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问:古代公主的命运?
答案一:国内联姻。
答案二:国外和亲。
现代女强人重生成古代尴尬公主一枚,努力不走寻常路,活出真我自在美好人生。
手握气运观测作弊器,汇能臣干吏、聚悍将骄兵,其实只是职业病在作怪。然而世间苍生终要承认,巾帼绝不输须眉,女子也能掌皇玺、断国运。
各位帅哥,请矜持些好么,某人很挑食,不愿将就吖。
帝阙高深不知路,愿得袍泽并肩行。
平生鸿鹄志何慰?锦年盛世贺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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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有完结作品《殊途志》、《女官》、《女王纪》、《御彩》,请放心收养本文,鞠躬求所有票纸。第一卷 太平玉松武令媺
楔子 偷龙转凤
夜深似墨染,暴雨如注,巍巍皇城笼罩在雷电轰鸣和雨打砖石的隆隆声响里。皇宫东侧悄然洞开一扇门扉,人影憧憧,将一行人马迎入宫中。
沁芳阁正处于皇宫东侧最偏僻的地方,不远处就是皇家培育珍稀花木的珍卉园。此时天象可怖,又已过亥时,但阁中住着的赵选侍却还不曾入睡。
她凝视着屋外绵绵密密的雨线,聆听如鼓点一般急促的敲打声,脸色越来越白。“我的孩子要降生在这样的天气里吗?雷霆暴雨、狂风摧城……”她轻轻抚摸高高隆起的腹部,神情凄楚。
“小姐,催产药煎好了。”晚儿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走进卧房放在桌上,不安地问,“离临盆的日子不差几天,您真的要提前生下孩子?”
“天气虽然不大好,但今日确是好机会。”赵选侍仍然痴痴望着夜雨,眼里的凄色渐渐淡去,缓缓绽开清丽笑容,“晚儿,我们都是这样想。”
晚儿难过地低下头,盯着黑漆漆的药汁轻声说:“一位陌生姑姑等在外面,带了……她告诉奴婢皇上亲征受了重伤,先于入京的大军回了宫。所有太医都在干宁宫守着,连名传天下的圣手也会进宫给皇上治伤。半个月前杨才人生孩子,有太医和接生嬷嬷照看都母女俱亡。奴婢虽然照着医书学了接生,但是到底从来没经历过。”她咬咬唇说,“小姐,奴婢好怕。”
“傻孩子!你不是不知道,就算太医和接生嬷嬷都闲着,我也不能叫他们来。”赵选侍莞尔微笑,扶着腰走向放了药汤的方桌。晚儿急忙上前搀住她,让她坐下。
赵选侍看着忧心忡忡的丫头,平静地说:“有没有太医都一样,我的命是肯定保不住的。晚儿,你不用再劝,我心意已决,这个孩子无论男女都不能留在宫中。”
晚儿捂着嘴,扑簌簌泪流不止,别过脸去不敢看。赵选侍眼神温柔,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肚子,喃喃说:“孩子,娘这就让你出来。”她端起药汁一饮而尽,涓滴不剩。
药效很强,赵选侍很快就感觉到了阵痛。她艰难站起身,在晚儿的搀扶下躺回床上。晚儿强忍心中悲痛,有条不紊地把接生用的东西再仔细检查了一遍,还临阵磨枪又翻了一遍医书。
痛苦煎熬一个多时辰,赵选侍血流不止,可孩子就是不肯出世。她大汗淋漓,几近虚脱,逼着晚儿又端来一碗汤药喝下去,才终于把孩子生出来。而正如她自己所料,产后血崩,数息间血就把被褥染得通红。
晚儿给新生儿绞了脐带,擦干血迹,用柔软的厚棉布包起来,抽泣着说:“是位小少爷。”赵选侍却没有回话,晚儿急忙上前,却见她的小姐已经昏迷不醒。
脚下忽然有潮湿感觉,晚儿一低头,正好看见数滴黑红液体滴答掉落地上。轻轻掀开被子,哪怕她早有心理准备,还是被此时床上惨状吓得面无人色。哇一声大哭起来,她使劲去掐赵选侍的人中。
赵选侍悠悠苏醒,脸色如霜雪般惨白,嘴唇却显紫盈盈艳色。她原本就容色清丽,否则也不会被皇帝看中,从不入流的珍卉园莳花宫女册封为正七品选侍,甚至还让她独住沁芳阁。现在她虽气息奄奄,望向襁褓时慈爱欣慰的笑容却动人之极,眉间更添了圣洁之色。
“你……不要哭……了,快点……把孩子……送出去……别让那位姑姑久等……”赵选侍眼里满是恋栈之色,语气却斩钉截铁。
“小姐您就不看看小少爷吗?”晚儿哆嗦着手把一颗药丸塞进赵选侍口中,明知无用,却还是盼望能用药止住她崩流不止的血。
“我天天想……日日想,不用看……也……知道他的长相,他和他的……父亲肯定……肯定一模一样。”赵选侍连连喘了好几口气,眼望床顶,虔诚祈祷:“信女恳求菩萨垂怜……让信女的孩儿能……平平安安活下来……留一线香火……”她眼里终于淌出两行泪,说话声音越发微弱,无力地动了动手指,“晚儿,你……快去!”
晚儿咬咬牙,也知道长痛不如短痛。“小姐您忍着点儿,奴婢很快回来陪您。”她抱着细心包裹好的孩子冲出房门。
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赵选侍挣扎着半坐起身。她大睁双眼瞪着因狂风疾吹而不停忽扇的门扉,珠泪如瀑狂涌,却又仰天肆意畅快大笑。须臾,笑声戛然而止,她仰面软软倒下,如叹息般从唇角逸出模糊字眼。
晚儿很快就重新回转。她手里抱着一个锦缎襁褓,从松散襁褓中露出婴儿的小胳膊小腿。呆立在床边,怔怔看着含笑而逝的赵选侍,她的手一松,襁褓落地。
“小姐……”晚儿伏地号啕大哭。屋外凄风苦雨、雷霆阵阵,树叶哗啦啦剧响,却遮不住她哀恸欲绝的哭声。冰冷砖石地上襁褓里的孩子也猛地尖利嚎哭,声音刺耳。
忽然,从屋外跌跌撞撞跑进来一名浑身湿透的老太监。他疾奔到床前伸手去探赵选侍的鼻息,又低头看见地上脸色青白的婴儿,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流了他满脸。
弯腰把襁褓捡起轻柔地抱在怀里,老太监跺着脚说:“晚儿姑娘,快别伤心了。赵选侍已逝,咱们要尽快去宗室局登记入玉牒,务必要保住她唯一的骨血啊!是皇子还是公主?”
唯恐在这名看似昏懦实则精明的老太监面前露出破绽,晚儿重重抹了一把泪水,站起身来说:“是公主。潮生公公,我伤心得糊涂了,我们这就去皇后那儿。”
“皇后?”潮生公公摇头说,“你们主仆俩不爱在人前走动,宫中之事知道得少。自从孝仁太子薨逝,皇后的身体就越发不好。她又忧心出征在外的皇上,日渐体弱乏力。两个多月前,皇后大病了一场,不得不把宫中事务交给皇贵妃打理。咱们现在要去皇贵妃那里通禀才是。”
晚儿低下头,眼神闪烁着说:“当初选侍发现有孕,是向皇后禀报的。就算现在是皇贵妃主事,奴婢觉得也还是要先和皇后说一声。”她补充说,“选侍临终前这样吩咐的。”
潮生公公叹了口气,点头说:“既然是选侍的遗命,奴婢自然听从。皇后是公主的嫡母,也确实要向她禀告。选侍的身后事也干脆请皇后的示下吧。”
二人打了伞,抱了婴儿相伴着一起去了皇后、宫中。然而此夜皇后强撑病体与众妃嫔在伤重的皇帝面前侍奉,二人扑了空。晚儿哀求了许久,又送了不少好处,才请动一名小太监去干宁宫送信。
足等近两个时辰,皇后身旁的掌事宫女匆忙赶来见了二人一面,递了皇后的牌子让二人自行去宗室局登记上档。东奔西走,辛苦大半夜,晚儿终于和潮生公公一起把公主名录玉牒的事儿给办妥。
后、宫之中,如正七品选侍这样位份低微的宫嫔有的是。她们就像御花园里那些名贵娇花附近的丛丛青草,在生时经常被人视而不见,谁不高兴了还会重重踩上两脚以泄愤;不幸亡故了同样无人理会,没有谁会特意赶来大哭一场送行。
如果皇帝无恙,说不定会看在赵选侍诞下公主的份上给她一点身后荣宠。可惜皇帝的伤势时有反复,偶尔还会陷入昏迷,前朝后、宫差点就乱成一团。这种小事不要说告诉皇帝,就连后、宫目前的主事者皇贵妃都不知情。
幸好晚儿和潮生公公在向皇后禀报公主之事时,也顺便将赵选侍已去世提了一下。皇后隔几天下了懿旨,令人送了丧葬用品,供晚儿与潮生公公祭奠之用,并且打发人将赵选侍的灵柩送去皇陵。
一边要操心赵选侍的身后事,另一边还要照看女因母贱被轻视的公主,晚儿忽然生了大病,苦熬两天离世。这宫中,知道当日赵选侍其实诞下的是个男婴之人又少了一个。
潮生公公是杂役局夜香司最低等级的老太监。按照严禁宫规,除非职责所在,否则他不能随意出入妃嫔们所居宫苑,隔了好久他才听说沁芳阁的宫女病逝。某个深夜,他冒险去沁芳阁察看,在床榻上找到了皮包骨头、奄奄一息的小公主。
堂堂金枝玉叶居然快被饿死了!潮生公公老泪横流,痛心不已。思前想后,他悄悄把公主藏进了一个宫里人尽皆知会闹鬼的小院子。
他的想法很简单。这段时间前朝后、宫因为皇帝伤势越来越有风雨飘摇之象,也许正因为如此才无人理会小小选侍生下的公主。等到局势稳定了,他再想办法把公主送出去。
谁料到,一等就是大半年。皇帝的伤势总不见好,朝中几位重臣老将先后遭遇抄家灭门之祸,甚至还传出某位亲王心怀忤逆的谣言。前朝后、宫向来纠葛不清,那段时间宫中也有数位妃嫔被降位、被废入冷宫,甚至被直接赐死。
等到皇帝终于康复,李潮生却发现,他只能自己继续养着小公主。黑暗中一股无形却又真实存在的力量阻断了他试图前往后妃宫苑的道路,他若执意往前走,那就是死路一条!第一章 头可断血可流腿不可弯
小武蹲在墙角,双手托着腮帮子,直勾勾地盯着对面高墙顶端疑似窗户的小窟窿。从气窗投射入内的日光昏暗惨白,没有任何热度可言,压根不能给这间潮湿阴冷的石牢带来温暖。可她还是一动不动痴愣地盯着。
墙外有自由,墙内……小武第三百六十五次叹了口气。墙内除了这间铁栅栏石牢,还有不知多少间铁栅栏石牢,以及和她一样被关在牢里的可怜人。有人在压抑低泣,哭声里充满了恐惧,这让她的心情变得越来越糟糕。
把腿贴向身体蜷得更紧,扯扯粗麻上衣尽量遮到脚面,小武瞥了两眼在石牢外面来回走动的精瘦婆子,胳膊环抱住自己的身体,开始进行一项伟大的运动——思考。
听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不过小武估计这地儿恐怕没有上帝这种生物,她应该求神拜佛来保佑自己。外头偶尔死盯她一眼的婆子,梳着电视里古人的发髻,穿着电视里古人的上袄下裙,她重生在了还不明朗的某个古代时空。
阿弥陀佛。小武在心里默想笑口常开的老和尚,揉了揉后脑勺,直到觉得隐隐的疼痛稍微减轻了才罢手。按照派别,她成为魂穿流的一员,并且很幸运地接受到了不少记忆。
花去足有两个多小时——时间由日光在地面的移动来推算,小武才把原主的“遗产”接收完毕,目前处于适应中。假如她没有分辨错误,现在已经到了下午。她好饿,肚皮咕噜噜作响。
小武举起巴掌对着光线瞧了瞧,骨节匀称、肤色白皙、细皮嫩肉,不像是穷苦人家年幼孩子的手。可是她身上的衣裳料子粗糙、颜色晦暗,肩宽与臂长都富富有余,像是大人的衣服改小了的,偏生袖口和领口又绣着挺漂亮的花纹。
这么小一孩子,看上去就是四五岁大,身边没有大人陪同,独自孤伶伶地坐在地上。寒风从气窗尾随阴冷日光窜入,偶尔卷起地上几根稻草,同时也让她响亮地打喷嚏。再待下去,肯定会冷出毛病来。
尼玛……得自救,不能指望神仙恰巧路过又恰巧看上了自己。小武对着墙壁扯了扯嘴角,不用镜子也知道此时自己的笑容是职业化的八颗牙微笑。
从冰冷青石地面爬起身,小武走到铁栅栏跟前对婆子笑,用软软糯糯的童声说:“大婶,我好冷,您能给我一床被褥吗?”她咬字不大清晰,含含糊糊的。那是因为这种陌生语言的发音她还不能应用自如,不过话总是越说越流利。
这个精瘦精瘦的婆子三角眼一翻,涂得腥红的薄唇一龇,露出两排黄板牙,茶壶状单手叉腰喝斥:“小丫头,冷不死你,回去老实待着。很快就轮到你了,还要什么被褥?”
小武面皮抽搐,在心里呐喊犯人也是有人权的。但她只能继续仰视婆子,小脸上笑意不改,语气还是弱弱的:“可我要是生病了,如果发起烧来,脑子一糊涂,兴许就不记得事啦。大婶,您怕是不知道吧,我晕倒的地方离那个大池子很近哟。”
婆子皱起眉,上上下下打量小武。忽然从旁边又走过来一个矮胖婆子,看了小武一眼,和精瘦婆子咬起了耳朵。小武好似听见“老李头”这三个字。她眼尖,又瞧见矮胖婆子把手伸进了精瘦婆子的大袖里,然后精瘦婆子的脸色就变得缓和了。
“小小年纪倒是伶牙俐齿。离金锦湖近又怎么样,要是泰王妃有个好歹,你们都是陪葬的命!”精瘦婆子扔下这些话,高抬着下巴和矮胖婆子走了。不一时她回来,从铁栅栏的缝隙里塞进去一匹薄薄的脏兮兮的布,满脸恩赏神色说,“呶,我老人家心善,小丫头,拿这床被子去盖吧。”
你家的被子就只有被面啊?小武磨了磨牙,还是忍住了气性。不但如此,她还扬起笑脸向精瘦婆子诚恳道谢,并且很是说了两句好听话。粗瘦婆子耷眼撇嘴地听了两句,不耐烦地让小武闭嘴,晃悠到别处去了。
摸了摸这匹连原先颜色都看不大清楚的布,小武觉得手感倒是挺好,软软的滑滑的,有点丝绸滑不丢手的感觉。它展开后长足有三四米、宽却不过一尺,小武把自己裹得像木乃伊,拖着剩下的布尾巴开始小跑暖身体。
过了不久,外头响起吵吵嚷嚷声音,有人在声嘶力竭叫喊。小武赶紧扒在铁栅栏上拼命探出小脑袋往外面看。不想精瘦婆子大踏步走过来,野蛮地按住小武的头把她往里塞,骂骂咧咧:“死丫头看什么看?快点出来,上头要带你们走。”
精瘦婆子打开锁,将缠绕在铁栅栏上的铁索取下,推开了牢门。小武忽然觉得害怕,咬咬牙问:“大婶,上头要带我们去哪里?”
“废什么话?还不快点出来?”精瘦婆子脸上的狠色掺了几分畏惧,根本由不得小武磨蹭,直接进了石牢掐着小武的脖颈子把她拎了出来。
小武哎哟哟直叫唤,可惜没有引起任何一个人对孩子的同情,因为从牢里出来的大家脸上都是大难临头的绝望恐惧之色。但这男男女女几十号人最多只是默默流泪,根本不敢抗争,被几个婆子推搡着排成队往前走。
被关进来几个小时,小武还是第一次看见别的难友。她心里一咯噔,再联系原主的记忆,无奈断定了自己是在哪里。尼玛……这儿果真是号称“最见不得人的去处”的皇宫啊啊。这些穿着大同小异制服的男男女女,分明就是太监和宫女。
脚刚落地,小武的屁股上就挨了一脚。她正神魂不属呢,所以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猛地回头,仰面狠狠盯住身后的精瘦婆子,她皱了皱眉,蓦然冷笑。
精瘦婆子不提防刚才还嘴甜如蜜的小丫头居然对自己露出如此凌厉的眼神,脸上表情微滞。随即她便恼羞成怒,大巴掌劈头盖脸就要扇下来。
小武机灵,一见婆子扬起手臂撒腿就飞跑,还不忘了抓起身后拖着的布尾巴以免被抓。“杀人了,杀人了。”她扯着嗓子尖锐叫喊着往人堆里钻。精瘦婆子恨得牙根直痒痒,却并没有追上去,干巴巴的老脸上浮现一抹残忍笑意。
前来提人的灰袍卫是皇帝陛下的御用内卫,据说个个杀人如麻、冷酷无情。别说这个小丫头,就是襁褓里刚出生的婴儿,落到他们手中也能被折磨得开口说出子丑寅卯。何况小丫头自己也说了,她晕厥的地方离金锦湖很近。灰袍卫没可能放过她。
小武不知道前头只怕有十大酷刑在等着自己,她一口气钻到了队伍最前面。说来也奇怪,居然没有人来阻止她,沿途碰上的那些婆子都好像集体失明了也似任由她往前窜。
心里浮现不安感觉,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一头冲出低矮牢门,小武本想躲在某个大人身后,可她附近的大人们却都把她视为了洪水猛兽,齐刷刷地让开地方,把她暴露在了一群人面前。哇哦,好娘的一堆男银,他们穿的是百褶裙吗?
只见在噤若寒蝉的这行队伍前方,沉默等候着十几个男人。他们外罩铁灰色风毛大氅,头上帽檐镶着一块兽形墨玉。大氅裹住了大半个身体,只露出小半截青灰百褶战裙的裙边,裙上绣满了张牙舞爪的不知名猛兽。一截灰朴朴的木头柄从战裙里斜斜伸出来,也不知是什么武器的把儿。
除了一个人坐着,其余百褶裙男人四散在牢门周围。小武发现坐着的这个人比别人穿得又要华丽一些——他的风毛颜色是银白而不是灰白,他帽子上那块玉是红通通而不是黑漆漆,他的百褶裙颜色是银灰而不是蓝灰,就连他裙上绣着的猛兽图都要比别人的大只一些。
后脑勺和地面平行,小武的脖子都要扭酸了,才能与这个坐着的男人对视。她猛然打了个寒噤,浑身发抖。此人三十岁上下,长相斯文,面白无须,神态还算温和。可他的眼睛简直就是两个冰窟窿,不要说人了,连北极熊都能冻死。
“你跑什么?”他笑着问,抬手摸了摸垂落胸前的长发。
他脸上在笑,眼里却还是寒浸浸的,小武前世不是没接触过这样的人。她不去看这人的眼睛,盯着他的鼻梁可怜兮兮地说:“大叔,有人要打我。”
“放肆!”一个尖细的声音厉喝,“还不跪下回话!?”
小武扭头瞧去,却见冰眼男身侧站着一个五官清秀的年轻男人。他正阴森森地盯着自己,右手扶在那截灰沉沉的木头柄上。
咽了口唾沫,小武把头一昂,小手叉上小腰肢,大声响亮不假思索地说:“头可断、血可流。潮生公公说,除了天地君亲师,对谁我的腿都不能弯。我要是跪了你,我家祖宗会从地下爬出来挠我、咬你!”
寒风呼啸来去,内狱门前一片死寂,几乎所有人都在用看死人的眼神瞧着小武。身后的布尾巴随风摇摆,小武通体冰凉,不由惊天动地打了个喷嚏,觉得更冷了。
老天在上,这些**砸得死人的话不是小武真心想说的。幼女的外壳里是在职场圆润地滚过十几年的成年芯儿,帝制皇权**社会的冷酷无情她怎么会不知道?
可是“跪”字仿佛是个开关,一旦触及,小武的脑子蓦然隐隐作痛。那些言语从她嘴里不受控制地自动蹦出,就连身体都下意识绷得更直了些。第二章 事出有因
灰袍内卫是皇帝的眼睛、鼻子、耳朵、手和脚,也经常充当皇帝的嘴,很受皇帝器重。五年前皇帝亲征西疆,灰袍卫建功不小,此后地位更见尊崇。他们也是皇家的奴婢,但他们是只属于皇帝一个人的奴婢。
某些高级灰袍内卫,甚至不用给皇子公主嫔妃面子。哪怕是刚刚加入灰袍队伍、处于最底层的新丁,在宫中的地位也堪比正常逐级晋升过两次以上的宫人。
如小武这样态度强硬的宫人,灰袍卫们不是没见过,但是那些人的下场……哼哼!她如此挑衅,怎能让心高气傲的灰袍卫忍受?年轻男人寒声阴笑,抬腿就向小武踢去。
小武脸色雪白,僵立不动。她不是怕得傻了,而是后脑勺的疼痛感还木有消失。等她反应过来,只觉眼前上下左右哪儿都是百褶裙因风而飘扬如伞的裙摆,好似一朵不祥的青灰色花朵在半空盛放。
眼看小武就要被踢着,那名端坐的冰眼男淡然轻哼出声,跺了一下左脚。此时年轻男人藏在百褶裙下的鞭腿就要触及小武身体,力道大得带出一片白惨惨灰石屑。但冰眼男这么一跺脚,突然凌空飞起足有三尺见方的大块灰石,恰好撞上漫天裙影里藏着的那条腿。而地面多了一个坑。
只听咯喇喇脆响,大块灰石被年轻男人踢得变成无数颗石粒,四散飙飞。小武啊地长声尖叫,猛然下蹲蒙头盖脸,圆润地抱成一团。有十几颗石粒打在她身上,她觉得自己正在被机关枪扫射,直疼得眼前阵阵发黑,差点晕过去。
“皇上已经去了沐恩宫,不要多事。”冰眼男慢条斯理说,“这么有趣的小姑娘死了怪可惜的,留着。”他徐徐站起来,转身离开。
无止境后怕中的小武估摸着自己恐怕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头上冷汗直冒。当她抬头看见给冰眼男当凳子的竟然是个穿着黑灰上袄、素净百褶裙上没有任何图案、也没有大氅可以御寒的半大少年时,更加苦兮兮地暗自感叹——这地儿还真是木有人权呐。
年轻男人沉沉低笑,也随即走人。凳子少年似乎无意地瞟了小武一眼,面色灰僵、毫无表情。另外那些百褶裙男人则立刻驱赶队伍开拔。
给自己鼓了鼓劲儿,无视众多异样目光如芒刺在背,小武排在队伍第一个雄纠纠气昂昂大步前进。
没有三两三,不敢上梁山。小武看似鲁莽的行为,除了强硬顶撞百褶裙们不是出自她真心以外,其实都是有的放矢。她不能让人因为她年幼就忽略她、小瞧她、任意摆布她。这次卷进来的事太大,她不想一声不吭就无声无息死掉——如精瘦婆子所说的“陪葬”。
而小武这样行事也是有底气的,底气来自记忆里那位须发皆白的老太监潮生公公对原主说过的一些话和教给原主的一些礼节。
原主年纪小,又长期生活在头顶不过三米方圆的紧窄冷僻小院子里,大概还不明白那些话是什么意思、那些礼节该在面对什么人的时候遵循。但小武能懂。
今天上午原主会突兀地出现在婆子口中的金锦湖旁,就是潮生公公煞费苦心的安排。不过,潮生公公没料到去偷鱼的原主会遇见那么倒霉的事儿。剧本被老天爷篡改,原主被人一指头戳死,异位面的小武降临此世。
忍着寒冷和饥饿在宫苑内疾行,小武要连跑带窜才能跟上大人们的步伐。毕竟人小体弱,她原本走在第一个,却很快落在了最后面。不时有百褶裙男人用冷森森的目光瞟过来,偷偷捶腿的小武就不得不咬紧牙关狂奔以追上大部队。
冷得要命,心口却火辣辣地疼,这是过量运动产生的后遗症。小武暗自叫苦不迭,但不敢掉队。她亲眼看见了的,一名宫人摔倒地上半响爬不起来,有个百褶裙过去一脚就踩断了那宫人的胳膊。血流了满地,骨头断裂的声音吓死人。
埋头一门心思赶路,小武根本没兴致去参观这座明显广阔宏伟的宫苑。偶然乱瞥,她只见吊角飞檐、紫瓦红墙,只有连绵不断的宫殿却不见花木,真觉得没啥好景致可以看。
渐渐的,小武发现,沿途路遇的宫人见着这些百褶裙男人,脸上流露的神情好似都挺害怕。他们基本上都会退避三舍,让这行队伍先走。
我去……老娘是不是惹到了不该惹的麻烦人物?小短腿不停歇小跑,小武心里拔凉拔凉的。如果潮生公公对原主说的话不是真的,那她可以肯定自己重生还不到一天只怕就要再度往生去也,而且会死得很惨很难看。真心不要啊!
一路苦挨,终于到地方了。这是一座粉墙碧色琉璃瓦的宫院,门口杵了好多顶盔贯甲的威武卫士。他们的盔甲呈暗金色,身后的披风是金黄色,腰间悬挂着金柄阔背鱼鳞刀。而在小武这行人正对面的远方,还停留着乌压压一片人头。人群头顶明黄色旗幡林立,哗啦啦随风招展。
小武心中微动,刚想踮起脚尖向前面看得更清楚些,后脑勺忽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有个轻细微尖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你不要命了?低头,不许乱瞧!”
赶紧把头深深埋到胸口,小武目光直视下方。很快,一幅没有被大氅遮住的素灰百褶裙挨着地面飘过。咦,好心提醒自己的人难道是那位凳子少年?她诧异地飞快撩起眼帘往前瞟,果然瞄到一个纤细清瘦的身影迅速离开。
所以说,不要把人通通都往坏处想。小武心里暗暗感激,决定如果这回的事儿真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发展,那么有机会她就要还这个人情。人情债,大似天呢。
老老实实跟着大人们,小武目不斜视地走过干净整洁的水磨青砖、爬过快有她大半个人高的朱红门槛、绕过通体缠绕了深绿藤萝的假山,再穿过一道有着精细百鸟雕刻图案的月亮门,终于在一座殿堂台阶前停下。
不用号令,五十多个人齐齐跪伏于冷入骨髓的青石地上。小武同样如此。她隐约猜着了里面的人会有谁,为了小命考虑,她不敢抗争。真是屈辱啊,她觉得自己矮了一大截。
从进院门起到下跪,一路上小武除了听见不知从什么地方传出来的女人凄厉嘶喊声音,就没听见旁的动静。这支队伍的脚步轻得好像生怕惊动了蚂蚁。那些金甲士每隔三四米就有一个,经过他们的时候,所有人都把头垂得更低,连呼吸声都细微得近似于无。
小武的前面有人挡着,后头又恰好是一个大水缸。她仗着人矮,小心翼翼地扯过身后的布尾巴,叠巴叠巴飞快地垫在了膝盖底下。搓搓小手,哈出几口热气捂在脸上,她这才老实地趴伏于地。
不止是后来的这几十号人,这座殿堂门前、走廊檐柱下,十八个荷花缸之间本来就跪了许多人。其中不显眼的偏僻角落里,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太监大着胆子四下偷觑,直到发现了小武,他眼中焦虑担忧之色才终于退去。
这里是徐文妃独居的沐恩宫正殿的东配殿,此时天色已然昏黄,殿内燃起了火烛,照得四下通明透亮,恍若白昼。正房坐着站着跪着,有满满当当一屋子人,鸦雀无声。
至德帝高居首位,他身前三步之地,有如雁翅排开两边或坐或站着宫中位份较高的嫔妃。除了没有资格或者确实来不了的,嫔位以上的妃嫔都到了。
有座者只是皇贵妃、贵德贤淑四妃以及徐文妃,其余妃嫔站候在旁。服侍众妃嫔的宫人们按照品级高低分别跪在重重珠帘之外。
皇贵妃陈氏代掌凤印以来,恩威并施,大事小情都处理得妥妥当当,宫中已经很少这样劳事动众聚集嫔妃。而如今已是早春时节,皇帝为了春耕农忙的朝务接连召见大臣,好几天都没进后、宫,更别说像现在这样貌似悠闲地坐着喝茶。
一切事出有因。
皇帝陛下第八子泰王的正妃今日来给身为德妃的婆婆请安,没想到竟然失足落入金锦湖,结果引动了胎气。要不是宫人救得及时,只怕当时就要母子俱亡。
沐恩宫的徐文妃是泰王妃的小表姨,这儿又是离金锦湖最近的宫苑。所以出事后,泰王妃就被送来此地生产,人就在沐恩宫正殿的西配殿之中。
太医看过之后诊断,泰王妃虽然是早产,但胎儿已有八个多月,母子应能平安。当然事无绝对,太医们不敢把话说死。这不,因是初产,泰王妃生得极为艰难。从上午辰时落水到现在酉时一刻,过去了四个多时辰她却还在苦熬。
女人产子向来被说成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声声尖锐嘶喊刺得人耳膜生疼。在西配殿外头守着的是皇帝恩许入宫的泰王妃家人和泰王府众人,皇帝和妃嫔们便在东配殿暂等。
今年恰逢金龙之年,钦天司回报说恐怕多雨。从早朝起,皇帝就在和重臣议事。泰王妃落水那会儿,又有工部尚书急着求见皇帝,就大周朝各地水坝工事需修补之事前来请旨。
皇帝当时忙得不可开交,听说此事后只下旨揖拿泰王妃入宫以来接触的各色人等,把他们都暂时关进了内狱,等用过了晚膳才来查问。
小武本来不属于这“各色人等”中的一份子,谁叫她昏倒在金锦湖不远处的假山坡地上呢。这场灾祸对她而言正是——打打酱油也中枪。第三章 异相
至德帝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威严极重。见操劳了一日的皇帝面有倦色,一味阖目养神,众妃都不敢出声,唯恐御前失仪惹祸上身。
终于,殿内地面人影晃动,皇帝跟前的大太监季良全弯腰躬身小步上前,毕恭毕敬低声禀道:“皇上,内卫把人带来了。”
皇帝眼也不睁,语气缓慢,沉声说:“皇贵妃,你去问。”
皇贵妃陈氏早有心理准备,当下起身行礼领旨出去,摇曳灯光将她发上身上辉煌华美的珠翠闪耀出夺目光彩。皇帝似乎被这些华彩刺着了眼睛,忽然微撩眼皮向前望,他的目光深沉难测。
不过一刻钟,皇贵妃重新入殿向皇帝回禀查问出的事情经过。陈氏的声音婉转动听,娓娓而谈。皇帝自始至终闭目不语,其余妃嫔也都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好似泥塑木雕一般。
事情说来简单。泰王妃从婆婆崔德妃那儿告辞后,不忘了去看看表姨母徐文妃。徐文妃不敢久留她,只问了问身子如何就打发她回去。
经过不久之前才彻底解冻的金锦湖,泰王妃看见金鲤偶尔跃出水面争食,很是活泼讨喜,就放缓了脚步瞧了两眼。据她的近身侍婢禀报,她原本脚步不留,不料池中金鲤忽然涌到池边,她一时性起就看住了。
早春时节寒意仍然入骨,侍婢极力劝说,所以泰王妃只停留了不到半刻钟便打算离开。就是这时,她脚下一滑踩着了湖岸碎石,结果跌落水中。
事情明明白白,泰王妃和她的侍婢都承认当时只有主仆二人在场,这事就是意外。但泰王向来为皇帝看重,其母又是四妃之一的德妃,而无论德妃之兄还是泰王妃的父亲都在朝中任要职,此事当然不能草草了之。
从泰王妃进宫到她落水,凡是与她接触过的宫人都被拘禁起来。无论结果如何,皇家起码要做个样子出来给人看。殿内众妃心里都明白,如果母子平安,那些宫人倒也不会受什么惩戒。若是发生了不测,那事儿就绝不能善了。
皇贵妃回禀完毕,皇帝睁开眼,淡淡说道:“朕忙了一日,乏得厉害,就不陪你们等了。”坐着的众妃赶紧起身,和其余妃嫔一起恭声应是。
皇帝缓缓站起身,走到崔德妃面前温言说:“媳妇不会有事,你不要太担心,有任何消息都飞速着人去干宁宫报与朕知道。媳妇生产了再发落那些奴婢。”
崔德妃眼睛微红,脸上有憔悴之色。见皇帝好言宽慰,她急忙敛衽福身道:“臣妾谢陛下关爱。有陛下洪福庇佑,媳妇肯定无事,定会母子平安。陛下处理朝政实在辛苦,臣妾没有早些劝陛下歇息真是不该,还望陛下恕罪。”
皇帝轻轻颔首,在众妃的恭送声中抬腿就走,然而行了两步他就站住脚。只因屋外忽然响起喧哗,其中孩童的尖锐声音尤为刺耳,好似在说——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迟疑着转过身,皇帝的目光落在皇贵妃脸上,不解地问:“皇贵妃,朕似乎听见有孩童啼哭声音。怎么回事?”
皇贵妃微蹲一福,站直身体垂首回道:“启禀陛下,正在哭闹的应该就是方才臣妾所说晕倒于金锦湖附近的小宫女。她又冻又饿才昏厥过去,喂了点水和粥就醒过来了,一并锁入内狱等候查问。”
皇帝面色不虞,踱到第一重珠帘旁向外远眺,片刻后说:“朕听她的声音,似乎年纪颇为幼小。朕记得宫女最小也要十岁才能入宫服侍,这个娃娃多大了?”
“应该是五六岁左右吧。”皇贵妃不疾不缓,平心静气地说,“陛下容禀。杂役局的掌事太监回报说,敦庄皇后回家省亲,路上遇见一对母女冻饿在地。当时母亲已经无救,只把女儿带回了宫中,就是这个小丫头。”
泰王妃落水之后,虽然皇帝没有即刻拿问,但身为后、宫主事者的皇贵妃却不可能坐等。她早就着心腹宫人先偷偷调查了一番。即便不能进内狱直接审问各色人等,她也至少要把关起来的人都是什么身份弄个清楚。此时正好回报。
觑着皇帝神色已缓,皇贵妃暗暗松了口气,继续恭声说:“先皇后慈心仁德,臣妾们不敢忘怀。这个小丫头并没有被分派差事,只是养着等日后长大再当差。至于她今日为何会冻饿昏倒,臣妾等泰王妃顺利生产之后就会查个明白,绝不叫她白受委屈。”
皇帝沉思不语,多有妃嫔也是心中生疑。三年前薨逝的敦庄皇后为人谨慎谦逊,执掌宫中事务从不独断专行。但皇贵妃今天说先皇后曾经救了个小丫头回宫,这件事却半点风声也没走漏。如此行事,实在不像敦庄皇后素日为人。
不过皇帝没有多过问,似乎如同以往一般相信了皇贵妃的言词。他吩咐道:“既然是先皇后的仁心,就好生让这孩子在宫中待着吧,善待她。”
然而没等皇贵妃落心,话音一转,皇帝又说:“不过朕似乎听见她在嚷嚷什么看见没看见的,这又是怎么回事?”
方才屋外寒风确实送来隐约锐利尖叫,皇贵妃也听到两耳朵。今日皇帝不依不饶追问,她保养得宜的红润面庞渐渐泛白。多年宫中争斗生涯告诉她,恐怕有不在她掌控中的事情发生了。
那么年幼的孩子,又是昏倒在假山坡地之下。要说她能看见什么,非得爬上足有几十尺高的假山上面去才行,可是假山上分明没有任何攀爬过的痕迹。
并且小丫头身上无伤无痕,她显然是昏迷而非死亡。如果真的发生过灭口之事,她怎么可能不死?所以,没有人把这孩子的昏厥与泰王妃落水联系起来。
皇贵妃身体微颤,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好说词,毕竟她已经有言在先。皇帝冷哼出声,吩咐道:“季良全,出去问清楚为什么闹得慌。再把那个娃娃带进来,朕当面问话。”
“奴婢遵旨。”季良全弯腰躬身徐徐后退十数步,直到出了第二重珠帘,这才转身快步走向门外。
出门后,季良全环顾四下,并没有看见什么小孩子,不由大急大惊。他忙问灰袍豹卫二档头区宝智:“刚才哭叫的孩子上哪儿去了?皇上有旨,要传她进去问话。”
区宝智寒渗渗的眼里已然冰消雪化,恭谨微笑着低声说:“良全公公别急。方才她闹得实在不像话,下官就叫人拿布堵了她的嘴,就等着陛下降旨。”
季良全这才松了口气,圆胖脸蛋上浮现赞许之色,连连点头说:“那就好,那就好。快点把她带过来,皇上等着呢。”
区宝智不敢怠慢,挥挥手,一名豹卫拎着小丫头大步流星走来。季良全眉角微微抽动,眼里飞逝一抹怪异神色。他赶着上前两步,亲手把这孩子的粗陋衣领从豹卫手下解救出来。定睛瞧去,他顿时哭笑不得,她身上裹的是什么玩意?
“小姑娘?小姑娘?别做梦了,快醒醒。”季良全蹲在地上,一手扶着小丫头的胳膊防止她摔倒,一手在她眼前轻轻摇晃。
这小丫头当然就是小武。话说,刚才她好像真的做了一场梦。虽然梦醒以后她没有错过机会,但现在还是有点糊涂。
在众人被带到东配殿院子里跪下没多久,天色就彻底暗下来。院中石柱宫灯里烧着了火油,但微弱光芒根本无法照亮所有地方。
小武觉得哪怕离自己最近的人看上去都阴森森的,那些大肚溜圆的水缸更是暗沉沉的让人觉得压抑。她跪在人群最后面,身后空荡荡很没有安全感。穿堂朔风呼呼吹刮她只着薄袄的背脊,她很快就冻得脸白唇青、体如筛糠。并且,越是冷,她的后脑勺就越疼。
不久之前有女人声音隐隐约约在说什么,又有人也说了些什么。小武半个字都没听清楚,只是艰难对抗疼痛。后来庭院里又安静下来,她吸着凉气不停用手揉头,才觉得好点。
刚歇了两秒,突然后脑勺又毫无预兆地一阵紧似一阵剧烈疼痛。小武有一种古怪感觉,仿佛她脑袋里面有什么东西从后往前想从眉心冒出来似的。她疼得歪倒在地上,眼前渐渐模糊,却死咬着牙不敢出声。
小手颤抖着摸上眉心,咦,小武朦朦胧胧地想,这颗圆溜溜软乎乎的小肉珠儿难道是一颗痣?怎么突突突跳得厉害,顶得眉心不时起鼓包?她发狠用力按下眉间的痣,不让它再跳,不料异变突生。
原本小武紧紧闭着眼睛,视野是宛如夜色的黑暗。随着眉间痣被按住,猛地,这全部的深黑底色刷地变成如茫茫大雪一般的素白。
随即,一道显眼紫色亮光在“雪地”正中央出现。初始时它细如米粒,却在迅速扩展后飞快地霸占了整片白色视野。瞬间,全部的白又变成了全部的紫。
眼睛怎么回事?幻视了?小武疼得厉害,同时也发懵,费力伸手用力揉眼。不想,她面前已经被彻底染作紫色的诡异世界轰然炸开万道光芒。紫色光点猛地聚拢成团,又露出苍白底色。
光团凌空滴溜溜转了两圈,然后笔直向前,一飞冲天,嗖地消失在小武的视野里。同时眉间痣也不再诡异跳动,很乖地安静下来。数秒后,她的头痛欲裂感消失,眼睛也恢复了正常。她看见的依旧是下跪人群、地面斑驳的阴暗光影。第四章 紫微独霸中天
黑白紫三色变幻,又凝聚出紫色光团冲出脑际,直向远方天空。小武被这番幻视折腾得筋疲力尽,觉得自己是屋漏偏逢落雨,实在悲摧。
好在那团紫光消失后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小武在庆幸之余忽然似有所感,不自禁抬头望天。她正好看见黑漆漆如墨夜空,唯独一颗明亮至极、光芒璀璨的紫色大星不可一世高高悬挂,给人唯我独尊、霸气十足的怪异感觉。
还不等小武的惊叹脱口而出,这颗紫色大星蓦然化作一道耀目流光,眨眼就消失于黑沉天际。此情此景也被一些灰袍卫、金甲士和宫人看在眼里,多有不淡定的人讶然失声惊呼,于是引起连锁反应,庭院里有短时间的喧哗。
区宝智就是小武见过的冰眼男,他能看懂一点天象,立时惊骇不能自己,微声喃喃自语:“紫微独霸中天!?”
小武不明白紫色大星代表了什么,她只知道现在是个好机会。于是趁着人群微微骚动,她往地上圆润地一滚,用尽全身力气扯着喉咙大声尖叫:“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这不重生前她刚看了一部宫斗大剧么,现在还印象深刻。可惜只嚎了两声,愤怒的豹卫就用破布堵上了小武的嘴。又过了一会儿,她被人拎小鸡也似掐到了季良全面前。
季良全审视着眼前这小丫头,见她虽然面有菜色、肤光黯淡,却能看出五官很是秀美。长大后即便不说倾国倾城,她也会是个美人儿。
尤其让人瞩目的是,这丫头生了一双好眼睛。水汪汪、亮晶晶,两丸黑眼珠如墨玉琢成,剔透无瑕、纯净清灵。纤细笔直的长眼睫那么扑扇一闪,眼里便明丽生波、光华流溢。假以时日,这双桃花大眼不定多勾人呢。
此时小丫头满面灰尘,厚且密的流海严严实实遮住了额头。可能是冷着了,她骨瘦如柴的小身体抖个不停,神情也有点怯怯的。季良全摸摸小武头上枯草般的双丫髻,微微笑着说:“小姑娘,跟咱家进去见皇上。”
这个又白又喧的圆胖子肯定是大人物!小武不动声色暗自揣测,定下心神,咧开小嘴直笑,眼睛扑闪又扑闪,卖萌卖得毫无心理负担。她很乖地点头,脆生生地问:“伯伯,见过皇上以后能给我饭吃吗?我好饿,也好冷。”
刚才在地上一通乱滚,小武身上裹着的长布已经松得不象话。此时她成心装可怜,把耷拉垂下的长长布尾巴笨手笨脚往身上胡乱缠裹,嘴里还不停丝丝吸凉气。
宫里的人也许大多都修炼出了铁石心肠,可万事无绝对,也许她就能撞着对无害小孩子还能心存善念的人。反正她只是装装相演演戏,不损什么。
主要是,小武发现面前这个圆胖子看起来还算和善,说话动作都透着轻柔小心。以她前世在猎头行业打拼多年的经验判断,脸颊皮肤光洁紧致的圆胖子眼角却有那么多那么明显的鱼尾纹,十有**是因为他经常笑。
当然,笑面虎这种生物哪儿都有,圆胖子说不定就是其中一个。但小武一者不是真正不明世事、不懂人心的小孩子,二来她前世可是一名优秀猎头。如果不能准确把握目标心里究竟在想什么,猎头们还怎么顺利地把墙角撬穿把人挖走?
面对面的时候,对方流露的神态究竟是不是出自真心,只要对方不是演技帝,从业多年的小武绝大多数情况下都能分辨出来。这种判断并非出自感观直觉,而是综合了心理学、面相学、性格行为学等等诸多学科的考虑,再吸取多次惨痛失败后总结的经验教训才得已修炼出的职业技能。
看清楚小武身上裹着的长布竟然是一匹用来悬梁自尽的白绫,季良全脸色微变,赶紧动手三两下把它扯掉,又让人拿衣服给小武披上。他的神情和蔼可亲,语气百分之百是引诱:“小姑娘,咱家现在就给你衣穿。只要你听话,咱家还会给你饭吃。”
“我很乖很听话的。”小武脸上一派天真纯稚,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倒不是因为卖萌装可怜弄了件御寒的衣服,而是感叹她那两嗓子真没白喊,果然把皇桑招来了。是福是祸,不用一时三刻就能分明。
口口声声我啊我的,这小丫头的胆子还真是大得没了边。区宝智咳了两声,凑到季良全身边低声说:“良全公公,小丫头不识礼数,等皇上问完话,下官一定卖力教她。”
季良全不置可否,直起腰笑意不改地问:“刚才怎么闹得那么凶?咱家听着,好像是先闹腾起来,这孩子才不停嚷嚷的吧?”
区宝智就等着这句话,他赶紧躬下高大身体,更近地凑在季良全耳边说了几句。小武眨巴着眼睛看似懵懂无知,却立刻屏息静气凝神,竖起耳朵偷听。
一听到“紫微星”、“大吉”之类的话,小武就在心里开始琢磨。她的前世,紫微星是帝星的象征,也不知道这儿是不是一样。
这个国号为周、以武姓为尊的朝代,小武觉得很陌生,不像是媚娘姐姐建立的那个大周朝。紫微星象征着帝星神马的,也许她多想了。
季良全听罢区宝智的话,与他对视数息,略一沉吟,轻声道:“天象究竟是怎么回事,皇上问过钦天司自有计较,咱们不能多嘴。”区宝智连声应是,态度十分恭敬。
冰眼男在内狱门口初出场时那叫一个霸气一个威风。然而此时在圆胖中年太监面前,他眼里可以冻死北极熊的冰不仅都化了,这股亲热劲儿还堪比见着自己的亲爹。小武在心里直撇嘴,却也知道这不稀奇,实在太正常了。
话说前世,小武在下属面前同样霸气威风,可是见到上司还不一样像是见着了亲人?当然,她认为自己在上司面前还是注意保持自尊的,绝对不像冰眼男这么露骨谄媚。
如此耽搁了一小会儿,季良全不敢让皇帝久等,牵着小武的手领她进了宫门。小武一边走一边偷偷四下打量,心里直咂舌,估摸着这儿应该是嫔妃的居所。精致富丽有余,庄重大气不足,不像是皇帝皇后起居之处。
走了大概三四米,小武抬眼看见好多个宫人悄然无声地跪在地上,针落可闻。宫人们前面是一道用金镶玉钩左右挂住固定的珠帘,前头影影绰绰还有不浅的进深。
季良全的脚步轻得像猫在走路,小武有样学样,也是蹑手蹑脚。第二道珠帘外头,又有十几个跪伏于地无声无息好像死人一样的宫人。小武暗自抹了把冷汗,觉着今天冒失了,这儿法度之森严恐怕超出了她的预料。
到了第三重珠帘外,小武眼尖瞧见正对面一抹明黄色若隐若现。她的心顿时嘭嘭跳得激烈,那就是大周朝的最高国家领导人咩?季良全让小武跪到五名宫人前面,这才弯腰躬身穿过珠帘入内。
皇帝向来耐心十足,并不觉得季良全回来的晚。如果季良全出门不久就回转,他反而会觉得奴婢办事不周全不细致。譬如说皇贵妃,有孕在身的泰王妃落水这么大的事儿,她居然出门不过一刻钟就回来禀报,这样匆促能问出什么?
见季良全小步上前,重新坐回屋内首位座椅的皇帝沉声道:“可问清楚了?人带来没有?”
“人就在珠帘外等候皇上垂询,事情奴婢也问清楚了。”季良全把区宝智的话三言两语复述了一遍。听说天象有异,众妃的脸色有程度不同的变化。
皇帝长眉微挑,面色平静地吩咐:“让人去传旨,宣钦天司正使即刻来见朕。把那个娃娃带进来,看在先皇后的面上,朕亲眼瞧瞧她长得什么样儿。”
季良全领命退下,先喊了宣旨太监出宫去办皇帝交的差事,再领了小武垂头弯腰进了珠帘,让她跪在地上。他低声教道:“快给皇上请安,给各位娘娘请安。”
小武刚才就听见了皇帝说话,当即从他的语气、语速断定,皇帝老儿绝对是个说一不二、威严强势的狠角色。听了季良全的教导,她双臂前伸,身体紧贴地面绣毯,匍匐行大礼参拜:“给皇上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给娘娘请安,娘娘如意吉祥。”
给皇帝和妃嫔们请安的礼节及用语,记忆中原主曾经被老太监教过。小武不敢乱来,也不敢乱加半个不该有的词语,动作和说话都规规矩矩、一丝不苟。
正房火烛通明,这个趴伏于地的幼小身体比皇帝意料中更显干瘦脆弱。他毫不怀疑,自己只要一只手,就能把这孩子的小腰给掐断。她穿着不知是哪个宫人的衣服,对她来说实在太过肥大宽长,袖子和后襟都拖到地上。
“方才你大叫‘什么也没看见’,这是何故?”皇帝沉沉发问,不再去看地上的小人,垂下眼帘似睡非睡。
尼玛,倒是让老娘直起腰来说话啊。虽然地面铺着又软又厚的地毯,不会感觉冰凉,但一张嘴就要啃到地毯上的茸毛,老娘很别扭有木有?!第五章 吾名殿下
这样奴颜婢膝地趴跪于地,小武实在不舒服。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蚂蚁,随便过来个人就能把她一指头碾死。不远处就是她此行的最终目标,她不敢行差踏错,生怕还没张嘴就永远开不了口。所以再觉得屈辱,她也必须低头。
皇帝不发话,小武不敢乱动,只能闷声闷气地说:“启禀皇上,我刚才脑子发昏,一糊涂就把心里藏着的话给说出来了。”她确实感觉脑门热热的,尤其是眉心。
“年纪虽小,说话倒伶俐,就是还不知礼数。念你年幼,朕不罚你。”皇帝微撩眼帘,慢条斯理说,“娃娃,你今天上午在金锦湖附近都看见了什么,为什么晕倒?”
苦哈哈斗智斗力了大半天,终于切入正题。可是小武并不怎么开心,她很郁卒。因为接下来她要说的话,肯定会在这座宫苑内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不知有多少人会因此遭殃甚至死亡,就连她自己的性命也将危如累卵。但她没有退路。
真不知幸运还是倒霉。小武和一帮驴友在山林探险时不幸失足掉落危涧身亡,但老天开眼她又重生了。穿了件小孩子的“新衣服”真没什么,可塑性强,还相当于增加了寿命。
可为毛她要重生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宫廷里,还满脸是血地发现原主之所以会死是因为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事情?!精瘦婆子口中的泰王妃根本就不是自己跌下水去的,当然也不是她的侍婢使的坏,而是有别的原因。
从小武接收的记忆可知,原主被老太监潮生公公设法弄去金锦湖附近。还没按预定计划行动呢,原主就看见一个太监打扮的人隔得老远向水池旁边的泰王妃脚下掷出了什么东西,然后泰王妃身体一歪掉进了水里。
原主是货真价实的五岁小孩子,根本没有定力可言,当时就惊慌失措叫出声。没天良到连孕妇都能下得去手的凶手既然能离那么远就让泰王妃滑倒,收拾小屁孩子当然不在话下也肯定不会手软。
在原主的记忆里,她最强烈的感觉除了饥饿和孤单,就是意识沉入黑暗之前的剧烈疼痛。小武估摸着原主可能是被伤到了大脑,这才便宜了她重新活过来。只可怜她还没闹清楚来到了哪个位面,也还不完全确定自己的身份,就不得不卷进令人万般糟心的宫廷争斗阴私破事里。
“……我不知晕了多久,感觉有人喂我喝水,我才醒过来。坏人远远地瞪了我一眼,我就昏过去,醒来以后脑子稀里糊涂的。”小武喘了口气,用颤抖的声音说,“过了好久,我才清醒了些。我在外面看见明黄色的旗幡,潮生公公说,只有皇上才用明黄色。而皇上是天下最最厉害的大人物,坏人肯定怕皇上,所以我敢把看见的事情说出来。”
小武说完,趴在地上不敢动。在叙述过程中,她一直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的后脖颈子,凉嗖嗖的,让她心寒胆颤。
那是皇贵妃陈氏怨恨的目光。因为小武的突兀出现和这番言语,她此前调查报告的正确性毫无疑问打上了大大折扣。她在开罪崔德妃的同时,也肯定惹恼了皇帝。
可怜皇贵妃数年来兢兢业业、绞尽脑汁将宫中诸事打理得妥妥帖帖、无人不赞服,结果一头栽倒在这个小毛丫头身上。听听她都说了什么!因为害怕被灭口,所以她不敢随便对人说实话。现在见着了皇上,她才敢吐露真言。
如此幼小年纪,不仅口齿伶俐,居然还懂得趋吉避祸,真是可造之材啊。真的,皇贵妃对这个小毛丫头几乎起了惜才的念头,当然现在只想撕了她的嘴!
皇帝赏识聪明伶俐、有勇有谋之人,这是朝堂与后、宫的共识。陛下幼时就聪颖过人、武勇且善谋略,不管学文还是习武在众兄弟中都是头一份。继位后,他更是一扫先帝在位时的暮气颓废之相,更是让帝国再度中兴。如此功绩,靠的正是他那聪明头脑、果决悍勇性格和心术筹略。
地上跪着的这个小丫头一口一个“我”的无视尊卑,在御前大大失仪。皇帝却还是能忍着,没有让人把她拉下去即刻处死,众妃表示理解。
孩童清脆稚嫩声音似乎还回荡在殿堂上空,皇帝和众妃貌似都陷入了沉思。皇贵妃犹豫片刻,大着胆子低声说:“皇上,请恕臣妾多嘴。如果当真有人暗算泰王妃,发现这丫头从旁窥视之后怎么会只打昏她,而不是杀她灭口?臣妾百思不得其解。”
小武的心一颤,她知道这是最大的破绽。在假山后头苏醒又装昏迷被逮走关进内狱,她接收完原主的记忆,就在疯狂开动脑筋盘算怎么保下小命。
故意向牢里的精瘦婆子透露昏倒时离金锦湖很近,小武就是不想被当成路人甲,可以随便处理掉。皇贵妃问话时,她正好在忍受头疼之症的折磨。而很显然,皇贵妃也没有找她打听的意思。她能猜到原因。
如果有人蓄意要杀她灭口,怎么解释她此时的毫发无伤?凶手隔那么老远都能让一个大人摔倒入水,她这样的小孩子又怎么能幸免于难?这事儿是说不通的。
但是小武相信,就算大家不相信她,泰王妃的家人也会站在她这边。如果她不点出有人蓄意谋害,说不定从鬼门关前好容易转回来的泰王妃又被人暗算了。
果然,小武听见一个柔婉女声反驳说:“皇贵妃娘娘,这正是那恶徒的高明之处。不杀人,再抹去这孩子在假山附近留下的痕迹,不就能将事情蒙混过去?您就是被这恶徒的好手段给欺瞒住了,才会以为这孩子只是冻饿昏倒于地。”
皇贵妃冷笑说:“文妃倒是高见。只是等这丫头苏醒过来,不还是会真相大白?”
“是嘛?”皇帝终于开了金口,斜睨着皇贵妃,不悦地说,“然而若不是这娃娃方才大叫,又有谁会知道她看见了什么?朕令你去查问,你可曾问过她?泰王妃不是你的媳妇,你便是这样马虎了事?缓兵之计懂不懂?若当时发现有人身亡,凶手又哪里有逃脱的时间?”
皇贵妃赶紧离座跪倒在地,磕头请罪:“皇上,是臣妾疏忽了,请皇上赐罪。臣妾愚钝……”
“好了!”皇帝重重一摆手,不耐烦地打断皇贵妃的辩解,“朕不想听你啰嗦。罚俸一个月,以示警戒。”这样的惩罚和不罚没有什么区别,皇贵妃赶紧谢恩起身。
身为泰王妃的亲婆婆,崔德妃早在小武讲述时就有些坐不住。眼见皇帝发落了皇贵妃,她离座敛襟深蹲下福行礼,央求道:“陛下,臣妾恳请陛下再多眷顾些媳妇。这么久媳妇都只是喊疼,却没把皇孙生下来,臣妾实在是怕还有蹊跷在内,不可不防着那恶徒再行恶事。”
皇帝点点头,淡声吩咐:“季良全,让人传旨给接生的太医和医女,让他们睁大眼睛仔细盯着。要是泰王妃和皇孙有什么差池,朕诛他们三族陪葬。再让冯良兴去传旨乌义和陈赦,盘查今日出现在宫中的内卫和金甲士。”
乌义是灰袍内卫副提督,执掌内卫刑堂。陈赦则是御林军大将军,金甲亲军由其统领。皇帝的用意季良全明白,穿着太监衣袍的却未必真是太监。在宫中,能不露痕迹伤人者除了内卫就是御林金甲军,并且还得是其中高手。他赶紧出去找人传旨。
小武听得“三族陪葬”不禁心里发毛,这位皇上莫非是特别残暴嗜杀的那种?那么自己一味听从记忆里老太监潮生公公的话,是不是太冒险?早知道她就应该灵活运用,对皇帝自称奴婢的,表现得太出格也不行啊。
“娃娃,起来回话。你几岁了?有没有名字?”发号施令完毕,皇帝的脸色貌似有点和缓。这也让众妃更加肯定,陛下果然对聪明孩子高看一眼。
来了来了,戏肉终于来了。虽然说小武并没有把握皇帝会问这个问题,但即便他不开口,她也会冒险把事儿绕到这个关键。啧,皇帝很配合么,就像他也知道这个剧本似的。
此时小武的胳膊都抻得酸了,腰也好像要断掉一样。皇帝一发话,她就赶紧收回手臂,慢慢直起腰跪着,却还是低着头,用清脆响亮的声音说:“我五岁了,我的名字是殿下!”
若是有人能看见小武的脸,一定会发现她此时的表情好像是要上刑场。原主唯一接触的人就是老太监潮生公公,而潮生公公每次见到原主开口就是——殿下。她没说错。
殿内死寂,唯有被冷风吹着的珠帘发出叮叮碰撞轻响。小武莫名想起黑白无常拖在地上的锁魂链,她的汗毛倏地尽数起立、站直、瑟瑟行礼。
毛骨悚然原来是这种感觉哇,好像真有鬼在背后阴森森吹气一样。好半天,小武才听见皇帝平静无波的声音:“这个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潮生公公!他一直这样叫我。”小武毫不犹豫的回答。并非她无耻没良心地出卖了把原主抚养长大的老太监,而是这些对话原本就是老太监和原主的剧本,她只是照本宣科。第六章 有女不知
假如小武重生得更早一点儿,没有亲眼看见那场谋害案,也许她不会按照潮生公公的剧本去行险走这步棋。与其验明身份却要卷进无休无止的宫廷阴险破事里,她宁愿在偏僻幽静的小院平安过活,长大以后也许还有机会离宫。
但她降临此世的时机实在不妙啊,都被关进大牢里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死得无人知晓,甚至很没尊严地被陪葬。所以接受完原主的记忆后,小武果断决定按原剧本走。
既然已经豁出去了,小武素性把话说得更开一点儿。她扭着小手,怯生生很是害怕地喃喃:“潮生公公告诉我,我是皇家的孩子呢。所以除了天地君亲师,我谁也不能跪。就算我一辈子都待在屋子里,我也不能辱没了皇家的尊严。不过……我不大相信潮生公公的话。”
“季良全,去把这个潮生给朕带来。”皇帝的声音里有了隐怒,音调也略微提高了一些儿。他起身离座,背着手在殿内徐徐走动。众妃大气也不敢出,有座的妃子们都吓得不敢再坐着。皇贵妃陈氏呼吸急促,越来越不安。
刚刚外出传旨回来的季良全听到小武的末几句话,刹时满头大汗,又忙不迭领了皇命退出去找人。小武竭力装出畏惧模样,重新趴回地上,身体颤得像打摆子。她苦中作乐,暗自心想,滚来滚去的圆胖纸大叔被皇帝支使得像陀螺一样,怎么还是这么胖?
皇帝似乎走累了,又回到座位落坐喝茶。不多久,季良全带着人回来。生怕皇帝疑心,他先解释说:“这个奴婢就在院子外面候着呢。奴婢一出去,他就自己跑出来问这孩子的事儿,显见是早就等着了的。”
“你是何人?”皇帝开口询问,望向珠帘外跪着的人影,面沉如水。众妃胆战心惊,真想自己今天没有出现在这儿。皇贵妃脸色阴郁,紧紧地皱着细长柳叶眉。
跪在珠帘后面、白发苍苍的老太监连滚带爬往前窜了两步,四肢伏地颤声回道:“奴婢李潮生拜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咣咣一通猛磕头,地面铺着的精致绣毯刹那间就洇染开斑斑血迹。
不等皇帝再度问话,李潮生紧接着开口,嘶吼声音震得殿内都似乎有轰隆隆回响:“奴婢有罪,奴婢老迈无能,没有好好照顾公主殿下!皇上……这孩子是您的亲生骨肉,是大周朝尊贵的金枝玉叶啊!皇上!”
皇帝的目光霎时冷凝,身体也似乎有些僵硬。众妃大惊失色,其余宫人也无法控制情绪。殿内顿时骚动不安。
皇贵妃身体摇晃,竟是险些摔倒。她惨白了脸,眼里满是不敢置信和恐惧惊惶。皇家的孩子和皇上的孩子,虽只一字之差,但引发的事端却有如天渊之别。
小武非常配合现在的气氛,不仅身体颤抖的幅度加大了不少,而且开始小声哭泣。她听见李潮生大声哭号:“陛下,珍卉园的赵选侍您还记得吗?这孩子就是您和赵选侍的十九公主啊……可怜赵选侍生下公主就离世……”
季良全瞅着皇帝的脸色已经成了锅底黑,赶紧断喝一声:“该死的奴婢,休得胡言乱语!”公主被养于宫闱数年,皇帝却丝毫不知。这种事要传了出去,皇帝颜面何存?皇室颜面何存?季良全简直就是汗出如浆。
“奴婢不敢胡言!”李潮生重重磕头,从怀里抖抖索索掏出一方已经泛了黄的雪缎帕,高高举起,惶恐又伤心地说,“这是当年陛下临幸赵选侍之后所恩赐。奴婢从前得赵选侍活命大恩,却苦于身份低微不能面圣禀报此事。奴婢愚蠢,不知公主为何不为陛下知晓。奴婢又害怕至极,不敢把此事说给旁人听,只有自己养大公主……让公主受苦了……”
季良全赶紧快步上前,从李潮生手中取了那方雪缎帕。他打开瞧去,只见帕内包着的是一只手指粗细、水色通透的白玉蝉。蝉翼有龙纹饰样和一个“御”字,确为皇帝御用之物。他捧着帕子退回,把玉蝉呈给皇帝看。
从帕子里捏起这只玉蝉,皇帝细细审视,脸上不动声色。“季良全,拿朕的腰牌去宗室局把玉牒取来。”皇帝的声音幽冷已极,众人只觉透心凉。
玉牒乃皇家记载皇嗣名录的重要档案,不得太后皇帝皇后旨意,就算是代掌宫中事务的皇贵妃也不能随意调看。季良全双手接住皇帝扔来的金龙玉佩腰牌,把帕子交还李潮生,小跑着飞快离开。
众妃再度打量地上跪着的小武,目光掠过她头上如枯草一般的双丫髻和撑在地上瘦骨嶙峋的小手。这孩子面黄肌瘦、衣裳薄旧,显然没过什么好日子,看着挺可怜。
现今皇宫之中没有太后和皇后,除了皇帝,就是他的儿女们最为尊贵。即便当今陛下子女众多,偏颇难免,但也绝对不会有哪个孩子会这般落魄。这事儿……不简单。
多有人在心中暗想,如果她真是皇帝的女儿,那么会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去做隐匿皇女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皇贵妃顿感无数目光如针一般刺在她身上。
“你们……可知宫中有赵选侍?”皇帝一一扫视众妃,目光虽平静,却沉重如山,压得众妃头都抬不起。
皇帝在位已经三十多年,妃嫔众多,他把哪个妃嫔忘记实在正常。但是这位赵选侍显然在宫中的存在感异常薄弱,包括皇贵妃在内的众妃都神色茫然。妃嫔们听出皇帝语气里的寒意,立时卟嗵嗵全部跪下趴伏于地。
李潮生又重重叩首道:“启禀陛下,赵选侍承恩以后独居珍卉园不远处的沁芳阁之中。那儿地方偏僻,人迹稀少。五年前,陛下亲征回京,赵选侍打听得陛下受伤,担忧过度以致早产。她诞下公主就撒手人寰……公主到现在都尚未赐名和封号,这几年真的吃了好些苦……”说着他又痛哭起来。
老太监的话听着似前言不搭后语,众妃却立时明白了。五年前皇帝亲征西疆蛮族,虽大获全胜却受了不轻的伤,将养了好久才痊愈。如果这孩子是那时出世的,被暂时遗忘实在可能。只是过去了五年这事儿还被瞒得铁紧,也说不过去,内中必有隐情。
皇帝有女儿却不知道,让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太监艰辛养大。这种事如果传了出去岂不让大臣百姓们笑掉大牙?皇帝的眼神越来越冷,目光缓缓掠过殿中众妃,最后长久停留在皇贵妃身上,吓得她遍体生寒,比小武抖得还厉害。
当年皇帝出征还没回宫之时,因敦庄皇后感伤太子而病重,皇贵妃陈氏就接过了协理后、宫的大权。先皇后三年前薨逝,皇帝更是直接赐陈氏代掌凤印,位同副后,让她名正言顺地在宫中呼风唤雨。
可是就在皇贵妃执掌权柄的这几年,皇帝的一个女儿默默无闻地活在宫中不知哪个偏僻脏乱角落。一想到这种可能也许是真的,皇贵妃就觉得天塌地陷!
皇帝没有发话,众妃不敢起身,甚至连动都不敢动。这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是不是金枝玉叶,只等季良全回来就知道。东配殿那边泰王妃的痛呼声似乎弱了下去,却还没有好消息禀报,众妃更加惶恐不安,真心害怕今天会受牵连。
良久之后,林贵妃忽然膝行上前恭敬禀道:“陛下,臣妾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您确实临幸过一位珍卉园的莳花宫女,被封为了选侍。至于她是否诞下公主……那年圣驾回銮,臣妾一直侍奉在御前,确实是记不清了……请陛下恕罪。”
林贵妃在皇帝还是亲王的时候就入了王府侍候,除了逝去的敦庄皇后,如今宫中数她资历最久。可惜当年林家势微,族人官位比不上陈氏,她才没能搏到皇贵妃的前程。要论起细心妥帖,林贵妃实在是众妃之中的翘楚。她既然这样说,那么宫中必定是有过一位赵选侍的。
不一时,从殿外传来脚步声,到殿门口忽然放轻了许多,似乎唯恐惊扰了谁。季良全跑得满头大汗,双手捧着一方银盘高举过头。盘里的东西除了金龙玉牌以外,就是紫色封皮的皇家玉牒名录。
众妃见季良全经过小武时背脊似乎在无意间弯了些许,心里都是咯噔一声响。她们再偷眼去瞧皇帝,却见陛下彻底阴沉了脸,那双威仪赫赫的眼睛里光芒灼人。
季良全在皇帝跟前跪倒在地,将记载着皇室成员名单的玉牒名录高举过头,恭声说:“启禀陛下,五年前赵选侍确实早产诞下一位公主。她眉心天生红痣,殷红若涂朱,圆润如正午之日。”
皇帝瞟了一眼地上的小武,淡声道:“文妃,你起来,绞块帕子去擦擦这娃娃的脸。”
到底是年轻貌美的宠妃,即便未曾生育也还是得皇帝欢心偏疼。徐文妃赶紧让人打热水绞了块帕子,她走到小武跟前,轻声道:“小姑娘,抬起头来。”第七章 滴血认亲
小武暗暗呼出一口气,额头无力地蹭蹭绣毯,慢慢直起腰,纤细脖颈也由弯变直。她知道,自己此生的命运终于来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她毫不怀疑,假如她不是皇帝的女儿,她和潮生公公都是死路一条。
徐文妃撩起小武的厚流海,果然看见一颗圆溜溜的红痣端端正正长在她眉心。用帕子擦拭过后,这颗以前因尘垢而黯淡的眉间痣立时殷红胜血,比大红胭脂还要明艳几分。
“季良全,取清水和银针。”皇帝又沉声吩咐,目光凝注在小武眉心红痣之上。
皇桑这种生物果然多疑么,小武的心又提起来,紧紧抿着唇,却知道现在自己最好不要多说多做什么。
季良全将玉牒名录呈交给皇帝,先打发人去问西配殿的太医要银针,再亲自去了徐文妃的小厨房取水。他很快就将一碗清水并数根银针装在银盘中端进内殿。
不用皇帝再开口,季良全明白这是要滴血认亲。但他还是等到皇帝发了话,才端着银盘走向小武。
貌似滴血认亲没有什么科学依据,小武真怕会出妖娥子。她很紧张,直挺挺地跪着,不言不语,更不敢动弹。李潮生老泪纵横不止,一张皱纹遍布的老脸上满是欣慰,半点也不担心。小武看见潮生公公这样子,不由增了几分底气。
一直站在小武身边的徐文妃接过季良全递过来的银针,愈发柔了声音说:“好孩子,你忍着点儿,本宫取你一滴血,不会很疼。”
小武很乖地点点头,低声说:“娘娘,我不怕疼。”
捏起小武的一根手指,徐文妃轻轻用银针刺下去。她在心里暗想:“这孩子果然硬气,居然连吭都没吭一声。若她真是公主,肯定会得到皇上喜欢。”她将血挤落碗中。
季良全急忙将玉碗送呈御前,皇帝拿起银针在拇指上一刺,也向碗中挤落一滴血。数息后,皇帝闭了闭眼,摸摸修剪得极好的胡髭,低声说:“季良全,把朕的十九公主抱过来。要小心些,不要惊吓了她。”
小武尖着耳朵,听见皇帝说了“朕的十九公主”才彻底放下心,知道自己重生以来最大的一个槛算是跨过去了。紧紧提着的心一放松,她就觉得脑子阵阵发晕。
要不是已经从原主的记忆里猜到皇帝大有可能是原主的便宜老子,小武才不敢就泰王妃被刺之事直言不讳。而见着皇帝时,她真想抬头看看,最好能直接从皇帝脸上找出他是原主老爸的明显证据。
杀害原主的凶手还没有找到,她的性命还处于威胁之中,有皇帝这么一座大靠山,安全保险系数无疑会提高不少。所以小武明知与皇帝父女相识,风险同样不小,还是只能走这条路。否则,也许不等去“陪葬”,下一刻凶手就会摸上门了结她。
众妃虽看不见碗中滴血验亲的结果,但皇帝的金口玉言毫无疑问就是定论。而季良全让小太监把玉碗端走时,也有妃嫔大着胆子偷瞄碗中情形,各自心中了然。
别人还好,早就惶惶不安的皇贵妃陈氏急忙叩首不止,连声哽咽请罪:“臣妾愚蠢,竟然被奴婢蒙蔽,还请陛下宽恕臣妾失察之罪。”
她觉得自己真是冤枉至极,她压根就没有这位公主出世的印象,她也被杂役局的管事太监欺骗了好不好?
皇帝仿佛没看见皇贵妃,只是瞧着小武。季良全小跑着来到小武跟前,深深地弯下腰,笑容满面柔声细语说:“公主殿下,请容奴婢送您去陛下那儿。”
小武抬起眼帘,对季良全露出欢喜笑容。季良全离她这么近,将她这双明净若秋水的乌黑大眼看得又真切了几分。
他心里暗想,若说眼波动人,宫中有的是明眸善睐的美人。难得的是这孩子小小年纪,又碰着如此大事,之前还遭了不少罪,眼神里居然没有丝毫惊恐慌乱。
如果说起这份平静镇定,确实像是天家之女该有的俨然气度。再加上不久之前皇帝那几句评价,季良全可以肯定,十九公主一定能得到皇帝欢心。他的笑意于是越发浓郁。
小武双手撑地摇摇晃晃爬起身,站得还算稳当,像模像样地先对身旁站着的徐文妃福下身去。徐文妃不等小武曲膝就伸手扶住了她,连声说免礼,态度极亲切。
甜甜微笑,小武低声道:“多谢娘娘。”又看着季良全说,“多谢公公。”
啧,身份大变样之后的自我感觉都不同了呐。第一阶段工作还算比较顺利的结束,预期目标实现。小武心神微松。
“殿下您折杀奴婢了,这是奴婢的本份,可不敢当您的谢字。”季良全回想不久前公主所受的待遇,真有不胜唏嘘之感。不过他是皇帝心腹,许多事情即便皇帝没有明说,他也能看出几分。
小武并没有让季良全抱着走。让过他伸过来的手臂,略定了定神她就自己迈着有些踉跄的步伐走向了皇帝。在离皇帝尚有五步之地时她站住脚,垂首不前。既然猜到皇帝老子威严极重,她当然要适当表示自己有所畏惧。
“过来,让朕看看你。”皇帝的声音还是听不出喜怒,“方才胆子还挺大,现在怎么反倒害怕起来了?”
至德帝是铁腕帝王,在皇子们面前向来不苟言笑,不过对公主们还算和软。如今他已近五十,膝下最小的皇子都能舞刀弄枪,最小的公主过个两三年也要及笄出阁。他许久都没见过年纪这么小的亲生孩儿。
在场更有几人心里敞亮,十九公主肯定会是皇帝最后一个孩子。所以深刻了解皇帝性情的林贵妃知道,表面确实不显,但皇帝心里肯定还是喜悦多过于愤怒的。
灰袍内卫无孔不入,宫中多有阴私不堪之事,皇帝哪里会不知道?他算计过枕边人,也被枕边人算计。十九公主被不闻不问地过了五年,到底保住了性命,那些胎死腹中或者早夭的孩子更可怜。
“好孩子,别让父皇久等,快过去啊。”见公主恰好停在自己近旁,林贵妃笑眯眯地轻轻推了她一下。
小武抿抿唇,又往前小步走。她不时飞快撩起眼皮看看皇帝,目光既畏惧又委屈,还有很多孺慕渴望之色。
季良全一直弯腰张开双臂在小武身后护着,接收到皇帝递来的催促眼色,他道了声得罪就搂住小武的腰和腿抱起了她。
孩子的身体在怀里有很明显的僵硬,手脚还挣了两挣,抗拒之意表露无疑。“殿下别怕,您不是认识奴婢吗?奴婢这是送您去您的父皇那里。别怕,别怕。”季良全轻言细语劝哄,三步两步就赶到皇帝近前,把小武轻轻放下地。
皇帝撩起小武的额间流海,仔细端详眉间红痣。当他的粗糙手指按在小武幼滑肌肤上那轮宛若红日的圆痣之上时,小武只觉眼前呼地飞腾起一道半径足有一米的亮眼紫色光柱,笔直刺入屋顶。她身体抖了两抖,眼睛不受控制地往头顶瞧去。
就像突然在房中多出了一根挺直玉柱,紫色光柱将天花板和地面联接起来,温润宁和的颜色和那颗紫色大星一模一样。小武的呼吸霎时变得急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老天爷,光柱里不住上下盘旋翻飞的生物难道是一条龙?
紫微星,帝星。紫气,至富至贵之气。还有象征皇权的龙……小武脑子有点发懵,但也松了口气,觉得这个位面不是那么难以接受。至少这条龙的长相还是她所熟知的,很亲切。勇敢和过去说再见,就这样活下来吧。她对自己说。
“你看什么呢?这么出神。”是皇帝的声音。小武赶紧把眼珠子再转悠下来。皇帝整个人都被笼罩在这道颜色纯正无比的正紫色光柱里,他的面容甚至泛着水样的波纹。
小武微怔,这样她要怎么揣摩他的心思嘛?她极速眨巴眨巴眼睛。诶……大概两三秒钟的样子,她面前一暗,紫色光柱又莫名其妙消失了。
不过,眼睛忽然又酸又胀,好像前世盯着电脑工作了一天一夜不合眼的苦逼感觉。紧接着,哗啦啦瀑布泪狂涌。小武在心里直咧嘴,她没想哭的。
一不做二不休,小武干脆猛地蹲在皇帝膝前,双手抱住皇帝的腿,小嘴扯到耳根底下,嗷唠一嗓子就嚎啕大哭起来。
“父皇……父皇……屋子里……到处都漂亮……儿臣好开心……儿臣有父皇了……哇啊啊……”小武不用演戏,只要想想她永别了的家人,眼泪鼻涕自然而然就沾了皇帝一龙袍。这是真情流露,没有半分作伪的伤心。
小武背对着众人,所以无法看见人们眼里的呆滞惊恐之色。而从来没有过这种体会的皇帝,在低头瞧见自己潮湿的龙袍时,威严神情也有一瞬间的崩溃。但是身为英明神武、无所不能的皇帝陛下,肿么能够不会哄孩子呢?第八章 太平玉松武令媺
皇帝缓缓抬起手。就在人们以为他要扯着小武的衣领子把她从自己身旁扔掉的时候,他的手轻轻落在了小武头上,轻抚她枯草般的双丫髻,动作轻柔。
似乎有所触动,皇帝眼望不知名的某处,喟然轻声长叹,而后幽幽说:“稚儿方有如此不加掩饰、毫无顾忌的纯真赤子之心。我儿不哭,不哭。”他的目光状似无意扫过诸位育有子女的妃嫔,她们讷讷垂下头去。皇家情薄,谁人不知?
如今皇帝是快要知天命的人了,孙儿孙女不少。可是这么幼小的亲生孩儿,他当真许久没见到。这孩子聪颖伶俐、果敢坚忍,又有一颗纯真孺慕之心,能入他眼睛。何况他心里本来就有愧,如今能真正见到她,心里确实欢喜。
嘴角不禁浮起一缕轻浅笑意,用季良全递过来的帕子擦擦小武的眼泪,皇帝声音柔和地说:“朕的公主受苦了,朕一定好好补偿你。”他让人拿来自己的雪氅,亲手抖开裹住小武的身体,双手把她抱到膝上搂着。
暖洋洋感觉刹时向四肢百骸飞窜,小武在心里大叫,好柔软好舒服好暖和的皮草大衣啊,肯定是纯天然的。她用泪眼迷蒙的“深情”目光凝视皇帝,微带哽咽说:“父皇,儿臣不苦的。儿臣现在有父皇了,真的不苦!”
此言一出,季良全就看见皇帝神色大动,怜惜之意表露无疑。他见机陪着笑说:“皇上,公主殿下今日恐怕一直不曾进膳。内狱寒冷,方才在院子里也受着凉。唯恐殿下被寒邪入侵,是不是请太医来瞧瞧?”
皇帝赞赏地看了季良全一眼,点点头说:“把太医院院正叫来给朕的公主把脉,朕方才摸她额头,确实觉得有点烫手。”又沉吟道,“再吩咐下去,让御膳房大总管亲自动手熬一碗白粥来,不要太稠,要绵烂软和一些。除了加两味养胃驱寒的药材,别的什么也不许放。朕的公主现在还不能吃太荦腥的东西。”
季良全赶紧让人去办差事,自己在旁边说些逗趣的话儿。他深深觉得,这位十九公主真是争气,明明遭了大罪,却没有养出半分郁气。她很爱笑,因小笑话儿笑得露了好几次白生生的小牙齿,这双水灵灵尤为动人的桃花大眼更像会说话一般。
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明显,皇帝若有所思地说:“朕记得赵选侍目如点漆、顾盼生辉,极之动人。朕的公主也是明眸善睐、灵动明澈。”季良全点头不迭。
皇帝认了亲女,直接在众妃面前上演父女情深的戏码。还跪在地上的众妃和众宫人不禁放松了许多,只有皇贵妃陈氏更加害怕,又膝行上前两步再度请罪:“陛下,臣妾失察,令公主受苦,请陛下责罚。”
眼前此情此景,她哪里还敢再提宽恕二字?明知今日之事绝非表面所见,但她也只有暂时隐忍,以图后策。
终于肯理会皇贵妃,皇帝冷哼,寒声道:“朕记得几年前敦庄皇后身体不大好,朕就许你协理后、宫,皇后薨逝你更是代掌凤印。朕和皇后都如此信你,但你就是这样回报朕与皇后的信任?就是这样稀里糊涂掌的印管的事?”
最后两句话,皇帝简直是咆哮如雷。如此雷霆震怒,不仅直接承受怒火的皇贵妃吓得瑟瑟发抖,其余妃子也都把头埋得更低深恐被迁怒。妃嫔们尚且如此,就别说那些宫人了。甚至有胆小的宫人吓昏过去,亦或失禁。
殿内渐有异味传出,不用皇帝吩咐,季良全一使眼色,便有内监找着出丑的人悄没声息地拖出去。那被拖走的宫人若是清醒的,明明脸上满是恐惧绝望之色,却愣是闭紧了嘴巴不敢出言求饶。皇帝威势可见一斑。
小武看得真切,也吓得不轻,干脆把脸埋到皇帝怀里。她感觉一只大手轻轻地不停抚着自己后背,心里微微一动,难道皇帝还当真挺喜欢自己?
啊啊啊,好想撒花庆祝啊!那皇帝应该会派兵保护不让自己被凶手第二次灭口,是吧是吧是吧?!小武在心里嘿嘿直笑,很是猥琐地想——大叔果然爱萝莉么。
重重向椅子扶手拍下,皇帝眼中厉色大起,浑厚威严声音震得殿中烛光摇晃不止、阴影丛生:“你看看朕的公主,古往今来,有被养成乞儿也似骨瘦如柴、衣不敝体的公主吗?!陈氏,你竟然敢至朕于不慈之地!竟然敢大损皇家颜面!你这贱妇,竟然敢枉顾朕多年信任!”
皇贵妃咣咣磕头不止,不停悲悲切切哀泣:“陛下请息怒,请保重龙体,都是臣妾的错。臣妾虽然被奴婢蒙蔽,但无论如何都不能抹去臣妾失察重罪,臣妾愿领责罚。”
她心中暗恨,杂役局的总管太监向来对她服膺,此次竟敢谎言蒙蔽于她,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贱妇……陛下生气至此,竟用如此难听的字眼来辱骂她。
皇帝顺了顺气,冷冰冰地说:“你不要把罪责推到奴婢身上。你若是不昏聩,底下人也不能欺瞒住你。季良全,等冯良兴回来以后,让他把朕的旨意连夜晓谕后、宫。皇贵妃陈氏,代掌后、宫事时在其位不谋其事,竟然令皇家骨血身受多年苦楚,更将朕至于不慈之地,有损皇家颜面,失察之罪甚重。”
“废去陈氏皇贵妃之位,降为妃,金册金宝诰服收回。陈氏即刻闭门思过,无旨意不得外出和探视。凤印收回干宁宫,宫中诸事由贵德贤淑四妃共同署理。”皇帝眼神冰寒,向陈氏大声喝斥,“给朕出去!”
陈妃哀泣着叩首谢恩,艰难爬起身,步伐踉跄离开。得了后、宫掌事权的贵德贤淑四妃赶紧谢恩不止,表态说定然会将后、宫事料理得妥妥帖帖,绝不让皇帝再操心。皇帝这才舒展龙颜,开恩让所有妃嫔起身,先前坐着的仍然有座。
如今林贵妃位份最尊,自然有资格上前陪着皇帝与十九公主亲近。瞧着皇帝毫不掩饰的慈爱脸色,林贵妃进言说:“陛下,十九公主还不曾正式赐名和恩赐封号。另外,赵选侍诞下公主有功,按理当年就该晋封了。”
“贵妃所言甚是。”皇帝对林贵妃和声道,“朕的公主名皆从女,便赐‘令媺’为十九公主之名,先住在你的延贵宫,待朕着人收拾出一处宫殿再迁居。”林贵妃恭声领命,心中高兴,却又强抑喜色,不敢稍露些许。
“媺儿的生母赵氏追封为婉仪,追谥为‘辉’。等媺儿大了,及笄、下嫁之日对赵氏再加以追封。赵氏是宫人出身,按祖制最高位份只能至九嫔之位,朕破例允许她的最高追封位份至妃位。”皇帝一手捋须,一手缓缓轻拍小武后背。
选侍正七品,婉仪正五品,有追谥,以后还会追封更高品级,如此待遇对宫人出身的嫔侍来说已算不薄。而最高位份由从三品的九嫔调至从二品的妃,更是厚待。由此种种足见皇帝对公主的宠爱,赵选侍是不折不扣的母凭女贵。
不过死后哀荣都是做给活人看的,再荣宠和死去的人也无关。过去的小武、如今的武令媺当然懂事,一个劲挣扎着要下地谢恩。皇帝却牢牢抱住她,不许她动弹。
武令媺善于利用自己的长处,她用肖似亡母、楚楚动人的大眼睛纯纯地凝视皇帝,貌似无限感激地说:“媺儿谢父皇隆恩。”又对林贵妃腼腆笑道,“贵妃娘娘,媺儿很乖的,贵妃娘娘不要嫌弃媺儿。”呕,好想吐一个先。武令媺为自己的语气恶寒不已。
林贵妃掩嘴而笑说:“公主不愧是皇上骨血,果然聪慧过人。”她柔声道,“本宫对公主喜欢得很呢,必当视公主为亲女。”她虽育有皇子,却没有公主承欢膝下,这份欢喜倒有几分真心。
皇帝抚须点头,端详着武令媺,又道:“朕的媺儿便是沧海遗玉,若非今日偶然,朕真不知何时才会知道还有个十九公主。媺儿受了这么多年苦楚,朕将太平郡赐为食邑以作补偿,并且加赐‘玉松’二字为封号。朕的太平玉松公主日后定然如玉高洁、温润灵净;如松坚贞,不惧风雪严寒。”
殿中一时静寂,饶是众妃早有心理准备,也不禁为十九公主如此得皇帝看重而心惊。
得了“太平玉松”为封号,武令媺就是尊贵无比的正一品双封号郡公主。这种品级的公主不仅与亲王同爵,还是众公主之首,可与东宫太子一样自称为“孤”。自从东昌兰真公主出嫁,宫里已经许多年没有地位如此尊贵的公主。
并且,这种尊贵地位对于现在的宫中来说不是虚设。太后和超品皇后都已薨逝,正一品皇贵妃刚才又被贬为妃。皇帝后、宫诸位内命妇女眷,即将要以这五岁的小丫头为尊了!
武令媺扑闪桃花大眼瞧着皇帝,貌似满面懵懂,其实她正在心里哀声叹气感慨封号很那啥。此外,她还纳闷这些人的表情为何会如此奇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