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筱澎自述揭露了一个惊人秘密:王任重、张体学等“河北、河南派”推行极左,饿死荆州人十万,却平安无事,后来还升官——“大战荆州”饿死10万人的直接责任者薛坦,在一度降为副书记后,又官复原职(据说因为河南饿死人更多都没有处分干部,所以让其复职了)。1980年薛坦又升任湖北省委副书记——对极左人祸干部的宽容与重用,可见一斑。而反对极左饿死人的“山东派”孟筱澎、李金玉,却因“右倾”一再遭到残酷报复,相继降职、撤职,戴上了“反党集团”帽子。孟筱澎因属中央管的干部而在改开后情况好转,而李金玉因属于省管干部,始终不能平反复职。
李先念“南干”的宗派隐患
——洪湖县委大院的隐喻之五
朱健国
1、从孟筱澎看“南干”宗派之争
2、薛坦“大战荆州”饿死10万人
3、从李金玉看“南干”的“瓜蔓抄”
4、李金玉临终前谈被整内幕
1、从孟筱澎看“南干”宗派之争
从洪湖县委和荆州地委的主要领导干部的籍贯中可见,执政湖北的“南下干部”(“南干”)主要来自河北、河南、山东三个省。毛泽东说过“党内有派”,因而在鄂之“南干”,也不可避免地形成了“(河)北(河)南派”和“山东派”两个地方宗派。

从洪湖县委和荆州地委来看,鄂之“南干”的这两个地方宗派中,山东派出比较务实为民,而河北、河南派多唯上唯书。这只要看看来自山东的两个“南干”孟筱澎、李金玉的兴衰,便可知大概。
孟筱澎是山东省聊城县人,1947年8月南下到湖北,1952年7月-1960年7月在荆州地委当了8年地委书记。但随之受到河南派的挤兑,在河南派张体学省长的组织的“三战荆州”中,降为省委农办副主任。改革开放后才复职任武汉市委副书记。
2002年11月8日上午,我在武汉市委大院采访了八十五岁孟筱澎老人。
访谈结束时,孟筱澎给我一份他亲自写的《我的主要经历简史》(2001年3月记于家中),其中有他南下的细致自述(1万余字)。
孟筱澎,山东省聊城县东北孟家营村人,1917年秋出生于一个农民家庭。独生子,一岁时丧母。阶级成分属于“下降的富裕中农”。聊城中学毕业时为全省会考第九名。后毕业于山东省立第三师范。1939年8月入党后,任聊东工委组织部长。1946年7月,任聊城县委书记。1947年8月,接到调南下支援解放新区的通知。
孟筱澎自述说,当时北方干部并不愿意南下——
“1947年8月,正在工作紧张之际,接到调南下支援解放新区的通知。在我思想上是一次震动,因解放新区是提着头干革命。经过考虑,决定服从调动。在告别县委领导同志后,即到地委集中。当时聊城县被调干部三名,全地区共计调南下60名左右,组成南下干部中队,决定我为指导员、党支书,梁久让为中队长。”
孟筱澎自述描述了南下途中的艰难——
“南下行军都在夜间,每次都在百里左右。在刘邓大军的十二纵队掩护下,过黄河、过陇海铁路、过沙河、过淮河、过信黄公路、过平汉铁路、过府河,于1947年,12月中旬到达湖北省京山县的平坝镇。行军、修整约计三个月时间。其中以过淮河和信黄公路,从下午六时到次日十一时进入大别山区最为艰苦,过淮河淌水齐腰,过公路两边打炮。在进入大别山区后,改为走水田小路、山路,很不习惯。幸而组织批准,县级干部可以带一匹骡马、带通讯员和一支短枪,我是靠骡子度过了这一夜的行程。幸而全部人员安全到达目的地。在红安县的七里坪山包周围,参加一次大会,听李先念、陈大姐等领导人的讲话,主要介绍湖北的概况,鼓励大家安心工作。在住地三里畈,对中队干部进行工作分配,只我一人被分到京安应中心县委。”
孟筱澎自述显示,当时的南下干部并没有马上升官。
“1949年春,江汉区党委在胡集召开一次县委书记、县长会,主要是支援解放军,打过长江去。当年5月6日武汉解放,全民皆大欢喜。接着,湖北新省委成立,各县归建。6月间荆州地委在应城开会,正式决定我去地委任宣传部长。在京安县委交接后,即同新地委同志西行去荆州。走到高桥时,地委让我去接收潜江县(原属襄南地委),即由半个班保护,坐木船顺西荆河到达熊口(当时县委所在地)。适值县委正在开会,同县、区委同志见了面,过了两夜,即坐木船回荆州(即江陵县城)。当天夜里,住在湖中陆地居民家。蚊虫真多真大,群众谚语‘蚊虫大似鹅,咬死个,太婆’”。
孟筱澎自述透露,当时李先念经常与林彪一同出席会议(中南局机关当时就设在武汉),林彪对湖北省委的工作似乎很关注——
“1949年7月至1949年9月,在(荆州)地委任宣传部长。地委书记文敏生同志曾让我起草一个指示。当年8月同文书记去(武汉)新省委参加第一次党代会,与会人员均住旅社。会上听了林彪、李先念等同志的讲话。当时交通困难,坐卡车,最后在长江阜坐船,经过两天到达武昌司门口一带住下。”
林彪关心湖北省委的工作,可能与其关注家乡亲戚有关。据《李先念年谱》载:1950年10月的一天,李先念“听取汇报林彪家乡湖北省黄冈县林家大湾土改问题的情况,并同林彪交换关于其堂兄土地、房屋土改问题的意见。林彪同意将堂兄接到武汉,其土地、房屋按土改政策处理。”(《李先念年谱》第二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11年6月第1版,P154)
孟筱澎自述显示,南下三年,他仍然是县委书记——
“1949年9月至1950年9月,我当时觉得地委工作不多,便要求到基层工作,经过省委批准,我去荆门县委任书记兼部队指挥部政委。当时的荆门县委,是由原来的荆北和荆南县委合并组建,张苍洲任县长,郭实为副书记。……当时的工作,主要是建党、建政、支援前线,解放全中国。……(19)50年8月,我同郭实同志去省委参加党代会。在会议结束时,地委书记顾大椿,开会决定调我去天门任县委书记,并当面转了党的关系。散会后我同天门副书记梁久让(孟筱澎老乡)同船去天门,……在天门除正常工作外,主要是搞土改试点,同时搞‘土改、镇反、抗美援朝、三套锣鼓一齐打’。1952年春全党动员搞‘三反’运动(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根据材料,经地委批准,由我代表地委宣布(天门县)公安局长何墨臣停职反省,这次运动震动很大,对于干部素质的提高起了很大作用。”
孟筱澎自述证实了一个民间传说,当时南下干部流行离婚——
“经过通信,我办了离婚手续。经过介绍,经地委批准,于1950年春同黄桢同志结婚。”
直到1953年7月他才升官,当了五年荆州地委书记——
“1952年7月调我到(荆州)地委任办公室主任兼秘书长(文件这样写的)。9月间同地委书记杨锐去省委开会,接着又任(命)我为第一副书记。1953年7月地委书记阎钧调武汉市委工作,由我任地委书记。”
孟筱澎这次升官,与李先念有关。1951年9月初,孟筱澎曾写信向省委书记李先念反映:上级文件表格太多,基层不堪重负。李先念于1951年9月12日“复信孟筱澎并中共湖北省天门县委:省委认为你的意见很好,并派刘建勋检查了人民武装部的工作。当时,检查出表格二十多份,都是由上级机关发下来的,他们不得不照转。如何减轻下面的负担,我们正在考虑,并计划召开一次省委会议讨论研究。”1953年5月25日,李先念又致信给升任荆州地委第一副书记的孟筱澎:“转来移民群众的控告信,必须认真组织人去处理。……并将处理情况告知。”(《李先念年谱》第二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11年6月第1版,P237、442)此信的第一收信人是荆州地委书记阎钧。通常,写给一把手就够了。但李先念加上孟筱澎共阅,说明了对孟筱澎的特别亲近与重视。果然,两个月后,孟筱澎就升任为一把手——荆州地委书记。
2、薛坦“大战荆州”饿死10万人
然而,1954年5月21日李先念离鄂进京后,孟筱澎的日子开始不好过了。以王任重、张体学为代表的河北、河南派,不断批评指责保守亲民的“山东派”,对“合作化”、“三面红旗”、“大跃进”不积极,由此派出四个大员:王良(省委常委,河北人)、王树成(省委书记处书记,山东人)、薛坦(省委组织部副部长,河北人)、王延春(省委书记处书记,河北人),轮番“大战荆州”——到荆州组织批判孟筱澎的会议,孟筱澎在1958年4月降为副书记。四大员中虽然有一个山东人,但真正用力拿下孟筱澎的,是三个河北人——
“1958年4月,省委书记处书记王树成兼任地委书记,时间仅一年。王主要抓大办钢铁。我为书记处书记,主持后方工作。1959年春,薛坦主持地委工作(王仍谦任书记),他同梁久让在石首蹲点,抓早稻下秧,提倡越早越好,口号是‘一早百早’。当年早稻烂秧,粮食大减产,到1960年春,全区饿死人约计10万之多。1960年7月初,省长张体学派三个书记来‘大战荆州’。王延春在县委会上讲话,题目是‘荆州人不认识荆州’。省委早已通知调我去省委农办,在会议结束之后,即随王延春到省委报到。”
孟筱澎自述揭露了一个惊人秘密:王任重、张体学等“河北、河南派”推行极左,饿死荆州人十万,却平安无事,后来还升官——“大战荆州”饿死10万人的直接责任者薛坦,在一度降为副书记后,又官复原职(据说因为河南饿死人更多都没有处分干部,所以让其复职了)。1980年薛坦又升任湖北省委副书记——中共对极左人祸干部的宽容与重用,可见一斑。而反对极左饿死人的“山东派”孟筱澎、李金玉,却因“右倾”一再遭到残酷报复,相继降职、撤职,戴上了“反党集团”帽子。孟筱澎因属中央管的干部而在改开后情况好转,而李金玉因属于省管干部,始终不能平反复职。
“北南派”和“山东派”斗争的根源是极左与“右倾”的斗争。孟筱澎在《我的主要经历简史》中说出了这一隐情:
“1957年后,在毛主席推行大跃进,搞左倾路线后,我是受压抑的人,不过是说我偏右。在省委中王任重同志跟得紧(左),检讨也快。张体学有时右得很,有时又左得很,作风不正派,他曾写打倒王任重的文章,登在湖北日报上(有报纸可查)。王延春于1955年从广东来湖北,一直搞左的一套,‘大战荆州’王是急先锋,后台是张体学。王于1961年调湖南前的一个晚上,要我去他家打麻将,两次被我谢绝了。王缺乏同志间的感情,王也曾要我给他送沙湖盐蛋(这是一种蛋黄中有油的名特产),我一直未完成任务。”这一记述表明,省委书记处书记王树成因为是山东人,虽然奉命来查办孟筱澎,却并没有整孟筱澎。痛下杀手的是“北南派”。可见“湖北南干”中确实存在以老乡划线的派系“北南派”和“山东派”之争。
“对党的多次运动,我是坦然的,我没有做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的事,是按党性原则办事的。能忍则自安。对于‘大战荆州’(当然不止大战我一人),省委已在县委书记会上总结时平反了。王良去荆州检查工作,曾要我开地委常委会,把在家的地委委员集中两天,对我进行批评,我作了准备,但未达到目的,之后换了王树成到荆州任书记一年(王良调辽宁,“文革”中去世了)。1959年薛坦主持地委工作,当年秋他主持会议批判我和蔡云生同志,把每人发言记录送省委组织部,1960年7月我调省委农办工作后,把记录全部退还给了我,1962年省委办县委书记学习班期间,薛坦又找我赔礼道歉,我说‘事情过去了’。陈丕显来省委任第二书记时,在地、市委书记汇报会上,发我的脾气,我未当事,陈调中央前来市委道别,特别问了我的情况,同样有道歉的意思。我在‘文革’中多次被批斗,我未掉过泪。只是在听到广播周总理逝世消息时,我多次流泪,主要是担心党和国家的前途和命运。……”
直到1980年代,湖北的“南干”中的“北南派”日渐式微——张体学1975年9月病逝,王任重文革后调中央,孟筱澎才复职为武汉市委副书记,离休前升为副省级:
“在20世纪末,随着武汉市升为副省级市,我作为武汉市的正书记之一,才算是副省级干部。我在工作中未犯过错误,扣除“文革”时间,压抑我三十多年,近期丢掉了这一思想包袱。”
3、从李金玉看“南干”的“瓜蔓抄”
李金玉是孟筱澎的山东老乡和部属,孟筱澎任荆州地委书记时,李金玉是荆州地委办公室主任。1955年,因孟筱澎“合作化”来积极挨批,李金玉也贬谪为洪湖县委书记。但整倒了孟筱澎的“北南派”薛坦,没有就此放过孟筱澎的“山东派”余党,1964年开始借“四清”之机,给李金玉“再踏上一只脚”,戴上了“反党集团”的帽子。
然而,“反党集团”头子李金玉却是洪湖百姓最留恋的“李青天”。因为,在“三年自然灾害”中,湖北省荆州地区只有一个没有饿死人的县,这就是洪湖县。有确凿材料证明,有“湖北第一粮仓”之称的荆州地区,1959年冬至1960年春出现大面积饿死人的“人祸”,仅京钟荆(京山县、钟祥县、荆门县)就饿死近10万人,钟祥县甚至还发生了一户农民因饥饿而食亲人尸体的人吃人惨剧。
为什么洪湖县没有饿死一个人?有人说因为洪湖县境内有百里洪湖,水产丰富,靠水吃水,饿不死人。但是,与洪湖县共享百里洪湖的监利县,却饿死了人,与洪湖县同等自然生态的沔阳县(洪湖县本来就是1951年从沔阳县划分出来的)也饿死了人。而洪湖地区在历史上也屡屡发生过饿死人的惨剧。
这就怪了,为什么在周边地区都出现饿死人的“三分天灾七分人祸”中,惟有洪湖县能逃脱?
洪湖百姓认为这个答案很简单,因为洪湖有个李金玉——当年以李金玉为县委书记的洪湖县委,敢于顶住省委、地委的“大跃进浮夸风”,实事求是,从老百姓的生计出发,大胆与上级极左政策保持距离,在洪湖县实行了自留地可以种粮,可以大养鸡鸭鹅猪,“让百姓坛坛罐罐装满”的土政策。
然而,这样深切代表广大群众利益的洪湖县委书记李金玉,虽然50年来一直受到洪湖人民的无比爱戴与崇敬,却不但没有受到表彰,而且始终受到原中共荆州地委书记薛坦及其支持者的压制迫害,——1964年10月被打成“反党集团”,文革中被下放农村强制劳动,改革开放后也只是受到降级安排工作的“半平反”。
2002年10月8日上午10时21分,刚刚度过80岁生日的李金玉在荆州病故。有关部门的悼词显示:
李金玉,山东掖县人,1922年6月出生,初中文化程度。1940年8月在山东省掖县参加革命工作,1946年9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48年11月至1980年10月先后在荆门县、钟祥县任区长,荆州地委办公室副主任,监利县委、洪湖县委任书记;1980年11月调至荆州地区长江修防处(后改名荆州市长江河道管理局)任副处长。1984年4月离休。
“南干河北派”薛坦是如何整“山东派”李金玉的?地方志中有所记载——
“1964年10月,中共荆州地委在江陵县举办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万名干部大集训。这次集训对全区阶级斗争形势作了不切实际的估计,认为中共洪湖县委已经‘烂掉’,对县委书记李金玉进行了错误的、过火的政治批判,并当场逮捕了沙口区官港公社党委书记周用信。”(《洪湖县志》,武汉大学出版社1992年12月1版,P24)
有关党史,对“南干河北派”薛坦整李金玉的“瓜蔓抄”,表述更详细——
“1964年10月,中共荆州地委举办了‘四清’万人集训会议。会上,洪湖县被宣布为‘烂掉了’的县,县委书记李金玉受到点名批判。……1965年1月,成立了以王汉章为团长、马香魁为副团长的洪湖社教工作团。……从1965年10月起,至1966年1月中旬,历时80天的‘初步四清’运动,掀出所谓‘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135人,进行重点批判的干部105人,大队干部306人,企业干部303人,全县所谓烂掉了的公社12个,占总数的22.6%,大队49个,占总数的10.7%。1966年2月,由荆州地委组织的有13个县市7000多名干部参加的、由李平任团长,杨平、陈金声、王永禄、张绍武、王汉章为副团长的洪湖县四清工作总团,在全县开展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即‘大四清’。原县区社队干部,层层靠边站,由社教工作团行使各级党、政职权。这次运动,前县委书记李金玉、副书记韩耀辉、马香魁、徐伟,县长辜呈清被错误打成‘反革命修正主义集团’。由此株连受重处分(指法办、戴帽、开除党籍、工作籍,留守察看、撤职、降职降薪)的国家干部有341人。占总数的7%,区社领导人123人,占28%,大小队干部长697人,占3.9%,农村党员602人,占15%,区社机关、公事业党员202人,占16%。”(《中国共产党湖北省洪湖市组织史资料》,湖北人民出版社1992年5月第1版,P71)
“(1965年)4月,中央和省联合调查组对洪湖县新隄镇集贸市场进行调查,认定为投机倒把活动猖獗,‘企图复辟资本主义’等七大过错。”(《荆州地区志》,红旗出版社1996年10月1版,P28)
4、李金玉临终前谈被整内幕
《清·乾隆荆州府志序》称:“荆州富于寓贡”;两汉时称荆州“地势饶食,无饥馑之患”(《荆州地区志》,红旗出版社1996年10月1版,P878、P 3)。这样一个“无饥馑之患”的富饶之地,怎么会在新中国一下子饿死10万人?
2002年9月14日,在得知李金玉病重的情形下,我不远千里从深圳来到荆州李金玉病床前。此时的李金玉也许预感生命的火花将尽,终于忍着病痛破例接受采访,在病床上和我断断续续说了两个多小时。
李金玉首先说了一个怪事:他的冤案查无案卷——他至今也没见到上级对他四清文革之冤平反的文件或材料。有关部门告知:因为在李金玉的档案袋里,既无当年定他为“反革命修正主义集团”的材料,更无平反昭雪之文件。
这真是杀人不见血的高招啊!在荆州地委举办的“四清”万人集训会议上宣布李金玉为“反革命修正主义集团”,却又不留下任何定案材料!以至于后来“无反可平”!
于是以整人为业的“北南派”薛坦,在改革开放后可升官省委副书记,而百姓最留恋的“李青天”李金玉,却是由正处降为副处,且安排闲差,任荆州地区长江修防处副处长。1980年,洪湖县许多百姓和干部联名要求李金玉复职洪湖县委书记,但薛坦等人坚决不同意。
李金玉与薛坦为何有这样大的矛盾?李金玉细细说出了原因——
(以下文字据现场录音整理。“朱健国问”简称“朱”,“李金玉答”简称“李”)
朱:您是1955年从监利县委书记调任洪湖县委书记的,一直工作都很出色,为什么在1964年10月开始大受批判?起因是什么?
李:表面原因有许多,真正的原因,是我跟荆州地委书记薛坦的极左观念有矛盾。薛坦原来在省委组织部当副部长,当时的荆州地委书记是孟筱澎,但省委一直对他在合作化运动中的谨慎态度不满意,说荆州老大哥是“大英帝国,右倾保守,死不进步”,不积极向省委树的合作化先进典型襄阳地区学习。为了扭转荆州局面,省委就在1959年调省委组织部副部长薛坦当荆州地委第一书记。薛坦一来,就要要把孟筱澎这一派都搞掉。孟筱澎调到省农委下面农办里面搞个副主任,又把几个地委副书记、地委组织部长也放到江陵等县去当县委书记。
我本来在地委办公室当主任,薛坦(当时任省委组织部副部长)说我是孟筱澎派,我就搞不成了,先到监利县搞县委书记,又调到洪湖当县委书记。因为洪湖县比监利县小,算是又降一点。
朱:薛坦来了就紧跟上面的极左路线?
李:对,当时的极左政策主要是省里和中央的意思,薛坦还没有本事发明什么,他主要是积极贯彻中央“毛爷爷”的那一套,“毛爷爷”说了共产主义是天堂,人民公社是桥梁,都要搞人民公社,一点私有地都不准要,吃饭要办食堂,大锅饭,吃饭不要钱,还要发工资,大办钢铁……面对这种极左大潮流,我也不能硬顶,洪湖也搞了点,只是搞得没有别的地方那么凶,我的方法是对新口号都消极一点,保持一点落后的距离。比如,薛坦叫我们洪湖到几百里外的长阳县去大炼钢铁,要上几万人。我就只派去了几千农民,不去那么多,拖拖拉拉的,我不争那个先进。我觉得他那一套不行,田里稻子熟了不收,劳动力都去办钢铁,怎么搞得好啊?吃什么呀,去了也炼不出什么钢来。因为洪湖就有许多小土高炉,都只能炼铁碴。由于我们洪湖县委有这种“消极态度”,才使洪湖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没有饿死一个人。而薛坦在全区大搞“大跃进”的极左新生事物,结果使京山、荆门、钟祥以至江陵等县,半年内饿死了将近10万人。
朱:“京钟荆”自古以来是中国的富饶粮仓,怎么会饿死近10万人?
李:这是有文献的,那时地委有内部通报,钟祥县还饿得人吃人啊。
朱:钟祥出现过人吃人啊?
李:那是一个典型,是哪一个村我记不准了,一个农民饿得没有办法了才人吃人,这有文件的。钟祥县委就此事给地委打了报告,薛坦当时拿它没当个事,但省里晓得这个事情了,追查这个事,薛坦才没得办法,派了地委宣传部部长张绍武去钟祥检查,检查以后,事实确凿。但还有极左分子看了内部文件后说,社会主义怎么会饿死人啊?这是诬蔑社会主义。这文件不准在外说。
朱:那个农民是吃自家的人还是吃别家的人呢?
李:吃自家人的尸体。他太饿了,饿糊涂了。在检查确有此事后,地委就搞了个内部通报,就通报到各县,这是有正式文件的。
朱:这种通报,现在在哪里还能找得到呢?
李:你到荆州地委查一查“三年困难”时期的材料。
朱:“三年困难”时期,荆州地区还有没有其它县饿死过人?
李:监利县、沔阳也出现过这个问题,公安也发生了,江陵县也发生了。
朱:这就是说当时只有洪湖县没饿死人,而洪湖县没饿死人,又不是因为有个百里洪湖的可以“靠水吃水”,因为监利县也在百里洪湖岸边啊,可见关键还是您那个“消极政策”好。
李:当时通报一发,钟祥等县的县委书记就搞不成了,后来中央也晓得了,省里为了保薛坦,只好派省委秘书长王玉珍来兼第一书记,薛坦降为第二书记,这事就这么音消了下去。但不久薛坦又官复原职。
朱:为什么不从严处分他?
李:据说河南那里饿死得更多,由于“毛爷爷”的那套极左路线,所以也没有真正追究他的责任。
李先念的“南干”对湖北的影响,一直持续到1980年末代关广富任湖北省委书记。来自东北的南下干部关广富,崇尚空谈,喜爱报纸电台天天有自己的“长篇重要讲话”。其没有学到李先念的实干、苦干精神,却将薛坦等“北南派”的唯上、唯左和整人术发挥到极致,以致湖北民间至今在网上称其“祸害湖北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