵氏族,但那林姑父治家却有读书人家的规矩。

“好了吧。礼来礼去的多费神哪,自家人哪里来的那么多讲究?”萧长宁轻笑着打趣两人。

季昀随即也笑笑,随意的落了座,对黛玉倒是更亲和了些。问道:“妹妹今年多大年纪?可有上学?”

黛玉一一答了,说到是在外祖家住着,与姐妹们一处玩耍上学时季昀的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他想要说什么,但看到上首温笑着的萧长宁,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把话题不动声色的引到别的地方去了。

季氏一脉扬名百年自有其缘故。论及才华季昀在族中虽不是最出众,但也是少年一辈的佼佼者。黛玉自幼被充作男儿教养,林如海对其更是精心调教,是故年纪小小,竟然也学识颇丰。两人你来我往,年纪虽然差得大,但是也论对有据,相谈甚欢。

黛玉在萧长宁那里呆到午饭后才离去。待她走后,姑侄两人在偏厅里各要了两杯茶,打发了不相干的丫头婆子,开始谈起了这次上门拜访的真实目的。

关于季昀,虽然这是自她进宫后的初次相见,但是萧长宁对他却并不陌生,甚至还可以说很熟悉。她这些年虽然人在宫中,但是与季家联络颇为密集,对于这个被外祖认为将是季氏下一代领军人物的侄子,她还是很好奇的。

论嫡长,他虽是季氏嫡系但却是第三子,上面还有两位兄长在;论才华,他虽也不错的,但也还有几位才冠天下的珠玉在前;甚至是论家世,他也不过是一位大儒之子,远比不得那些位高权重的高官之子。

那么,凭什么呢?

她的外公历经三朝不倒,官至内阁大学士,人人都敬称一声季阁老。虽然离朝多年,但其影响力极大,甚至是她能在宫中多年安顺,也多有倚仗其声势。正是老狐狸中的老狐狸……咳,其眼光毒辣绝对不容置疑。那么这个少年人身上究竟有什么值得他看中的呢?竟然能得他如此的评价?

“小侄即将入仕,特地前来拜见姑母,希望能得到您的指点。”一杯茶的时间,正好够她发完呆。季昀整齐衣饰,起身恭敬的向她行了一个弟子礼。

“哦?”萧长宁挑挑眉,将手中茶盏搁下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你要我指点你什么?”

她所擅长的数来数去也不够被季氏子弟这样重视吧?弟子礼,只有尊其为师才会行这种礼节。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可不是儿戏!

“弟子求萧大人指点弟子天下大势。”季昀垂手恭身,语气诚恳的道出所求。

天下大势?

萧长宁不禁愣住,觉着这帽子有那么一点大了。她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雄才伟略,可以指点人家什么天下大势!

她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对他道:“那个,昀儿啊。这种事情你似乎有些舍近求远了吧?”这种事情你应该去问外公,他绝对会很擅长的啊!

“不。”少年微微抬起头,平静若水的眸子粲然生光,那一瞬间的光华让他整个平淡的面庞都闪闪发光。他一字一句的对上首的女子道:“这个天下的势,不会有谁比姑母您更了解。”

萧长宁被他看得心头一跳,差点以为他知道她是穿越而来的了。然后,她才听他解释道:“您侍君十一年,几乎是时时关注宫中,日日看着君王。宫中局势,君王之心,不会有人比您更了解。”

听他说到这里,萧长宁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她萧长宁掌后宫妃嫔之史,对宫中局势可谓了如指掌。皇帝恩宠谁,厌弃谁,招谁侍寝,罚谁禁足,这都是寻常小事。但这些小事却关系着一件大事——帝王的态度!

皇帝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三宫六院的嫔妃可不只代表他的女人,还代表着谁谁谁的女儿,谁谁谁的孙女。皇帝对待嫔妃的态度也就是对朝堂上众家势力的态度了。由小见大,所谓的天下大势,或者她还真的知道那么一点儿……

秋日的午后天气还是很懊热,萧长宁的院子临水,门窗大开着采凉纳风。林府的下人只知道当日来了一位萧夫人的娘家人,与她谈了许久的闲话,那年轻人神色恭顺,修养人品都是极好的。

中秋佳宴

萧长宁其人一向惫懒,凡事不事道临头,绝计不肯动手去做的。拖拖沓沓了几日,眼看着就要到中秋,终于还是不情不愿的开始筹备起宴会来了。只是心里却与那陈夫人记了一笔,想着中秋那日必要戏弄她一二,总要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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