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桃夭》趣味解读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XML:NAMESPACE PREFIX = "O" />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诗经》第一篇《关雎》写的是男女交往,第二篇《葛覃》写的是已婚女子回娘家,第三篇《卷耳》写的是女子“怀人”,第四篇《樛木》写的是婚礼上的祝酒词,第五篇《螽斯》是祝夫妻早生贵子,谈的都与婚嫁有关。现在第六篇《桃夭》写的又是婚嫁时对新娘的赞美,可见内容还是很通俗很接地气的。
《桃夭》的意思很简单:你看那桃花,花朵真美,果实真大,叶子真繁茂。这如桃花一般乖巧娴淑的女子嫁过去,一定把你的家料理得万分妥帖,放一百个心!
为什么要说这话赞美新娘子呢,难道新郎官不晓得?是的,新郎官不晓得。古时候婚嫁,当事人不过是配角,双亲和媒婆才是主角。
钱家公子到了婚嫁的年龄,钱老爷找媒婆问:可有与我家小公子年龄适合的婚配女子?媒婆对周边女子的年龄和家世了如指掌,说赵家的小姐年方二八,父亲是城西的大米商,与你家少爷正相配。钱家老爷说,行,给我去问问赵小姐的生辰八字。媒婆就去赵家说:赵老爷,钱老爷想与你结亲家,要问你家女子的生辰八字呢。赵老爷如果看不上钱老爷,觉得这门亲事没商量,就直接回绝,如果觉得钱家门户不错,就把赵小姐的生辰八字给媒婆。媒婆一看,要是双方八字不合,那就没下文,另选一个女子说媒去;如果合,立刻回头找钱老爷:恭喜钱老爷,公子与小姐八字合得很呢。钱老爷很高兴,当机立断要提亲。准备妥当后,钱老爷带着聘礼去赵家,跟赵老爷商量了婚嫁的日子,选个良辰吉时,钱家公子来迎娶赵家小姐。
生辰八字就跟现在的星座之说差不多。古时候的婚姻就是找个适龄的、门当户对的、星座不相冲突的女子结亲。新婚之夜就是初次见面,初次见面就要宽衣解带,真叫人羞涩。万一娶了个貌似无盐的丑女,该如何下手?或者娶了个凶悍的河东狮回来,以后的日子怎么过。钱家公子身披大红花,骑在马上,看着赵家小姐盖着红盖头上了花轿,心里紧张了。

赵家小姐的兄长眼看妹夫“婚前综合征”发作,作为过来人,深知妹夫在慌什么,刚好赵家门前种了棵桃树,此时硕果累累,立马来了首《桃夭》送给妹夫: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我的妹子就如这桃花一般,美丽而婉约,你娶回家准没错。
钱家公子定了心,与大舅子相视一笑,骑着马儿往回走。
如果不信,大可以去翻翻《礼记》的《昏义》(“昏”同“婚”),里面讲了古代婚姻的“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具体意思我在上面都讲了。
仔细想想也挺恐怖的,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本着你的出生年月和家庭背景,就把你将来的配偶范围浓缩在那么一个小圈子里。你与一个人朝夕相处一辈子,不是因为你爱她、她爱你,而是因为她的生辰八字“旺”了你。换句话说,即使你深爱一个人,但你们生辰八字相克,你们就没有未来。不过话说回来,古时候大家闺秀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也没机会遇上谁、爱上谁。
八字不合的问题,让我想起现在很多男女交往,第一句就是“你什么星座的”,发现星座不合,摇摇头,不行。或者说,我之前认识一个你这个星座的人,太渣了。
作为一个理工科学生,我不信星座。我不觉得我的命运同一颗距离我几万光年的星球的密度、体积、质量有什么联系,也不觉得我的命运从一出生就注定好了轨迹。我的人生掌握在自己手里,与日月星辰毫无关联。星座说我好话,我不会对号入座。星座说我坏话,我也不会恼羞成怒。我只是不信。那些含糊其辞、模棱两可、毫无逻辑的话,经不起科学的推敲。
有人说,星座是统计学,也算科学。我笑。大学里我学过《高等数学》《数学分析》《离散数学》《线性代数》《概率论与数理统计》,还选修过《宏观经济学》,对统计学的了解不少。统计学是基于大量样本、量化描述、控制变量的数据统计。到目前为止,我从未见到有关星座的说法里,有任何量化的描述。什么性格内向、外向、时而内向时而外向,这种说法太含糊了,要有精确的数字。没有数字,怎么能算科学。科学不是你所想的那么简单。科学要拿数据说话。我也没找到任何一篇有精确统计的关于星座的科研文献。想必统计学家也都知道这是多么无稽的事。既然如此,那就不值得信。
另外,统计学是科研方法,不是人生指导。我不会因为统计学说,大多数人都走了这条路,便头脑发热,也跟着走这条路。这条路再好,若我不喜欢,我就不会走。我是江苏人、上海交通大学的本科毕业生、程序员、同性恋,但我不会因为其他江苏人、上海交通大学的本科毕业生、程序员、同性恋做了什么,就也跟着做什么。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每个人都是一根独立生长的毛发。
但我不信星座是一回事,我并不反对别人信星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只要你别强迫我信就行。罗素有句话很有道理:“参差多态,是幸福的本源。”我们应该接受别人与自己的不同。我不信星座,你信星座,没关系,我们求同存异,不聊星座,聊别的。
回到古时候的婚嫁习俗。一个女子勤俭持家、生辰八字“旺夫”,便是好的结婚对象。
弗洛姆的《爱的艺术》里有一段类似的描述说,在许多描写美满婚姻的文章中,一对毫无摩擦的伴侣被奉为是理想的结合。一个丈夫应该理解他的妻子,并是她的帮手。他应该赞赏她妻子的新衣服,也要称赞她做的饭菜。而每当丈夫疲劳不堪、怨气十足地回到家时,妻子则应该体谅他。当丈夫谈到职业上的麻烦时,妻子应该注意听他讲。如果丈夫忘记了她的生日,妻子不应该生气,而应该通情达理。
这种相敬如宾的两人关系,不过是尽力让对方觉得舒适罢了,一辈子都不会相互了解,达不到真正的心有灵犀,不可避免地会产生孤独感。这在古代生产力低下,首先要吃饱穿暖过日子的年代,是可以理解的。今天就不行了。我们该有更高的精神追求。但显然,这个社会并不如我所想的那样。
作为一个同性恋,我对女生没意思,所以身边不少女生朋友信任我,跟我很要好。其中不乏质量很好的,又漂亮又温柔。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己不喜欢,就介绍给身边的直男朋友吧。但每回我要给他们介绍男女朋友时,不管男生女生,都会非常明确地说:年龄要在多少岁到多少岁,身高不能低于多少,体重是苗条还是健壮,月薪要多少,干哪行的不行,什么星座的不能要,什么星座的最好,哪个地方的人不喜欢(还有地域歧视呢),哪个地方的人最好。
作为一个程序员,我纳闷了,那干嘛不把所有单身男女的条件输入到一个数据库,然后写一个SELECT语句直接把符合条件的人选出来?岂不是简单多了?可是,真要把恋爱这么甜蜜的事,浓缩到那么干瘪的地步吗?
谈过恋爱的都知道,你想恋爱的时候,会为你潜在的恋爱对象设立许多标准,要这样要那样,不然就不行。可当你真对一个人动心的时候,是不管别的条件的。极有可能你喜欢高个子,他不过一七五。你喜欢短发,他有刘海。你喜欢健壮的,他很瘦弱。但你就是喜欢他,想着他,连正经的理由也说不上,就觉得他这也好、那也好、什么都好。
这就好像,如果你不喜欢一个人,他成绩差,你觉得他不上进;他成绩好,你嫌他书呆子。他长得帅,你怕他沾花惹草,没安全感;他长得丑,你又看不上。他脸圆,你觉得他世故圆滑,不正经;他脸方,你嫌他太古板,不懂人事交际。他嘴唇厚,你嫌他嘴巴大,藏不住心事;他嘴唇薄,你觉得他薄情寡义,不长情。其实哪里是他不好,说到底,不过是你不喜欢他,所以看他什么都不顺眼。但假如你喜欢他,就都是优点了。
恋爱的事就是这么古怪,没办法说清,没办法挡,没办法转移。就算旁人觉得不般配,两个人彼此喜欢,那就行。千言万语,抵不过一句“我喜欢”。两个人恋爱不是明星作秀给别人看,是自己活,冷暖自知。但你把条件限制得那么死,怎么能遇上那个人?
所以我都跟他们说:行了行了,这样吧,我喊几个单身男女出来吃饭,你们随便聊聊。对谁有好感的,单独约出来看看电影吃吃饭。合得来就交往,合不来就当认识个朋友。如果看过三次电影、吃过三次饭,还想再约的话,差不多就可以牵手了。如果你牵她的手,她没拒绝,或者他牵你的手,你同意了,那就交往吧。大家都是成年人,表白什么的,可以直接跳过。
恋爱的事,“门当户对”非常重要,但不是世俗的家世、出身、外貌、学历、年龄、薪水,而是彼此的品格与心性。物质条件是其次,关键是两个人彼此要有好感,脾气合得来。我要是《桃夭》里的钱家公子,就会说,就算这女子真的貌美如花、勤俭持家、八字旺夫,那又如何。关键要看我喜不喜欢她、她喜不喜欢我。我都不认识她,怎么能娶她?
金庸的武侠小说《白马啸西风》里有句话很棒:“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偏不喜欢。”一个男生用情专一、家里有钱、工作好、工资高、长得又帅、身材又好,简直是极品,可那又如何?我知道这年头很多人追求“有车有房、父母双亡”的标准,还有人直接说“宁愿坐在宝马上哭,也不要坐在自行车上笑”,但我不屑。你要说我清高,我就清高吧。在我看来,一个人再好再好,若我不喜欢,那便与我无关。
就算他对你很好,非常用心,你再不接受都感觉像欠着他似的,身边朋友都看不过去。但我还是那句:你真喜欢他吗?他对你好,你很感动,不代表你就非要喜欢那个人。感觉的事,强求不来。我一个女生朋友,有个男生死缠烂打追了她很久,她终于答应。问她为什么忽然回心转意,她说,虽然不喜欢那男生,但那男生对她真的很好。我无言以对。这明显是把感情当成交易。但人家自己愿意我也没办法。只是看她不情不愿的样子,别扭得慌。
还是《大明宫词》里薛怀义那句话说得好:“全大唐都在取笑我薛怀义,那又怎么样!我照样往后宫跑,因为我喜欢太后。”我不知道历史上这位知名男宠是否真的很爱武则天,但在《大明宫词》这部电视剧里,我为这话感动了很久。因为千言万语,抵不过一句“我喜欢”。
我喜欢,所以不管他(她)是好是坏,我就是喜欢。我不喜欢,他(她)再好再好,又如何?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可是我不喜欢。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
这是我对《桃夭》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