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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的附近有一间盲人按摩店，几年前的一天忘记是个什么情景了，反正是不经意间就走了进去。是个地下室，黑咕隆咚的七拐八拐才找到。三个小隔间，七八张按摩床，白布单干净平整地铺在床上。有点儿霉味儿，有点儿潮气。几个按摩师都是盲人，几个客人在盲人手下平卧着。我试着按了一次以后，就办了一张计次卡，隔三差五的来按按，感觉挺好的。一边享受着按摩，一边还可以漫无目标地和盲人按摩师有一搭无一搭的聊天。老韩：四十多岁的样子，胡茬子可能是挺硬的缘故，总显得没刮干净，使他凭生了些沧桑感。他来自河北农村，手很粗大，说是从小干农活磨的。他十岁不到就被家人拉着下地了，看不见也得干活，干完再拉着回家。多年的农家活使他有把子力气，按摩时力度很大，只是略显生硬。他在石家庄学了两年按摩，就来北京找工作了。他属于全盲，并且没有光感（有些盲人是有一点儿残存视力的，能隐约辨别点儿东西）。他说，全盲的人是分有光感和没有光感的，有光感的能分辨白天和黑夜，那样会舒服些，我是没有光感的，不过也习惯了。我问，你是不是眼前总是像蒙着一块黑布？他说，我不知道你说的“黑布”是什么样的。哦？我无语。他至今未婚，他说，这辈子算了吧，找看得见的人家不乐意，也找个我这样的吧，咋过日子呢？忽然有一段日子没见到他，别的按摩师说他回老家自己开按摩店去了，也想当一回老板。再过一段他又出现了，说，还是在这儿干省心，本想拼一下赚点儿钱找个能看得见的老婆，嗐。他过去就不太爱说话，这次回来就更寡言了。小郑：这是个挺机灵的小伙子，面容清秀，小生模样。戴个眼镜，镜片后面的眼睛有些浑浊，眼珠子白的比黑的多，不时转上几下。他能看见点儿，他说把脸贴在屏幕上就能看电视，有时还能骑自行车。我说，骑车太危险了吧？他说，白天骑，留点神儿没事的。他老家是河南乡下，小时候订的婚，媳妇是个明眼人，有个女儿还小。老婆跟他一起来北京打工，在一家超市里收银，女儿在老家，由老人带着。他按摩时手法很精到细致，力度适中，并且每次到钟时都要再多按上几分钟，所以回头客不少，忙时还需要事先预约。和他聊天儿的话题比较广泛，国内国外、天文地理、养生保健、金融证劵等等他都能说上几句。他做股票，好像还赚了一点儿，对于多年的大熊市时不时还能发表点儿个人见解。有一天又来按摩时听说他出事了，骑车驮着老婆一没留神摔了出去，多处骨折，回老家养伤去了。又过一段儿再来按摩，听别人说小郑后来回来过一次，由于那次伤得挺重，手不听使唤，已经不能再干这行了。他来北京把手里的股票全抛了，把账户也销了，是跟大家告别来了。我心里很不脦劲儿，暗暗地为他担心；又一想，也没准儿这对他反而是个机会呢。为他祈福吧。小李：跟小郑年龄相仿，也能看见一些。有点儿话痨，只要你开个头儿，他就说个没完。只好每次只聊个十来分钟，然后便不说话，静静地让他按。他妈做梦都想叫他领个媳妇回去，有一次他连哄带骗带回去一个，人家姑娘张口就要三千元见面礼，一时没拿出来，第二天连个招呼都没打就不见了。小李说，别看我眼神儿不好，谈对象也得看有没有眼缘儿，坚决不凑合。这儿的老板就是榜样，他也是个盲人，火灾，半路盲的。人家可有能耐了，受伤住院时把个护士忽悠成老婆，还生了俩崽，真是羡慕嫉妒没有恨啊。人家又开了三处店，都很火，赚大了。老板对我们很好，年年都涨工资，每年除夕都请我们不回家的哥儿几个喝酒，我好喝口，今年大年三十喝的蓝色经典，就是纯。你问我春节为什么不回家？我告诉你吧，一是过节这儿得有人值班不是？二是回家压岁钱都给不起，海啦。不瞒您说，我算是这儿的名医，老板还指着我呢。您不信？那我给您讲讲中医养生？按着、聊着，聊着、按着，就对这行有了些了解。全国有多少盲人按摩店？经常在街头看到，应该不少于几万家吧，应该至少有十几万盲人在里面就业。这行业以保健为主兼做治疗，听说过打着盲人按摩干色情的，但真正的盲人按摩绝对是绿色的。西方国家保健按摩是由盲人专营的，明眼人不能涉足，是受保护的行业，我们国家什么时候也能这样呢？那真是广大盲人的福音了。后来这家盲人按摩店不在地下室了，搬上了二楼，营业面积也扩大了不少，按摩师也多了好几位。而且，从此不再潮湿也没有霉味儿了，更重要的是，终于可以见到阳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