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基斯坦:昔日的荣耀与今天的梦想

“来之前,以为这里是贫穷、恐怖、暴力,来到之后才发现这里充满了祥和、热情和绿色。”北京大学东语系的一位年轻女教师的这番话应该是对今日巴基斯坦的一个很客观的表述。发源于中国西藏高原冈仁波齐峰北坡的印度河,在历经3180公里的高原和平川后于卡拉奇的周边分13支注入了阿拉伯海。5000年前这里孕育出古代四大文明之一的印度河文明,今天生活在这片流域里的巴基斯坦人希望能够重新荣耀他们的历史。图中为始建于1566年的拉合尔皇家城堡

印度河流域的时间穿越

很多民族来到过这块人类最早文明的发源地之一:印度河流域。他们有的留下来,有的离开了;他们带来的文化也是有的留下来,有的离开了。然而伊斯兰教却永久地凝固在了这里。当我们穿行印度河流域上的几个最大的都市时,我们试图去感受在今日全球化浪潮下,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巴基斯坦人和他们神秘的宗教情结。

照片中的这种船今天仍航行在印度河上。从莫亨焦达罗出土的石雕看,它们与5000年前航行在这里的船只几乎没有任何不同。供图/巴基斯坦驻华使馆

在很多方面,巴基斯坦都算是个较为特别的国家。这里的文化根源可回溯到公元前3000年,但作为一个国家,它仅有58年的历史;它有着世界上最险峻的雪山群峰,包括世界著名的第二高峰乔戈里峰,又有着世界上几乎最为干燥炎热的河谷平原和荒漠;曾孕育出古代四大文明之一——印度文明的印度河几乎穿越了这个国家的南北全程,但今天统治这片流域里的却是另一种文化——伊斯兰文化;它的街上布满了各种年龄的乞丐,但同时这里又存在着一个极为奢华、富裕的阶层。对很多外国游客来说,这是一个没有酒吧、没有迪斯科舞厅,甚至在街上很少能见到女人的国家,但却产生出了一位女性的总理。

很多人说过卡拉奇在巴基斯坦的地位就像上海在中国的地位一样。18世纪初还是一个只有20户人家的小渔村,由于贸易、港口、殖民地和1947年印巴之间的大移民,卡拉奇如今的人口已超过1200万人。尽管1959年巴基斯坦就开始将首都从卡拉奇迁到伊斯兰堡,但今天卡拉奇仍是巴基斯坦的工业、商业和金融中心,它每年带给巴基斯坦政府四分之一的财政收入。

巴基斯坦妇女一般都有着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传统上她们要完全蒙面,回避男人甚至不能独自上街。但现在完全蒙面的女人在街上已经很少见到。图为在伊斯兰堡一个公园里,当地的富家女子来此参加一个义卖活动,一个男子正在阻止外人对她们拍照。

但当我从机场出来,坐上汽车驶往卡拉奇市区的一家宾馆的路上时,我甚至有些怀疑眼前的这个城市究竟是不是大名鼎鼎的卡拉奇?热带的棕榈树和炙热耀眼的阳光标志着这是一个典型的热带城市,然而即使是进入到城区里,这个被称为国际超级的大都市中却几乎见不到任何高层建筑,更谈不上像北京的那些高楼大厦群落,但这里绿色植物之多却是让我感到的另一个意外。

“巴基斯坦人住的一般都是二三层建筑,几乎没有10层以上的建筑,这是整个巴基斯坦的特色!”一位中国驻巴基斯坦的记者后来曾对我说道。的确,我们在巴基斯坦的另外两个大城市伊斯兰堡和拉合尔都有如此的感受。“那么多的人都住在了哪里?”想到这个国家去年的人均年收入仅为657美元,我颇感疑惑地问他,“将近一半的人口,那些穷人是住在郊外的棚区里。”

在巴基斯坦,人们可以收看到BBC、CNN等众多西方电视台,这里的图书也非常丰富,书店里常常可以见到很多西方的原版书。图为在伊斯兰堡一家书店的外面,两名妇女正在专心地翻看着一些时尚类的杂志。摄影/朱彤

临近傍晚,天气凉快了许多,我开始向这里著名的Cliften海滩走去。街上的行人相比北京少很多,绿灯一亮,路口上的卡车、摩托车、陈旧的出租车带着巨大的噪音蜂拥而过。穿过一个大如广场、花园般的空地,一栋欧式建筑极为气派地坐落在那里。这种奢华与我看到的满街乞丐极为不相称。在走过一个开始热闹的街区时,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响亮而悠扬的歌声,路边的3个警察立即放下手里的长枪,在人行道上铺上一块毯子,面朝西方开始跪拜,那是穆斯林的圣地麦加的方向。后来我才知道这是穆斯林每晚7时的祷告音乐,此刻他们念诵的祷词是:“除安拉之外,再无神灵。穆罕默德是安拉的使者。”这是他们每天5次祷告中一再重复的祷词。

在夜色中我来到了海边,在岸上看到一个个类似中国庙会时才会有的马戏团大棚。许多巴人先是把我当作日本人,但当知道我是来自中国时,则显示出对我格外友好。一位中年人甚至要为我付10卢比(相当人民币1.4元)的饮料钱,我友好地谢绝了他。离开海边,我又来到旅游书中介绍的卡拉奇市中心的一个最热闹的巴扎(市场),无数的行人、摩托车、汽车使这片老街区十分的热闹和混乱。也许正是很多中国人来到这里后,才把卡拉奇说成是一个杂乱、拥挤、不清洁的城市。

我像一个游侠似的,独自却不和谐地穿越在这片白衣着装的夜世界里,我的中国人面孔让很多路人和小商贩们前来和我握手,他们的单纯和热情让我觉得自己原先的那种戒备心态完全是多余的。要知道,这可是在巴基斯坦最开放和据说是最乱的城市卡拉奇呀!那之前曾有人劝告我在卡拉奇夜里最好不要出门。

第二天早上,拉开窗帘,满目的阳光。一排棕榈树下的街道安静地伸向远处平原似的街区。走出宾馆的大门,一位白衣男子就远远地向我招手喊着:“TAXI!SIR?(出租车,先生?)”随即像风一样地来到了我面前。卷卷的黑发下一张圆圆和容易激动的脸,嘴上方一撮小胡子,而下方则被刮得干干净净,走起路来,气宇轩昂。他的车停在另一条街上,一辆看起来较新、且擦得很干净的黄色日本产的轿车。这比我在街上看到的大多数出租车要好许多。在巴基斯坦到处能见到一些非常陈旧的汽车仍在街上奔跑,我昨夜乘坐的一辆出租车,车里的前部只剩下了一个方向盘,司机告诉我他的这辆日本汽车已经行驶了30年。

我开始跟这个名叫Jawed的中年司机砍价,他的八字胡在他激动的脸上飞舞着。最终我们谈成1200卢比10个小时的使用时间,他很为此高兴,先带我去给他的车加油,然后我们奔赴几十公里外的French海滩。正像这里的很多巴人一样,今年43岁的Jawed也非常喜欢用“NoProblem!”这个词。同时他还有一个习惯性的挥手动作,似乎在加强他的语气。我听说在南亚,“NoProblem!”已经成为了口头语,但巴基斯坦尤为严重。即使是有问题,他们也会说“No Problem!”

在French海滩上的一个小村庄,我们正赶上正午的穆斯林祷告时间,小清真寺聚集着前来跪拜的人们,我正要拍照,Jawed却阻止了我,而且态度非常坚决。这让我对他们的伊斯兰教化颇感吃惊,在中国,只有文革时,才会有这样的民众自觉。Jawed既是司机又做向导服务,一路上非常守则。巴基斯坦的雇员、主仆等级观念很强,作为仆人角色的司机绝不会和主人共餐于一张桌上。这可能是英国人在100年殖民时间里带给整个南亚大陆的一种文化习惯。就像他们把英语带到这里一样,现在这里的普通人都会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尽管常常会带有很重的口音。

一对年轻的男女在他们的婚礼上。和中国许多大城市一样,这里富裕阶层的婚礼也常常在高级饭店里举行。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这对新人需要坐在这家四星级饭店的宴会厅里,分别与双方家族里的亲朋好友轮番地合影和祝福。有时新郎的母亲也会坐在他的身旁。对这里的女人来说,结婚意味着不再工作,是专职在家生活的开始,因为丈夫们不愿他们的妻子外出工作。在巴基斯坦有工资收入的妇女仅占妇女总数的2%。

在巴基斯坦近代历史上,卡拉奇无疑是最重要的一个城市。它是巴基斯坦建国时的第一个首都。律师出身,后被巴人誉为国父的真纳就出生并安葬在卡拉奇。早在1883年,赛义德·阿赫默得汗第一次提出了印度教徒和穆斯林是两个民族,即“两个民族”理论。40多年后的1930年,哲学家伊克巴尔提出应在印度建立一个完全是穆斯林的国家,17年后的1947年是真纳完成了建立巴基斯坦国这一历史使命。

与卡拉奇到处充满着商业味和工业味不同的是,莫卧儿王朝时期的古城拉合尔是一座花园般的历史古城,市区树木葱茏、芳草如茵、群花争艳、叠翠飘香。目前它是巴基斯坦第二大城市。

在伊斯兰堡的一家四星级宾馆,HAILY商学院的校友们请来巴基斯坦著名流行歌手IBRAR为他们一年一度的校友会助兴。HAILY是当地一所著名的商学院,巴基斯坦当今许多社会名流,以及金融、商业界的要人都毕业于这所学院。演出现场十分热烈,年轻人随着音乐开始跳舞,而每一位观众都为IBRAR演唱的情歌而欢呼激动。

“我最喜欢的城市是拉合尔,因为它像是一个大自然里的城市,而伊斯兰堡太人工化了!”巴基斯坦驻中国大使馆的文化参赞贾维德在谈到他最喜欢哪个巴基斯坦城市时说,“你不到拉合尔,就不算到巴基斯坦!”

始建于公元1世纪末的拉合尔位于拉维河左岸,地处富庶的印度河中游冲积平原,西南距卡拉奇约1200余公里,距巴印边界30公里,人口800万。属亚热带大陆性气候,气候湿润,雨量充沛。中国高僧玄奘公元630年曾到过这里,并做过对这个城市的记录见闻。

几个世纪以来,拉合尔都是次大陆文化、学术和艺术的一个中心。莫卧儿王朝遗迹在这里保存得非常完好、精致。这里的清真寺、纪念碑、宫殿和观赏花园散落在城市各处,默默地向游人诉说着昔日的辉煌。

拉合尔的城区建设充分反映了这座城市的历史变迁。莫卧儿帝国时代遗留下来的老城区,街道狭窄、房屋拥挤;英国统治时期修建的豪华住宅,行政、教育和商业机构的建筑物则排列整齐,街道也比较宽阔;独立后建起的住宅区、商业中心、大学校园则更具有现代城市的风貌。

卡拉奇的一个安宁的富人街区里,几个年轻人在从容地玩着板球。板球是巴基斯坦最受欢迎的运动,每年有大批巴基斯坦人通过电视观看巴基斯坦队参加的国际性比赛,尤其是与宿敌印度队的比赛。巴基斯坦队是国际板球运动劲旅之一,曾在1992年赢得过世界杯。

拉合尔的意义是历史性的,即使在今天,拉合尔古城依然是巴基斯坦的伊斯兰文化中心。

就像两千五百年前雅利安人从中亚侵入印度次大陆一样,450年前自称为成吉思汗后代的巴布尔也是从中亚的阿富汗侵入到这里,他打败了这里的几个统治者后,建立起一个新的穆斯林统治王朝,这个印度大陆上最伟大的莫卧儿王朝持续了300年。在征戮、宫廷暗杀、政变的漫长历史中,莫卧儿王朝出现过几位非常伟大的君主。其中的阿克巴(1542-1605)是一位怀着理想主义的统治者,他试图把所有印度传统中最好的成分与莫卧儿人带入印度的成分融合在一起,他的4个妻子中有两个是印度教徒,一个基督教徒和一个伊斯兰教徒,这显示出他对宗教的宽容和对印度宗教多样性的象征性包容。但他的这个宗教融合理想却没能得到继承,否则也许我们今天在这块大陆上见到的就是一个完整的国家,而不是因为宗教而分离成印度、巴基斯坦、孟加拉三个国家了。

杀戮了他的众多亲兄弟而成为统治者的奥朗则布(1618-1707)则对这块大陆进行了完全的伊斯兰化改造,他对印度教徒征收新的税收和摧毁印度教的庙宇。印度人历来的遁世思想,让这些伊斯兰国王很容易地进行统治。而伊斯兰教的平等思想却使得许多地位低贱的印度人变成了穆斯林。英国人来到之后,压制了当时处于统治阶层且有强烈抵制情绪的穆斯林,这使得印度教徒在殖民时代里有更多受教育和在政府里任职的机会,这时期产生了像甘地、尼赫鲁这样在西方受过高等教育,并在印度大陆独立运动中表现杰出的印度教徒。

巴基斯坦与阿富汗接壤的开伯尔山口是普什图族生活的地方,这里土地贫瘠,生活艰难。这些十几岁的孩子在追赶刚刚启动并正在驶离边境的一列火车,在阵阵炝鼻的煤烟中,那些扒上车尾的孩子,一直扒着这列由蒸气机驱动的火车来到了20公里外的地方。摄影/朱彤

自伊斯兰教一千年来进入到这块印度大陆之后,形成了印度文明和伊斯兰文明之间的多次碰撞,时而激烈,时而平静,然而两大文明却最终没能走到一起形成一个统一的国家文明,这多少会让人感到困惑和有趣。

虽然今天的巴基斯坦,街上的女人已很少是完全蒙面,而且随处

可见到麦当劳、西方式的晚宴,甚至有时还能见到几乎完全是西方时尚的一面。但那是假相,真正能够进入到这里每个人血液里的仍然是他们的伊斯兰教义。

巴人很喜欢将他们的汽车尤其是大卡车装饰成花车。据说装饰一辆这样的汽车,需花费15万卢布(约2500美元)以上。

在卡拉奇的一天晚上,我与在设计学院做设计的教师Sohail挤上一辆几乎全是穆斯林白衣着装的男乘客的公交车上,他带我去他家里看他拍的照片。我问这个没有穿白上衣、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穆斯林:“你们穆斯林之间为什么还会发生战争?”这位极为平和安静的青年的回答颇让我感到意外:“其实他们不是真正的穆斯林!因为古兰经上没有让他们去战争。”58年前的1947年印巴分治时,Sohail的祖父辈们是千万大移民中的一个家庭,他们从印度德里迁到了卡拉奇,在那次史诗般的人类因宗教而迁徙的移民中,移民总数超过1000万,其中约100万人在沿途的冲突中被杀害。

公交车在夜里卡拉奇的安静街道上疾速一站站地行驶着,一些人竟在汽车开动中上下车,一会Sohail和我都坐上了窄窄的座位。在巴基斯坦的公交车上,前二排是女性乘客的专座,显得很宽敞,而后面的男性车厢里常常是非常的拥挤。Sohail家坐落在一个安静的中产阶级的街区里,这里是清一色带院子的二层楼房,一层有一个车库。我们来到他在二层的宽敞工作间,一个吊扇盘旋着并发出低沉的噪音。Sohail一张张地给我放映他拍摄的巴基斯坦建筑的幻灯片。那些圆顶式建筑、红砂石的宫殿在我看来是建筑上的美与异国情调,但对Sohail更包含着一层情感,这情感显然来自于他的伊斯兰教。

由于在这里用餐可以看到拉合尔标志性建筑——始建于1566年的拉合尔皇家城堡,所以这家餐馆里的菜价奇高。

“我很庆幸自己是个穆斯林!”Sohail眼神透着自信,“每到星期五的下午,我们家门口的那个小清真寺,前来朝拜的人们都排到了我们家的门外!”这时他掩饰不住一种优越感,但Sohail承认现在他只是在周末才会去清真寺祈祷一次。

“你们会怎么处理你们的宗教和生活之间的关系?”我问他。“以前我们的宗教和生活是不分离的,但现在二者可以是分离的,它们常常会在头脑中发生着冲突。虽然宗教最重要,但生活可以时尚、甚至西方化。”

拉合尔一小商贩在向游人兜售他的油炸大面饼。巴基斯坦的食物里常常含有南亚许多特有的香料。这些香料几乎出现在他们所有的菜肴、米饭甚至酸奶里。

相比而言,Sohail的伊斯兰情结是平和而安详的。在巴基斯坦,到处我都可以见到非常虔诚的穆斯林。在西北部Swat河里,我遇到的一家人,他们每月都要来这河边净化自己;在拉合尔的皇家清真寺里,我见到3个中学生坐在一个长长厅廊的一角,默默虔诚地读着手里的《古兰经》,就像中国那些准备高考的学生一样。我甚至认为那些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男人只是因为工作环境的要求,他们虽常常西装革履的,但有时也会突然一身白色穆斯林着装出现在你的面前。

从马尔格拉山俯视首都伊斯兰堡城区,右前方的灯光处建筑是巴基斯坦最大的清真寺——费萨尔清真寺。当阿拉伯海季风从印度河平原登陆,沿途没有任何阻拦地长驱直入到达这里时,它给波特瓦尔高原带来了较多的降雨;另一支降雨则来自孟加拉湾的季风,它在喜马拉雅山脉受阻,然后沿山脉南麓向西北而行,直至印度河中上游。

然而,我在巴基斯坦也看到了受过教育的年轻人开始表现其世俗化的一面。在卡拉奇的一个生日派对上,一位当地英俊的小伙子曾对我说:“我第一喜欢美国,第二也许是中国!”他解释说他喜欢的是美国的技术,而不是文化。但西方式的现代文化,现在显然也影响到了这里。在拉合尔,我们的一个朋友将我们带到他就读的一所艺术学院,在门口,一位漂亮时髦的年轻女士正开着一辆白色日本铃木吉普车驶出校园,校园里是一个完全不同于大墙外的另一个世界。几个身着和我们一样时尚服装的男女学生坐在一栋房子前面聊着天,在一间大画室房子里,一位女生优雅地点起了一支香烟,并和我们攀谈了起来。

这些艺术学校的女学生刚写生回来,她们的理想是以后能成为职业的教师。摄影/朱彤

飞机以280公里/小时的速度离开了地面,这是从我座位前方的液晶屏上显示出来的数据。机身下是土黄色的卡拉奇城,这时我才意识到卡拉奇竟是在戈壁荒漠上建起的一座城市。如果不是邻靠大海,这里没有可能会出现这样一个巨大的国际化都市。也许是此时为干燥热季的原因,离开卡拉奇往北是一片无际的、没有生命的土色平原荒漠,一条宽广却似乎干枯的河道像是在这荒漠里已经死去了很久。那应该就是发源于远在3180公里之外的中国西藏高原,冈底斯山冈仁波齐峰北坡的印度河。在飞机以800公里的时速向北飞驶近1个小时的大地上,几乎见不到生命的迹象,卡拉奇真是人类的一个奇迹啊!

越往巴基斯坦的北部走,女人蒙面,男人蓄胡子的就会越多。这是在巴北部靠近白沙瓦市的一小镇上,一家五口正站在街头上。摄影/曾年正在拉合尔的一家清真寺里进行宗教活动的人们。巴基斯坦的伊斯兰教派系林立,大小派别有七八十个之多,其中逊尼派教徒占75%,什叶派教徒占20%。

飞机进入苏库尔之后,几条河交叉的大地上突然出现了绿色和农田——农业文明的痕迹,在这里,水意味着生命以及孕育文明的东西。

在17世纪建造的这所拉合尔皇家清真寺里,一位男子在诵念。在巴基斯坦97%的居民信奉伊斯兰教,1.5%信奉印度教,1.3%信奉基督教。

5000年前,正是此刻我飞机下的这片绿洲孕育出了人类四大古文明之一的印度河文明。80年前发现的莫亨焦达罗古城被认为是这个文明时期的一个见证。

在清真寺的一间房内,一位老者正在读《古兰经》。

1922年,几名印度勘察队员偶然来到这里,在一座半圆形佛塔废墟处,他们找到了几块刻着动物图形和令人费解文字的石制印章。此后几个考古工作队相继来到这里进行了发掘和整理,终于发现这里曾经是一座显赫的城市。

这就是莫亨焦达罗。它和旁遮普的哈拉帕一起,被考古学家和历史学家称为“印度河流域文明”或“哈拉帕文化”。

在卡拉奇Clifften海滩上,一个商贩正牵着他的骆驼招揽客人,游客骑乘一次约需100卢比。摄影/朱彤

莫亨焦达罗是公元前3000年到公元前1750年青铜器时代的一座世界名城。这个城市的居民叫“达罗毗荼人”,是世界上最早种植棉花并用棉花织布的民族之一。他们创造了结构独特的文字,还发明了相当精密的度量衡方法,建立了高度发达的城市经济,并且广泛地和其他各文明民族进行着贸易往来。莫亨焦达罗文明的衰落和消失,至今仍是个不解之谜。

在随后往北的1个小时里,飞机下面变成了绿色的大地,那应该是巴基斯坦最富足的旁遮普平原。在临近首都伊斯兰堡的上空,下面竟是一大片大片的森林,那是北部高山区之南的波特瓦尔高原,再往北就是有着雪山的高山区了。

在伊斯兰堡费萨尔清真寺前准备做祈祷的巴基斯坦人。

在伊斯兰堡机场,又是一个白色的海洋,白色的帽子、白色的上衣,还有男人们的大胡子,偶尔会有几个身着西装的人穿插其中。看到一些巴人在进行离别前久久的拥抱时,我有些感动。巴人重感情、简单,虽学历不高,但教养好,这里你常常会感到爱情的单纯和美丽,而不像这个时代里的性快餐。

伊斯兰堡虽是巴基斯坦的首都,但却俨然是一个静谧安逸的度假村。它没有一般国家首都那样宽阔庞大的城区、高耸密集的大厦,也没有熙熙攘攘的车流和脚步匆匆的行人。

一天傍晚,出租车带着摄影师和我攀上了能够俯视整个伊斯兰堡城区的马尔格拉山。司机是个大胡子的年轻人,白色的上衣已经泛黄。在天近黄昏的半山腰上,一个绿色葱葱的平原——伊斯兰堡平缓而一望无际地展现在我们面前,这是伸向印度河平原上的最后一个高原,海拔600米的伊斯兰堡在波特瓦尔高原的河谷上呈一个巨大的三角形向东、南、西三个方向扩展。整个的城市灯光均匀得如一张巨大无边的灯毯,却怎么都不像一个大都市!由沙特前国王费萨尔出资建造的世界上最大的清真寺之一的费萨尔清真寺,像一个巨大的发光飞行器降落在这个山脚下。我们的出现,吸引来一些漂亮的巴基斯坦女孩子,这些穿着艳丽服装的高个子女孩子也是来这儿观看伊城风光的,她们冲着我们微笑,并好奇地看着我们和我们的专业大相机。很快,吹在波特瓦尔高原的风开始使我们感到寒冷了,这与南部酷热难耐的卡拉奇简直是天壤之别!

一路上,那个大胡子司机始终给我们背着沉重的照相器材。从山上下来与他结账时,他几乎喊了起来:“不!500卢比!”因多拉我们一小段路程,他就要多收我们一倍的价钱。我们越表示拒绝,他却越加坚持,毫不让步。最终我们付给了他500卢比。接到钱时,他竟感动地拥抱起我,一脸灿烂而真诚的笑容,就好像我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一个朋友!这些天来,我经常可以感受到巴人的这种看似矛盾的混合性格,他们可以和你非常友好,但在钱的问题上绝不让步。

在巴基斯坦,我看到了一个更为传统和宗教浸染的国家。虽然全球化的市场经济和文化早已开始敲击它的大门,但这里的人们却试图在他们有些排外的宗教传统文化与开放的市场经济文化之间寻找出一个缓冲地带。这与中国追求的“特色的社会主义”有些相似,都是在全球化面前寻找出一条平衡的道路。

印度河流域与巴基斯坦

撰文/王恩涌

印度文明因出现在印度河流域而得名,其主要区域在今天的巴基斯坦境内。
巴基斯坦:昔日的荣耀与今天的梦想
埃及文明出现于尼罗河的下游,两河文明出现在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的下游,印度文明则出现在印度河的下游。这三个文明都位于河流的下游、都是灌溉种植小麦、都是在北纬30度左右、都是干旱气候,彼此相距大概在2000公里左右。

这是靠近拉合尔的印巴边界处Wagah,双方的士兵正在进行每天一次的降旗仪式。如今这个仪式已经演化成双方军人的一场动作比赛。在印度次大陆,历史上的穆斯林和印度教徒之间的关系已经反映到现在印巴两国的关系上。

1922年,几名印度人在今巴基斯坦的莫享焦达罗发现了后来被考古学家和历史学家称为的“印度河流域文明”。它的年代是公元前2350年—前1750年。值得思考的是这个文明为什么兴盛了600年后,又悄无踪迹地消失了呢?

其实,埃及文明和两河文明也是中断的,它们先是受到草原民族连续不断的冲击,后又被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征服并带来希腊化,在罗马帝国时代,又进入罗马—基督教文化。但最后这两地却投入到阿拉伯—伊斯兰教文化里,直到今天。它们的历史也许会对我们今天看待印度河流域的文明提供启示。

在印度河流域的东部是印度次大陆,其北部是陡然攀升为6000米以上的喜马拉雅山和中国的西藏高原。在喜马拉雅山脉以南是自西而东的恒河流域,在恒河的南面是德干高原。恒河流域雨量多、温度高,适宜种植水稻。在印度巴基斯坦的边界,北为山地,南为东北、西南走向的塔尔沙漠。山地与沙漠之间是印度河与恒河之间约200公里的分水岭,这也是这两个流域之间惟一的通道。

由于印度河流域是恒河流域、伊朗和阿富汗之间的联结点与中枢,从大的区位看,巴基斯坦恰好位于西亚、中亚和南亚的中间。

印度河流域文明消失以后,恒河文化接着出现。它起始于印度河东的牧业区,在向恒河农业区转移中,出现了婆罗门教,这时印度河与恒河流域出现多国分立。公元前326年,亚历山大东征,他从波斯、中亚经喀布尔南下印度河,以其步兵打败了当地统治者的象兵。亚历山大离开后,恒河流域的摩揭托王国乘机西上,建立了跨恒河与印度河的孔雀王朝。
公元前2世纪孔雀王朝以后,印度河流域成为中亚各民族频繁蚕食之地。其中大月支的一部分于公元前2世纪在喀布尔建立了贵霜王朝,建都于今巴基斯坦的白沙瓦;后来笈多王朝(320-540)兴起于恒河中游,并用其骑兵控制恒河与印度河流域;而其后的戒日王朝(606-649)却只控制了恒河流域。这一阶段里,经喀布尔南下的中亚各族虽曾控制印度河,但很少建立政权,多同化于当地的印度文化中。

但后来随阿拉伯进来的伊斯兰文化却不一样。他们在7世纪到13世纪建立起了一个西自西班牙,东至中亚、印度河,政教合一的大帝国。从8世纪开始伊斯兰文化不断越过印度河,进入印度北部,其结果是在印度河东到恒河上游之间形成一个以德里为中心的穆斯林统治区域。

1206年原廓尔王朝的德里总督建立以德里为都,统治印度的苏丹政权,又称德里苏丹,它控制着印度河与恒河流域达300年。
由于阿拉伯帝国的核心区位于今叙利亚和伊拉克境内,而皈依伊斯兰教的中亚突厥贵族则纷纷割据独立。16世纪,居住于中亚的蒙古-突厥族后裔南下经印度河流域进入印度,取代德里苏丹,建立莫卧儿王朝(1526-1858),其领地包括今印度、巴基斯坦和阿富汗的东部。
德里苏丹、莫卧儿这两个王朝,其统治者都是从北部入侵而来的外族人,他们带来的伊斯兰文化不但未被同化,反而使很多的当地人成为了穆斯林。

莫卧儿王朝在19世纪被英国的统治所取代,同期间沙俄占领了中亚,这使得这一地区里的外部政治环境发生了变化。而在这一地区的内部,外来的伊斯兰文化则变为本土的一种文化,它与印度的原印地文化分别成为现在的巴基斯坦和印度两地的主体文化,但这两个主体文化却难以相处。

英国人占领印度后,改变了原来外族由中亚经喀布尔南下的政治形势,出现由海上入侵印度、并经印度河北上的力量。沙俄在19世纪向中亚扩张,为阻止其南下获得印度洋的出海口,英国以印度河流域为基地三次出兵阿富汗。于是阿富汗成为英俄之间的缓冲国。
由于印度河流域的特殊区位,在历史上曾存在外来者与土著,宗教上曾传入过大乘佛教、印度教、最后是伊斯兰教,在政治上又长期为不断入侵的外来者所统治,并与印度组成一个实体。尽管存在这些复杂的历史,当最后外来的英国势力撤离后,在这块土地上形成了一个文化、宗教相对单一的国家——巴基斯坦。

巴基斯坦:文明的冲撞地

几千年来,这里不仅是军事的战场,更是文明冲突的战场。雅利安人、希腊人、波斯人、中亚人、蒙古人和英国人都先后将他们的文化注入到这块人类文明最早的一个发源地上,他们与这里的文化碰撞、融合,并留了下来,最终形成这里特有文明的DNA;这个文明的DNA还包括5000年前的印度河流域文明和2500年前的佛教文明。然而真正奠定这里文明核心的是2500年前产生的本土印度文化和一千年前进入的伊斯兰文化。后者现在已成为了这片流域上的主体文化。

公元前3000-前2000年,印度河流域文明的古城莫亨焦达罗遗迹,这幅画重现了当时城市的面貌:赭红色的城墙内商旅云集,烧砖制陶的火窑轻烟袅袅,印度河上舟楫如鲫。公元1526年,中亚的游牧民族来到这里,建立起伟大辉煌的莫卧儿王朝。这是今天的人们在当年修建的拉合尔皇家清真寺里做祈祷。18世纪,英国人用军事和商业两种方式侵犯这里并最终在19世纪把这块大陆变成了英国的殖民地。原先统治这里的穆斯林失去了统治权,他们多次的起义反而加重了英国人对穆斯林的管制。巴基斯坦国父穆罕默德·阿里·真纳1947年印巴分治时,双方教徒移民总数超过1000万,约100万人在沿途的冲突中被杀害。图为当年德里的穆斯林在涌向一列开往巴基斯坦的火车的场景。

宗教无疑一直是这块印度次大陆上文明的主角,印度教曾非常牢固地控制着这片广阔的印度次大陆。一千年前伊斯兰教开始来到这里,并最终在600年后成为了这块大陆上政治的主角。但最后,是英国人打破了印度教和伊斯兰教原有的平衡关系。英国人撤去之后,出现的一个新的平衡就是在这块大陆上形成了两个分别以印度教和伊斯兰教为核心的国家:印度斯坦和巴基斯坦。它们的国名也表达了它们宗教的名字。巴基斯坦一词被其创造者用来称呼理想中的穆斯林国家。经过一千年的军事上和宗教上的冲突之后,伊斯兰教在印度大陆上争取了五分之一的土地,并最终于1947年在这块次大陆上建立起一个现代概念的国家。

文章出自:中国国家地理2005.11作者:杨士龙少夫王恩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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