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我后知后觉、磨磨蹭蹭地看完了《甄嬛传》。毫无疑问，这部电视剧是把后宫争斗的种种阴谋权术演绎到了极致，不过，鉴于以前就有很多宫斗的片子，皇上与后妃、后妃与后妃之间，左不过就是那些事，真真假假恩恩怨怨，看得多了，故事情节也就都能猜个大概了，再稀奇、再离谱的事也都见怪不怪了，甚至在“皇上很忙”的时候，嫔妃怀上了别的男人的孩子，并且还顺利生下来，继续被别人当做凤子龙孙宠着，然后母子皆贵之类的情况，在真实历史上，要想发生，那是千难万难的，可是在电视剧里，貌似都已经司空见惯。所以，我对于后宫的女人们，以及和后宫的女人有瓜葛的男人们，都很淡定了。
不过，《甄嬛传》还是有所不同的。相比其他让我“一直很淡定”的宫斗剧，它还有让我让我不淡定的地方，它提到了一个在实际历史上经常会发生，但却很少（至少在我看来很少）演到电视剧里的一个现象——对食。
“对食”有两种解释：第一指今天的所谓宫里女子间的同性恋；第二也指宫女与和太监结成挂名夫妻。因为宫里太监和宫女很多，为了寂寞而互相安慰，大家私下恋爱，意思说不能同床，只不过相对吃饭，互慰孤寂而已。
“对食”现象始于汉代，后来的历朝历代中也就屡见不鲜，一直到明朝，宦官魏忠贤和明熹宗的乳母客氏结为“对食”，从而逐步接近熹宗，慢慢掌握大权，最后阉党乱政，酿成大祸。所以到了清朝，有了前车之鉴，宫中便对宫女太监的个人生活管得特别严格，“对食”是明令禁止的。清宫的内务府机构很多，其中就有慎刑司。宫女太监如果违规犯法，不会交给刑部处置，而是由宫廷内部“司法”解决。
《甄嬛》剧中，掌事宫女崔槿汐为了促使自己的主子甄嬛回宫，甘愿牺牲自己，与太监总管苏培盛做“对食”夫妻，后来此事漏了马脚，东窗事发，雍正大怒，让这对“夫妻”在慎刑司吃了不少苦头，后来经多方努力，总算把他们救出来了，而雍正也因苏培盛的痴情与执着而感动，居然改变了主意，默许他们这样继续维持“夫妻”关系，甚至到后来甄嬛生下双胞胎之后，龙颜大悦（其实是果郡王的孩子，真讽刺），一高兴，还破天荒的给这对苦命鸳鸯赐婚了！两人由“对食”成为“菜户”（“菜户”是“对食”衍生而来，对食之间的爱情，多为短暂交往；而菜户则专指太监与宫女之间的恋爱，并盟誓终身相爱，关系有如夫妻），当真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让这两人又惊又喜，谢恩不止。这样的剧情在有些观众看来都感觉有些偶然，本来，“对食”就显得略有些“重口味”，而后居然还有“赐婚”这一节，更令人意外。其实细想想，也唯有苏崔二人，才是整个后宫最幸福的一对。这样的幸福指数，连坐拥三千佳丽的雍正恐怕都要羡慕。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雍正会破例赐婚了。
当然，有人会认为苏崔的恋情会因苏培盛的生理残缺而不够完满，但我们不能因为他在生理上是个太监，就否定他的爱情。相反，很多人在生理上是个正常的男人，但在爱情上，却是个“太监”，比如雍正（说明一下，这里特指“纯元皇后去世之后”的雍正，下文同）。
要比较雍正和苏培盛，谁更幸福，估计很多人都会笑。可是，谁能肯定雍正就是比苏培盛幸福呢？看似无所不能、无所不有的天子，前朝有文武大臣时不时弄权，后宫有嫔妃姬妾动不动争宠，甚至为了争宠而算计他那些或已出世或未出世的子女，到最后，连他自己的生命，都被曾经的枕边人合伙算计了。我没看出来雍正到底比苏培盛幸福到哪里去，当然，除了可以和众多美女正常上床之外。
可是，对于一个全天下都已被其收入囊中的男人来说，绝大多数女人他都是可以搞得上床的，但只有少数女人能让他看得上眼，更只有极个别女人能让他记得上心。能让雍正记住的，也就只有纯元皇后了，连甄嬛都未必能占据他心中的核心位置，顶多也就是在“一环”之内更接近圆心的地方吧，其他那些有点竞争力的妃嫔也就是属于“看得上眼”的一类，在一环二环上挤得头破血流，处于三环的，也就是贵人、常在之类，多半是知道竞争激烈，只求自保了。像欣贵人，就算是安分守己的，不去招惹什么是非，熬着熬着，哪天皇上突然想起来了，倒也给她晋了个嫔位；而曹贵人也是想自保的，一开始拼命巴结处在一环的华妃，后来一看，华妃被扔到四环五环之外去了，又倒戈相向投奔甄嬛，终究因为心狠手辣，落个凄惨的下场；当然也有像沈眉庄那样，曾经也是在一环风光无限的，后来“枪打出头鸟”，被人算计之后还遭到雍正的怀疑，从此心灰意冷，自愿呆在三环，雍正想把她往回拉拉，她都不肯，甚至为了跟自己心爱的温太医在一起不惜铤而走险。至于那些答应和官女子们，多半就是一夜情过后，相忘于深宫了。
而对于雍正来讲，这样莺歌燕舞珠环翠绕的，他未必快活得到哪里去。倒不完全是后宫争风吃醋你死我活搅得他头痛，而是他自己内心深处的感受：谁也比不上纯元皇后。他最心爱的女人不在了，其他的女人代替不了她。我相信，在纯元活着的时候，雍正具备苏培盛所不具备的能力，那的确是幸福，而纯元死后，则未必了。纯元在的时候，雍正还会做爱，纯元死后，他就只是会性交了。前者是发于感情，后者只是出于欲望，更荒唐的是到后来连“欲望”都不是自发的，而是药物所致（比如安陵容用的“暖情香”）。这样的痛快，也就是一次性的，来去匆匆，连期限都没有，一次作废。
不过，要说雍正宠幸各位小主，完全都是出于生理需要，倒也有点冤枉他了。比如他对甄嬛，一开始，还是真的动了情的，只是那种感情毕竟不那么纯粹，如果不是因为“菀菀类卿”，雍正会不会喜欢甄嬛呢？又会有多喜欢呢？雍正从一开始就把甄嬛当成了纯元，所以才爱上了她，正如甄嬛一开始就把雍正当成了果郡王。雍正对甄嬛的“爱”一直隐藏在纯元皇后的阴影之下，当一切都昭然若揭的时候，甄嬛彻底绝望了：皇上爱的不是她，而是纯元皇后的替代品而已。这是一个女人，尤其是有着强烈自尊的女人无法容忍的耻辱，于是，她开始报复。而甄嬛的悲剧，正是来自雍正的悲剧——他心爱的女人去世之后，他就失去了爱的能力，即便是像甄嬛这样难得的替代品，都不足以重新恢复他爱的能力，他也确实努力想对甄嬛好，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因为他无法忘记纯元，去接受一个原原本本的甄嬛。于是，他就只能很无聊地和后宫各种美女厮混——像男人和性奴那样，而不是像丈夫与妻子那样。
写到这里，我想起了舒淇的一句台词：没有爱的能力，比没有性的能力，更可悲。
所以说，没有爱的能力的皇上，比没有性的能力的太监，更可悲。
苏培盛是个好男人。他早就喜欢上了崔槿汐，但槿汐一直没有答应他。作为太监总管，苏培盛在还是有些权力的，谁要想接近皇上，都还得跟他搞好关系，但他在遭到槿汐拒绝之后，却从来没有连哄带骗威逼利诱，而是一直默默地关心槿汐，对她有求必应，同时也对甄嬛的事情格外上心，不管甄嬛失宠得宠，他都一如既往地帮带着，因为他知道，只有甄嬛过得好，槿汐才会跟着少受委屈。直到后来，在凌云峰上，槿汐答应了他，他喜不自禁，对槿汐更是百般照顾，经常偷空来看她，还特意选了宫里的绸缎给槿汐做衣服，连颜色都是挑槿汐喜欢的。当然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让人感动的，还是甄嬛槿汐回宫之后，苏崔二人的关系被人告发了！不用说，两人在慎刑司里吃尽了苦头，而这位苏公公，“不论受了多少拷打，都没有说出奴婢的名字”。要知道，不论是华妃身边的周宁海，还是后来皇后身边的江福海，平时看起来那么傲气，进了慎刑司之后，都是没折腾两下就什么都招了。相比之下，苏公公真是个纯爷们，不得不赞一句。身为太监，他即便做到总管的位置，也还是被视为“废人”，华妃就不止一次说“太监都是没根的人”，但是，“废人”一旦有了爱情，就不再是废人了，至少，他懂得保护自己喜欢的人，槿汐在他心里扎了根，他就不会在动摇了，任凭怎样的严刑拷打，都威武不能屈。
好在受刑的日子终究还是能结束的。甄嬛想方设法请端妃出面说情，雍正又念及苏崔二人多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一时心软就放他们出来了，依然“官复原职”。按理说，保住了一条小命，而且还能继续当着大总管，苏公公应该知足了吧，可是当雍正叫他跟槿汐“以后断了吧”的时候，这个残缺不全的男人居然扑通一声跪下，说出了整部电视剧中最朴实，却是最动人的一句台词：
“皇上，奴才年纪大了，就想找个伴儿……”
听到这样一句台词，不管是多么浓烈的单身情结都会瞬间土崩瓦解。谁都无法阻挡衰老，当生命一点一点耗尽的时候，我们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找个人，看着自己终老，陪着自己走完这一生。这个过程其实很短暂，上了年纪的人，生老病死，都有些难以预料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一病不起了。一个人是难以承载那样的孤独、痛苦和恐惧的，而如果有一个人在身边，不离不弃，那么这一切在他（她）的眼里，就像是个慢镜头了，凄美，却又多了几分平和与温暖。也许这就是我们需要爱情的原因吧：找个伴儿，从年轻的时候，陪着自己，到年纪大的时候，能互相见证彼此的一生，心里也就踏实了。
很明显，苏培盛不像皇上和果郡王那样锦心绣口，可以引经据典地讲出一大堆情话，但有这样一句就足够了，而这一句表白，还不是对槿汐说的，而是对雍正说的，是他冒死对雍正说的！他从小就服侍雍正，几十年下来，也了解雍正的喜怒无常，冷酷无情，难得一次念及旧情，救了他的命，免了他的罪，还复了他的官，给了他这么一个天大的恩典，这才眨眼的功夫，叫他跟一个宫女断绝关系，他竟敢抗旨不遵了！这换了谁当皇帝，碰到这么个不识好歹的奴才，都有可能翻脸不认人的。
好在雍正没有翻脸。也许是出于对一个身体残疾的男人的同情，也许是出于对一段未被阉割的爱情的敬重，雍正竟然放下了对宦官淫乱后宫的担忧和警戒，默许了这样一对“对食”夫妻的存在，到后面，甚至还为了“喜上加喜”，特意给他们俩赐婚，看似意料之外，实乃情理之中——估计编剧和导演都不忍心让这样一对真心相爱却命途多舛的“夫妻”名不正言不顺，所以让他们也能像其他正常夫妻一样，明媒正娶，修成正果吧。
也许有观众对于苏崔二人的“真心相爱”还会存有质疑：苏培盛甘冒抗旨大罪，置性命于不顾，恳求皇上不要棒打鸳鸯散，这确实是够真心的了，但崔槿汐接受苏培盛，却并不是因为喜欢苏公公，而是想借助苏公公的力量帮助她已经失宠的甄娘娘回宫，明显动机不纯啊。其实不然。首先，在两人没有确立“对食”关系之前，两人都是自幼入宫，相识多年，而且又是老乡，平时因公务因私事也会经常接触，虽然还未成夫妻，但也是好朋友，槿汐至少还是认同苏培盛这个人的。后来槿汐同意“对食”，确实有很强的目的性，苏培盛也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其中的道道，但他并没有说破，明知槿汐未必珍惜，依然如获至宝。而苏培盛宽宏大量的难得糊涂和点点滴滴的关心疼爱，槿汐也是十分感动的，对苏培盛好，也就更多的是发自内心了。在甄嬛顺利回宫后，“对食”事件尚未揭发之时，苏培盛就问过槿汐：现在回宫了，要不我们就断了吧？而槿汐却并没有同意就此结束，说明此时的槿汐确实也已经爱上了她的“培盛”，如果只是想用“美人计”，达到了目的就收手，那槿汐早该提出绝交了，还需要等着苏培盛来问吗？更不会在苏培盛都萌生退意的时候依然坚持。毕竟回到了紫禁城就不比在凌云峰那样逍遥自在，无数双眼睛盯着，保不准就会露出马脚闯出祸，而槿汐却甘愿冒险，继续和苏培盛在一起。等到“慎刑司大劫”时，苏培盛“身残情坚、舍身护花”的种种行为，更坚定了两人在一起的决心。两人都是出身卑微，在宫里都饱受身心摧残，无法像正常男女那样追求爱情，而且都耳濡目染了宫中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甚至还亲身经历过一些生死历险，而且又都是本性善良，忠诚可靠之人。他们经历相同，性情相似，人生观价值观都差不多，日久生情是很自然的事情，再加上随着“年纪大了”，槿汐姑姑“找个伴儿”的渴望也会像苏培盛一样更加强烈，何况经历了这么多大风大浪，“待到风景都看透”，自然也就明白了“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正如方志远教授分析朱棣为什么派郑和七下西洋：也许前两次出海，就只是小里小气的为了寻找在外逃亡的建文帝，可是在有心找人的同时，却又无意发现外面的世界很精彩，那别样的异域风情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于是再一次出海时，工作的重心就不再是找人了，而是和这些异邦搞搞外交，做做生意，买点新奇玩意儿，再收编几个小国家，弄点稀世贡品，促进世界的和平与发展，再多下几次西洋，就能让全世界都知道中国是老大了。也就是说，我们在做一件事情的过程中，动力和动机会锁着事情的发展和自身的感受而发生变化，很可能到最后，你的动机都会背离你的初衷，但你这件事，依然是坚持做下来了。崔槿汐对苏培盛的态度也是这样：尽管一开始确实有失偏颇，但终究还是步入了正轨，两个人成了幸福的一对。
年纪大了，想找个伴儿，还真就找到了。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是宫中多少男女的愿望啊，却只有一个太监和一个宫女做到了，该怎么解释呢？无欲则刚？还是真爱难得吧。苏崔的“对食”，虽然因为苏公公的身体残疾而留有遗憾，但那毕竟是生活质量的问题，要单说爱情纯度，无疑，这是最干净的。爱情，原本就是一种精神境界，不可将之俗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