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花宝鉴》:男人花的故事及其他










《品花宝鉴》:男人花的故事及其他


世间万物皆分阴阳,阴阳和合,万物才生生不息。阴阳在人,就是男女。同性相吸相交,自然就是违反自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同性恋被视为一种畸型的社会现象,甚至被认为是道德的沦丧。在西方,到了中世纪,同性恋受到鄙视甚至迫害。随着社会观念的自由开放,同性恋逐渐得到社会的同情和支持,同性恋运动使同性恋者的生存处境得到很大改善。继丹麦通过“同性爱婚姻法”后,同性恋婚姻在很多国家得到法律的承认和保护。同性恋者不再被视称为精神病患者和流氓。但传统伦理文化的影响,使同性恋者的生存处境依然很艰难,遭受社会的歧视。

但在中国,同性恋虽也被视为异常,但极少受到压制迫害,因为帝王自己就有这个爱好。到了明代,好男风甚至成为一种风气,被认为是一种风流雅致。与此相应,中国的同性恋文学不绝如缕,到了明代之后更为蓬勃,出现了一系列同性恋小说,对同性恋虽亦有批评,但赞美者居多。这些同性恋小说中,最值得注意的是清代的《品花宝鉴》。《品花宝鉴》写公子和男性优伶的情感纠葛。与以往的同类小说相比,这部小说描写的角度不一样,描写得更为细致入微。

品的什么花?

《品花宝鉴》对同性关系的描写,似乎接近柏拉图所说的精神之爱,或许可以称为真正的同性恋。在这部描写贵公子和男性优伶的同性爱的小说中,很少涉及性交,精神上的交流被置于肉欲之上。世宦子弟梅子玉年少英俊,专心读书,因家教谨严,不染当时恶习。有一天他读到八首诗,分咏当时城中八位伶人的美貌和才艺,不信风尘中有诗中所咏的那样冰清玉洁之人。后来子玉在一次观戏时看到了优伶琴官即杜琴言,顿生爱慕之心。而琴官曾在一梦中梦见自己落入一坑中,得一翩翩佳公子相救,公子救后走入梅树中,树中立结玉果,而这人就是梅子玉。所以琴官一见梅子玉,也喜欢上了梅子玉。

一天子玉到怡园游玩,其友人萧次贤与名旦宝珠相好,而宝珠与琴言为知已。萧次贤和宝珠共同为子玉和琴言作合,但先要试探子玉是否真有名士的风流操守。他们找了一个与琴言长相颇为相似的优伶玉龄,让他和子玉独处于一屋,故意挑逗子玉,子玉正言相拒。他们这才安排子玉和琴言相会。梅子玉与杜琴言两情相悦,但很难相见。琴言思念子玉成病,幸有素兰长得与子玉颇为相似,故时与之相处方稍解愁闷。后在素兰的安排下,子玉才得以与琴言在船上相见,此时琴言病体初愈,虽不复往日的国色天香,清腴华艳,却也是落花无言,人淡如菊。长相猥琐、心术不正的魏聘才对琴言起色心,一心想拆散琴言和子玉,挑拨华公子买琴言。而琴言为了躲避恶少奚十一,只好投靠华公子。子玉思念琴言,大病一场,其母颜氏得知病因,只好安排琴言来梅家与子玉会面。因琴言的到来,子玉的病才好。魏聘才伙同恶少淫僧,骗出琴言,威胁利诱,图谋奸淫,琴言没有屈服。后来徐子云从华府赎出杜琴言,琴言与屈道生结成义父子,随屈道生往江西赴任,与子玉又不得不分手。屈道生登山受伤而死,琴言在江陵护国寺守灵,拒绝了侯石翁的利诱。子玉父亲梅士燮路过江陵,安葬旧友屈道生,将琴言带到京城,令之同子玉在书房念书,并嘱子玉不可轻视。在故事的最后,蕙芳、宝珠、素兰等名旦在名士们的帮助下,回复男身,合伙开了经营字画、古董、绸缎等的九香楼铺子。为彻底与受人歧视的梨园生活决裂,将所有的裙钗等首饰,当着众名士一齐熔化。

除了琴言和子玉,小说还用不少的篇幅写了田春航和苏蕙芳的故事。田春航先是狎妓,后迷上优伶,金银荡尽,贫困潦倒,优伶蕙芳有感于他的痴情,又同情他的境遇,于是和他交好,赠他金银,使他得以安心读书。后来田春航中了状元,与朝中一显贵之女成亲,将蕙芳接到府中,要帮助他娶亲,将他当作真正的朋友。

这些优伶虽为男子,但因演旦角,台上台下,性别混淆,为迎合贵公子的同性恋癖好,又故意扭捏作态,令贵公子心醉神迷。小说实际上是将优伶当作女子来描写,名士与优伶的相思,更像是青年男女的缠绵。如写梅子玉思念琴言成病:

到了家中,见过颜夫人,便到书房躺下,自言自语,忽叹忽泣,如中酒一般。次日即大病起来,心神颠倒,语言无次,一日之内,哭泣数次。初时见有人尚能忍住,后来渐渐的忍不祝见了他萱堂,也自两泪交流,神昏色沮的的模样。颜夫人当他着了邪病,延医调治,甚至求签问卜,许愿祈神,一连十余日,不见一毫效验。一日之内有时昏愦,有时清楚,昏愦时糊糊涂涂,不闻不见的光景;清楚时与好人一样。

再如写琴言探病:

子玉坐起后,精神稍觉清爽,猛然眼中一清,见琴言坐在旁边,便问道:“你是谁?坐在这里?”琴言带着哭道:“怎么连我也不认得了?”琴言见窗户未开,且系背光而坐,自然看不明白,便挪转身子向外坐了,侧了一半脸,望着子玉道:“我是玉侬,太太特叫我来看你的,不料十数天,就病到这样。”说着又呜咽起来,子玉听得分明,心中一跳,便把身子挣了一挣,坐直了,看了一回道:“你是玉侬?我不信,你怎么能来?莫非是梦中么?”琴言忍住哭道:“我是琴言,是太太叫我来的,你为何病到如此?”子玉便冷笑了一声道:“真有些像玉侬。”

这些名士与优伶的关系,更像是才子佳人小说中的男女纯情,其纯的程度甚至超过了才子佳人,因为才子佳人小说,才子和佳人为了遵守礼教的规范,为了保持婚前的贞洁,往往要极力压抑性欲望,而欲望高亢的才子往往要另外寻找宣泄性欲的途径。这部小说写的是男色,写名士与优伶的同性恋,但又反复强调感情的纯洁,与其他艳情小说中的赤裸而肮脏的同性肛交形成鲜明对比。实际上,小说一面写名士与优伶的纯情,一面写魏聘才、恶少奚十一、潘三的皮肤淫滥。如奚十一喜欢肛交,在与小和尚肛交后,又与天香交媾,染上了性病,性具肿溃,苦不可言,请医生治疗,性具最后烂得只剩下一寸长。没有办法,只好请一个叫阳善修的医生用狗肾给他接续性具。

小说对接续延长性具的一段描写直接受《肉蒲团》的启发。唐和尚讲述手术的要点说:“惟有接那样东西,说先上了麻药,将他一劈四瓣,把狗肾嵌进,用药敷好,再将药线缠好,一月之后平复如初。这狗肾是要狗连的时候,一刀砍死两个,从母狗阴里取出来的,才有用呢,不是什么海狗肾。而且听得说人是不疼不痒的。”奚十一答应只要治好他的性具,他愿意支付二百两银子。阳善修先给他一包药,一条绫带,让他将药用丁香油调好敷上,再用绫带捆上性具,先松后紧,矫正性具中的那根筋,然后才开始实施接续延长术:

又将鸡毛蘸着药水刷了一转,才把刀割了一刀,血冒出来,把一条药线嵌进。一连四刀,嵌了四条……那人又掏出一个锡盒子,取出一片鲜红带血的肉来,中间还剜了一个眼。又见他把那把小刀在龟头上戳了几刀,又冒出血来,将那片肉贴上,再用药敷好。通身又上了药,扎了两三根药线,把个象牙片子在头上按了几按,砑得光光的,才把绸套子套了。

奚十一在性具接续好后,色欲更盛,最后在与小官英官肛交时,因用力过猛,性具断为两段,彻底报废,而英官的的大肠也被拖出三四寸。奚十一被救活后,听了阳善修的话,吃了十剂凉药,彻底绝了性欲,成了一个阉人。

小说显然有意将奚十一这样的色情狂与子玉等名士进行对比。小说中有一段描写子玉的梦境。在梦中,琴言一面荡桨,一手搭在子玉膝上,又袅袅婷婷站起来,坐在子玉怀里,一手勾住子玉的肩。这让子玉甚觉不安,要扶他起来,忽然琴言变成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女郎,高鬟滴翠,秋水无尘,面粉口脂,芬芳竟体。子玉大惊,要推她起来,却两手无力,一身瘫软,只好怔怔的看着。那个女郎要与他订绸缪之好,子玉大为惊骇,说:“桑中陌上,素所未经,此言何其轻出,一入人耳,力不能拔。知卿虽是戏言,但仆不愿闻此。”那女郎把子玉一把搂紧,子玉大窘求救。正在这个时候,琴言出现了,子玉大喜,想过船相聚,一脚踏空,落在江里,这才从梦中醒来。子玉的这个梦很值得玩味,他对女子的恐惧,显然是由于他的性异常,但也与文人故作高雅的色情观有关。

小说中另一位名士田春航关于男色与女色区别的长篇大论,在一定程度上表露了那些文人同性恋者的心理:

纵横十万里,上下五千年,那有比相公好的东西?不爱相公,这等人也不足比数了。若说爱相公有一分假处,此人便通身是假的。于此而不用吾真,恶乎用吾真?既爱相公有一分虚处,此人便通身是虚的,于此而不用吾实,恶乎用吾实?况性即理,理即天,不安其性,何处索理?不得其理,何处言天。造物既费大气力生了这些相公,是造物于相公不为不厚。造物尚于相公不辞劳苦,一一布置如此面貌,如此眉目,如此肌肤身体,如此巧笑工颦,娇柔宛转,若不要人爱他,何不生于大荒之世,广漠之间,与世隔绝,一任风烟磨灭,使人世不知有此等美人,不亦省了许多事么?既不许他投闲置散,而必聚于京华冠盖之地,是造物之心,必欲使缙绅先生及海内知名之士品题品题,赏识赏识,庶不埋没这片苦心。譬如时花美女,皎月纤云,奇书名圃,一切极美的玩好,是无人不好的,往往不能聚在一处,得了一样已足快心。只有相公如时花,却非草木;如美玉,不假铅华;如皎月纤云,却又可接而可玩;如奇书名画,却又能语而能言;如极精极美的玩好,却又有千娇百媚的变态出来。失一相公,得古今之美物,不足为奇;得一相公,失古今之美物,不必介意。《孟子》云:‘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仕则慕君。’我辈—介青衿,无从上圣主贤臣之颂;而吴天燕地,定省既虚;惟少艾二宇,圣贤于数千载前已派定我们思慕的了。就是圣贤亦何常不是过来人,不然,那能说得如此精切?我最不解今人好女色则以为常,好男色则以为异,究竟色就是了,又何必分出男女来?好女而不好男,终是好淫,而非好色。彼既好淫,便不论色。若既重色,自不敢淫。又最不解的是财色二字并重。既爱人之色,而又吝已之财。以烂臭之粪土,换奇香之宝花,孰轻孰重?卓然当能辨之。

田春航将好女色称为淫,认为好男色才称得上真正的好色。他的理论与柏拉图的同性恋理论非常相似,但小说中名士与优伶的关系显然离柏拉图所说的同性恋相差甚远,因为他们之间不是平等的关系,这些优伶显然并非自愿为人妾妇,都是迫于生计而不得不为之,所以在才有最后烧毁女子衣饰那一幕。

男人也贞烈

提到描写同性恋的小说,不能不说说明代的两部小说集《弁而钗》和《宜春香质》。

《弁而钗》全书分四集,分别冠以“情贞记”、“情侠记”、“情烈记”、“情奇记”之名。所谓贞烈,本用来赞扬女子对男子的忠诚,而这部小说却用来写男子,极力张扬同性恋者之间的真情。比如卷一写新科探花、翰林林风翔与书生赵王孙的恋情。林风翔生性风流,喜好男风。一次在外出途中遇见扬州书生赵王孙,王孙英俊潇洒,美如妇人,风翔于是喜欢上了他。后来打听到王孙的老师是秦春元,于是乔装改名,投入秦春元的门下,借读书为名,接近王孙。岂料王孙为人品格端正,风翔稍有狎秽之词,就严辞拒绝。风翔心愿难遂,相思成疾。赵王孙知到他因为自己而病后,心中感动,于是以身相许。从此二人如同夫妇一般恩爱无比。同窗张狂、杜忌二人知道后,心生嫉妒,想调戏赵王孙,王孙不从,二人乃辱之,并将此事张扬开来。赵王孙之父得知此事后,即招王孙回家。风翔与王孙此时恩爱正笃,迫于无奈,怅然而别,时正逢县考,王孙交卷后叩别秦先生,并与凤翔约定三年后在北京相见。别后不久,风翔投书见江都知县,知县知其为翰林,请其为诸生阅卷。风翔借机将赵王孙列为头名,并排挤张狂、杜忌二人。赵王孙从此屡试屡中,不久即进京会试,其座师恰是风翔。会试三场下来,王孙名列金榜,殿试时取为二甲,得官而回。后王孙娶妻生子,且官声颇佳。数年后,风翔因触怒权贵下狱问斩,赵王孙乃上书鸣冤,风翔得以被释。此后二人皆弃官归隐,两家世代相好。

值得注意的是,小说反复强调赵王孙是一个正人君子。他长得面如傅粉,唇若涂朱,相貌之美超过了女子,令男人见了莫不消魂。但他读书好学,潜心功名性命,不与小人交接。为了躲避恶同窗东耳生、水之藩的纠缠,他离家到远方求学。也就在求学的途中,遇见了好男色的风翔。风翔看到美貌的王孙,心情荡漾,但他真正想要的实际上是肛交的快感。所以他在看到王孙后,回到房中,就与书童得芳疯狂地性交,寻欲望的宣泄。当王孙派自己的书童小燕前来送书帖时,风翔又用强与小燕肛交,不顾小燕的疼痛。与王孙第一次会面后,风翔欲火燃烧,回到房中,见到另一个书童得韵,想道:“他是新货,必有些做作,我权把他当作赵生,闭着眼抱张呼李,发泄一番,也好度此良夜。”于是强行奸淫了得韵。

后来风翔思念王孙成疾,王孙前去探望,风翔提出:“我病非你不能医,药虽灵,能散相思乎?本不该唐突,但我命在垂危,实因兄情牵意绊所至,把心事剖露一番,令兄知我致死根由,我就死也得瞑目。”王孙无奈,只好答应他的要求,先是上床为他取暖,又为他按摩胸部:

翰林思忖道:“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道:“赵兄住了手,我已不闷胀矣。”赵生住手。翰林便把手去摸赵生,肤如凝脂,光润异常。赵生慌了,道:“我极怕痒,不要这等。”翰林道:“兄既以身许我,岂惜此一摸。”赵生只得听他摸。摸得极乐处,赵生把手便推,翰林趁势将手插入赵生颈,抱定亲嘴。赵生掉脸向里,恰好屁股朝着翰林。翰林以右脚插入赵生右脚底下,略屈些。以左脚踏作赵生右脚胫上,以右手抱定头颈,抽其左手,以左手润唾沫于屁眼,即将左手推其屁股骨,侧身而进。

完事后,王孙感到愧悔:“感兄情痴,至弟失身,虽决江河,莫可冼濯。弟丈夫也,读书知礼,方将建功于世,而甘为妇人女子之事,耻孰甚焉。惟兄怜而秘之。”风翔说:“中心藏之,生生世世无敢忘也,又何敢泄,且情之所钟,正在我辈。今日之事,论理自是不该;论情则男可女,女亦可男,可以由生而之死,亦可以自死而之生,局于女男生死之说者,皆非情之至也。我常道:海可枯,石可烂,惟情不可埋灭。”王孙连称风翔为“真情种”。风翔接着诵读《诉衷情》、《如梦令》二词表达对王孙的思慕,王孙连连感叹,称此为“孽缘”。

其实,不仅风翔和赵王孙,其他各篇中的情况也相似。主动的一方首先看上的是对方的容貌,想到的则是对方的屁股,而被动的一方皆毫无同性恋倾向,都是因为心存感激,为了报答对方的深情厚意,或者是为了报恩,才屈身相就。更为典型的是《情奇记》中的李摘凡。李摘凡的父亲因官粮被劫下狱,摘凡只得卖身为男妓,沦落“南院”,被迫接客。摘凡相貌俊秀,又有文才,所以名声大振,然而心中愁苦,作《梁州序》抒情。匡时豪侠大方,济困扶危,读了摘凡的《梁州序》,前往寻找作者,设计帮助他跳出火坑。摘凡为报匡时之恩,决定侍奉他三年。恰好匡妻蒋氏劝匡时纳妾,摘凡于是男扮女装,嫁给匡时,匡时让他居住别院。三年期满后,摘凡准备离开匡府,不料这时匡家为仇人陷害,一家都被捕入狱,僮仆也四散而逃。摘凡为主存孤,带着匡时的儿子匡肇新逃走。到了一个寺院中,摘凡装扮成女冠住下,参研四典,悟得佛法。后来高尚书见他修为颇深,与他结交,并代他扶养匡肇新,后来肇新终于中了状元,尚书把自己的孙女嫁给了他。摘凡这时才讲明事情本末,和肇新一同入京寻父母,报仇雪恨,洗刷冤屈。事毕后,摘凡告别匡家,入山修行,羽化登仙。故事中的匡时欣赏摘凡的才华,同情其不幸遭遇,本来可以成为知己,但匡时还是没有忘记肛交:

摘凡曰:“又仙乃驿递铺陈,原无定主,相公乃风流才子,不拒风流。今在烟花院,不妨作烟花相。明日解脱,再作解脱相未晚也。”匡子曰:“然。”以手抚之,其肤滑如油。至龙阳处,则隙隙有孔,不似太乙抱蟾矣。略着津唾,顿觉开门。匡漂杵而进,李倒戈相迎。癫狂温柔,较妇人而更美;扭耸拽摇,虽娼妓而不如。匡耐于战,而李亦勇于受。顺受逆来,各有所乐。摘凡曰:“簸之扬之,糠秕在前。”人龙曰:“汰之淘之,砂砾在后。”相与一笑,而终事焉。

《情烈记》中的文雅全和云天章也是如此。文雅全幼时与万家订亲,后家道中落,父亲去世。万家嫌贫爱富而想悔婚,于是买通狱中大盗,诬陷雅全的哥哥窝藏赃物。雅全因而连坐入狱,被迫退亲。万父又买通狱卒,欲置雅全于死地。幸而狱卒为人善良,暗中通信,放走雅全。雅全逃往南京,沦为戏子,后结识了云汉,二人一见如故,引为知己。雅全受到流氓的纠缠,云汉挺身而出,加以救助,雅全感激莫名,无以为报,左思右想,决定向云汉献身。小说写雅全的心理活动:“我在难中,当受飘零之苦,他有家之人,去欢娱而受寂寞,别故国而任他乡,我将何以为谢?只此一身,庶几可报万一。今夜酒后,当以情挑之,不则直言告之,期在必济,顾不得羞愧也。”思量已定,他换上女子装束,为云汉表演,云汉看了情难自制,于是雅全脱衣上床,为云汉伴宿。”小说将雅全的肛门称为“情穴”,将云汉的性具称为“情根”,雅全说:“非弟无耻自南,感兄高情,无由能报,千思万想,只此一身可酬君情于万一。望兄怜而谅之。”

雅全对对云汉的报答还不止此。雅全用唱戏赚来的钱供云汉读书,二人情同夫妇。一个山西人将雅全接到家中唱戏,借机奸淫。雅全无可奈何,被迫顺从,将所得的银两转赠给云汉,让他进京参加会试。在云汉走后,雅全就自刎而死,保住了名节。雅全的魂魄遇见了观音大士,大士赠给他聚形符,使他魂魄不散。雅全的魂在淮安追上了云汉,相伴至京。云汉须纳贡五百金,雅全魂魄进入一新亡女尸中,卖身于临清知府,知府娶其为妾,雅全以所得银两交与云汉,云汉因而得以考中进士。雅全又撮合知府之女与云汉成婚。后云汉选官赴任,雅全又助其断案。二年后,雅全于南海得道,终成正果。

雅全卖身助云汉求取功名,为云汉而自刎全节,甚至在死后又借尸卖身,终于助云汉得到了富贵和美满的婚姻,其对云汉的忠诚和节烈甚至让许多女子都自叹不及。同性恋者的所谓“情义”真的被渲染到了极至。故事中人物风翔论“情”说:“情之所钟,正在我辈。今日之事,论理自是不该,论情则男可女,女亦可男,可以由生而之死,亦可以自死而之生。局于女男死生之说者,皆非情之至也。”这段话让我们想到明代文学家汤显祖的《牡丹亭题词》:“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小官最无情

与《弁而钗》用意相反的是《宜春香质》。这部小说表达了对男风的痛恨,其中所描写的小官多无情无义,忘恩负义,因而最后得到了报应。小说虽以风、花、雪、月为集名,而其所讲述的故事实无风雅可言。风集中的孙义容貌秀丽,体态婀娜,十二岁时就被同馆学兄李尊贤和家仆筠僮奸淫,此后竟然以此为乐,主动挑逗馆师钟万录,小说写道:“小孙看了道,原来先生也好这把刀,我若搭上了先生,日日有人弄,岂不强似把与书僮顶。但先生爱着小韦,怎么思能及我。”他假装醉酒,到钟万录床上睡下,将裤儿脱下,面向里面,屁股向外,脚弯在床上,下脚拖在地下,露出雪白屁股,沉沉睡去。钟万录回房后,看见了孙义的白屁股,果然动兴,与孙义进行肛交,而孙义醒后,也主动逢迎,如同淫妇娼妓。有一天,在先生不在的时候,同馆的十八个诸生轮番奸淫了孙义。后来孙义后悔此前的行为,离开学馆,与王仲和一同读书,而王仲和实为龙阳。两人到了杭州,以夫妻相待。孙义能诗善画,精通棋艺,名声大作。无赖虢某贪图孙义颜色,将他灌醉后奸污,孙义事后觉得无脸见王仲和,于是离开杭州,途中又被虢某截回,沦为小官,以卖唱接客为生。后来孙义流落到南京,触犯恶霸干将、莫邪,被毒打至死。孙义死后乃化为孤魂,寻找吕纯阳,求他为自己报仇,吕纯阳答应了。第二年,王仲和中举,周济孙义与妓女所生之子,状告虢某,使其入狱而死,后又考中进士,官开封府,惩办干将、莫邪,终于为孙义报了仇。

风集中的孙义因为行为不检点,所以沦为小官,最后被毒打至死,算是受到了报应。但孙义没有做出不义之事,所以最后神仙吕纯阳答应为他报仇,残害他的恶人都得到了报应。花集中的单秀言则是出卖后庭,骗人钱财,而又忘恩负义,无所不为,所以最后受到报应,是罪有应得。单秀言相貌美丽,生性好淫。他在深山中遇见女神通天圣母,圣母将采阴采阳之术传授给他。他于是以后庭诱人钱财,先是当谢公绰的龙阳,骗尽他的钱财后,将他无情抛弃。单秀言又至山东和风镇,结识当铺老板和宾王,赢得了他的信任,和宾王将当铺交给他管理,自己回家乡办事。单秀言挥霍当铺财产,吃喝嫖赌,无所不为。辽阳豪杰铁一心武艺高强,因家乡沦陷,携带家眷来和风镇觅宅,单秀言将当铺的房子租给铁一心,他看见铁一心的妻子艳姬美貌,想占为己有,于是以后庭引诱铁一心,伺机与艳姬成奸。铁一心察觉后,想惩罚单秀言,单秀言反而诬告铁一心贩卖人口,官府将铁一心驱逐出境,又将艳姬卖掉,为单秀言买下。单秀言想谋杀铁一心以绝后患,铁一心的友人六度和尚报信,铁一心乔妆逃走。后来和宾王家中遭变,逃到单秀言家避难,单秀言闭门不见,幸得汪巧英救济,宾王得以存身。后来宾王考中进士,入翰林院,正值山东白莲教为乱,和宾王以尚书之职剿乱,兵至和风镇,欲擒单秀言报仇,曾经被单秀言所骗的谢公绰引路,领兵冲入单宅,杀了单秀言、艳姬诸人。

雪集中的伊人爱和单秀言相类。侠士商子鼎为妓女祁文赎身,让伊人爱与她成婚。然而不久伊人爱就将祁文转卖给他人,自己另娶。后来商子鼎家中遭兵乱,前往伊人爱处求助,伊人爱反目,加以羞辱。祁文资助商子鼎入京赴试。后商子鼎进士及第,感激之余,娶祁文为妻。伊人爱此时家道中落,妻子亦论为妓女,与人私奔,伊人爱本人则沦为乞丐。

这些故事虽然对小官带有一定的偏见,但也揭示了一个事实,即小官拿自己的躯体供他人淫乐,很少出自自愿,多为外力所迫,更多的是为了谋取钱财。像《弁而钗》那样要求小官的忠贞节烈,是十分可笑的。

月集中的故事最为奇异。书生钮俊满腹文才却相貌丑陋,因而受同窗和先生的疏远,终日愤愤不平。一天他做了一个梦,梦入如意美满城,遇到了三界提情教主风流广化天尊、烟花盟主弘爱真君、男情教主别情奇爱真君等,他们给他脱胎换骨,使他成为绝色男子。他到了宜男国,被选为状元,封为昭仪,不久做了皇后,与国王淫乐。他在入宜男池求子的时候,做了一梦。梦中神女告诉他,宜男国原无女子,都是男作女,男人一旦被肛交,就等于开了女路,阳气便消,阴气随之而长。所以他才会见到国王就骚痒难熬,如女人见丈夫一样。他如果想再与女子交媾,必须塞阴开阳,将肛门堵塞。神女口吐白珠一粒,状若红玉,让他服下,丹田火发,兴不能禁,与那女子交媾一场。钮俊惊觉,在知是梦,而其肛门真的被肉堵塞。在回宫的路上,钮俊被原来的王后追杀,得虎罗哪所救。虎罗哪用牛耳尖刀割去钮俊肛门的赘肉,强行奸淫,致使钮俊昏迷。钮俊被扔到了荒郊,醒来后,想回宜男国,却到了圣阴国,女王要与他交媾,奈何他阳气又消,只好以后庭与女王交媾,竟然也使女王怀孕。骆驼国前来抢夺钮俊,钮俊逃回了宜男国。钮俊正与国王交媾的时候,敌人攻进了宫中,钮俊被敌国军士俘虏。敌国军士对他轮番奸淫。钮俊国破身危,死里逃生,又受人凌辱摧残,这时才后悔,怀念相貌丑陋时,虽无人爱慕,但也没有人危害,纵无快活,也不苦楚。正在这时,一个长髯仙人出现了,长髯仙人告诉他:“你为皇后,仅空中之色。纵实有四海,皆色内之空。”钮俊忽然顿悟,万念俱空。仙人将他带到如来那里,如来命净心天王给他除六欲七情,天王将钮俊的五脏六腑掏出清洗,又将大肠头上五寸余长的一段割去,然后将脏腑装入腔里,带来见如来。如来又让文殊广利菩萨将钮俊投到烈火中焚烧。钮俊惊叫醒来,才知道是一梦。钮俊斩断情缘,出家修行。

钮俊的梦可以说是同性恋者的枕中记、黄粱梦,钮俊由一性梦而参透人生,可以说是与卢生殊途同归。所以,这个故事为同性恋者指明了出路。故事中的钮俊经历了同性交和异性交,肛门被堵塞,又被割开,到最后被割除,说明了只有经历过,才会有真正的悔悟,而这种悔悟就像五脏六腑被清洗过一样。

风花并入长春苑

《弁而钗》和《宜春香质》对男风的态度,一个是赞美,一个是批判,而《龙阳逸史》则是以戏谑的态度描写了明代后期男风盛行的状况,展示了小官的生活环境。在那个时候,做小官成了一种谋生的手段。小说的第五回描写了一个骆驼村,此村百十户人家竟然有二三十户小官,人们来到骆驼村里,“只见东家门首,也站着个小官;西家门首,也站着个小官”,整个村子可以说是一个“小官村”。很多少年由于各种原因也加入进来,成为社会上一个引人注目的新兴阶层。有的小官直接进入南院或男院,像青楼女子一样公开自己的同性恋活动,出卖色相和身体,把它作为谋生的渠道。既然是一种行业,他们和妓女相似,也有固定的地方和招牌人物。除了南院中有组织的小官外,还有一部分小官是游散的,需要经过中介来寻找主顾,于是,一些帮闲、经济人也大量出现,如第十四回中描写了卞若源,“专收了一些各处小官,开了个发兑男货的铺子”,并且根据年龄分为天、地、人、和四个字号,进行公开的交易。卞若源作为小官的中介,从中大获收益。第十五回中的崔员外也是一个小官的中介。“他见地方上有流落的小官,只要几分颜色,便收到家里,把些银子不着,做了几件时样衣服,装扮了门面,只等个买货的来,便赚他一块。第二回“小做作见面酒三杯,大铺排倒身钱十贯”中的小官李小翠,通过中介与主顾订立了合同:“三面言定每岁邵奉李家用三十家,身衣春夏套,外有零星用度,不入原议之中”,通过合同的形式,更加明确了同性恋的买卖关系。小官与妓女一样,为利为驱,当然没有什么真情,所以作者虽然感叹说:“大凡做小官的,与妓家相似,那妓女中也有爱人品的,也有爱钱钞的,也有希图些酒食的。”“但看如今的小官,个个贪得无厌,今是张三,明日李四,滋味都尝过。及至搭上了个大老官,恨不得一顿里,连他家佩都弄了过来。”“近来小官,都像了白鸽,只拣旺处就飞。还有一件最恼人的,比像这时你若肯撒漫些儿,就是乞丐偷儿也与他做了朋友。你若这时爱惜钱钞,就是公子王孙,只落得不放在心坎上。”但也并不像《宜春香质》那样对此现象深恶痛绝,而更多的是同情、理解,加上一点无奈。

明代小说《童婉争奇》也描写了男院和妓院为客源而进行的争斗。在长安市中,立有一男院长春苑,一女院不夜宫,取东坡“风花并入长春苑,灯火交辉不夜宫”意也。男院皆以“少”为号,其最俊秀者为少都;女院皆以“赛”为号,代表人为赛施。一天,男院的少朝出来,女院的赛真见了,痛恨于心,于唱《挂枝儿》一首来骂他。少朝听了,很不高兴,也唱《挂枝儿》一首对骂。唱了以后,两人又对骂,弄得两院人员全体出动,各帮本院,分别寻找对手,相互辱詈。到了最后,恶打一场,然后各归本院,互相草拟状词,准备到五城兵马司那里去控告。有一个叫张俊的书生听说了这件事,天还未亮,就跑到兵马司门前等待调解。男院的少龙先到,见到张俊就哭诉经过。女院的赛褒来了,也向张俊哭诉。两人互不相让,再骂一场,弄得张俊非常为难,抚慰甚久,然后恐吓他们说,到兵马司诉讼,原被告都要先被打三十板。张俊接着把两人一齐骗到疏竹庵中,设宴为之解和。两人仍互相对骂,最后张俊提议比赛笔墨才华。于是少龙作“幽王举烽火取笑”一套嘲赛褒,赛褒作“龙阳君泣鱼固宠”一套嘲少龙。曲既作完,怒亦稍解。张俊趁此再劝,辱骂事遂因此终结。

小说极力渲染小官的魅力:“只看近来有等好撒漫主顾,不肯爱惜一些钱钞,好干的是那风流事情。见着一个男色,便下了心腹,用尽刻苦工夫,催到一年半载,决然要弄上手。”“况且而今的人,眼孔里那个着得些儿垃圾,见个小官,无论标致不标致,就似见血的苍蝇,攒个不了。”“原来那杭州,正是作兴小官的地方。那些大老,真叫是眼孔里看不得垃圾,见了个小官,只要是未戴网巾,便是竹竿样的身子,笋尖样的脸皮,身上有几件华丽衣服,走去就是一把现钞。”“近日来人上都好了小官,那些倚门卖俏绝色的粉头,都冷淡了生意.不是我说得没人作兴,比如这时一个标致妓女,和一个标致小官在这里,人都攒住了那小官,便有几个喜欢妓女的,毕竟又识得小官味道。”

在小官面前,那些风骚妖艳的妓女都黯然失色,所以随着一个个男院开办起来,一个个妓院倒下去,而妓女的出路只有从良或者依靠小官生活。小说第九回中的故事就很典型。妓女韩玉姝在姑苏没有生意,就和弟弟韩玉仙搬到了杭州。杭州的那些听说姑苏新到了一个妓女,一个小官,争着去看,“好似苍蝇见血一般,都来攒住了”,渐渐冷落了福清巷、沙皮巷两处的妓女。沈葵慕韩玉姝之名前往,看见韩玉姝果然美貌:“绿鬓蓬松,玉钗颠倒。芳唇犹带残脂,媚脸尚凝宿粉。一眶秋水已教下蔡迷魂,满面春风堪令高唐赋梦。”但当他看到韩玉仙时,顿时失魂落魄,忘记了韩玉姝:“目秀眉清,唇红齿皓。丽色可餐,不减潘安再世;芳姿堪啖,分明仙子临凡。敷步出堂前,一阵幽香谁不爱?趋迎来座右,千般雅态我难言。”沈葵爱上了韩玉仙,反而疏远了韩玉姝,小说写到:

过了两日,果然沈葵又来,跨进门,便走到玉仙房里。玉姝一个大不快活,心下暗道:“这样一个没情的人,走将进来,难道见不得我一见?”随身跟到玉仙房里去,只见他两个对面坐着,正在那里说几句心苗的话。仔细一看,桌上一只火焰焰赤金挖耳,一只碧玉簪子,又是两个锭儿,约有十多两重。玉姝晓得是沈葵送的,越添了些不快活,竟不出一句说话,冷笑一声,就走了出来。玉仙见姐姐来看见了去,不管个嫡亲姊妹,就觉多得他,连忙起身把门掩上。

两人反而觉得韩玉姝多余了,于是想办法支走她。后来沈葵与韩玉仙难舍难分,于是娶玉姝做了偏房,和玉仙开了个绸缎铺子,一家过活。

实际上,小官也并非总是如此得意。随着年龄的增长,小官渐渐失去了女性一样的妩媚,男性特征突出,丧失了吸引力,招徕顾客十分困难,报酬变得微薄,并成为别人嘲笑的封象。小说的第十四回写一个男院老板将小官分成天字上上号、地字上中号、人字中下号、和字下下号四个等级:“这四个字号倒也派得有些意思.他把初蓄发的派了天字,发披肩的派了地字,初掳头的派了人字,老扒头派了和字。”所根据的就是年龄。第五回中写骆驼村将小官分为三等:“把那十四五岁初蓄发的,做了上等;十六七岁发披肩的,做了中等;十八九岁掳起发的,做了下等。那初蓄发的,转眼间就到了掳头日子;只有那掳头的,过三年也是未冠,过了五年又是个未冠。那上等的见下等的坏了小官名色,恐怕日后倒了架子,遂拴同中等,又创起个议论,竟把那下等的围住。”除了这些等次之外,还有很多不入等的小官,他们或沦为苦役,或流落街头,其遭遇比妓女更为辛酸。正因为如此,小说的第十四回才会说前生作孽之人,来世将变小官。

小官以色相和臀部谋求衣食的辛酸,小说《姑妄言》中有更为深刻的描述。赢丑子一脸黑麻子,面貌丑陋,对那些兼做龙阳的正旦非常羡慕,他无聊的时候,自己摸着肛门叹道:“我比他们虽不能挣钱,他们放的都是散屁,要像我这个囫囵屁眼也万万不能够了。”没有想到,他的老婆生了一个漂亮的儿子赢阳,赢丑子以为是祖宗积德。赢阳很聪明,戏文一教就会,腔口也好,身段窈窕,装扮起来宛然一个娇媚女子。到了十二三岁,有个大老官爱上了他,赢丑子答应了。那大老官送了他一大块银子,又替赢阳做了两套时款绸绢衣服。此后两三年间,赢阳挣了一大笔钱。赢丑子夫妇高兴得屁滚尿流。但有一天,赢丑子忽然放了一个响屁,心有所触,惨然长叹,他妻子养氏问他:“放了一个屁,为何做出恁个样子,你舍不得这一响么?”赢丑子回答说:“我因此屁想起儿子来,他虽挣了几个钱,今生要像我放这样个响屁,断乎不能的了.不觉伤心耳。”后来赢阳被恶霸聂变豹骗去强奸,成了残废,不仅无法做龙阳,连戏也不能常唱了,只好靠自己的妻子养活。

小说评论龙阳说:“他那青年之时,以钱大之一窍,未尝不挣许多钱来。但这种人又喜赌又好乐,以为这银钱只用弯弯腰蹶蹶股就可源源而来,何足为借,任意花费。及至到有了几岁年纪,那无情的胡须,他也不顾人的死活,一日一日只鐕了出来,虽然时刻扫拔,无奈那脸上多了几个皱纹,未免比少年减了许多丰韵。那善于修饰的,用松子白果宫粉揭烂如泥,常常敷在面上,不但遮了许多缺陷,而且喷香光亮,还可以聊充下陈。无奈粪门前后长出许多毛来,如西游记上稀柿同内又添上了一座荆棘岭,扫不得,剃不得,烧不得,把一个养家的金穴如栅栏一般档住,真叫人哭不得,笑不得,却无可奈何了,真是:一团茅草乱蓬蓬,从此情郎似陌路。要知这就是他肾运满足,天限他做不得此事的时候了。到了此时,两手招郎,郎皆不顾,虽在十字街头把腰弯折,屁股蹶得比头还高,人皆掩鼻而过之。求其一垂青而不能,要想一文见面万不能够了。到了唱戏,伸着脖子板筋叠暴着挣命似的,或一夜或一日,弄不得几分钱子,还不足糊口,及悔少年浪费之时,已无及矣。才想到这件挣钱的家伙,比不得种地的农夫,今岁不收,还望来岁。只好像行医的话,上下改三个字便是的评,说的是:趁我十年嫩,有股早来春。”虽然可笑,其实令人心酸。

那些暧昧

除了这几部专门写同性交的小说,明清时期的艳情小说几无不涉及同性交或同性恋。艳情小说《浪史》中,梅素先的的仆僮陆珠,长得俊俏,形如女子,被梅素先当作龙阳。而他一边应付梅素先,一边图谋勾引其妹俊卿。乘中秋之夜梅素先与李文妃幽会之际,陆珠与俊卿尽情淫乐。《桃花艳史》中的白守义不仅喜欢玩弄女性,而且也喜好男色。有一天,他在康家桃花园处撞见少年姜勾本、宋上门行苟且之事,他见姜勾本长相可人,顿生龙阳之意,于是假意要告发这件丑事,以此要挟少年姜勾本,把他引到自己家中行奸。不仅如此,他还和姜勾本一起与自己的妻妾侍女进行集体淫乱,白守义把自己的妻妾侍女奉献出来,给自己的龙阳享用。不想姜勾本也是一个无赖,在白守义将自己的妻妾侍女了给他后,他贪恋不已,从此常大大咧咧地出入白家,与白守义的妻妾侍女奸宿,不把主人放在眼里,逐渐超出了白守义能忍受的界线,引起白守义的怨恨,所以想办法将姜勾本杀死。

《绣榻野史》写东门生喜欢上了同窗赵大里,一日不见便寝食不安,后来终于找到机会将赵大里奸淫。从此后,东门生与赵大里,日里为兄弟,夜里为夫妻。东门生续娶金氏,金氏和赵大里眉来眼去,被东门生看破。东门生自从娶了金氏,便很少与赵大里交合,觉得有些对不住他,于是故意让赵大里与金氏在书房里相会。东门生遇事外出,赵大里在充分品尝了男女交合的美妙享受后,倒生出对东门生的怨恨,因此心生报复之念。他服用了大剂量春药,凶狠地与金氏交合,使金氏疼痛难忍。赵大里又把婢女赛红、使女阿秀强奸了。东门生回家后,三个女人轮流哭诉赵大里的兽行,东门生十分恼怒,于是想办法诱奸了赵大里的母亲麻氏。最后,麻氏嫁给了东门生,金氏嫁给了赵大里。东门生在麻氏生产期间,强奸了麻氏带过来的使女小娇。后来,金氏不堪赵大里折磨,一气之下咬掉了赵大里半截阴茎。后来麻氏在生子不满月就跟东门生淫乐,得病而死;金氏也因淫乱过度,染病而死。婢女、使女分别嫁人。赵大里葬了金氏,渐渐厌恶了这男女苟且之乐,发愤攻读,第二年赴京应考,不料中途中暑而死。只有麻氏使女小娇,守着赵家旧宅,抚养麻氏的两个幼子。东门生梦见麻氏变为母猪,金氏变母骡,赵大里变母骡,诉说苦处。东门生恍然大悟,出家当了和尚。

《梧桐影》中,三拙看戏时见子嘉貌美,于是设计与他结交,使他成为龙阳,又将采战之法传授给他。子嘉术成之后,四处奸淫妇人,事发后被逐出戏班,又改清客,往来于豪门府第,常与三拙一同与妇人私通,最终为李御史所察,将二人枷死。二人死后变为游鬼,仍时常在夜间现形,并谈论情事。在《闹花丛》中,与庞文英私通的桂萼出嫁后,其夫次襄发现她不是处女,逼她说出实情。次襄是个同性恋者,他将文英邀请来,三人同床取乐。《欢喜冤家》第十一回《梦花生媚引凤鸾交》塑造了一个狡童“梦花生”的形象。书生王国卿带着银子去南京纳监,遇到标致小官“梦花生”后,两人如胶似漆。到苏州后,王生被领到梦花生家,又与其姐成就好事。此时王生欣喜得意,但到南京后发现,纳监的银两已被梦花生全换成了石子,此时方知中计,待到赶回苏州,梦花生与巫娘早已不知去向。

李渔的《十二楼》十二卷,每卷讲述一个故事,卷六萃雅楼讲述的就是龙阳的故事。明代嘉靖年间,京师金仲雨、刘敏叔与少年朋友扬州人权汝修合开一家古董铺,名萃雅楼。权汝修美貌如同妇人,与金、刘二人私交。严世蕃闻权汝修之名,想召入府中,被权汝修拒绝,严世蕃于是勾结太监沙玉成,设计引权汝修至,将他阉割。沙太监死后,权汝修为严世蕃所有,权汝修至严府后,出入其庭,将观察到的严氏恶行都记于经摺之上。后严世蕃被劾,权以所记进奏皇帝,世宗皇帝见后震怒,处世蕃极刑。权汝修至法场痛斥严世蕃,并取其头颅为溺器以报宿怨。这篇小说写后庭、写肛交,写性具,却名其为“雅”,可见作者趣味和社会之风尚。《无声戏外编》卷一写的也是同性恋故事。嘉靖年间,福建兴化府莆田县许葳鳏居多年,不曾续娶。尤侍寰之子尤瑞郎肤色如雪,貌如佳人,许葳一见之下心生爱慕,后公然娶其为妻,二人恩爱甚笃,如鱼得水。瑞郎因恐自己年老色减,乃自去其势,以示忠贞。后众人无法忍受二人行为,乃状告许葳私设腐刑,擅立内监。许葳因此入狱,被拷打至死,瑞郎遂改名瑞娘,将许葳之子承先抚养成人。金木散人的《鼓掌绝尘》第三十三回写小官沈七设计骗取了贪恋男色的张秀的钱财。小说中写道:“近来世情颠倒,人都好了小官。勾栏里几个绝色名妓,见没有生意,尽搬到别处赚钱过活。还有几个没名的,情愿搬到教坊司去,习乐当官。”无名氏的《梼杌闲评》第七回“侯一娘入京访旧,王夫人念故周贫”,写了与妓院相似的男性色情服务场所一一帘子胡同,分为新帘子胡同和旧帘子胡同。“只见两边门内都坐着些小官,一个个打扮得粉妆玉琢,如女子一般,总在那里或谈笑,或歌唱,一街皆是。又到新帘子胡同,也是如此。”

即使是那些宣扬因果的话本小说,也多涉及同性恋。如《石点头》中就有关于同性恋的故事,作者不仅没加以批评,反而加以颂扬。如第十四卷《潘文子合鸳鸯冢》,主人公潘文子长得秀气,眉眼神情,举手投足,很有几分女子气度。那时女人嫁夫,多以温柔白净的奶油小生为最佳选择,虎背熊腰,力能抗鼎的壮汉反而不吃香了。因此,潘文子的美名远近几县无人不知。楚国武生王仲先慕名而来,愿与他同学,想沾些阴柔气息,减少自己的粗犷豪气。天长日久,二人竟形同夫妻,白天共衣食,夜里共枕席,与男女夫妻一样,颠鸾倒凤、巫山云雨。后来,潘文子与王仲先同日而死,家人便合葬于罗浮山,冢上长出一树,树叶繁茂,莫不相拥相抱。这个故事和《弁而钗》中的故事很相近,而其结局之圆满,不仅令《弁而钗》中的故事黯然失色,甚至令现实中的无数异性恋男女羡煞。在这部书中,有一段话介绍当时“同性恋”盛行的情况“那男色一道,从来原有。这事读书人的总题叫做翰林风月,若各处乡语,又是不同:北边人叫炒菇菇,南方人叫打蓬蓬,徽州人叫塌豆腐,江西人叫铸火盆,宁波人叫善善,龙游人叫弄苦葱,慈溪人叫戏虾蟆,苏州人叫竭先生,大明律上唤作‘以阳物插入他人粪门淫戏’。语虽不同,光景则一。至若福建有几处,民家孩子若生得清秀,十二、三上,便有人下聘;漳州词讼,十件事倒有九件是为鸡奸事。”

另外《梼杌闲评》、冯梦龙的《情史》、李渔的戏剧作品《意中缘》、《凰求凤》和《比目鱼》等都沾染了男风之气。吴敬梓的《儒林外史》甚至也涉及了同性恋。小说中塑造了一个风流自命的同性恋者杜慎卿。他虽有妻妾,但据他说只为续嗣:“女人哪有一个好的?小弟性情,是和妇人隔着三间屋就闻见她的臭气。”

《红楼梦》中也有同性恋描写,如贾宝玉与秦钟、蒋玉菡的暧昧关系,柳湘莲与香怜的关系等。小说的第四回《薄命女偏逢薄命郎,葫芦僧判断葫芦案》中写冯渊:“……自幼父母双亡,又无兄弟, 只他一个人守着些薄产过日子.长到十八九岁上,酷爱男风, 最厌女子.这也是前生冤孽,可巧遇见这拐子卖丫头, 他便一眼看上了这丫头,立意买来作妾, 立誓再不交结男子,也不再娶第二个了,所以郑重其事,待三日后方过门……”但还没有来得及办仪式,他就被同样看中英莲的薛蟠打死了。小说中贾宝玉和秦钟的关系写得很暧昧。他们一起上家学,由于两人话语缠绵,情性体贴,弄得学堂里其他人嫉妒,并引发小子们从口角到动武.在第十五回中,秦钟与尼姑智能通奸,被贾宝玉捉住,贾宝玉以此要挟秦钟,秦钟笑着说:“好人,你只别嚷得众人知道,你要怎样我都依你。”宝玉笑着说道:“这会子也不用说,等一会儿睡下,再细细地算帐。”小说作者故弄玄虚地说:“宝玉不知与秦钟算何帐目,未见真切,未曾记得,此系疑案,不敢创纂……”贾宝玉心仪的另外两个男人,一个是蒋玉菡,一个柳湘莲。蒋玉菡是北静王的男宠,贾宝玉与蒋玉菡初次见面,就互赠贴身信物。贾宝玉将袭人送给他的汗巾赠给了蒋玉菡,蒋玉菡则将北静王给他的汗巾赠给了贾宝玉。柳湘莲是个戏子,但性格高傲,被称为冷郎君,贾宝玉对他爱慕已久,但不敢有非分之想。被称为呆霸王的薛蟠也看上了柳湘莲,对柳湘莲纠缠不休,柳湘莲忍无可忍,暴打薛蟠后逃走,后来在路上碰到薛蟠,还救了薛蟠一命,并与薛蟠结为兄弟。薛蟠好龙阳,好的就是龙阳的屁股。他听说家学中有很多青年弟子,“动了龙阳之兴”,假装去上学读书,用金钱图结交契弟,被他哄上手的有很多。贾珍、贾蓉、贾蔷的关系也很暧昧,小说暗示说,贾蔷是贾珍、贾蓉父子两人共同的龙阳,小说交代说:“原来这一个唤作贾蔷,亦系宁府中之正派玄孙, 父母早亡, 从小儿跟着贾珍过活,如今长了十六岁, 比贾蓉还生得风流俊俏。他弟兄二人最相亲厚,长相共处. 宁府人多口杂, 那些不得志的奴仆们,专能造言诽谤主人, 因此,不知又有什么什么小人诟谇谣诼之词。贾珍想亦风闻得些口声不大好, 自己……”

《续金瓶梅》对女性同性恋有形象的描写,第三十二回写金桂与梅玉自小一起长大,同卧一床,情窦初开而无处慰藉,因而在看了李守备与千户娘子、黎指挥娘子淫乱的场面后,“连腿也麻了,险不酥透顶门,跳开地户。……掩上房门,脱得赤条条的,金桂便道:‘梅玉!咱姊妹两个也学他们做个干夫妻,轮流一个妆做新娘。我是姐姐,今夜让我先罢。’梅玉道:‘你休要弄的我象我妈那个模样儿,倒了不成。’……金桂便叫姐姐妹妹,也学那淫声一样……弄了半夜,身子倦了,抱头而寝。如此,夜夜二人轮流,一人在身上,……每夜弄个不了。”第四十一回更是通过对一种变态性行为的描写,揭示了女性同性恋之间这种不正常的心理:“金桂姐道:‘咱姊妹不久眼下分离,你东我西,不知何年相会,实实的舍不得!咱听得男子人和情人相厚了,有剪头发、灸香瘢的。咱两个都是女人,剪下头发也没用,到明日夜里灸个香瘢儿在这紧要皮肉上,不要叫男人瞧见,日后你见了瘢儿好想我,我见瘢儿也好想你。’果然后来二人各烧香一柱,梅玉胆小,点着香手里乱颤,金桂自己把腿擎起,见梅玉不敢点,自使手儿点着,摸弄一番……”

南风树的故事

中国古代有很多著名的同性恋故事,如“分桃之爱”、龙阳君故事、“断袖之癖”等。但中国古代的同性恋更多地是一种病态,是一种猎奇举动。主动的一方总是处于上位,被动的一方为了某种利益而以色相和臀部取悦主动的一方,而他们自己所爱的也是女人。所以实际上不是真正的同性恋,而是双性恋,追求的是性刺激,表面上是同性关系,实际上仍是男女之爱。同性恋中强势的一方为男性,被追求者实际上是被当作女子。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古代帝王的同性爱好。比较早的一个故事是所谓的“分桃之爱”。春秋时期,卫国的国王卫灵公宠爱一个名叫弥子瑕的美男子。有一次,弥子瑕陪灵公在花园散步,看到树上熟透的桃子,就顺手摘了一个,咬一口后觉得很好吃,便把剩余的部分递给灵公,卫灵公很感动:“弥子瑕爱孤甚矣,一桃味美,不忍自食,与孤分而食之。”后人因此将同性恋称为“分桃之爱”。但时间久了,卫灵公对弥子瑕逐渐心生厌烦,最后将他贬退了。后来卫灵公又宠幸另一个男宠即大夫公子朝。公子朝得宠于灵公,出入宫闱,与灵公的王后南子私通,发起动乱,把卫灵公赶出了王宫。后来卫灵公复国登位,公子朝只好和南子出奔晋国。可是卫灵公还恋爱着公子朝,就以母后想念儿媳妇南子为由,把公子朝召回卫国。春秋战国时代的另一个有名的男宠是龙阳君,他深受魏王宠爱,还懂得借钓鱼讽喻魏王而固宠。

在汉朝,二十五个皇帝中,有十个皇帝有男宠,这些皇帝一方面妃嫔如云,另一方面又沉湎于男宠。比较典型的是汉文帝和邓通、汉哀帝和董贤。汉文帝做了一个梦,而邓通与他梦中的小吏相似,所以文帝逐渐对邓通加以宠幸。邓通也天天陪伴文帝,甚至陪着文帝沐。文帝赏赐给他很多财物,甚至赏赐给他一座铜山,使他享有铸造钱币之权。而邓通对文帝也极尽献媚之能事。有一次文帝生疮流脓,邓通用口吮吸,文帝大为感动。而当文帝叫太子替他吮脓时,太子面有难色。太子很惭愧,因而嫉恨邓通。文帝一死,太子即位为景帝,立即罢免邓通,后来又抄了他的家,并且不许任何人接济他,最后,邓通正如那相士所言,饿死了。

汉哀帝的“断袖之癖”更为有名。汉哀帝宠爱董贤,和他同辇而坐,同车而乘,同榻而眠。一次午睡时,董贤枕着哀帝的袖子睡着了。哀帝想起身,却又不忍惊醒董贤,随手拔剑割断了衣袖。后人将同性恋称为“断袖之癖”,便是源于此典故。哀帝封董贤的父亲做了将作大臣,为董贤新造一座壮丽恢弘的府第。董贤所用的一切都与皇帝所用的一样。董贤当了大司马,位及人臣,哀帝甚至要把帝位禅让给董贤。哀帝还在已建好的皇陵旁边又建了一座坟墓,以备日后董贤死了安葬,生则同床,死则同穴。后来哀帝突然病死,王莽主政,弹劾董贤,董贤和妻子一起在家中自杀了。

汉武帝的男宠最多,有五个,其中一个叫韩嫣。他和武帝一起同卧同起,形如夫妻,官至上大夫,受赏赐之多可与文帝之与邓通相比。韩嫣喜欢弹丸,丸都为金制,每天都会弹失十多颗。有一次江都王入朝,与武帝一起到上林御苑打猎,武帝的车还未行,叫韩嫣率领百余骑兵乘车先去,江都王以为是武帝来了,立刻在路旁跪下迎接,可是韩嫣却纵车而过,置之不理。江都王感到受到莫大的侮辱,向母亲哭诉,于是皇太后就十分厌恨韩嫣。韩嫣仍不收敛,仍恃宠而骄,随意出入皇帝的寝宫。最后,被太后抓住把柄,赐他死刑,虽然武帝极力说情,仍不能免。

另外如汉高祖与籍孺、汉惠帝与闳孺、汉成帝与张放、晋废帝海西公司马奕与相龙等、后赵主石虎与郑樱桃、前秦主苻坚与慕容冲、陈文帝与韩子高、五代十国时期闽国国王王鏻和嬖吏归守明,明正德帝和八虎、明万历帝和十俊、清乾隆帝与和珅,如此等等,都是帝王宠幸男色的例子。但在明代之前,虽也有文士好男色的例子,如南朝宋张畅与张辑、庾信与萧韶,但仍属罕见。直至明代,好男风始形成一种风气,文人将男风视为风流雅事,不仅去做,还要在诗文戏曲中大加宣扬。比如戏剧家张凤翼七八十岁犹好男色。有一倪生为他所赏,后来此生娶妻而容损,他便用吴语调谑道:“个样新郎忒煞矬,看看面上肉无多。思量家公真难做,不如依旧做家婆。”万历十二年,当时的礼部主事、名士屠隆因为喜好男风而遭罢官。时隔一年,著名的戏曲家、南京国子监博士臧懋循又因“风流放诞”,“与所欢小史衣红衣,并马出凤台门”而受弹劾罢官归里。汤显祖把这两件因好男风而罢官的事件联系在一起,写了一首传诵一时的《送臧晋叔归湖上,时唐仁卿以谈贬,同日出关,并寄屠长卿江外》。明末时钱谦益犹赞叹道:“艺林至今以为美谈。”张岱在《陶庵梦忆》中承认自己“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骏马,好梨园,好鼓吹”。清代文人延续明末遗风,文人多好男风。如陈维崧与优伶徐紫云的深厚情谊在清代四处传扬。他在《贺新郎·云郎合卺为赋此词》中写道:“六年孤馆相偎傍。最难忘,红蕤枕畔,泪花轻飏。了尔一生花烛事,宛转妇随夫唱。只我罗衾寒似铁,拥桃笙难得纱窗亮。休为我,再惆怅。”扬州八怪之一郑燮曾明确宣称自己“好色,尤多余桃口齿”。他还曾从男色心理出发,主张改刑律中的笞臀为笞背。身为县令,一次不得不对一犯赌美男施以杖责,竟至于差点当堂落泪。袁枚凭着翰林骚客的名士身份,受到了不少优美男伶的仰慕,年近七旬时他还收了年青貌美的刘霞裳秀才做学生,师徒偕游,重致疑惑。著名学者毕沅在未第时生活比较拮据,京中优伶李桂官不时予以资佐。且“病则秤药量水,出则授辔随车”。毕氏大魁天下后,桂官便也获得了“状元夫人”之号。

李渔曾写道:“此风各处俱尚,尤莫盛于闽中……不但人好此道,连草木是无知之物,因为习气所染,也好此道起来。深山之中有一种榕树,别名叫做南风树。凡有小树在榕树之前,那榕树毕竟要斜着身子去钩搭小树,久而久之,钩搭着了,把枝柯紧紧缠在小树身上,小树也渐渐倒在榕树怀里来,两树结为一树,任你刀锯斧凿,拆他不开,所以叫做南风树。”袁枚在《随园诗话》、《子不语》、《续子不语》中,一再谈及龙阳之美,心向往焉。因为他翰林文人、风流俊雅的身世姿容,投怀送抱者颇多。《随园轶事》中载:“先生好男色,如桂官、华官、曹玉田辈,不一而足。而有名金凤者,其最爱也,先生出门必与凤俱。”

与男性同性恋相比,女性同性恋比较隐蔽。中国古代女子同性恋的易发地点为宫中,君王后宫佳丽三千,皇帝纵有超凡本领,又哪里临幸得过来?因此,宫女们的苦闷可想而知。解脱之道,往往是进行自慰,然而,自慰之后愈发空虚孤独,而同性恋却不但能使从事者获得身体上的满足,还能使她们从性伴侣那里得到精神上的抚慰,对某些深宫女子因而就更有吸引力。《汉书·孝成赵皇后传》记汉成帝时,中宫使曹官与官婢道房“对食”,颜师古注曰:“宫人自相与为夫妇名对食,甚相妒忌也。”显而易见,“自相与为夫妇”就是同性恋活动,可以达到争风吃醋的地步,由此可见,宫人之间的互相爱恋还是比较深切的。

清代广东顺德的养蚕女组织“金兰会”,清末民初上海的“磨镜党”,都属于女同性恋团体。清末民初,中国南方的“行客”风俗是这种异性鸿沟的现实表现。在广东珠江三角洲地区的汉民族族群中,一些立志终身不嫁的女子则通过一种独特的仪式自行易辫为髻,以示不嫁,这种仪式叫做“自梳”或“梳起”。英国作家D.H.劳伦斯的小说《恋爱中的女人》中的伯金为寻求两种不同的爱而在伦理道德的两个极端之间痛苦徘徊。在英国女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的小说中,异性之间总有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倒是女性之间感情能水乳交融。

究竟是不是病态?

对于同性恋现象产生的原因,清代的纪昀在《阅微草堂笔记》中说:“娈童则本无是心,皆幼而受绐或者势劫利饵耳。”他又以先天淫恶果报说来解释同性恋:“此辈沉沦贱秽,当亦前身业报,受在今生,不可谓全无冥数。”

关于同性恋,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有形而上的解释。在《会饮篇》中,柏拉图借阿里斯托芬之口解释同性恋说,从前人类有三种人,男人与女人之外,还有一种不男不女亦男亦女的人。从前人的形体是一个圆团,平均每人有四只手、四只脚,头与颈也是圆的,头上有两副面孔,前后方向相反,耳朵有两个,生殖器有一对,其他器官的数目都依比例加倍。这种人的体力与精力都很强壮。因此自高自大,乃至于图谋向诸神造反。于是宙斯与众神商量对付办法,他们不能灭绝人类,否则就没有人类对身的崇拜与牺牲祭祀,但人类的蛮横无礼不能容忍。宙斯想出一个办法,一方面让人类活着,另一方面削弱他们的力量,使他们不敢再捣乱,办法是把平均每个人截成两半,这样他们的力量削弱,而数目加倍。人被截成两半之后,这一半想念那一半,想再合拢在一起,一碰到就跳上前去拥抱,不管那是全女人截开的一半还是全男人截开的一半。宙斯起慈悲心,就想出一个新办法,把人的生殖器移到前面,使男女可以借交媾来生殖,由于这种安排,如果抱着相合的是男人与女人,就会传下人种,如果抱着相合的是男人与男人,至少也可以平泄情欲。凡是由阴阳人截开的男人就成为女人的追求者,至于截开的女人也就成为女情人。凡是由原始女人截开的女人对于男人就没有多大的兴趣,只眷恋与自己同性的女人,于是有女子同性爱者。凡是由原始男人截开的男人,少年时代都还是原始男人的一个截面,爱与男人做朋友,睡在一起,乃至于互相拥抱。他们在少年男子中大半是最优秀的,因为具有最强烈的男性。有人骂他们为无耻之徒,其实这是错误的,因为他们的行为并非由于无耻,而是由于强健勇敢,富于男性,急于追求同声同气的人。这批少年到成年之后,才能在政治上显出是男子汉大丈夫,一旦到壮年,他们所爱的也就是少年男子,对于娶妻生养子女没有自然的愿望,只是随着习俗去做。他们自己倒宁愿不结婚,常与爱人相守。总之,这种人的本性就是只爱同性男子,原因是要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所以按照柏拉图的说法,对于那种完整的希冀与追求就是所谓爱情。在他看来,同性恋特别是男性同性恋,才是更高层次的爱情。柏拉图说:“通过对男孩子的夜晚之爱,一个男子在起床之时开始看到美的真谛。”

柏拉图的同性恋观点实际上是古希腊人的一般观点。古希腊人认为,同性恋的过程更多地是灵交、神交,而非形交。而在女性很少受教育的古希腊社会,男人很难从女人中找到精神对手。这就是柏拉图偏重男性之间的爱情的原因。柏拉图坚信真正的爱情是一种持之以恒的情感,而惟有时间才是爱情的试金石,惟有超凡脱俗的爱,才能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19世纪起,有人开始对同性恋进行科学解释。德国律师兼作家乌尔里克斯认为男同性恋者既不是罪犯,也不是精神病人,而是胚胎发育不正常的结果,他们虽然有男性性器官,但由于脑部的分裂不完整,以致成为“女性身体包裹的男子”。克拉夫特-埃宾认为同性恋是堕落的,是一种病态,可以用各种办法治疗,可以尝试与女性同居或者结婚,可以用厌恶疗法治疗,甚至将他们阉割。时至今日,关于同性恋主要有三种假说,一是生物学假说。一种说法认为,性激素分泌不平衡是同性恋的原因,但性激素治疗对同性恋无效。另外一种说法是异性脑中枢占支配地位,导致同性恋,这种说法还缺少可信的证据。还有人提出遗传说,认为同性恋或与遗传有关,或者是遗传变异导致了同性恋。

精神分析学家弗洛伊德以心理动力假说来解释同性恋。他发现,由软弱或者漫不经心的父亲与心灰意冷的母亲养大的男孩易成为同性恋者,男孩如果没有强有力的父亲,未来也易于发展成为同性恋者。古典的精神分析理论将儿童的性心理发育分为口欲期、肛欲期、自恋期、同性恋期与青春期5个阶段。当这一发展停滞不前,或者从某一较高层次回归到较低层次时,个体性心理滞留在某一较低阶段,就会采用较低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性冲动,通过肛交来获得性满足的同性恋行为,是性心理固置在幼儿肛欲期的表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美国人提出了酷儿理论。酷儿理论批判性地研究生理的性别决定系统、社会的性别角色和性取向,认为性别认同和性取向不是天然的,而是通过社会和文化过程形成的。同性恋与社会文化影响有关,也就可以通过社会文化影响而改变。

值得注意的是,动物中也有“同性恋”行为,黑猩猩、日本猕猴就有双重“性”格。对同性恋研究更有启发意义的是果蝇。实验证明,基因移植可以导致果蝇的“同性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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