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都库什 兴都库什卫队

向东还是向西,这是一个问题。不过很多时候,对于南下的游牧民族来说,这只是一个顺序问题。游牧民族其实并不会如我们今天这样,去研究战略方向。他们只是关注哪一区域更为富庶,或者更容易征服罢了。如果由马雷、捷詹河绿洲一直向南的话。入侵者所能选择的,并不仅仅是向西渗透伊朗高原的帕提亚板块;或者向东,经由蓝氏城征服整个吐火罗地区。他们还可以选择,由伊朗高原——兴都库什山脉的接合部插入,继续南下。然后再选择是向西进入伊朗高原南部的“波斯”板块,还是东插入兴都库什山脉南部地区。
  最先有案可查,选择结合部插入方案的政权,并非是来自北方的游牧民族(虽然他们之前肯定这样做过了),而是从地中海而来的马其顿人。基于方位的原因,亚历山大和他的追随者,是在征服了整个伊朗高原核心区之后,再到达伊朗高原与兴都库什山脉结合部的。这也使得马其顿人的选择方向和南下的游牧民族有所区别,他们要作出的选择,是先搞掂兴都库什山脉北麓,还是先征服兴都库什山脉以南地区。
  由于亚历山大是先攻取波斯帝国的核心区——波斯板块,然后折向西北方向占领米底,最后再向东征服帕提亚板块,到达兴都库什山脉与伊朗高原的北部分割点——赫里河中游的。按照正常逻辑,马其顿方阵下一步的选择,应该是沿山麓继续向东,先征服整个吐火罗盆地,再入主粟特;也可以选择先向北,直接插入阿姆河北的粟特地区,然后再回头覆盖吐火罗盆地。不管先攻击哪个方向,中亚农业区都应该是马其顿人下一步的选择。然而事实上,亚历山大并没有这样选择,而是在赫里河中游转而南下,开始了兴都库什山脉南部的征服。
  这样看似在绕圈的路线,其实并不是亚历山大主动选择的。他不过是紧跟波斯帝国最后的统治者——大流士三世的脚步追杀罢了。当波斯帝国不仅丧失他们在新月沃地的行省,还丢掉了帝国在高原之上的三大核心区之后,帝国复兴的希望,就只能寄托于兴都库什山脉南北的东方殖民地了。而对于一个农业属性明显的帝国来说,波斯人征服和殖民的重心,也无外乎是沿山麓低地分布的那些河谷平原。也就是说,当马其顿人跟着波斯帝国的统治者,围着兴都库什山脉转一圈,并占领那些绿洲之后。他们也就基本完成了对波斯帝国东方领土的接收工作。至于这个圈应该是顺时针转,还是逆时针转就不那么重要了(关键看波斯人怎么逃了)。
  如果大流士三世在离开波斯高原之后,是向吐火罗或者粟特方向逃亡,那么他和亚历山大将会进入我们所熟悉的板块。不过既然双方都选择了南下,我们正好沿着他们的足迹,去看看兴都库什山脉西、南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当我们把视线放在波斯高原与兴都库什山脉的结合部时,就会发现为这个中间地带滋养绿洲的任务,是由南、北两大水系——赫里河和赫尔曼德湖来完成的。
  由于为亚洲中部带来水气的风,基本都来自于大西洋方向。因此兴都库什山脉对于这个中间地带的淡水供给起了决定性作用。也就是说,赫里河(也有译哈里河的)、赫尔曼德湖水系,主要都是由兴都库什山脉集水的。在波斯帝国时期,结合部的北部被称之为“阿里亚”地区。其地缘核心则在今天阿富汗西部,赫里河中游的“赫拉特”。
  赫拉特能够成为阿里亚地区的地缘中心,一方面是因为它所处的那段河谷相对开阔,相应的绿洲面积也更大;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沿赫里河谷向东,可以开拓出一条深入兴都库什山脉腹地的东西向通道。这使得赫拉特实际处在十字相交的交通枢纽位置上。当然,这其中起到关键作用的,还是赫里河那充沛的水量,参考附图中所显示的赫里河在兴都库什山脉的流程,我们就能感觉到,在有水就有了一切的中亚地区,赫里河谷内的低地是相当有农业潜力的了。
  对于攻击此赫拉特的亚历山大来说,在沿赫里河前行至赫拉特后,就没有必要再继续向上游地区走了。我们前面也说了,征服兴都库什地区的重点,在于周边沿线的绿洲。一定要到山脉腹地去打扰那些山地游牧部落的平静生活,只会让自己陷入无穷无尽的烦脑之中(更何况财富主要都集中在周边绿洲中)。因此无论是波斯人,还是马其顿人,他们在征服以赫拉特为核心的赫里河中游地区后,都会继续选择向南去寻找下一片绿洲。
  如果赫里河和穆尔加布河,最后不是在受阻于伊朗高原后,转而注入图兰低地形成捷詹河、马雷绿洲的话,它们应该有机会在两大高地的结合部,冲积出更大规模的绿洲来的。问题是,它们最终还是北流,成为阿姆河理论上的中游支流了。赫里河、穆尔加布河下游在为波斯高原与粟特地区之间,构筑两个中继站的同时,也将兴都库什山脉分水线以北山地,所收集的大部分淡水,送给了卡拉库姆沙漠。至于赫里河以南的两大高地结合部,就只能依靠一些规模较小的河流来滋养了。
  由于没有大型河流的补给,整个伊朗高原与兴都库什山脉结合处的中北部,并没有值得关注的绿洲。在那些小规模的河流,最终只能在今天的伊、阿边境处的低地中,蓄积出一系列的咸水湖(如最北部,被两国一分为二的“纳马克扎尔湖”)。在蒸发量远大于降水量的亚洲中部,如果没有大量的高山淡水补给,这几乎是每一条河流归宿地的命运。能够利用这些干旱土地的,只有那些将这里作为冬牧场的游牧部落。对于希望找到绿洲的波斯人和马其顿人来说,离开赫里河谷南下的这段日子里,应该会比较失望。不过,兴都库什山脉很快就会给他们一个惊喜了。因为一片纵深开阔,且有充分淡水补给的湖泽之地,即将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尽管我们把兴都库什山脉北麓的河流,都归为阿姆河流域。但前面我们也说了,由于面向极端干旱的图兰低地,在卡拉库姆沙漠的侵袭之下,自昆都士河以西,就再无河流能够真正注入阿姆河了。相比之下,兴都库什山脉分水线以南的河流,所面临的环境就要好一些了。尽管低地上的降水依然稀少,荒漠化严重。但最起码,这些被山地分割的荒漠,体量都没有卡拉库姆沙漠那么大。南线大部分山地,还有机会把自己所收集到的雨水汇集到一起的。而这些雨水的主要去处,就是兴都库什山脉与伊朗高原接合部的南部地区。在波斯——马其顿时期,它被称之为“德兰吉安纳”。不过现在我们通常称之为“锡斯坦”地区。
  说到这里,我们需要解释一下伊朗高原地理范围的认定。如果我们把兴都库什山脉也视为伊朗高原的一部分,就会发现西起亚美尼亚高原,东至帕米尔高原的这片高原,中间有一道明显的山脉将之分为东西两块。这条山脉北部被称为“加恩山脉”,南部则叫作“萨哈德高原”。之间我们所认定的伊朗高原三大核心板块:米底、波斯、帕提亚,基本都在这条地理分割线的西部。整个加恩——萨哈德山脉及其以西的伊朗高原,几乎就是现在伊朗领土的全部,我们也可以将这一部分伊朗高原,称之为狭义的伊朗高原。
  现在的问题是,兴都库什山脉一般并不会被认定为伊朗高原的一部分,而是单独作为一个地理单元存在。至于兴都库什山脉山脉以西、以南部分,也会被算作伊朗高原的一部分了。也就是说,我们之前认定的,兴都库什山脉与伊朗高原之间的结合部,其实更应该被认定为是加恩——萨哈德山脉与兴都库什山脉的结合部。不过怎么认定,应该是地理学家头疼的事,人地缘角度来看的话,我们主要关心的是,这些地区适合什么样的“人”生存,这些人又应该与地理相邻的哪些板块地缘关系更近。事实就是,从地缘结构的角度来说,加恩——萨哈德以东地区,并非波斯文明的核心覆盖区(只能算是势力范围的延伸)。
  从地缘关系来看,加恩——萨哈德山脉以东,与兴都库什山脉之间的低地,应该与兴都库什山脉地缘关系更近。因为为这片低地提供淡水补给的河流,基本都是源自东侧,面向西风带的兴都库什山脉。这一点,尤其是锡斯坦地区表现的更明显。我们在地图上可以清晰的看到,从兴都库什山脉中、南部,由东向西汇集了多条河流,注入这片开阔的低地。这些河流当中最大的一条,叫作“赫尔曼德河”。而在加恩山脉、萨哈德高原结合部处汇集而成的湖泽,也被称之为“赫尔曼德河”。因此我们也可以为这片山地包夹的结合部,命名为“赫尔曼德河下游盆地”。不过,尽管那兴都库什山脉,已经竭尽所能为“赫尔曼德河下游盆地”供给淡水了。但这片低的的纵深实在过大,这些高山来水并不足以滋润盆地腹地的每一寸土地。最终能够成就大规模绿洲的,只有赫尔曼德湖一带。不过在干旱的亚洲中部,这种体量的绿洲,已经足以让人给予足够的重视了。
  对于中亚的湖区来说,最大的问题在于无法排出多余的盐类矿物质。与那些能够外流入大海的河流不同,这些内流河流经年累月由山地带出的矿物盐,只能沉淀在下游低地。这也使得大中亚地区的湖泊,往往都是咸水湖。不过,赫尔曼德湖是个例外,它是一个淡水湖。这也使得整个湖区不仅能够成为水草丰美之地,更有机会成为灌溉农业的兴盛之地(交给中国人来管理的话,很快就会围湖排水,造出大片耕地来)。
  每一个成功者的对面,都有可能有个倒霉蛋。对于赫尔曼德湖区来说,保持水质、土地不盐碱化,可以说是一个奇迹。因为作为赫尔曼德河流域的终端,它应该会沉积下很多盐份的。而这一切之所以成为现实,是因为赫尔曼德湖并不完全是兴都库什山(西南部)之水最终的归宿地,在它的南面还有一片地势更低的洼地,帮助它来储存盐份。这片洼地就叫作“济里盐泽”。

中亚——南亚地缘关系图



  在《中亚——南亚地缘关系图》上清楚的看到“赫尔曼德河下游盆地”,在西、南部靠近山地处,有两片蓄水的湖泽之地。一片在北部,大部分被划入了伊朗境内。这片湖泽就是“赫尔曼德湖”。实际上,在一年中的大部分时候,赫尔曼德湖是被分割成三块的。最大的一块,也是湖区的主体就是狭义的赫尔曼德湖现在伊朗境内。而其东、北部还有两个平时不相连的,面积较小的湖泊在阿富汗境内,分别是萨巴里湖、普扎克湖。每当春季洪水泛滥时,这三个湖泊就会合为一体,并共同向湖泊的西南方向扩张,输送水土资源。这也使得得到赫尔曼德湖区西部的伊朗,成为最大的受益者。或者说伊朗得到了赫尔曼德河下游最适合开耕的土地(尽管阿富汗貌似得到了绝大部分的盆地)。每年春季的这一次洪水,不仅扩张了赫尔曼德湖的湖水面积,让湖区的土地更加肥沃。更让湖区的土地洗了个澡,得以冲刷掉一年当中累积的盐份。而这些盐份最终的归宿,就是赫尔曼德湖南部,阿富汗与巴基斯坦边境处的“济里盐泽”了。事实上,济里盐泽才是整个赫尔曼德河下流盆地的最低点。在它与赫尔曼德湖之间有一条水道相连(叫作“沙拉格河”)。每当赫尔曼德河水位上涨、连成一片时,多余的湖水便会顺着沙拉格河南下,注入地势更低的济里盐泽。这实际上也使得赫尔曼德河本身成为了一个中继湖而不是终端。河水周期性的冲刷,保证了湖水及周边湿地不至于盐碱化。至于阿富汗得到的那片洼地就没那么幸运了。否则也不会成为“盐泽”。
  类似的情况其实在中亚其它地区也出现过。我们之前说过,巴尔喀什湖其实是分为两部分,中间由一根狭窄水道相连的。只不过两湖相距很近,通常被视为一个蓄水区罢了。由于西区是由水量巨大的伊犁河所供给,并且相对更浅。因此就巴尔喀什湖东、西两区的河水流向来说,也是至西向东的。换句话说,西区所存的是“活水”,东区才是那个倒霉的终端。也正因为如此,巴尔喀什湖才会形成“西淡东咸”的奇特现象。
  ,所谓锡斯坦或者说“德安吉安纳”地区的地缘重心在哪了。简单点说,就是伊朗占据的那块土地。就当时两国划界的情况来看,得到赫尔曼德河河口以西部分的伊朗,貌似占了很大便宜。因为大部分可供可耕的湿地都是伊朗一侧(1872年英国人主持的划界)。问题是,真正为这片湖泽之地供水的赫尔曼德河(包括其它注入湖区的河流),却是在阿富汗手中的。在技术高度发展的今天,如果阿富汗战乱结束(悲剧的是,都持续100多年了),准备开发赫尔曼德河下游盆地的话,伊朗得到的那片天然农业区,能不能保证供水就是个大问题了。事实上,即使阿富汗人没有什么动作,伊朗人也还没有能够充分开发锡斯坦地区的农业潜力。因为早在14世纪,这一地区原来成熟的灌溉体系就被破坏,转而成为一片游牧经济为主的土地了。

导致锡斯坦农业体系的崩溃罪魁祸首,是那位来自中亚的征服者“帖木儿”。这位崛起于粟特,试图继承蒙古游牧帝国遗产的突厥人,在行事风格上似乎也在刻意模仿成吉思汗,那就是对反叛者进行无情的惩罚。在他的征服过程中,赫拉特和锡斯坦的政治中心“扎兰特”(现在阿富汗一侧),都曾经因反抗而遭遇过屠城。不过赫拉特比较幸运,因为帖木尔的继承者最初受封于此,并在经营过程中发觉,赫拉特绿洲不仅可控波斯高原与兴都库什山脉之间的交通要道,还与帝国的龙兴之地:粟特地区相距不远。这使得他在继位之后决定定都于此,并将赫拉特建设成为了一位堪与撒马尔罕相媲美的中亚名城。相比之下,锡斯坦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帖木尔在屠城的同时,还对锡斯坦地区成熟的灌溉设施,进行了大规模破坏,以根除反抗者的经济基础。而一直到今天,这一地区都没有恢复成为富庶的农耕之地。
  不得不说,锡斯坦今日之状让人十分惋惜。因为赫拉特、锡斯坦地区的农业潜力早在二千多年前就得到了开发。在波斯、亚历山大帝国时期,锡斯坦都是征服东伊朗高原地区所必得的战略要点。而锡斯坦绿洲,甚至还有机会成为中国历史的一部分。在公元7世纪,中央之国进入第二帝国时代(隋唐)的鼎盛时期时期:唐帝国。而此时的伊朗高原,也处于第二帝国时期(萨珊王朝)。同样兴起于波斯板块的“萨珊王朝”已经统治了伊朗高原400多年。虽然此时的唐帝国已经将势力范围延伸到了粟特地区,但和所有立足于伊朗高原的王朝一样,萨珊王朝地缘扩张的重点,也是西侧的小亚细亚高原以及南侧的新月沃地。对于他们来说,从环地中海文明圈所获取的利益,要远远高于中亚农业区那点绿洲。这其实也是为什么,伊朗高原在地缘政治上通常与阿拉伯半岛、小亚细亚半岛,乃至尼罗河下游地区组合为“中东”板块。而不是与中亚地区结合为“大中亚”概念的原因所在。尽管中亚农业区对于伊朗高原的统治者来说,并非重点经营对象。但这也并不代表,他们不会向东、北方向延伸自己的控制线。一般情况下,高原的统治者会希望将控制线定在阿姆河南岸至铁门关,将马雷绿洲——吐火罗盆地格为帝国的西北领土。这样做,不仅能够缓冲中亚游牧民族的冲击,更可以为帝国在兴都库什山脉以南地区的扩张,解除后顾之忧。在这种情况下,汉帝国和波斯帝国之间其实并没有地缘矛盾,相反却都是丝绸之路的受益者,并愿意因此而共同维护这条东西方交流的大动脉。
  如果唐帝国与波斯萨珊王朝能够同时期立国,两大帝国之间和谐共处的关系也许能够更持久些。然而,在唐帝国立国三十多年后,萨珊王朝立国四百多年时,伊朗高原的地缘政治形势出现了大的转变。阿拉伯人的崛起,很快让波斯人遭受到了灭顶之灾。而当阿拉伯人控制了伊朗高原三大核心板块之后,波斯帝国的末代君王的儿子“卑路斯”只能象当年波斯第一帝国的末代君王(大流士三世)一样,将复国的梦想寄托在帝国的东方领土:赫里河——锡斯坦一线以东地区(吐火罗盆地是东伊朗地区的核心)。
  与当年覆灭于希腊人手的波斯第一帝国相比。萨珊王朝最后的力量,在地缘政治上还可寄希望于遥远的东方。毕竟强大的唐帝国,此时已经将势力范围扩张到了天山西麓了(亚历山大帝国时代,中央之国还处于战国时代)。在这种背景下,“卑路斯”曾经多次请求唐帝国出兵复国。然而对于唐帝国来说,军事介入伊朗高原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帝国所能够提供的支持只有两点:一是善待这位波斯帝国最后的希望提供政治避难(卑路斯最后终老于长安);二是通过在锡斯坦(具体的点,就是前面提到的扎季兰)设立名义上“波斯都督府”,以试图扼制阿拉伯人的进一步东侵。当然,事实证明,这种做法除了让今天喜好地图开疆的朋友,找到中央之国曾经渗透伊朗高原的“证据”以外,毫无意义。兴都库什山脉南北,连同这条中间地带很快还是被阿拉伯人所征服。如果介于伊朗高原与兴都库什山脉之间的这条结合部,仅仅是这两大地缘板块之间的缓冲的话,那么它今天的命运应该会好的多。问题是,这个结果部还是中亚游牧民族南下的天然通道。导致锡斯坦地区荒漠化的那次突厥人征服,只是北方威胁的一次极端展示。在此之前,蒙古人可以说是帖木尔的直接示范者(蒙古人也屠过赫拉特)。而在我们现在所解读的年代,同样的游牧入侵事件也正在上演。不过,上演这出戏的并非是正准备入侵吐火罗地区的大月氏人。以大月氏人当时所处的位置来说(张骞出使至大月氏时),这些从河西走廊远道而来的游牧者,应该是可以从粟特地区渡过阿姆河,并在占领马雷、捷詹河两块绿洲后,渗透伊朗高原以及这条结合部的。

大月氏人之所以没有西进伊朗高原,是因为在他们之前,已经有游牧民族捷足先登,控制了伊朗高原北部,并正好在大月氏人南下粟特前一点强势崛起,赶走了整个伊朗高原上的希腊人。这个属于伊朗历史的古典王朝就是我们之前提到过的,由斯基泰系游牧部落建立的“帕提亚王朝”(伊朗高原东北部的地缘标签也因此被命名为“帕提亚”。中国史书称之为“安息”)。
  面对一个同样也拥有游牧基因,且刚刚成为伊朗高原之主的强大王朝,大月氏人并没有必要一定要去硬碰硬。因此大月氏人的经营重心,只能是吐火罗地区了。而马雷——赫拉特——锡斯坦这条中间地带,就是双方势力范围的结合部。在不同的历史阶段,这条结合部中的各个点,可能会归属于任何一方。只不过,帕提亚人和大月氏人并非是这个结合部的唯一争夺者。在他们对面博弈之前,还有一支游牧民族曾经顺着这个结合部向南渗透,并试图在夹缝中求生存过。这个民族就是曾经在伊犁河谷建国的“塞人”。
  当帕提亚人成为伊朗高原的主人,大月氏人又南下吐火罗盆地后,悲剧的塞人残部所能选择的,就是沿着这个结合部向南迁移。然而,试图在赫拉特立足的想法是不现实的,因为这一带离帕提亚人和大月氏人太近了。双方都有可能顺着赫里河而上,抢夺这个战略要点。有鉴于此,真正有可能让塞人远离事端,夹缝中求生的就只有锡斯坦地区了。
  面对安息王朝的阻击,大月氏人试图从结合部南下,进入兴都库什山脉分水线以南地区固然是十分困难的。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塞人就获得了一片安身立命之地,原因在于强大的安息王朝并不会放弃东方。尽管帕提亚人崛起之地在伊朗高原的东北部,地缘博弈重心又在于地中海沿岸板块(这甚至影响了,他们争夺中亚农业区积极性),但这却并不意味着安息王朝会放弃锡斯坦。因为对于伊朗高原的统治者来说,控制锡斯坦的同时,也开启了另一条同样具有诱惑力的征程,那就是征服“印度河平原”。
  就东亚以外的亚洲世界来说,有两个“两河平原”的文明是世所公认的。一个就是新月沃地中,由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下游所组成的中东“两河平原”,这也是通常意义上所认知的两河平原;另一个,则是南亚次大陆北部的“印度河——恒河平原”了。以伊朗高原的位置来说,优先渗透与之相邻的中东两河平原是很自然的事。至于入侵印度文明的发源地——印度河平原,伊朗高原的统治者也同样抱有兴趣。只不过,要做到这点,仅仅控制米底、波斯、帕提亚三个伊朗高原核心区是不够的,他们必须向东跨越整个伊朗高原东部,才能俯视南亚次大陆最西端的印度河平原。
  希望做到这点帝国的缔造者,并不一定要征服整个兴都库什山脉。他们只要在兴都库什山脉分水线以南,也就是赫尔曼德河流域所处的地区占优优势,就有机会打通一条战略通道了。而加恩——萨哈德山脉以东,去除掉兴都库什山脉的山地,其实就是伊朗高原东部地区,我们可以将之称为“东伊朗高原”。而赫尔曼德河流域的终点,现在被我们称之为“锡斯坦”的赫尔曼德湖地区,就是自西向东,征服东伊朗高原的桥头堡了。
  对于占据赫尔曼德湖地区的部族或者帝国来说,他们如果再想继续东进的话,理论上最好的方法应该是沿着赫尔曼德河前进,并沿途占据绿洲了。只是,沿着赫尔曼德河走并不是最好的方法,因为被确定为赫尔曼德河主干的这条河流,实际位于兴都库什山脉腹地。问题在于,无论是通行,还是进行农业开发。除了水资源之外,相对平坦的地势也很重要。以我们在天山山麓的经验来说,最好的方案是沿着兴都库什山脉南麓,山地、平原相接处的绿洲向东渗透。在这个位置上,应该存在一系列由平行排列的,由南北向河流所滋养的绿洲存在,为这段旅程提供补给(就象兴都库什山脉北麓的情况一样)。
  不过与兴都库什山脉北麓的情况有所不同的是。兴都库什山脉,并非是滋养它南麓低地的唯一山地。在这片低地的东南侧,就是伊朗高原与印度河平原的分水岭——苏莱曼山脉。它们之间紧密的地理关系,使之有机会共同保护二者之间的低地。也就是说,这片本来应该由兴都库什山脉之水独立经营的山麓低地带,其实是由苏莱曼山脉和兴都什山脉所共同滋养的谷地。虽然由于兴都库什山脉和苏莱曼山脉内部,都有许多东西向的谷地,将降水直接引向“赫尔曼德河下游盆地”等低地。两山包夹而成的谷地最低点,并没有得到巨额的水量补给。但是,这种地形结构,已经足以在两山之间,形成一条两面受水,并与兴都库什山脉、苏莱曼山脉平行的河流了——“塔尔纳克河”(TARNAK)了。
  在分布于兴都库什山脉南部、苏莱曼山脉北部的众多赫尔曼德河流域支流中,塔尔纳克河是一条不起眼的河流。你甚至在一般比例的地图上,找不到这条河流的名字。与之相比,其北部位单独由兴都库什山脉供给的“阿尔甘达布河”;以及南侧主要由苏莱曼山脉集水的“洛拉河”都要更为显眼。不过,如果你的关注点是在阿富汗南部的交通线上的话,那么你所看到的那条起自赫拉特,终至喀布尔的,沿兴都库什山脉西、南麓而行的A1公路,其坎大哈以东部分路线,大部分就是沿“塔尔纳克河谷”而行的了。
  对于波斯人、马其顿人、塞人,或者现在准备进入东伊朗高原的帕提亚人来说,前进到塔尔纳克河谷都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这意味着他们离富庶的印度河又进了一步。不过且慢,既然大家的终极目标,都是为了进入那片在雅利安人入侵之前,就步入成熟文明期的土地(印度河文明),那么为什么一定要沿着“塔尔纳克河谷”向东渗透呢。以一般规律而言,印度河流域的精华之地,应该在它的下游地区。而依照几何原则,从锡斯坦向东南方向,穿越伊朗高原东南部的山地,不是能够更快到达印度河下游吗?单从地理结构考虑,的确如此。但事实是,大家更愿意舍近求远的先进入“上印度河平原”(印度河上游地区),再沿河而下控制下印度河平原。也就是说,这片被波斯人和马其顿人称之为“格德罗西亚”的,位于伊朗高原东南角的土地,在地缘政治结构中被彻底边缘化了。而在今天,它在地区地缘政治结构中的位置,依然没有什么变化。只不过,我们现在更习惯称之为“俾路支斯坦”。

赫尔曼德河水系流域示意图

我们很容易发现,被我们认定为是伊朗高原核心区的三个板块,所依附的就是高原的边缘山脉。而帮助高原东北部封口的兴都库什山脉,边缘也有不少可供农业开发的绿洲。那么东伊朗高原呢?那块位兴都库什山脉——苏莱曼山脉以南的地区,难道只有锡斯坦地区,是值得关注的绿洲吗?既然我们认为,在这片干旱的土地上,山、水之间的关联是那么的紧密,那么就我们先来看看这一区域都有哪些山体组成的。
  为伊朗高原东南部山脉,总的来说有两条。一条走向和苏莱曼山脉一至,叫作“基尔塔尔山脉”。其实一定要把他们看成一段山脉也没问题。不过从结构上来看,我们还是能够明显区分这两条山脉的地理分割点的。当我们顺着基尔塔尔山脉南行,到达印度洋边时。山地开始沿着海岸线向波斯湾方向延伸,并最终与伊朗高原西南部的扎格罗斯山脉对接。这段西临波斯湾口,东接南亚次大陆的山体,叫作“莫克兰海岸山脉”。
  从位置上来看,我们很容易认为,基尔塔尔——莫克兰海岸山脉是伊朗高原最具潜力的板块。因为他们看起来,是整个大中亚地区离海最近的地理单元。我们似乎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在山、海的共同作用下,伊朗高原的这个东南角,有机会营造出富庶的农业区来。然而事实去并非如此,与海洋的距离远近并非是决定降雨量的关键。问题的关键在于风向,在于能把海洋滋润水气带过来的风。
  以伊朗高原整体的降水情况而言,呈现的是“西高东低,北多南少”的格局。西部山区年平均降水能达到500毫米左右(最好的是厄尔布尔士山脉北坡,能达到1000毫米),而到了东南部就只有最多200毫米了。这种降水格局意味着,真正为伊朗高原提供水气的,还是来自大西洋的西风。至于印度洋,相信有了阿拉伯半岛的经验,大家应该不再对这片海洋抱有太大的希望的。因为印度洋真正能为大陆带来水气的“西南季风”,是从南亚次大陆的西南部登陆。在润泽了大部分印度半岛的同时,也绕过了阿拉伯半岛和伊朗高原。
  仅仅依靠200毫米的降水,包括萨哈德高原、莫克兰山脉、基尔塔尔山脉在内的,伊朗高原东南部山地,在古典时期所能维持的就只能是游牧经济了。至于这些山地之间的低地,自然更是没有机会蓄积足够的水资源,来摆脱荒漠化的命运。当然,象赫尔曼德湖区这样,由几乎半个兴都库什山脉,部分苏莱曼山脉所供给的低地,还是有机会成为例外的。只不过它的地缘位置实在有些危险。往北看,是中亚游牧民族南侵的通道所在。往南又紧接着伊朗高原内部的游牧地带。在这两股游牧力量的夹击之下,赫尔曼德湖区在古典时期后期,呈现出了由农转牧的状况。
  当年南迁至锡斯坦的塞人,有没有对赫尔曼德湖区的农业经济进行破坏,我们已经不得而知了。不过在帕提亚王朝东征之后,塞人如果还想以游牧的生活方式,维持政治上的独立,应该就只能是退入南部山区了。现在游牧于萨哈德高原——莫克兰山脉——基尔塔尔山脉的游牧民族,被称之为“俾路支人”。而包含这三条山脉的伊朗高原东南部地区,也可以单独称之为“俾路支高原”。基于游牧民族没有记录历史的习惯,我们无法得知现在居于这片山地的俾路支人,到底跟当年的塞人有无关系。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无论从人种还是语言来说,他们都算得上是欧洲游牧民族的后代了。至于远道而来的亚洲游牧民族,他们千里迢迢的来自这片高原,所图谋的只是那些富庶的农业区。对这片边缘山地,并没有势在必得的想法。
  尽管就目前的情况而言,俾路支高原在古典时期应该没有太大价值,可在今天的地缘政治格局中,它却有着特殊的价值。印度洋虽然没有为俾路支高原带去多少水气,但还是为它提供了上千公里的海岸线。这在海权为大的时代,就是一笔非常宝贵的财富了。最先认识到这一点的,是俄国人,这一点我们在国际部分曾经分析过。为了让独立的“俾路支斯坦”国,能够与苏联相接。俄国人甚至“帮助”俾路支人,在地图上向北扩张了一倍的领土,以使得这个拥有印度洋海岸线的“国家”,能够与现在的土库曼斯坦相接。至于如果俾路支斯坦如果当年真的独立了,最终会不会成为苏联的一个加盟国,就不得而知了。反正苏联这个红色帝国,在很多设想还未实现之前,就已经崩溃了
  其实真从地缘结构来看,有独立倾向的俾路支人,除了图谋从伊朗、巴基斯坦领土中,分割出俾路支高原来。最多能够向北延伸的领土要求,就是锡斯坦了。在由中亚方向而来的突厥人,将锡斯坦的精华之地——赫尔曼德湖区的农业灌溉系统破坏殆尽后,他们并没有试图在此完成土著化进程。我们前面也说了,那些更富庶的农耕区才是这些北方入侵者的欲望所在。而对于邻近的俾路支人说,这却是一个向北延伸势力范围的好机会。所以现在的锡斯坦地区,也有俾路支人分布。而在伊朗的行政版图中,波斯人所分得的那部分锡斯坦地区,以及俾路支地区,也因此合二为一成为了“锡斯坦——俾路支斯坦省”。而分得大部分俾路支高原的巴基斯坦,则单独为俾路支人设置了以其族名命名的行政区——俾路支斯坦。
  很多人会感到奇怪。从地缘结构上来看,低地的南亚次大陆,应该没什么机会染指这片高原的。事实也的确如此,真正让巴基斯坦(或者说分裂前的印度),得到这片土地的是英国人。为了英属印度的地缘安全,英国人从波斯人手中谋得了三分之二的俾路支高原。这也使得现在的巴基斯坦,在内部安全上必须面对俾路支分离势力的威胁。只不过,俾路支高原的边缘位置,以及游牧属性。使得它在波斯人眼中也是一个有分裂倾向的边缘板块。也就是说,波斯人在俾路支独立的问题上,是绝对不会投赞成票的。这也使得伊朗、巴基斯坦两国,都不至于成为俾路支斯坦独立的幕后黑手,并试图以此来影响对方的地缘安全。
  鉴于上述原因,在地区地缘政治中,俾路支斯坦本身是没有太大机会搅起事端的。不过上升到国际政治层面,事实就有些微妙变化了。典型的案例,就是苏联试图通过鼓动俾路支人独立,来打通印度洋通道。而就现在的地缘政治动作而言,对俾路支地区最有兴趣的就是中国了。俾路支高原紧邻印度洋、波斯湾的地缘位置,还是让试图染指印度洋的中国看到了它的存在。如果大家关注时事的话,应该看到过中国接收瓜达尔港管理权的消息了。这个港口,就是在俾路支高原的南部沿海地带。当然,从地缘政治角度来看,虽然中国是绝没有机会,也不会有想法去通过俾路支斯坦,扩张出一片对接印度洋的领土来。真正能做也会做的,反倒是帮助巴基斯坦,加强对俾路支地区的控制力度。
通过上述解读。相信大家已经清楚,无论对于波斯人、马其顿人、帕提亚人来说,在进占赫尔曼德湖地区之后,继续向南都不会是选项了。他们接下来的选择,将会是一路向东……那么,一路向东是不是就只有进入兴都库什山脉——苏莱曼山脉之间的“塔尔纳克河谷”呢?情况并非如此。

有地理学家认为,兴都库什山脉的西界,应该到赫尔曼德湖的。也就是说,赫尔曼德河下游盆地,也应该归入兴都库什山脉的范畴。从地理角度看,这种归类也不无道理,毕竟赫尔曼德河之水,大多是从兴都库什山脉而来的嘛。不过怎么归类,都改变一个事实,那就是整个赫尔曼德河下游地区荒漠化的事实。这个盆地区南部的大片低地,现在已经被标注为勒齐斯坦沙漠了。而这片沙漠横亘在兴都库什山脉和伊朗高原东南部之间,也使得整个俾路支高原,在地缘上更显孤立了。
  相比之下,赫尔曼德湖地区与同处赫尔曼德河流域的“塔尔纳克河谷”之间的地缘关系,就要紧密的多了。赫尔曼德河本身,天然成为了双方地缘联系纽带的角色。从地理结构上看,由兴都库什山脉和苏莱曼山脉包夹而成的塔尔纳克谷地,呈现的是条状结构。对于这种结构的地理单元来说,谷口绿洲会有很重要的战略价值。在阿富汗现在的行政结构中,这一点也得到了充分反映。我们从《中亚——南亚地缘关系示意图》上,很容易找到这座经常出现在时政新闻中的城市——坎大哈。塔大哈所依附的绿洲,并非仅仅由塔尔吉克河供给而成的。这座在阿富汗城市规模中位列第二的城市,实际是位于塔尔吉克河与阿甘达卜河之间的绿洲上的。这当然不是一件坏事了,有两条赫尔曼德河的支流共同滋养,只会增加它的地缘潜力。占据了这片绿洲,接下来很自然的就是向塔尔纳克河谷的纵深,向东北方向渗透了。在马其顿人东征的时代,亚历山大所带领的大军,就是沿此路线控制整个兴都库什山脉南部地区,并最终转入上印度河平原的。坎大哈的战略价值,也是因亚历山大的到来,而在史料中得到体现的(城是亚历山大所建)。在希腊人之后,入侵赫尔曼德河流域的外来者,就是被大月氏人逼入锡斯坦的塞人了。只不过,这些塞人还没来得及经营出自己的国家,就被试图重现波斯帝国荣耀的帕提亚人征服了。帕提亚人本来是很有机会重建帝国体系的。然而帕提亚人的游牧基因,最终阻碍了他们建立更为紧密的中央集权体系。所谓的“安息王朝”,整体所呈现的还是一个松散的组织形式。那些帕提亚以外,相对独立的地缘板块,大多只是间接臣服于安息王朝罢了。这一点,后来出使中亚的汉帝国使者也意识到了。在他们的记录中,兴都库什山脉分水线以南的绿洲,是被一个叫作“乌弋山离”的国家所统治的。
  乌弋山离作为一座城市名的话,其实指的就是现在的“坎大哈”。很明显,如果你想统治的是赫尔曼德河流域绿洲带的话。坎大哈是会是连接中、下游绿洲带的地缘中心。在波斯帝国当年的政治体系中,坎大哈以东,以塔尔纳克河为轴心的这条谷地,被称之为“阿拉科西亚”。当帕提亚人派军征服塞人,占据同属赫尔曼德河流域低地带的“德兰吉亚”(赫尔曼德湖下游盆地)与“阿拉科西亚”之后。这些南下的帕担亚人并没有将这两个地区,归入安息王朝的直接统治下,而是马上独立建立了由帕提亚人——塞人混居而成乌弋山离国。
  当安息王朝强大时,乌弋山离国应该是选择依附于这个同根生王朝的。不过在后来大月氏人进入兴都库什山脉南部,甚至控制印度河平原时。他们所建立的贵霜王朝,也同样覆盖过这片土地。
  不管地理指向于赫尔曼德河流域的“乌弋山离”地区,最终在政治上臣服于何方。坎大哈这个点,似乎都只是一个东、西地缘博弈的点。不过我们上一节也说过了,从坎大哈向东渗透塔尔吉克河谷,并非是唯一的选择。当我们把视线从坎大哈向南移动的话(你必须看的是地形图,才会有这种感觉)。会发现伊朗高原东部边缘的山脉,在这个位置上有收紧的趋势。事实上,这个伊朗高原东部边缘的最薄弱处,也是苏莱曼山脉与基尔塔克山脉的结合部。依照我们过往的经验,一片地理相接的山地被分别命名的话,它们之间一定会有一个比较明显的地理分割线,并因此而产生一条穿越其间的通道。而苏、基两条山脉之间也的确存在这个一个山口——波伦山口。当我们把视线从波伦山口东移的话,会赫然发现:下印度河平原就在眼前。

波伦山口的存在,让我们不由得为波斯高原的统治者,设计出了另一条进入南亚的快捷路线。那就是由赫尔曼德湖溯河而上,占领坎大哈,然后再南下穿越波伦山口切入印度河下游平原。那么这样一条路线,在历史上有没有被利用过呢?答案是肯定的。那位伟大的征服者——亚历山大就曾经穿越过波伦山口。只不过,他的军队是反方向从印度河下游地区北上,试图穿越山口进入坎大哈的。
  对于已经征服伊朗高原核心区、兴都库什山脉南北,以及印度河流域的亚历山大来说,伊朗高原东南角的这片时称“格德罗西亚”山地始终是个心腹之患。如果格德罗西亚的游牧部落试图去农业区打草谷的话,那么以它的地缘位置而言,可以轻而易兴的向波斯、锡斯坦、塔尔吉克河谷,乃至下印度河平原攻击。鉴于上述地区都已经成为了帝国的领土,亚历山大并不希望在这些农业区之间,还活跃着难以驯服的游牧部落。更为重要的是,如果格德罗西亚地区没有可控通道的话,印度河平原与伊朗高原核心区、两河平原之间的交通线,就太过脆弱了。你会发现,依靠如此曲折的交通线来连接帝国东、西最有潜力的土地存在多大变数。
  有鉴于此,不管亚历山大的士兵是否熟悉山地战,都需要在伊朗高原东南部的山地中显示一下武力了。为了完成这次征服,亚历山大分兵南北两路。一路先切入基尔塔尔山区,再北上穿越波伦山口进入坎大哈;主力则沿着基尔塔尔山脉——莫克山海岸山脉南麓西行,并在现瓜达尔港以西翻越莫克兰山脉,进入俾路支高原西部。然而对这些山地游牧者的征服,注定是十分困难的。事实上,在亚历山大的军队付出惨重代价后,也没能真正完成对格德罗西亚地区的征服。
  其实,即使亚历山大帝国不是那么短命,他们应该也不会再想去对这片山地有想法了。因为希腊人在陆地征服的同时,也发现了通过海路打通两河平原、波斯地区与下印度洋平原之间的通道,更为便捷和可控。虽然对于伟大的征服者来说,在自己的视野之中出现一片难以征服的土地,应该会让他如鲠在喉。不过亚历山大也大可不必为此感到遗憾。因为直到今天为止,也没有哪个国家敢真正说,行政掌控了这片被我们称之为“俾路支斯坦”的土地。
  在俾路支斯坦这片荒凉、干旱的土地上,游牧生活已经延续了几千年。除了少数规模不大的绿洲可以支撑农耕生产以外,游牧成为必不可少的生活方式。而紧邻着这样的交通要道,本来就有机动优势的俾路支人(以及在他们之前占据这片土地的部落),自然是不会轻易放弃由此而带来的商业利益的,这些都成为了外来民族染指波伦山口的重要障碍。

其实俾路支人能做的并不仅仅是从南亚——西亚、中亚的贸易中分一杯羹。既然那么多路途遥远的民族,都在觊觎印度河平原的富庶。那么近在咫尺并占据高地优势的他们,应该也没有理由不产生这个想法的。事实上,从13世纪起,俾路支人就开始陆续下山,自然渗透与之相对应的下印度河平原了。在印度的地缘结构中,占据下印度河平原的族群被称之为“信德人”,而相应建制的行政区也被叫作“信德省”。在18世纪末,英国人入侵印度河流域之前,俾路支人本来很有机会改变自己命运的。当时乘着波斯的衰弱(在这个西方殖民时代,想不衰弱也不行了),高原上的俾路支人本来已经组成了松散的政治联合体,并入侵信德地区成功了(因为印度的莫卧尔王朝,也在英国人的重压下衰弱了)。然而很快,英国人便结束了这一切,并反过来将大部分的俾路支地区划给了印度,以为地缘屏障。
  为了保证英属印度的地缘安全,仅仅得到俾路支高原是不够的。因为如果没有得到波伦山口以北的苏莱曼山脉,“印度”仍然是个门户开放的板块。问题是,再往北走的话,游牧的俾路支人就没有优势了。那些占据塔尔纳克河谷绿洲的民族,会更有优势控制这些山地。而这支民族叫作“普什图人”。
  很多人知道普什图人,是因为塔利班。自从911之后,关于阿富汗和塔利班的新闻,几乎天天都可以见诸于媒体。不过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从族群利益代言的角度看,塔利班所代言的并不是全部的阿富汗“人民”。它真正的群众基础,是在兴都库什山脉分水线以南,被普什图人所覆盖的区域。至于分水线以北,尤其是吐火罗一带,则是塔吉克人占优的区域了。关注过早期阿富汗政治新闻的朋友,应当注意过一个叫作“北方联盟”的阿富汗政治联盟。这个政治联盟就是以塔吉克人为主的,北方非普什图民族的政治代言人。
  在美国发动阿富汗战争时,北方联盟因共同的反塔利班立场,而成为了美国的重要盟友。并在今天的阿富汗合法政府中,谋得了自己应得的政治权利。说起来也是一个悲剧,尽管美国人竭力向外推销以“民选”为重要表现形式的“普世价值”。但到头来,在那些经济基础尚无法支撑这座“上层建筑”的地区,所谓的“民主政治”包装出来的,无非是另一种形式的族群博弈。所以真的要看懂这些热点地区的时政,理解它们地缘结构划分才是关键所在。
  与俾路支高原上的“俾路支人”、吐火罗盆地的塔吉克人一样,普什图人和波斯人在语言、人种也存在千丝成缕的联系,说他们都是源自当年的雅利安人游牧部落也是可以的。只不过,相对独立的地理环境,使得波斯、俾路支、普什图、塔吉克成为了四个个相互独立的族群。由于在现在阿富汗的人口中,普什图人占据了多数。并且阿富汗最后的古典王朝,是南统北由普什图人建立的(现在的政治中心,喀布尔也在南)。因此普什图人也可以认为,阿富汗是普什图人的国家。当然,他们要这样说的话,塔吉克人肯定是不答应的。不过好在俄国人当初为塔吉克人设计了一个单独的国家,以使得今天的塔吉克人有机会,在国际政治舞台上以民族国家的面貌展示自己的存在。
  鉴于普什图人、塔吉克人与波斯人之间,存在紧密的地缘关系。阿富汗和塔吉克成为了今天伊朗重点经营的区域。这一点,在国际部分曾经被我们总结为“波斯同盟”。至于俾路支人,就没有这份幸运了,被分割而又希望取得独立地位的他们,几乎没有建立自己祖国的希望。由于伊朗、阿富汗、巴基斯坦,乃至中亚国家的边界,都是在外力作用下划定而成的。今日俾路支人被分割的悲剧,也可以说是英国人直接造成的。而抛开这些人为的行政边界,单看民族属性的话,波伦山口可以说是俾路支人和普什图人的一个分割点。比如波伦山口西北侧的城市“奎达”就是一个普什图人占优的城市。

巴基斯坦山地主要民族分析图

不过,在今天巴基斯坦俾路支省的版图中,我们会看到波伦山口、奎达,乃至苏莱曼山脉南部那片普什图人占优的山地,都被划入了这个省份。其实这一点也很好理解,因为如果你单独设立一个普什图省的话,它与阿富汗之间能擦出什么样的火花是可以预见的。其实即使没有这样独立的行政区设置,现在的巴基斯坦也一样要为境内的普什图人头疼(哪有这么容易就解决地缘矛盾的)。只不过,这些有分裂倾向的普什图人,更多的是以“巴基斯坦塔利班”的政治面目示人罢了。拥有自己的祖国,在邻国去又是被压制的少数民族。这就是被英、俄分割的大中亚地区的现实状况。比起只被分割,没有祖国的俾路支人来说,普什图人还算幸运了。最起码,普什图人所主导的重要地区,还都留在了阿富汗境内。实际上,如果没有英国人“帮忙”,也许阿富汗北部地区,当初就是俄国人的“塔吉克斯坦”了。其实在历史上,兴都库什山脉南部的族群,并没有对北部地区拥有稳定的辐射力。相反,在中亚游牧民族的肋力下,兴都库什山脉以北的族群,入侵南部地区的情况会更为多见。象今天在阿富汗首都喀布尔人口占优的族群,就是塔吉克人。而开启这种入侵模式的,就是张骞所寻找的大月氏人。


  中亚——南亚地缘关系图(分色图)


大月氏人后来的南侵,并没有延续亚历山大或者波斯的路线。这是因为,同时期控制伊朗高原的安息帝国还足够强大。在一种说法是,当时的欧亚大陆被四大帝国所统治。即东亚的汉帝国(东汉)、地中海的罗马帝国,以及二者之间的安息、贵霜帝国。不管这种排法,是否有拔高安息、贵霜实力的成份在里面。这两个国家在东汉、罗马两大帝国之间并立而存却是事实。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大月氏一定要去争夺赫拉特、锡斯坦的控制权,然后再顺着塔尔纳克河谷东进,就得和安息血拼一场了。鉴于双方都从丝绸之路的经营上得到了不少好处。贸然将双方引入全面战争阶段,很可能就是双输的局面了。
  当然,大月氏人不走,塔尔纳克河谷这条战略通道也是现实存在的。我们之所以将兴都库什山脉与苏莱曼山脉之间的这片低地带,统称为塔尔纳克河谷。是因为这条体量不大,两面受水的河流,所占据的是整个低地带的最低点。但实际上,塔尔纳克河并不能帮助我们,全程完成兴都库什山脉南麓的旅程。而这片相对低地带的绿洲,也并非都是沿塔尔纳克河分布的。最后的旅程需要接入另一条河谷——加兹尼河谷。
  加兹尼河所收集到的雨水,并没有汇入塔尔纳克河谷,而是向南流入了苏莱曼山脉西北侧的洛拉河。有鉴于此,为了公平起见,我们其实也可以用“塔尔纳克——加尼兹河谷”之名,来为这条战略通道命名的。为这条战略通道扼守东大门的,是以河为名的城市——加兹尼。对于这座城市,时政中出现的频率并不高。对中亚历史感兴趣的朋友,可能听过一个发迹于阿富汗南部的王朝——伽色尼王朝(相当于中国的北宋时期),这个王朝的首都就是加兹尼。
  总的来说,加兹尼的名气并没有坎大哈响,这其中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它并不是阿富汗东南部真正的大门。所谓“大门”,一定要能够将我们指引向另一个重要的地理单元。就兴都库什山脉南麓来说,这个方向就是印度河平原了。坎大哈之所以能够成为阿富汗第二大城市,并在2000多年前就被亚历山大相中,除了能够为塔尔纳克河谷看守西大门以外,能够就此南下波伦山口也是重要原因。而如果想在波伦山口以外,再寻找一个通往印度河平原的通道的话,我们的视线就必须脱离赫尔曼德河流域了。
  离开加尼兹继续向东的话,河流的流向开始出现了重大变化。既然兴都库什山脉离印度河平原那么近,很难想象这座山脉上的雨水,不会为印度河平原的形成作出贡献。这其中最大的障碍,应该就是苏莱曼山脉了。有了这条给伊朗高原东部围边的山脉,兴都库什山脉南部众多河流的归宿,就只能是赫尔曼德河下游盆地了。不过,苏莱曼山脉并没有完全封堵住兴都库什山脉与南亚次大陆之间的地理联系。很快我们就会看到,苏莱曼山脉的北端,与兴都库什山脉东部之间,拉开了一个缺口。通过这个缺口,兴都库什山脉东南麓的河流(加尼兹河以东)得以汇集,并最终注入了印度河。
兴都库什 兴都库什卫队
  这样一条位于兴都库什山脉与南亚次大陆之间的河谷,不仅天然成为了二大板块之间的联系纽带;也提供了水源充足,地势相对平缓的低地绿洲,用以战略控制这个兴都库什山脉地区的东大门。至于它的名字,相信很多朋友都有所耳闻,那就是“喀布尔”。虽然我们都习惯交这个地缘标签,理解为阿富汗的首都。但事实上,它也是一条河流的名字。一条能够为中亚——南亚交通提供便利的河流的名字。
  能够借由喀布尔河谷,进入印度河平原的旅行者,并不一定要走“塔尔纳克——加兹尼河谷”路线。因为喀布尔河谷所处的位置,正好对应了兴都库什山脉的最薄弱处。那些从吐火罗盆地而来的族群,也同样可以在这个点上,寻找合适的山谷翻越兴都库什山脉,并最终进入印度河流域。当年的亚历山大就这样做了,只不过它的路线有些怪异。为了让波斯帝国最后的希望破灭,由锡斯坦沿兴都库什山脉南麓攻击至喀布尔河谷的马其顿军队,在攻击印度河平原之前,先翻越兴都库什山脉扫荡了吐火罗、粟特地区(波斯的末代君主逃亡至此)。然后主力再挥师南下,去到印度河平原寻找他们梦寐以求的财富。
  真正代表北方势力,由吐火罗盆地南下,翻越兴都库什山脉进入喀布尔河谷的,是我们的重点分析对象——大月氏人。大月氏人大约是在公元一世纪中叶,开始翻越兴都库什山脉,并最终建立北至锡尔河,南至恒河的“贵霜帝国”的。然而也有一种看法,认为是大夏或者土著化的希腊人建立了这个帝国。其实要从族群覆盖的角度看,这三个族群应该都参与其间了。毕竟大月氏人是没有可能,完全替代原有的土著民族的。但从政治角度看,这次征服仍然可以被视为是大月氏人的征服(参看清朝的情况)。
  不管最终建立贵霜帝国的部族,在文化上到底认定自己为何族。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贵霜帝国对印度的渗透,是一次中亚对南亚的征服。在最初来自南俄草原的雅利安人入主南亚次大陆之后(约公元前1000年),大月氏人所主导的这次征服,算得上是又一次的地缘大事件了。不过雅利安人凭借先发优势,以及为保障自己民族血统纯净的“种姓”制度,保证了自己印度主体民族的地位没有受到冲击。而类似大月氏人一类的后来者,在衡量过利弊之后,也都满足于在这个体系中,获得一个掌握实权的“刹帝利”阶层的亚种姓。也就是说,在能够保证获得最高政治权力的同时,并不需要一定要消灭雅利安人文化代言阶层——婆罗门。类似情况,其实在满洲入主中原也发生过。只是华夏体系没有一个这样固定的模式,来吸收、隔离不同民族,满洲人最终所做的努力,在三百年后还是付诸东流了。
  大月氏人之所以等待了上百年时间,才开始南侵。很大原因是因为他们糟糕的政治体制。与大部分的游牧民族一样,大月氏人内部也是以部落的形式各自独立存在的,史称“五翕侯”。也就是说,入主吐火罗盆地、粟特地区的大月氏人,内部被分割成了五块(康居内部也有五小王)。一个草原部族,内部是否独立成块并不是问题。关键在于,这些独立的部落能否因一个强势的核心部落而形成合力。就这一点来说,匈奴人做到了,蒙古人也做到了(他们因此而能够让其他受其统治的部落,冠以他们的族名)。而这些各据一片绿洲以自给的大月氏部落,最终也有一个部落做到了,他就是五部之一的贵霜部。
  贵霜部在崛起并统一其他四部之后,他们的族名便以胜利者的姿态,成为了整个政权的名称。因此而建立的政权,也就被叫作“贵霜帝国”了。关于在兴都库什山脉以北时,月氏五部之间是如何分割那些绿洲的,我们已经无从考证了。不过,在他们统一在“贵霜”的旗帜之下,开始进入兴都库什山脉之南后,这些即使改变中亚——南亚地缘关系的入侵者,最终是循什么样的路径,攻入印度河平原的,却是有迹可循的。这当中,喀布尔河谷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兴都库什山脉主要山口地缘关系图



以水系来划分兴都库什山脉的地缘结构,我们可以将之分为三部分,一部分就是包括赫里河、穆尔加布河、昆都士河、科特恰河流域等归属于“阿姆河流域”的区域;另一部分则是兴都库什山脉西南部,最终注入锡斯坦地区的“赫尔曼德河流域”。最后一个部分,则是山脉东南,包括喀布尔河谷及其以东地区的“印度河流域”。如果我们以印度河平原作为战略目标的话,那么这就是一个从阿姆河或者赫尔曼德河流域,转进印度河流域的过程。
  对于试图从伊朗高原或者吐火罗盆地进入印度河平原的族群来说,发源于兴都库什山脉中部,位于苏莱曼山脉——兴都库什山脉(东段)之间的喀布尔河谷,会是他们最先接触到的印度河流域的河流。虽然这些入侵者,既可以从兴都库什山脉北部翻越分水岭而来;也可以从借由赫尔曼德河流域的“塔尔纳克——加兹尼河谷”绕过兴都库什山脉,切入喀布尔河谷。但就大月氏人来说,之前我们已经说过了,他们并没有选择与安息王朝硬碰硬,去争夺赫尔曼德河流域那些山麓低地。对于他们来说,其实如果能够找到合适的路径,翻越兴都库什山脉中段接入喀布尔河谷,距离会更短。关键在于,找到合适的山口翻越兴都库什山脉那段海拔3000米左右的分水岭。
  既然我们认定喀布尔河谷是通往印度河平原的最佳战略通道,并且喀布尔流域所对应的那段兴都库什山脉山体中,最“薄”的一段。那么我们就可以在分水线的对面,去看看有哪些河流,能够与喀布尔河上游的那些支流对应上。因为按照我们的经验来说,寻找道路者一般会最大限度借助河谷来接近分水线,然后在越过分水线之后尽快转入相反流向的另一条河谷,并最终完成这段山地之旅。以这个逻辑来说,所谓的“山口”,通常就是在无法借助河谷穿越的那条分水线上了。
  由于每一条河流的上源,都是由不同支流所组成的“伞”状结构。因此从喀布尔河上游的条度来说,它们可以接近分水线的河谷并不止一个。至于这些河谷之北,能否出现可供人类穿行的所谓“山口”,就要看它的对面有没有河谷接应了。很幸运的是,在分水线以北,也同样有这样一个“伞”状结构的河流,在兴都库什山脉最“薄”处,帮助来自吐火罗盆地的旅行者,接近分水线。这条河流,就是我们曾经提到过的“昆都士河”。
  为喀布尔河上游——昆都士河上游诸河谷配对的结果很让人满意。在那段分水线上,我们可以据此找到三个山口,它们由西至东分别是:希巴尔山口、萨朗山口、卡瓦克山口。从地理结构上来看,中间的“萨朗山口”无疑应该是最有可能成为主通道的路径。它两端不仅直接对接相对宽阔的昆都士、喀布尔中游河谷,更处在兴都库什山脉最窄的那个点上。也就是说,无论从距离还是难度来说,萨朗山口都应该有机会成为阿富汗内部最重要的关口。
  就现在的情况而言,昆都士——萨朗山口——喀布尔的路线,也是阿富汗内部沟通南北的主通道。也是中亚——南亚交通的重要路径。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萨朗山口今日的地缘地位,是在历史中早以得到确认的。因为在整个古典时期,它西侧的“希巴尔山口”所发挥的作用会更大。而针对这个陌生的标签,我们还可以引出一个大家应该都有所耳闻的地缘标签——巴米扬来。

巴米扬的名字,想必大家都已经听闻过了。2001人3月,塔利班对两座大佛所进行的毁灭性破坏,让世人知晓阿富汗曾经是佛教盛地的同时,也记住了巴米扬这个地方。很难想象,那些被我们看中的,沿兴都库什山脉山麓分布的那些绿洲政权,会有兴趣在1500年前,跑到兴都库什山脉腹地去修建如此规模的巨型佛像。真正能够让巴米扬兴盛的,还应该是它本身的地缘潜力。
  从地理角度为巴米扬地区拟定标签的话,我们可以称之为巴米扬谷地。以巴米河谷所处的位置和海拔来说,只能说是比周边那些山地显得更开阔、平坦些,本身并不大可能有太大的农业潜力。事实上,直到今天为止,游牧经济在巴米扬河谷也还是占据了重要地位。然而对于一个地区的地缘潜力来说,地缘位置永远是最为重要的。如果你的位置足够重要,能够成为物流、人流枢纽,那么其它的资源自然会向此集中,并养活与本身产出不成正比的人口。而巴米扬谷地能够成就辉煌的历史,也正是得益于它的位置。
  象大多数的谷地一样,巴米扬谷地中也流淌着一条河流——“巴米扬河”,一条最终汇入昆都士河,并走向阿姆河的河流。相比其它隶属昆都士河水系上游,接近分水线的河流,巴米扬河所处的这条河谷,可以算得上是最开阔的了。尽管我们刚才也说了,这并不足以让巴米扬谷地成为一片农业兴兴盛之地。但在与同级别那些临近分水线的河谷相比,这一优势还是能够让巴米扬河谷更有机会兴建城市,成为战略支点的。
  尽管我们认为,巴米扬谷地的位置,有机会承担从昆都士到喀布尔的交通重任。但实际上,这条交通线本身并不会延伸到谷地腹地,也就是巴米扬城所在地。我们前面所提到的,在这个方位上与喀布尔河上游支流分水的山口——“希巴尔山口”,实际上是位于巴米扬谷地的东侧。越过这个海拔2987米的山口,很快就能进入另一条通往喀布尔地区的谷地了。其实这种情况也很正常,兴建城市总是会倾向于地势平坦,水资源补给方便的地点,并不一定要围绕山口、道路而建。只要城市能够辐射、控制这条通道就行了。当然,稍微绕一点路,到人口聚集的城市进行补给、商业交易的话,也是很好的选择。毕竟想在这片高山腹地中寻找到一片繁华之地休息一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仅仅依靠临近一条交通线,对于巴米扬来说,并不足成就它的历史地位。因为在它的东面,最起码有两个山口可以承担类似的功能。尽管谷地本身的条件,让它能够有机会成就一个人口相对聚集的战略补给点。但在直线距离上的劣势(不如经萨朗山口的路线),很有可能会冲抵掉这点。要想拥有更大的比较优势,唯有凭借自己本身的结构优势,成为其它翻越兴都库什山脉线路的中继站,以让自己真正成为一个多方交汇交通枢纽。
  那么这样的交通线存在吗?按照之前的分析,由兴都库什山脉北部渗透到南部的线路,似乎只有两个方向选择。一条是沿山麓绿洲而行,绕锡斯坦、塔尔纳克——加兹尼河谷进入喀布尔地区;另一条则是由兴都库什山脉中段,北向南翻越分水岭,接入喀布尔河流域。从大的方向上来看,这样说的确没错。但兴都库什山脉西段那些由西向东的河谷本身,也提供了另一种组合方式。那就是利用这些河谷移动到兴都库会山脉中段,然后再寻机进入喀布尔河谷。
  对于已经进入锡斯坦地区的人来说,一定要在赫尔曼德河流域中,找一条在兴都库什山脉腹地中穿行的河谷东进,并没有太大意义。因为这样的走法,在距离上并不比沿塔尔纳克河谷东进缩短距离。不过对于山脉西北部的另一个战略要地——赫拉特来说,意义就大不一样了。因为以赫拉特的位置来说,无论是向东北方向绕经吐火罗盆地,再向南越过分水岭进入喀布尔地区;还是南下锡斯坦,再往东经坎大哈进入喀布尔,都是在绕路。最好的几何路线,是溯赫里河而上,斜插入兴都库什山脉中段,然后再寻机翻越分水岭。
  对于兴都库什山脉北麓沿线绿洲来说,如果不想被占据昆都士河谷的部族雁过拔毛的话,也同样会有另寻路径,接近分水岭的想法(比如巴尔赫河下游的蓝氏城)。而不管我们是选择赫里河,还是巴尔赫河谷,向兴都库什山脉中段进发,最终都会发现,他们在分水线以北的最后一个补给点,都是巴米扬谷地(只不过赫里河路线,要借巴尔赫河上游河谷过渡一下,再接入巴米扬河谷罢了)。在这片谷地中休整之后,很快就可以翻越希巴尔山口进入喀布尔河流域了。
  上述路线的存在,使得兴都库什山脉西、北麓的绿洲,无论处于政治分裂还是统一状态,要想打通出印度河流域的商道,都有可能在巴米扬河谷交汇,并使得这个点成为兴都库什山脉腹地的地缘中心。这一点,在当年玄奘西行时就已经有所见识了。只不过,他当年见的大佛是何等盛状,我们今天只能自己想象了。
  巴米扬谷地的地缘位置,固然让它成为西北方向旅行者的必经之地。不过我们前面也说了,就从吐火罗盆地穿越而来的人来说,并不一定非要走巴米扬谷地和希巴尔山口的。尤其是看起来在高山中行进距离更短的萨朗山口路线,应该显得更有吸引力些。然而当年的玄奘还是选择了看似绕道的巴米扬路线。除了他本身想去考察巴米扬的佛教氛围以外,希巴山口相对较容易翻越也是重要原因。
  以兴都库什山脉的结构而言,整体所呈现的是“东高西低”的走势。这一特点也在喀布尔——昆都士水系配对成功的三个山口中得到了体现。其中中线的萨朗山口(3660米)、东线的卡瓦克山口(3548米),海拔都要调出西侧的希巴尔山口(2987米)5、600米。在这种高海拔地区,海拔每高出一米,不仅意味着要付出更多的体力,也意味着可能面临更恶劣的气候。另外萨朗山口两侧其实是兴都库什山脉中段的核心所在,相比之下希巴山口两侧的谷地则要显得开阔的多。这些因素都使得,希巴山口和巴米扬谷地,长期成为兴都库什山脉南北交往的主路线。然而这一优势在上世纪中叶被彻底终结了。因为随着工业技术的进步,人类已经可以通过打通隧道的方式,来穿越那些海拔过高的山口。在这种情况下,萨朗山口的直线穿越优势(与昆都士、喀布尔河谷三点一线)就显现出来了。
  主导萨朗隧道修建工程的是当年的苏联(1964年修建)。只不过,在上世纪80年代苏联决定以战争手段,教训不再听话的阿富汗之后,萨朗隧道以及南北两端的道路就基本没人再维护了。战争的伤害,以及恶劣的环境(沿途经常雪崩),都让今天再使用这条道路美国人痛苦不堪,以至于将之称之为死亡通道。问题是萨朗山口的重要性又是不言而喻的。甚至有“控制了萨朗通道,就控制了一半阿富汗”之说。美国人要想维持在阿富汗的影响力,就必须重金维持这条交通要道的通行安全。而如果有一天,美国无力再在这个帝国坟场中纠缠的话,谁又会对萨朗通道感兴趣呢?

基于阿富汗的特殊位置,以及与中国接壤的现实,估计很多朋友对中国去填补美国战略撤退后的空白很感兴趣。不过对于中国来说,武力介入应该永远不会成为选项。即使中国不抱着和平崛起的想法,有了那么多前车之鉴,相信也不会有谁头脑一热,把自己陷到这个帝国坟场中去。相比之下,去帮助阿富汗人民修复诸如萨朗公路这样的基础设施,倒是一个双赢做法。正如汉、唐时期,大家都能从丝绸之路的开通上获利一样。
  回到兴都库什山脉山口的问题上来。萨朗山口和希巴尔山口,并不是唯一贪翻越兴都库什山脉山脊的通道。在喀布尔水系和昆都士水系配对的过程中,最起码还有一个山口,有机会承担这个战略任务,那就是位于萨朗山口东部的“卡瓦克山口”。如果将萨朗山口视为中点的话,卡瓦克山口和希巴尔山口显得颇为对称。不过就通行情况来说,卡瓦克山口的使用频率应该没有希巴尔山口高。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卡瓦克山口再往东的话,是这个星球上山地最密集,海拔最高的区域。波斯、中亚,乃至欧洲方向而来的商旅,一般情况下没有理由,一定要绕远攀高,跑到卡瓦克山口来过境。当然,对于身处吐火罗盆地东部的民族来说,这样一条通道的存在还是有意义的,最起码可以让他们在向南渗透时,有更多的选择。
  以兴都库什山脉南北的族群分布来说,卡瓦克山口对于塔吉克人的意义应该是最大的。因为在以乌兹别克、土库曼斯坦为代表的中亚突厥民族挤压下,土著的塔吉克人在吐火罗盆地西部已经不能保有优势了。只有象卡瓦克山口这样位置偏东,又不处于各方博弈焦点的通道,才有可能被塔吉克人所真正控制。
  卡瓦克通道对于塔吉克人的战略意义,在苏联入侵阿富汗的战争中,得到了充分体现。在当时反抗苏联入侵的诸多部族武装中,对苏军杀伤力最大,名声最响的是有“潘杰希尔雄狮”之称的塔吉克人——马苏德。而马苏德的根据地:潘杰希尔谷地,正是卡瓦克山口对接喀布尔河谷的上游河谷,也是塔吉克人在兴都库什山脉分水线之南渗透、覆盖成功的重要成果。当然,同样的,在山南政权占优的时期,普什图人也同样在山北地区谋得了一些重要据点。这种你来我们,大分割下的小杂居现状,也使得阿富汗有机会成为一个统一国家。
  塔吉克人之所以能够渗透潘杰希尔谷地,是因为潘杰希尔河其实就是是喀布尔河的上游。如果大家想在谷歌地图上搜索“潘杰希尔地区”也很容易。因为也许是为了纪念这位抗苏英雄,在阿富汗的行政版图上,潘杰希尔地区在2004年已经从“县”升级为“省”了。从渗透的角度来看,即使塔吉克人无法在萨朗山口及其以西地区占优(那个方向参与争夺的人太多了),他们也可以从吐火罗盆地东部的“老家”,通过卡瓦克山口——潘杰希尔谷地,插入山南的核心区——喀布尔河谷。
  关于潘杰希尔谷地的抗苏传奇,在网上应该可以找得到。只不过,在很多叙述中,潘杰希尔谷地通常被错误的与“萨朗山口”,而不是卡瓦克山口联系在一起,并由于而导出一个结论,认为塔吉克民兵扼守住了苏军的咽喉。其实不论是苏联人还是美国人,都没有失去萨朗通道的控制权。为了维护这条战略通道,苏联人甚至部署了一个师的军事力量以为安全保障。问题在于,潘杰希尔谷地被塔吉克人覆盖的现实,使得北方反抗苏联的部落联盟(除了塔吉克人,还有乌兹别克、土库曼等部族),有了一条绕过主通道,将北方抗苏力量输送到南部,直接威胁喀布尔地区的战略通道。这也使得苏联人无法坐视潘杰希尔谷地的塔吉克游击队存在,并为此而进行了数次围剿。只不过在这种山地中,土著的优势总是更为明显,更何况潘杰希尔谷地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苏联人损失惨重的进攻,不仅成就了马苏德和塔吉克人的传奇,也帮助整合了一个能够和塔利班抗衡的“北方联盟”。
  事实上,卡瓦克山口也还不是位置最靠东的,从吐火罗盆地方向翻越兴都库什山脉的山口。在它的东面,现在的阿富汗、巴基斯坦边界线上,还有一个“多拉山口”提供可能的通道。就地理结构而言,我们所说的兴都库什山脉中段,指向的也正是从多拉山口到希巴尔山口的这段山体。与其它三个山口有所不同。为阿姆河——多拉山口连线的,并非昆都士河,而是它东面的科克恰河。至于山脉南面连入喀布尔河谷的,倒还是属于喀布尔河水系。只不过,这条叫作“库纳尔河”的河流(依河而生的行政区,就叫“库纳尔省”),最终注入的并不是喀布尔所在的盆地,而是位处喀布尔河干流中游盆地区的“贾拉拉巴德”地区。
  一般情况下,河谷平原越往下游纵深越开阔,相应的农业潜力也会更大些。我们在地形图上也能感觉到,无论是海拔还是纵深,贾拉拉巴德所在的喀布尔河中游地区,都要比喀布尔地区更有优势。事实也的确如此,除了因位处喀布尔河通道,而额外获得的商业利益以外,贾拉拉巴德盆地(行政上为“楠格哈尔省)也是阿富汗非常重要的灌溉农业区。然而就现实的情况来说,看起来农业潜力不如贾拉拉巴德的喀布尔,才是本地区的地缘中心。这其中的原因无他,就是我们一直所强调的地缘位置。喀布尔四线相交的枢纽位置,使得它更具战略价值。如果“多拉山口——库纳尔河”通道,能够有机会成为兴都库什山脉南北交通的主通道,那么贾拉拉巴德倒是有可能显得比喀布尔更有价值。只不过,无论从地理结构还是地缘结构上来看,这样做都没有太大价值。无论是入侵者还是商旅,顺喀布尔河而下,将喀布尔、贾拉拉巴德过一遍都是最佳选择。
  既然我们刚才把贾拉拉巴德所在的板块,称之为喀布尔河中游地区,那么我们沿喀布尔河而下,挺进印度河畔的旅程应该还不能告一段落了。按正常逻辑,喀布尔河下游与印度河相交的地方,应该有着喀布尔河流域中,面积最大的冲积平原。而连接中、下游地区的通道,自然就是喀布尔河了。
  喀布尔河下游也的确没有让我们失望,顺着喀布尔河而下,一个体量数倍于贾拉拉巴德地区的标准盆地区——犍陀罗盆地,即将出现在我们眼前。之所以将这个盆地,称之为犍陀罗盆地。是因为在我们所解读的时代,大月氏人即将出现在这片土地上,并以此为中心建立横跨中、南亚的贵霜帝国。而在此之前和之后,这一地区所产生的土著政权就叫作“犍陀罗”。如果我们要用现在地图上能够查到的地名,来标示这个盆地。我们也可以称之为“白沙瓦盆地”。因为当年犍陀罗国、贵霜帝国曾经的都城,就是现在经常出现在时政新闻中的“白沙瓦”。
  提到白沙瓦和贾拉拉巴德,关心时政的朋友应该马上想到另一个更为著名的地缘标签——开伯尔山口了。从喀布尔流域的地理结构上看,开伯尔山口就是连接白沙瓦、贾拉拉巴德盆地的山谷。而放大影响范围来看,这个山口也是伊朗盆地——兴都库什山脉地区,与低地属性的“南亚次大陆”之间的分割点。唯一让人有些意外的,是喀布尔河在中、下游盆地相交的地方,固执的向北在山地中弯了一个几字湾。这使得人们在打通道路时,选择了地势更平坦、直线距离更短的山谷。也就是说,所谓的开伯尔山口(其实是一段山谷了),本身并不是喀布尔河谷的一部分。
  开伯尔山口没有在喀布尔河畔,并不影响喀布尔河在串连兴都库什山脉、印度河的过程中,所起的战略价值。正是在它的引导以及战略支撑下,一波又一波的入侵者,才会去试图建立横跨中、南亚的帝国。而经过开伯尔山口,进入犍陀罗盆地,是不是就意味着我们已经站在富庶的印度河平原上了呢?答案是否定的。

兴都库什山脉主要山口地缘关系图



尽管进入犍陀罗盆地后就马上能够看到印度河了,但这其实还并不算到了真正的印度河平原。因为按照一般规律,在高大山脉和冲积平原之间,通常会有一片海拔介于二者之间的台地以为过渡。在南亚次大陆的西北部,开伯尔山口所对应的这一区域,苏莱曼脉——兴都库什山脉——喜马拉雅山脉也的确共同延伸了一片高地——波特瓦尔高原。
  与伊朗高原、帕米尔高原这类绝对高度都在千米以上的高原相比,波特瓦尔高原那5、600米的海拔,实在是称不上高了,将之命名为高地可能会更合适。不过,面对东、南方向的印度河——恒河平原,这点海拔倒也能够显出优势来了。要知道,印度河、恒河平原的分水岭也不过才250米。
  对于刚从山地中走出来的入侵者来说,波特瓦尔高原的存在,天然让他们获得了一个渗透印度全境的基地。那些从西、北部山地上汇流而下的河流,在最终淤积出印度河平原之前,也在这片高地凹陷处,填出了一块块盆地结构的冲积平原。白沙瓦所在的犍陀罗盆地,只是其中最大,位置又最为重要的一块罢了。
  研究者认为,犍陀罗作为一个国家,疆域经常在变化。而在亚历山大入侵印度之时,它的都城位置现在的白沙瓦。其实如果只从政治角度去理解所谓“犍陀罗”的范围,是一定会有这种情况发生的。就象我们去回看中央之国的历史,每一个朝代,甚至每一个朝代内部的不同时期,中原王朝的疆域都在发生变化。好在我们已经抛开这种政治视角,而是从最基础的地缘结构来为中央之国划出了核心区,帮助我们从地缘角度界定了古典时期的“中央之国”的边界到底应该是哪里。同样的方法,我们也可以用在对犍陀罗地区的划定上。很明显,以犍陀罗盆地为核心的波特瓦尔高原,就是地缘意义上的犍陀罗地区。
  对于很多中国历史的爱好者来说,犍陀罗这个地缘标签并不会感到陌生。因为南亚对东亚影响最大的“大事件”,就是佛教的传入。而在这场跨越万里的文化传递过程中,最初的起点就是犍陀罗地区。
  以文化的视角来看,犍陀罗文化实际希腊与印度文化的混合体。具体到佛教这个载体来说,就是佛像的造型艺术,是从希腊方面传承而来的;而教义则是印度土生的。也就是说,中央之国所见到的佛教,是在犍陀罗地区,被希腊艺术包装、偶像化后,再顺着丝绸之路传入的。不得不说,这种文化上的融合很奇妙,地中海、南亚、东亚三大文明板块,通过佛教的传播,相隔万里的产生的交集。
  在这场文化盛宴中,最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其实并不是佛教最终能够传播到中国,而是希腊文化居然在地处南亚次大陆的犍陀罗地区生根发芽了。当然,我们之前已经花了不少笔墨,来解读亚历山大那次伟大的东征,相信写到这里,已经没人会真的感到惊讶了。就亚历山大和他的希腊部下来说,尽管东方世界的财富让他们感到眩目。但这并不妨碍这些希腊人,在文化上保持优越感。其实直到今天为止,不管我们的自尊心让我们有多么的不愿意承认这点,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两千多年前的希腊人,在艺术、人文上的遗产,仍然在深刻影响着这个世界。
  在人数远高于自己的被征服民族当中,保持自己的民族独立性,是征服者的普遍心态和下意识做法,更何况希腊人很为他们的文化及生活方式感到骄傲。希腊人每征服一个地缘板块,就会在其中建一座希腊化的城市,并从希腊移民,在异国他乡完全复制希腊式的生活方式(那些以亚历山大命名的城市,就是其中一部分)。当然,以希腊的人口数量来说,并没有办法真的让那些殖民地全面希腊化。他们苦心经营的那些希腊文化,最终只是为土著文化的多样性,提供了一些新鲜血液。
  如果说亚历山大和希腊人为犍陀罗地区带去了来自地中海的艺术,那么以宗教形式为犍陀地区输入文化的,又是谁呢?这个人就是阿育王。作为印度历史是最伟大的君主,阿育王的贡献在于完成了南亚次大陆的第一次政治统一。虽然可能有人会说孔雀王朝最终还是没能统治南亚次大陆的最南端(包括莫卧尔王朝也没有),并据此认定印度在历史上从来没有统一过。但这个标准有些过于严苛了。要知道,我们所认定的那些大一统王朝,也并不一每一个朝代,都能完全控有我们所认定的核心区的(更别说那些现在纳入版图的边缘区了)。
  印度到底有没有统一过,不是我们今天所要讨论的重点。不管阿育王和孔雀王朝算不算统一了印度,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崛起于恒河流域的他们,将希腊人赶出了印度河——恒河流域,并顺势吞并了开伯尔山口两侧,从喀布尔河谷到波特瓦尔高原的战略要地。这片原本被北方入侵者用作跳板的土地,也一度成为了孔雀王朝的西北屏障。只不过,在中央之国以外的大多数地区,其实并没有将“统一”上升为一种民族意识。孔雀王朝在南亚所完成的政治统一,也只是昙花一现。当东亚的汉帝国重新完成统一,并开始卧薪尝胆准备反击来自北方的威胁时,印度地区又重新进入了邦国林立的状态。也正是在这种状态下,大月氏人最终得以成为新的征服者,沿着亚历山大和波斯人的足迹入侵犍陀罗地区。并以此为地缘中心,建立横跨中、南亚的贵霜帝国。
  不管是亚历山大还是大月氏人,犍陀罗地区从来都不会是终点。占据这片高地的最终目是,是为了进一步控制高原东、南部那大片的冲积平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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