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写的“王”字

血写的“王”字

后半夜,小雨仍是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楼群里静极了,昏暗的路灯在雨丝中,活像一名脸黄肌瘦的童养媳,哭哭啼啼,令人可怜。
在这种时候,竟有一人躲在一座未完工的楼房里,手持望远镜,专注地朝着楼下搜寻着什么……
昨日凌晨,区公安局接到报案,在城乡结合部的一条僻静马路上,发现一具女尸。经调查,死者叫尹倩美,24岁,在一家广告公司任总经理助理。公安人员赶到现场时,尸体尚未僵硬,躺在血泊里,有车轮从腹部轧过的痕迹。初看,是车祸,司机肇事后逃逸。细一勘查,发现死者被汽车撞出5米开外后,又被拦腰轧过。案犯对其死活放心不下,车开出10多米又调转车头,见尹倩美尚存一息,又用钝器击其头部。如果是车祸,死者头部的击伤就无法解释。显然,这是一起恶性凶杀案。
……
手持望远镜“蹲坑”的半大小子,是刚从警校毕业的小林。他特高兴,没想到刚走出校门就能参加这件凶杀案的侦破工作。不知是激动、紧张,还是因为雨夜秋凉,他的牙齿不时打战,他使劲儿地控制自己,生怕被身边的副队长误认为胆怯。
被小林称之为副队长的叫郑长开,今年27岁,是分局刚提拔的刑警队副队长。对于他的荣升,有不少闲话,说那小子无非学历高一些,读过法律硕士。要论实践经验,哪个不比他多个三年五载的。只有像小林这样刚毕业的学生,才把他奉若神明。
可是,局长亲自点将,这个案子由郑长开负责。意思很清楚,局党委给郑长开一个机会,相信他会做出个样儿来,长长威信。郑长开何尝没意识到这个案子的成败,对自己的现状与未来关系极大,别说破不了案,即使破了,如果时间过长,也照样被说三道四的。使他更为挠头的是,此案的重大嫌疑犯,竟是王可达!
王可达是郑长开上初中时磕头拜把子的老三。这个老三可不像“桃园三结义”中的猛张飞。他性格内向、很少讲话。可他心眼儿好,常常默默不语地帮助别人。
郑长开还清楚记得,升入中学不久,一个叫黄石的蹲班生非要叫郑长开给他磕个响头认师傅,郑不肯,放学后两个人在教室里打了起来。郑长开挥舞书包防卫,不料算盘飞出,“哐”的一声,把窗玻璃打碎。黄石幸灾乐祸地拍起巴掌,喊着:“赔玻璃!赔玻璃!”
郑长开傻眼了。他不敢把打架的事告诉家长,第二天硬着头皮上学去,谁知进教室一看,那两块破玻璃全都补好了。后来才知道,是王可达把家里破鱼缸上的玻璃,裁成窗户大小,当晚给安装上的。
从那以后,郑长开和王可达的交情越来越铁。有意思的是,不打不成交,黄石也跟他俩越走越近,成了好朋友。放学一块儿玩,好东西分着吃,简直比亲兄弟还亲。郑长开功课好,身体弱;王可达年龄小、个子矮。他俩不论谁,只要受到同学欺负,黄石都会出面,轻的把对方臭骂一顿,重则打个鼻青脸肿。对方服输都不成,非得向他的哥们儿说一句“小爷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才算完事——这句话是黄石听评书听来的。
初中毕业分了手,一晃就是十多年。王可达开上出租车,成了“的哥”。
不错,王可达过去是个好孩子,可十多年没见了,谁知他现在变成什么样儿了呢?
案发后,郑长开让小林去王可达所在的出租汽车公司和街道居委会调查。公司的几个头儿都说:“王可达是个踏踏实实的老实人,在公司这么多年,从没有乱收费、拒载、违法乱纪的事。”还说,他揽客一般不“扫马路”,基本上是蹲饭店、宾馆,好利用排队等客的时间读诗、写诗。“只要功夫深,铁杵磨绣针”,他写的反映“的哥”生活的诗,还真在报刊上发表过呢。
街道居委会的老大妈对王可达就更加众口一词了:什么孝敬父母了,助人为乐了,什么义务接送孤寡老人看病了等等。
郑长开听了小林的汇报后,直挠脑袋壳,这些赞美之词,怎么能和一个凶恶的杀人犯联系在一起呢?
然而,王可达确有无法排除的重大嫌疑!
一、死者尹倩美生前是王可达交了两年多的女友。后来尹倩美情感转移,曾多次表示要与王可达分手,致使王痛苦万分。男女间感情温差的骤变,就如同玻璃器皿突然热涨冷缩一样,极具破坏力。不能排除王可达萌生杀人的念头。
二、现场轮胎印痕鉴定,汽车是夏利牌,到王可达家查访时发现。他开的车正是这种牌子;而且汽车前脸儿有明显损坏,轮胎上血迹仍存。
三、最重要的是,现场勘查发现,死者身旁有个用血写的“王”字。很显然,死者认出凶手是谁,在她生命的最后一息,凭着申冤复仇的意念,顽强地以指代笔,蘸着血,艰难地写出了凶手的姓氏。由于生命终结时的最后一颤,致使右臂下滑,故而“王”字的最后一横儿拉长10公分之多。
四、王可达从案发那天一早就没出车,和父母说了一声“去趟北戴河”,就匆匆离开了家,一走两天两夜,全无音讯,唯有他那辆夏利车还停在楼前。
郑长开坚信,他所追踪的目标,在拂晓前肯定会出现。这是他经过调查研究之后,得出的结论。
接管此案的第二天,郑长开装扮成检修煤气管道的工人,来到王可达家。王可达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园林工人,已经退休。王可达还有个弟弟,三岁时得了小儿麻痹症,瘫在床上。令郑长开意想不到的是,当年三个小哥们儿的合影,至今还被王可达珍藏,并挂在墙上最显眼的位置。
二位老人并未认出来者是谁,郑长开多么愿意和大叔、大婶叙叙旧呀!可身份和任务使他不能那么做。
郑长开一边用仪表检压,一边和二老聊天儿。为了准备好这次查访,郑长开去过煤气公司,了解到一些情况。有了一个询问王可达去向的很自然的话题:“哎,你们是不是申请过安装热水器呀?批了,让王可达尽快去办手续。”
老人着急地:“哎呀,可达不在家呀!他昨天一早就去了北戴河,至于干什么,孩子大了,当老家的也不便多问是吧?”
眼下这个四口之家的主要经济来源是靠王可达“练的”的收入。按理说只要不怕受累,每月挣个两三“本”是不成问题的。在家庭装修热的今天,这个家的陈设却有些简陋。王可达的瘫弟弟说,钱都花在了给他治病上,只要听说能治他的病,花多少钱,哥哥也毫不心疼。许多人只知道王可达孝敬父母,还不知道他如此疼爱处处拖累自己的弟弟。
瘫弟弟告诉郑长开,哥哥明天早晨一准儿回来,领他到一位气功大师那里治病,这是哥哥要求了半天,人家才答应的。
天快亮的时候雨停了。
楼区已不是一片漆黑,不少窗户亮起了灯。遛早儿的,健身的,开始三三两两地出现在朦朦胧胧的街心公园。
“有情况!”
郑长开身如触电,三窜两跳冲了出去……当他与“目标”靠近时,假作不期而遇地探问:“你是王可达吧?”
那人站住了。
“不认识你拜把子的二哥了?”
王可达惊喜地:“是你?”
郑长开不打算过早暴露身份,通过朋友之间的聊天,更容易得知真实的情况。
郑长开握着王可达的手走进了刚开门的早点铺,热气腾腾的包子、炒肝摆上了桌。
郑长开一招手:“有酒吗?小菜也来两碟,我们哥俩好些年没见了。”
兴致勃勃的叙旧是温馨、甜蜜的,然而,终有图穷匕首现的时候。
“听说你交了个女朋友,叫尹倩美?”
王可达一怔:“你怎么知道的?早在一年前就,就吹了。”
王可达一盅酒下肚,往事在脑海中翻腾起来……
有一次,王可达的车被一个电视剧组包了下来,每日从早忙到晚。那天,父亲患病。剧务主任特批了他三个小时的假。
医院的病人格外多,这可难坏了王可达。陪他来的剧务胖刘歪点子着实不少,向分号台的护士亲昵地叫了声“大姐”,把有六个头衔的名片递了上去:“今后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照着这上边的号码,一呼准回!您看那位,是我们这个片子的导演,太忙!多少明星、大腕儿都等他说戏哪!您给个方便,提前一下。”面容冰冷的护士刚绽笑容,王可达连忙更正:“别听他瞎白话,我可不是导演,我是开车的司机。”
得,护士的脸一下子拉长了,二话没说,给候诊的病人量体温去了。一见这阵式,差点儿把胖刘气个跟头,转身也走了。
这时,一直在默默整理病历的另一位护士走过来,说:“带病人跟我来吧。”
王可达愣了一下,才醒悟护士小姐的意思,急忙背起父亲,随这位白衣天使走进诊室。
过了三个月。
王可达驾车空驶,路过新华书店,停车走了进去,买了几本新出的诗集出来,拉开车门不禁吃了一惊—一位姑娘佝偻着身子,藏在车厢里!王可达刚要发问,那姑娘忙用食指封唇,请求不要声张。咦,这不是他一直想要回报的那位护士小姐吗?这时,有一个留着披肩发的男人寻觅着追来,王可达意识到护士小姐遇到了麻烦,忙把车子开走了。
“我叫王可达,请问小姐贵姓?”
“我叫尹倩美,真太感谢你了!”
“其实,我们早就认识。”
“你是……”尹倩美从反光镜中端详这位好心的司机:“哦,你是背着父亲来看病的那位吧?”
王可达点点头:“那次多亏你破例帮忙!”
尹倩美调皮地一笑:“谁让你是个大孝子呢!还有,你不说瞎话。做到这两点,可不容易呀!”
他们在一家清静的餐馆共进晚餐。尹倩美在灰色的灯光下,讲述了她近乎灰色的故事。
她3岁那年,随父母去唐山走亲戚。就在准备回老家雷州半岛的那个晚上,一场大劫难降临了。幸存的她被姥姥接回北京抚养。当她穿上护士装,领取第一个月工资,准备孝敬姥姥时,她这唯一的亲人也去世了。
在医院一干就是几年。护校的同学,有的出国、有的下海,医院墙外的世界对她的诱惑太大了。她也想出去闯一闯。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位史主任。史主任一眼看中她有南亚岛国女人的风韵。当即同意录用,给拍摄泳装挂历做模特儿,报酬1万元,这对一个小护士来说,是三年工资的总和!尹倩美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接受了。
工作一开始,史主任非要尹倩美穿三点式。尹不干。史说:“穿泳装是合同上订的,你能说比基尼不是泳装吗?不干也成,按合同,赔偿全部经济损失。”尹无奈,只得又让了一步。
打亮灯光,正式拍照,史主任又要求必须按照他设计的近乎淫秽的姿态拍照,尹倩美一怒之下跑了出来。
王可达和尹倩美谈得很投机,他俩都觉得今天能见面是缘份。北京市加上流动人口一千多万。在茫茫人海中,怎么那么巧,两个只有一面之交的人,竟重聚在只有4平米的汽车里。
从此,两个人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密,两年的交往,双方都为自己遇到这样一位知己,一位人生伴侣而倍感幸福。要不是尹倩美要强,非要找个可心的工作,他俩早就结婚了。
有一次,尹倩美陪王可达去文化馆,听诗歌创作的讲座。主讲人黄之光是跃跃广告公司的总经理。王可达不大想去。他对文化商人能否谈诗有点怀疑。可听了不到一半,他服了。就连不懂诗的尹倩美也听得津津有味。
黄之光确实讲得好,他曾当过中学的语文教师,并发表过许多文学作品,剧本、小说,还正经出过一本诗集。1986年下海,办起了跃跃广告公司。他精明练达,有口才,善于谈判。正像公司的名称一样,连续跳跃式前进,由创办时的三人,发展到包括影视、培训、演出、餐饮等十几个部门的上百人从业的大公司。黄之光年纪虽逾五旬,仍不乏倜傥、潇洒。
王可达通过人情关系,给尹倩美在跃跃广告公司谋了个工作。他未曾料到的是,尹倩美也像跃跃广告公司的名称一样,连续跳跃式升迁,只一年时间,从一名普通工作人员一跃为总经理秘书,既而,又提升为握有实权的总经理助理。王可达更没料到,与他相恋两年之久的尹倩美,迅速与他疏远,已到了几乎无法挽回的地步。
……人的思维不知比光速还要快出多少倍,这不,只在王可达一盅酒下肚、愣神儿的刹那间,这么多往事,竟一掠而过!
郑长开见王可达已有微醉,突然发问:“这两天你到哪儿去了?”
“去北戴河了。”
“是单位组织旅游?”
“不,我个人去的。想买点儿螃蟹,后天是我父亲的生日。”
“螃蟹呢?”
“唉,连螃蟹带钱包,都丢了!”
“嘿,这也太巧了吧?”郑长开想了想:“你在北戴河这两天,能找到证明人吗?”
“这是什么意思?”王可达一扬脖又喝了一盅:“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现在在公安局工作,”郑长开出示了传唤证:“就在你去向不明的这两天,尹倩美死了。”
“啊?”王可达惊愕之后,又忿忿地:“噢,你是把我当嫌疑犯了!”
这时,小林已把吉普车开到了早点铺门口。

中午,食堂里人很多。小林端着饭菜来到郑长开身旁坐下:“队长,下午怎么安排?”
“吃完饭,你好好睡一觉。我去跃跃广告公司再摸摸黄之光的底细,黄之光和尹倩美关系暖昧,不能不疑。”
“尹倩美临死前写的可是个‘王’字,不是‘黄’字。叫我看,王可达不能说板上钉钉,也差不多了。”
郑长开解释说:“只有排除了其它人做案的可能性,才可以把王可达定为主攻目标。”接着,便对年轻的助手讲述了自己上大学时的一件事:“那时,我选修法医课,在一次考试中,有一道题列出病人的症状为右下腹有反弹疼,并伴有发烧、呕吐。我回答为阑尾炎。答案是对的,可老师竟一分没给。我很不服气,老师说:‘按题目所述症状,除阑尾炎外,还有几种疾病,也有相同反映,用排除法一一排除后,你的结论才有可能正确。’”
……
这是一幢四层的白色小楼,跃跃广告公司的铜制标牌挂在门旁。听说,这是黄之光以每年60万元向一家事业单位租来的。他的脑子就是好使,一转手,把三、四层二十多间房,以每年每间3万元的价格转租给外省市急于在北京设立办事机构的企事业单位。这样一来,黄之光身不动、膀不摇,每年有60万元的进项,也就等于他不用花一分钱,一二层就归他白用了。
公司办公室李主任在案发那天代表公司去过分局,见过这位刑警队副队长。郑长开说,要找黄总经理,进一步了解尹倩美的情况。
“黄总对这个案子很重视,愿意积极配合,要不是工作太忙,他早就主动去分局了。”李主任出屋时又对女会计说:“小弥,你招待一下,我去请示黄总。”
这个被称之为小弥的,有三十四五岁,她给客人沏了一杯茶:“我跟您打听一个人,有个叫林林的,您认识吗?”
“小林?太认识了!您是……”
“我是他表姐,叫弥云芬,是这里的会计,哎,您是为尹倩美的事吧?”
郑长开似是漫不经心地问:“她在公司表现怎么样?”
“怎么说呢,反正黄总很赏识,来公司一年多,连升三级。听人说,只是听说呀,说黄总的夫人吃安眠药,就跟她有关……”弥云芬的嘴巴猛然闭住,因为李主任回来了。
郑长开由李主任引上二楼,来到黄之光的办公室。二人寒暄一番落座。
郑长开扫视了一眼室内陈设。那叫阔绰,那叫气派!别说是分局、就是市公安局局长的办公室也远远不及。布置得也很和谐,只是觉得侧面墙上缺点儿补壁的饰物,如果挂张画就更加四衬了。又一细心观察,发现墙上垂着一条挂镜线,显然,原本是挂着东西的。
黄之光斑白的花发梳理得整整齐齐,领带扎得规规矩矩,一看就是高智商的知识分子。郑长开觉得黄之光很眼熟,可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我的来意想必李主任已经跟您讲过了。”
黄之光有意另起话题:“郑队长的名讳可是‘长开’二字?在石桥中学读过初中?”郑长开没料到,他要调查的人却对自己如此知根知底儿!
“嚯,黄总查阅过我的档案吧?”郑长开以玩笑的口吻来掩饰自己的惊诧。
黄之光俩手轻轻一拍:“那就没错了!我们相互之间早该认识,只是没缘见面罢了。”
郑长开此时真有点儿“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们的关系还很近呢!”黄之光取出一张照片,交给郑长开。这张照片和王可达家里那张出自一个底版,是当年三个小兄弟的合影。
“我是黄石的父亲。”
噢,难怪一见面就觉得面熟,黄石和他父亲长得像极了。
郑长开问:“现在黄石在哪儿工作?”
“就在公司里,他主要是帮我跑外。等你手底下这个案子结了,咱们好好聚一聚,我做东。”
郑长开急于转入正题:“黄总,您个人对尹倩美怎么评价?”
“实事求是地讲,她还是满有工作能力的,但是,办事不够稳重,再加上个性太强,容易得罪人。唉,人已死了,缺点就不提它了!”黄之光以不温不火的语气回答了这个棘手的问题。
如果说郑长开方才提的那个问题是迂回包抄的话,那这第二回合就是正面进攻了:“据我所知,黄总还是很器重她的,要不然怎么能在一年之内连升三级呢?”
不容黄之光回答,郑长开一弯腰,把文件柜底下露出一角的镜框抽了出来,镜框里面是一张黄之光与文化名流握手的大照片。这照片也同时记录下尹倩美相依在黄之光身旁的一瞬。很明显,挂这张照片的本意是借文化名流来抬高公司的声望;摘下它,则是黄之光心虚,不想把死者与自己过密的表现暴露在公安人员的眼前。
“这幅照片拍得很不错嘛,为什么不挂起来呢?”郑长开掏出手帕擦了擦,挂在墙上。
好厉害的第三枪!
郑长开以为这一手会置对方于尴尬境地;哪知黄之光竟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自然畅快!之后,又语重心长地:“长开,我这样称呼你,是我不想以一般关系来谈话,因为我把你当做黄石的兄弟看待,你大概还不清楚,尹倩美到我这儿来,是王可达通过黄石介绍的。你们是多年的兄弟,有了这层关系,我能不比常人多关照一些吗?再则,尹倩美是父母双亡的孤女,从人道主义出发,也应当多给她一些关心嘛!这和我对尹倩美的看法是两码事。坦率地说,这张照片是你临进屋前摘下的,出发点很简单,因为不剖析实质,只注重表面现象的,大有人在。我担心你也沾染上这种作风。”
好个超级回马枪!明明是自己的屎盆子,一反手就扣到别人脑袋上了。
尽管黄之光神色坦然,言词慷慨,但他与尹倩美究系何种关系,郑长开心里用四个字概括——欲盖弥彰。
……
漂亮的小轿车行驶在宽阔、笔直的长安大街上。空调使车内凉爽宜人,可黄总经理还是觉得燥热。他表面上保持着稳重、安详,头脑里却似烧开了的粥锅,滚滚沸沸!前夜的妻子自杀未遂;昨日的情人暴死;特别是今日的刑警造访,使得他心神不宁。
他的妻子名叫何芳芳,半年前也曾猜疑过丈夫与小蜜的关系,后经黄之光解释、表白,已经相安无事了。不料,突然接到一个专递邮件,内有六张照片,正是何芳芳最不愿看到、也最怕看到的画面!一气之下,吞食了大量的安眠药片。幸亏儿子黄石发现得早,及时送进医院。
尹倩美的暴死把黄之光推到了嫌疑犯的位置。看来,负责这个案子的郑长开精明干练,不好对付。怎样才能洗刷自己呢?足智多谋的黄总苦思冥想了两个多小时,也终无良策。不管怎样,首先得把妻子稳住。相信她该懂得“家丑不可外扬”,何况在这要命的关头!除此之外,还有——就在车子刚刚拐进他家所在的那条大胡同时,一辆摩托车自内驶出,不是那位刑警队副队长又是谁!黄之光心里“咯噔”一下子,迟了一步,被他抢在了前头,不知芳芳是怎么回答的?就怕她抵不住政策攻心,把底儿全部抖落出来,那可就糟到家了!
黄之光推门进屋,见芳芳坐在沙发上,以手支颐,双目凝滞,显然正在思虑着什么。
黄之光非常关切地:“身体全部恢复了?”
芳芳充耳不闻,未予理睬。其实,此刻她对丈夫的怨恨已退到了次要地位,最担心的是公安局已把尹倩美的死和丈夫联系起来了。要真是他干的,那可怎么办?纸终是包不住火啊!
黄之光又问:“刚才警察来过了?你对他都讲了些什么?”
“我讲?我什么都不知道,想讲也没法讲啊!”
黄之光惊喜万分!冲过去紧握妻子的手:“你真好,你真好!以后我若是再做对不起你的事,死无葬身之地!不论什么,我都对你实话实说。”
“好,那你就先告诉我,尹倩美是不是你害死的?”
“嗐!怎么连你也怀疑我?”黄之光摊着两手:“我跟她已经一刀两断了!”
“她能干吗?要价太高,你怎么办?今天要了,明天、后天还接着要,不满足她的欲望,就把你行贿、偷税的事全端出来,你又怎么办?你知道这是个填不满的大深坑,要想永久封住她的嘴,只有一个办法,杀人灭口——这不是常有的事嘛!”
“你就放心吧,杀人偿命,我懂!”黄之光说着话,无意中瞥见了墙上那张全家福大照片。那是九年前拍的,当时自己已逾不惑之年,正是踌躇满志,初试身手的时候;芳芳三十八九岁,依然风姿绰约,标致动人;黄石十九岁,已是大小伙子;黄玉,这个十来岁的小丫头,两只大黑眼睛,特别逗人爱!可如今,会不会走到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那一步啊!

8点差5分,郑长开进了分局。摩托车刚停下,小林便迎了上来,说:“化验结果出来了,尹倩美衣服上那块黑污是煤末弄脏的。另外,前天早晨黄之光接到电话后,立即赶到医院,在妻子身边守护了一天,下午5点半才接回家中,案发时黄之光一直在家,同院邻居可予证明。黄石在广州办事,第二天下午才返回北京。就是说,这父子俩都没有作案时间。”
郑长开皱着眉头没说话,停了一会儿才给助手又布置了新的任务:一、黄石是不是真地去了广州?飞机票是何时、经何人之手买的,尤其是回来的机票有没有,是不是当日的?二、向你表姐再了解一下,黄石与尹倩美的关系如何。若是上午了解到情况,最好在12点之前来个电话。另外,若有时间,再从王可达父母那儿探听一下,他儿子和尹倩美究竟还有没有来往。
小林应诺而去。郑长开走上台阶,迎面遇上了主管刑侦的贺副局长从楼里出来,问他新接手的这个案子的进展情况。郑长开详细地讲了现场勘察及拘留嫌疑犯王可达的经过。贺副局长打断了他的话:“哎,我听说这个王可达是你童年小伙伴,北京人称作‘发小’的,还拜过把子,对吧?”
听话听声儿,锣鼓听音儿。郑长开明白顶头上司的意思,说:“是有这么回事儿,您看我要不要回避?”
“就不必了吧,组织上相信你不会以感情代替法律。这次破格提拔你,底下不是没有议论的。小伙子,要尽快拿出成绩来,才能让人心服口服,对吧?”贺副局长说罢,匆匆乘车走了。
郑长开走在楼道里,心里别别扭扭的,谁不愿意早点破案,可掌握的情况还远远不够呀!他进了办公室,坐在桌前,脑子里仍然盘绕着这个事儿。目前这几个嫌疑犯中,最大的还是得数王可达,另外有黄之光,以及黄石……电话铃响了,郑长开拿起听筒:“喂,我就是,您是哪位?”
听筒里的声音:“你猜猜看,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真是贵人多忘事,是升官升的吧?”
按说,在电话里开玩笑的,一定是熟人,可怎么听不出来呢?
听筒里的声音:“我是你大哥,石头!”
“噢,我正想找你聊聊呢?”
“我就知道你会找我。今儿中午12点,我在蓬莱阁大酒家请你吃饭,你可一定准时啊!”郑长开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20分钟。因为他希望在会见黄石之前,接到小林的电话。直到11点55分,小林才打来电话,说黄石确实去了广州,去的机票就是他表姐买来的。今天上午,黄石报了路费。回来的机票确是当日的。可证明黄石没有作案时间的另一情况,是从医院了解到的,13日那天下午5点来钟从广州打来一个长途,自称是何芳芳的儿子,询问母亲的病情。护士叫来黄之光,从对话中也可完全听出来是父子关系。
酒家楼下的散座一个顾客也没有,清静得很,可黄石还是在楼上要了个单间。
二人见面,相互端详了一下,十年没见,面庞眉宇依稀当年。
黄石说:“早就想见到你,总抽不出时间,这不,昨天才从广州回来。”
郑长开:“这一趟又肥了吧?”
黄石:“这一次,就是去跟五羊食品公司签个合同。坐,请坐。”
当今,不必说大款,就是稍有点儿钱的年轻人,哪个不是从头到脚的名牌,恨不得十个手指头戴十个戒指。大大出乎郑长开意外的,黄石竟穿了一身普通毛式服,这哪里是当今阔少,俨然是五十年代的中共干部。另外,从他说话、气度来看,虽说多少还有小时候的一丝野性,但总是成熟多了。
话题很快便从这些年来的际遇、转到叙旧上来。他俩都清清楚楚记得那个情景:
礼拜天,三个小朋友去颐和园玩,登上佛香阁,绕到后山,累了,坐下歇着。黄石讲了一段桃园三结义,王可达说:“咱也是三个,咱也拜盟兄弟怎么样?”那俩齐声赞同,于是撮土为香,跪下磕头。黄石14岁,老大;郑长开13岁,老二;王可达12岁,老三。大哥领着明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下山的时候,郑长开忧郁地说:“咱仨的名字里包含着一位大将军的名字:石——达——开。可惜这位将军没得好死。”
“嗐,你还信那一套?”黄石一抡胳臂:“我是天生不信邪!”
喝着吃着,黄石与郑长开又谈起了一件事:
一天傍黑,仨人见胡同口停着一辆小吉普,一拉车门开着的,便钻了进去。王可达还真地给起动了,刚移动了几步,便撞到电线杆子上!
一进派出所,王可达吓得小脸都白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黄石往前一站,说:“是我带头这么玩的,车子也是我开的,没他俩的事儿。”
郑长开、王可达放出来了;他们的大哥被扣在派出所了。
今儿上午,郑长开接到黄石的电话,便琢磨起来:绝不会无缘无故请吃饭,他的目的不外两个,一个是为王可达说情;另一个便是代其父行贿。郑长开心说,来的恰是时候,目前我正定不下哪儿是主攻方向呢!
现在听这位黄大哥津津有味地大谈往事,大概就是为了说情做铺垫吧?估计下边他就该张口了。可是黄石只是一个劲儿地劝酒布菜,不但说情的话一个字儿不提,连叙旧也打住了。那么,不是说情就该是行贿了?郑长开瞟了一眼对方椅子旁边那只小巧玲珑的手提箱,估摸着里边能装几百张大票吧?
果不其然,黄石终于开口了,他问郑长开结婚了吗?房子有没有?“这样吧,等你婚期定下来,室内装修、沙发、彩电、冰箱、空调,都包在大哥身上了。不必客气,这些在你们的工薪阶层,是笔不小的数目。在我身上,不能说九牛一毛,也差不太多。”
郑长开朗声笑起来:“明人面前不说假话,你请我来,是说情还是行贿?”
“说情?交情多大,也大不过国家法律!行贿,那是犯罪,你大哥再傻再浑,也不会自己往枪口上撞呀?”黄石面容严肃、言词恳切地:“不错,我是抱有一定目的而来,这目的不是别的,就是想帮你一把,雪中送炭!”
“帮我一把?”
“我听说,由于尹倩美的死,你把王可达抓进了局子,大概是定为重大嫌疑犯吧?”
“可他说,早在半年前,尹倩美就跟他掰了,他对那姑娘也早已死了心,已是路人一般。”
“嘿嘿”,黄石冷笑了两声,把小箱子提到桌上,打开,里边既没有一迭迭大票,也没有珠宝首饰。只有一个专递邮件,封皮上写着“何芳芳女士亲启”。
黄石说:“下边的地址是假的,你仔细辨认一下笔迹,看是谁的字?”
王可达被拘留以后,写了好几张“材料”,郑长开反复地看了几遍,觉得他的文笔长进了不少,可字体变化不大,如今放眼一看,便认了出来。
黄石说:“王可达的字,没错吧?你再看看里边装的是什么?”
郑长开从信封里抽出六张相片,都是黄之光与尹倩美的合影,有的是在海滨浴场相依相偎,有的是在名胜之地拥抱接吻。
在酒家门口分手的时候,郑长开再次双手紧握黄石,表示了对他雪中送炭的衷心感谢!这几张照片太管用了,它可有力地揭穿王可达“对尹倩美早已死了心”的谎言。悄悄跟踪、偷偷拍摄、再寄给何芳芳,目的不就是假黄之光妻子之手拆散这对老少野鸳鸯,使心上人重新回到自己的怀抱吗!目的达不到,萌发杀人动机,以泄心头之恨—这不是明摆着嘛!
郑长开回到分局,值班室交给他一封信,是小林留给他的。上面写道:“我去了王家,得知尹与王确已告吹,可王似是仍不死心,因有人先后介绍对象,王一概拒绝见面。另外,有一重要情况:王父从来不吃海蟹,吃了过敏。由此可见,王所说全是假话!”
好!审讯的时机成熟了!郑长开满怀胜利在望的喜悦,匆匆拟就了审讯计划,找来两名年轻的刑警,男的作助审。女的作记录。王可达在贼亮的灯光照射下,虽说面色惨白,可神态安详,丝毫没有恐慌的样子。几句例行的开场白之后,正式的审问便开始了。
郑问:“9月13日,你在什么地方?”
王答:“去北戴河买螃蟹,给我父亲过生日。”
郑:“不对,你父亲根本不吃海蟹,这是他亲口讲的,你母亲、你弟弟都作了证实。”
王:“是啊,我父亲从来不吃海蟹,可我这是招待客人用的。”
“招待客人?”郑长开事先还真没料到这一步,随口问道:“你准备请哪几位客人?”
“还没定,我想不吃海蟹的人不多吧。”王可达翻了一下眼皮:“希望你多问些与本案有关的问题。”
一上来,这位刑警队副队长便吃了个大窝脖!
可是,郑长开并没有很生气,他除了同情王可达失恋的痛苦之外,还猜想到昔日的盟弟面对着盟兄的审问,大概别有一番反感在心头吧!
接下来,郑长开又问了几句,王可达的回答全然无懈可击。
最后,郑长开将照片连带信封亮了出来:“这是你拍的吧?也是你寄给何芳芳的吧?想起什么作用?”
王答:“是我拍的,也是我寄的。我想何芳芳看到之后,一定会出面干涉,将她丈夫与尹倩美拆散。”
郑:“拆散之后,又能怎样?”
王:“使我们相爱了两年的情侣重归于好。”
郑:“你不是说,早已对尹倩美死心了吗?”
王:“那天你没穿警服、也没说明你是公安局的,只是私人间的闲聊,当然我也就可以随便说了。”
郑:“这么说,你原谅了尹倩美?”
王:“马克思不是说过吗,最可原谅的缺点便是轻信,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女孩子上当受骗,不是应该原谅的吗?告诉你,我去买海螃蟹,就是为了请尹倩美,她最喜欢吃这个了。”
郑:“可是,你的目的若不能达到,何芳芳拆散不了黄之光与尹倩美的关系,你怎么办呢?”
王可达轻轻一声冷笑:“你拿出这些照片,是想证明我有杀人动机。可我认为,这倒恰好证明我没有、也不会有杀人动机。”
郑:“根据是什么?”
王:“请你仔细看看邮戳,是9月12日,也就是我去北戴河的头一天。难道我刚一寄出,还不知收效如何,就会在第二天晚上将千方百计想要获得的心上人杀死吗?需知,即使何芳芳大力干涉,最快也得十天半月才能见到效果的呀!不知预审官同意不同意我这个逻辑推理?”这等于让郑长开吃了第二个大窝脖!
王可达继续讲下去:“预审官费尽心机,不外乎要证明我有杀人动机,请问即使证实了,又能怎么样?如果单有杀人动机,没有付诸行动也能治罪的话,预审官怕是早就该坐牢了。”
郑长开:“你这是什么话!”
王可达:“你忘了小时候玩车闯了祸,派出所警察克了咱一顿。刚出门口,你就说:‘看他梗着脖子撇着嘴的德性,我恨不得抄起锤子,砸他个脑袋迸裂!’这不,你把你的杀人动机全讲出来了,难道这也能判刑?”
郑长开满头懊丧地走出审讯室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隐隐听见后边的谈话声。男刑警说:“大礼拜六的,瞎耽误工夫!”女刑警说:“不,这比看赵本山、黄宏的小品还逗乐呢!”
郑长开回到办公室,就象一根从下半截腐烂透了的枯木一样,倒在了破旧的长沙发上。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直到电话铃响,才把他催起来。拉开台灯,拿起听筒,是小林打来的,他刚从表姐家出来,打听到黄石与尹倩美矛盾很深,核心问题是权力之争。黄总56了,近半年来,身体急剧衰退,许多事都不再直接过问,尹倩美逐渐掌权。黄石面对着这种局势,能认头吗!
郑长开被方才审讯王可达的事搅得心里乱糟糟的,小林的汇报并没有听进心去。将听筒刚刚放下,又响起铃来,值班室说有人找。
来人是王可达单位的保卫干部。他说,北戴河公安局抓获一名小偷,赃物中有王可达的钱包,内有身份证、工作证、人民币。小偷供认,是9月13日晚9时在火车站窃得。来人说罢将失物和北戴河公安局的信函交上——这该是王可达没有作案时间最有力的证据了。
一时间,郑长开悲喜交加。悲的是这一战役自己彻底失败;喜的是这个有出息的青年有救了!当他是重大嫌疑犯的时候,则被视为顽敌,成为无辜者了,王可达的人品、才华、童年的友谊,顿时涌上了郑长开的心头!
晚上11点多了,贺副局长在家里听了郑长开的阐述,沉吟片刻,终于同意将王可达立即释放。

今儿是星期天,郑长开回到家已是中午12点半了。他一进屋问候父亲:“爸,您吃过饭了?”母亲正在厨房洗碗,探出头来:“他呀,车马炮都吃饱了,还用得着吃饭!”
父亲说:“摆上!你好不容易得闲,今儿咱爷儿俩是五局三胜!”
老先生已退休在家,最喜下象棋。善使双车,对方往往用一车加一马兑掉他的一车,他都不干。可这一盘下到中间,他竟白喂了儿子一个车,因为不这样,老帅就被将死了!
原来,到了要命的时刻,不但可以舍炮舍马,连最得力、最倚重的车,也可舍掉!
大概是脑子里一直萦回盘绕着案情的缘故吧,郑长开从父亲走的这步垫车救帅,猛地联想起来昨日黄石打开箱子、交出照片的举动!郑长开两眼发直、瞪着棋盘,一动不动,心里头却翻腾开来!
“哎哎,傻了?还走不走啊?”
“不下了,我有事,真有要紧的事!”郑长开说着站起身,回到自己屋里,继续思索着……黄石亮出照片,目的是证明王可达由爱生恨极易萌生杀人之念。可是,这样一来,就连带着把他父亲也端出来了!即便不是他父亲作的案,也会使其声誉大大受到损害,要知道黄之光正在争取当区政协委员呢!十多年的斗转星移,磨灭了哥们儿的义气,不足为怪。可父子关系、父子亲情,那是永久存在的啊!他黄石身无一技之长,今天能够吃喝玩乐、大把花钱,不完全是托庇于其父的卵翼之下吗?难道黄石一时忽略了这些?不会,绝不会的。唯一的解释,就是为了保住比他父亲更重要的人—也就是他自己。保帅可以舍车嘛!再一联想昨晚小林打来的电话,郑长开觉得迷雾顿时消散,心头豁然开朗!他只和父母说了一句“我有事”,便“嗵嗵”地跑下楼去。
小林正睡午觉,直到坐在了副队长摩托车后座上,还揉着眼呢:“昨儿我都问过表姐了,黄石与尹倩美现在是哑巴摔跤,暗地使劲儿。”
“这不够,咱得了解得更详尽,要了解太子对皇妃的仇恨是不是到了非杀掉不可的地步。”
……
弥云芬是个快言快语的人,招待人热情,讲话也爽快,小林说明来意后,她的话匣子就打开了。
八年前,黄之光办这个广告公司的时候,身无分文,是弥云芬借来1万元,以应付验资,验后立即归还。是何芳芳跑回娘家借了300元,作为起动费,算是开了张。当时黄经理手下只有两个人,一个是20岁的儿子黄石;另一个便是27岁的弥云芬。起早贪黑,一个人顶八个人干!皇天不负苦心人,生意越做越好,人也越添越多。黄石作为“小老板”,短不了发脾气,唯独对弥大姐敬若长辈、亲如家人,患难之交嘛!尹倩美是去年8月才正式转到公司来的,不到一年便一身二任,总经理的助理兼秘书。有一天黄石在弥大姐家吃饭,酒略微有点过量,一拍桌子:“她哪里是一身二任?一身三任!唉,丢人哪!”黄石又喝了两杯,眼泪汪汪地说:“大姐,兄弟好为难呀!你说这事儿我告不告诉我妈?”
这问题让弥云芬怎么回答?天底下有哪一个人能心安理得地欺骗自己的亲妈呢!可是,如果把这事告诉他妈,准会把她气个半死,这且不说,只问管用吗?她妈不过是哭一顿、吵一顿、劝一顿,就能使丈夫回心转意和小妞分手?过去不是有句话,叫“劝赌不劝嫖”,意思是劝赌还许有点儿可能性,劝嫖根本没门儿。另外,不论是谁,多少也得考虑到实际,就凭他黄石那块料,一旦被他爸炒了鱿鱼,往哪儿找饭辙去?吃苦受累先放到一边,挣不着钱呀!现在黄石单是下馆子一项,每个月两千块下不来,更甭说做衣服,泡卡拉OK了!
正说着,电话铃响了,弥云芬拿起听筒:“嗯,是我,好,你抓紧吧,我马上就该做报表了,就等着你那份呢!嗯,你妈去你姥姥家了,你就放心吧!你问她?你不知道,她出车祸了,救什么呀,当时就断气了。嗯,最迟,后天就得送来。”弥云芬放下话筒,没等问,就说:“眼看就月底了。还不把报表送来。这个小玉子,真没法儿跟她着急!”
“小玉子是谁?”
“就是黄石的妹妹,黄玉呀!”
噢,郑长开想起来了,上一次去访问何芳芳,看她家挂着的照片上有一个小姑娘嘛!
弥云芳喝了口茶,又啰啰嗦嗦讲了起来:“小玉子还不满18岁,在财会中专上得好好的,自动退学不上了。说什么要经济独立,眼下上哪儿找工作去!没辙,最后还是到这儿上班了。要说他爸心也真狠,刚来两个多月,就把那么大的个孩子发到霸县去了——大概是怕日久天长了,女儿也会发觉他和尹倩美的关系吧。公司在霸县有个小厂子,是和当地合办的。黄玉去当会计,实际上就是起个监督作用。”
郑长开怕弥大姐又扯远了,就打断话头:“最近黄石和尹倩美又吵了吗?”
弥云芬摇摇头:“那还是今年4月吧,黄石联系了一项业务,急需预支3万元。黄总去天津了,我当然要请示助理。尹倩美不同意,俩人吵得正凶,恰巧黄总回来了,一指儿子:‘你给我坐下,闭嘴!’然后便喜眉笑眼地走过去,挽着尹倩美胳臂:‘好了,我替黄石给你赔礼道歉,你不是想买条项练吗,我陪你去。’
他俩刚一出屋,黄石抄起茶杯摔个粉碎:‘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
郑长开驾着摩托车对后座上的小林说:“我越琢磨越觉得黄石交出照片,是故意领咱们走瞎道。”
小林:“你怀疑他是凶手?”
“可能性很大。”
小林:“可他去了广州,我表姐还见到他带回的合同了呢!”
郑长开:“这些都可以做假。不把这些做得严丝合缝,怎能让人相信他没有作案时间呢!”
回到分局,郑长开通过内部直线和广州公安局联系上了。他请求对方代为调查一下,北京跃跃广告公司的黄石是不是在9月13日下午到了广州,和五羊食品公司签订合同?对方应允在三至五个小时之间,给予答复。郑长开对小林说:“不需要咱俩都在这坐等。不如我抓紧这工夫,再去访问一下何芳芳。”
“她娘家远着呢!你打算从她那儿还了解什么?”
“一开始咱就认准了是王可达,自己限制了自己的眼界,尤其是黄石交来照片,你又了解到其父不吃海蟹之后,就更认为没跑了。仓促上阵,当然要吃败仗。跌跟头,得长记性。现在咱们觉得黄石的嫌疑很大,但绝不能就认死了这一头儿,黄之光也不能忽略。”郑长开临出屋时指着电话机说:“这差事就完全交给你了。”
小林:“哼,等于关了我三个钟头的禁闭!”
“好了,再给你找个解闷儿的活儿!”郑长开返身回来,打开柜子,从中取出三个厚厚的日记本,这是案发的当天翻检尹倩美住处时带回来的,第一本郑长开已经看过了,有记叙王可达的页里,他都夹上白纸条:“小林,你从第二本翻起,凡是有黄石、黄之光的页里,分别夹上红蓝纸条,我再看的时候就省事多了。”
郑长开出了市区。加大油门,用了整整半个小时,才到了何芳芳娘家门口。
何芳芳的父亲把郑长开让进小客厅,请他稍等一会儿。
老人家刚一出去,便听隔壁屋里传来两个女人讲话的声音,一个是何芳芳,另一个从称谓上可判断出来是她的女儿。尽管两间屋毗连又都开着窗户,听到的话语仍是断断续续的。
何芳芳:“什么?你哥早知道了,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好哇,你们合伙骗我!”
“告诉你也白搭,你除了哭,吃安眠药,还有什么本事?”
“你姥爷也说,就该上法院告她破坏家庭!”
“哼,法院要是连这种事都管的话,累死他们,也管不过来呀!”
“让车轧死,这是上天给的报应!不提她了,眼下我就担心你爸,后天你进城看看他。”
“我才不理他呢,活该,死不死呀!”
只听“哐当”一声,郑长开贴着窗户望去,只见一人从隔壁屋里出来,从行动上看像是个半大小子;从衣着上看,却是个女孩(因为没看见前脸),她使劲儿地把门一甩,头也不回,走出院去。她母亲跟着走出来,望着女儿的背影不住地摇头叹息,然后便踅到这屋来。
“唉!我天生是个操心的命,这丫头都18了,什么也不懂,还蔫有主意,大人的话。从来不听!”何芳芳一边叨叨着,坐了下来。
郑长开向她询问了一些黄石的性格、脾气、尤其是社会关系情况。之后,话题又转到黄之光的身上。
这两年,何芳芳也不是从未有过丈夫是否有外遇的疑虑,因为现在傍大款的年轻女人比夏天的苍蝇还多!可她总相信丈夫与自己在雨雪风霜中建立起的感情。特别是儿子就在丈夫身边,若有什么动静,还不赶快回来通风报信!万没料到,丈夫欺骗了她!儿子也一直瞒着她!女儿也不关心她!吃药自尽,送医院抢救,女儿不闻不问,直到今天,才顺路来看望一下。“您说,我走到这一步,还有什么活头儿呀!”
郑长开宽慰她说:“您女儿不是在外地工作吗,她也许是刚知道您的事呢。”
“不,我进医院当天下午,她哥哥就打电话告诉她了。”
噢?黄石在13日下午给他妹妹打过电话,这倒是个新情况。如果调查出来是下午3点半以后在北京市内打的,那他就是没去广州!
郑长开:“黄石还是很惦记您的嘛,到了广州还打了几次电话问候您。”
“就打来一次到医院,他爸接的。”
“后来再没来过?”
“噢,接我回家以后,他爸又给他打过一次,当时,我迷迷糊糊地躺在里间屋,也没听清。”
这又是一个新情况!黄之光在医院接到儿子电话之后,不到一小时又给儿子打电话,甭问,准是有紧急的事或机密的话。这两个电话之后,不到俩小时,尹倩美就被害身亡,难道这二者之间没有联系吗?
郑长开在返回市区的路上,一直琢磨会不会是父子合谋……
他一进办公室劈头就问:“回电话了吗?”小林摇摇头。郑长开见桌上的日记本翻开着,已经夹了十多个红蓝纸条。
正在这时,广州公安局来了电话,说派人去了五羊食品公司了解,该公司从未与北京的跃跃广告公司有过业务往来;所谓黄石来穗谈判签约等,纯属无稽之谈。
放下听筒,二人面对面坐着。
小林:“你说吧,下一步怎么办?说话呀!”
郑长开:“目前,对黄石还只能采取隐蔽监视。”

晚上,郑长开翻阅尹倩美的日记,颇有感触。原先他以为这种靓女与大款的关系,不过是双方贪欲互补、彼此交换而已。哪知尹与黄这俩相差三十岁的男女也有爱意浓浓、真情切切的一面。尹倩美对黄之光的敬佩、倾慕与感激之情,在日记中时有流露。当然,有几则日记中,她也写到了与黄石、黄之光的矛盾冲突,从中也宣泄了她的愤懑与怨恨。在提到这二人名字时,都是用假名代替,这是郑长开费了一些工夫才推测出来的。在另一篇日记中,尹倩美还提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王点。说她与王点在街头相遇,王点用恶毒的目光盯着她。这王点是谁呢?莫非是王可达?很有可能。
这晚,郑长开又是过了1点才上床睡觉。
……
郑长开是今天一大早骑着摩托车来霸县的。尽管特意加了一件茄克衫,仍然挡不住寒冷的晨风。他心说,只要能从黄玉口中摸出一些她父兄的有价值的情况,再怎么受冻挨饿也值了。
可是,他失望了,黄玉今年刚满18岁,还是个稚气未退的大孩子。面对着郑长开的提问,她只会瞪着一双黝黑的大眼,或点点头,或摇摇头。这也不能全怪她的性格和年龄。主要是到公司上班不久便派到霸县来了,对父兄与尹倩美的瓜葛知之甚少。
看来此次霸县之行只能是白跑一趟了。郑长开在返京的路上思绪很乱,要不要马上传讯黄石?他明明没去广州,为什么……突然BP机响了起来,郑长开一看,脑袋顿时大了——屏幕上分明显示着四个大字:黄石失踪!
郑长开赶回分局,小林匆匆迎上来,满脸愧疚地:“副队长,我,都怨我,我一眼没盯住,黄石他,他跑了!”
队长已经派出人去,赶赴黄石可能去的藏身之处,追踪搜捕。
夜深了,郑长开连续接到来自不同地方的报告,均未发现黄石踪影。
天大亮了,一夜未眠的郑长开焦躁地来回踱步。“嘭”的一声门被推开,小林兴奋地喊着:“黄石投案自首了!”
……
郑长开提早来到审讯室,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桌后闭目养神,享用这片刻的安宁,闭目养神,积蓄精力。虽说黄石已经认罪,但也丝毫马虎不得。小林、书记员等人来到审讯室落座。郑长开一个深呼吸后,按动了桌上的电钮。
门开了,黄石由刑警带领着,走到被指定的座位前。站在那里与郑长开对视良久。
郑长开先是例行公事地问了问姓名、年龄等情况,黄石一一回答后,突然提高声调,毫无惧色地:“尹倩美是我弄死的,是杀是剐,你们看着办吧!”
“急什么?”郑长开为了稳定黄石的情绪,扔给他一支烟:“审讯的目的是为了搞清事实,而不只是简单的认罪与否。”
黄石使劲吸了一口烟,详细地讲述起自己的作案经过:“那天,9月13日,这好记。是林彪摔死在温都尔汗的日子。晚9点,我假借我父亲的名义打电话把她约来的。这条路清静,一到晚上就没人了。那天王可达去了北戴河,车就停在楼下,我就偷着开来了。尹倩美是‘打的’来的,见我从车厢里出来,她有点吃惊,知道受骗了,转身要走。我本来只想威胁利诱一番,把她从老爷子身边赶走。可她根本不搭理我,还说,只要她一句话,我就甭指望继承老爷子的产业。她也太霸道了!我妈吃安眠药差点儿死了,不都是因为她嘛!我的火气腾腾地往上冒,钻进车子,撞倒她轧了过去!”黄石喝了口水。郑长开以做总结的口气问:“这就是你作案的全过程了吧?”重音是落在“全”字上。
“不,我怕没死,又用扳子敲了她脑袋一下。”
黄石的供述与现场勘查丝丝相合、完全一致。
郑长开问:“王可达的车你是怎么打开的?”
“我有钥匙。以前为了用车方便,我偷偷配的。”
“钥匙在哪儿?”
“藏在我家东墙角一块活砖底下了。”
郑长开示意小林取证,小林匆匆离去。
黄石接着说:“完事了,我就把车子开回原来的地方,车上留下的痕迹我没有收拾,就是为了转移视线。后来,我把照片交给你,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郑长开不禁暗暗喟叹:同是一个人,少年时,能挺身为好友顶罪;而今天却反过来给好友栽赃!
黄石又说:“我没去广州,我相信你们已调查过了。为了不露破绽,回来的飞机票是我在机场从旅客手里买的。”
这时,小林走进审讯室,把取来的钥匙交给郑长开。
“就是这一把?”
“这是开门的,打火的不用钥匙,随便拿什么一捅就开。不信,你们可以去开一下试试。”
……
胜利结案后的汇报会,是最令人兴奋、欣慰的。贺副局长显得很激动,说:“这起恶性凶杀大案,案情复杂,工作难度大,可没出十天,破了!这是什么效率?不敢说在全市,起码在我们分局,还是空前的,了不起!”
郑长开解释说,凶手是投案自首的,贺副局长双手一拍:“这就更了不起了,说明你们政策威力发挥充分、攻势猛烈,好!”
在贺副局长连连称赞时,郑长开几次想插话,他也知道这话与眼下的气氛不大和谐,可他还是冒了出来:“只是死者最后用血写的是个‘王’字,如果凶手姓王,这很好解释,她是想告诉人们是谁杀害了她。可是投案人姓黄,那么,受害者写这‘王’字,又是出于什么心理呢?”
这使战果汇报会一下子热闹起来。
有人说:南方人“王”、“黄”不分,“黄”也读“王”。这种说法立即遭到大多数人的否定:“王”、“黄”南方读音不分,书写却从来不混。
又有人说:死者写的字,不一定要告示真凶,也许是对旧日恋人深怀愧疚之意。这种见解赢得不少赞同。
“静一静!”贺副局长发表了两点总结性的意见:“一、审判犯人,还是那两句话,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不要搞形而上学;二、国庆、中秋节眼看就到了,为了社会安定,在两节期间,对大案、要案的处理,要体现从快、从重的原则。黄石犯罪事实清楚,他的交待和我们掌握的情况相符。要迅速办理起诉程序,尽快提交检察院。”
过了两天,广州市公安局发来传真,郑长开一看就蒙了!传真一共三页,第一页是更正说明。大意是:关于北京跃跃广告公司黄石是否于1994年9月13日在广州与五羊食品公司签约一事,现将补充情况通报你们:黄石未与广州五羊食品公司签订任何合同。这个结论经再次核实无误。但黄石曾与五羊食品公司下面的一个子公司于1994年9月13日签署过广告代理合同。第二页是合同文本的传真,上面有黄石的签名和签约时间。第三页是签约仪式的照片三张,照片上有黄石签字、握手、碰杯的场面。1994.9.13字样清晰地印在照片的右下角。
糟!糟透了!黄石的全部材料连同起诉书已经交到检察院,这可怎么办?郑长开的脸上渗出了汗珠,他没有心思分析黄石那浑蛋在耍什么鬼花活,也没有理由埋怨兄弟单位的配合不力。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不管自己丢多大面子,摔多重的跟头,也得赶快向局领导汇报,从检察院收回起诉书!
贺副局长看完郑长开递给他的传真后,半天没吭一声,他缓缓地抬起头来:“你说这事怎么办呢?”
“我认为应该马上从检察院要回起诉书,重新审理。”
贺副局长苦笑一下:“你说得倒轻巧,我们是公安局,和那检察院都是国家的政法机关,你以为是小孩子过家家呢!郑长开呀,郑长开,你这等于是抡圆了胳膊扇了自个儿一大嘴巴!”
郑长开:“恐怕还不仅仅是这样,等于我还把咱们分局的一个正局长、两个副局长,一人扇了一个大嘴巴。”
“嗯,有这个认识就好。四个大嘴巴扇得再疼,也比一颗黑枣要了人家的命轻得多呀!”
郑长开又递上一张纸:“这是我写的检查,也是申请处分的报告。”
“不,责任应该我负,检查也由我来写。”贺副局长三下两下将那张纸撕碎了。

早晨起来,郑长开穿上茄克衫刚要出门,妈妈叫道:“哟,你这是在哪儿蹭的?新衣裳一点儿不在意!”
郑长开脱下茄克衫一看,可不,后肩膀一大块黑污!花100多块买的,只穿过一次,去霸县那趟……倏然间,他脑子里火花迸溅,闪出一幅图景!
跃跃公司在霸县与当地人合办的是一个煤厂,从门头沟小煤窑买煤,运到霸县制作蜂窝煤和煤球,一年可有50万元的纯利,虽然不算太多,但是固定、稳妥。
那天,郑长开和黄玉谈完,出屋之后,想起茄克衫还挂在衣架上,黄玉急忙代他取来。
衣服上这块黑。肯定是黄玉手上留下的。煤厂又乱又脏,到处是煤屑。何况经理是从车间喊她来的呢!
郑长开从自己衣服上这块黑,立即联想到尹倩美衣服上的那块黑(化验是煤屑所污),难道是她?这个小姑娘会是凶手?
与黄玉谈话的细节在脑际中映现出来:
郑长开:“你哥哥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给你打来的电话?”
“记不清了,反正就是前几天呗。”黄玉忽闪了一下长睫毛:“噢,他说在飞机场,就要上飞机去广州了。”
“他跟你都说什么来着?”
黄玉瞪着一双大黑眼睛:“没,没说什么。”
郑长开:“不会吧?就要上飞机了,急急忙忙打电话,一定有要紧的事呗。黄玉,我不是无缘无故跑这么远找你侃大山来了。许多情况我们都已掌握,不过是找你证实一下。”
“噢,我哥哥说,我妈住医院了,让我去看看。”
郑长开:“他没说你母亲吞食大量安眠药、欲图自尽的原因吗?”
“他说,说……”黄玉的黑眼珠转了转:“他说等他从广州回来再告诉我。”
“你怎么没去看望妈妈呢?”
“我没去。”黄玉停了一下,又补充解释:“因为我哥说已经抢救过来了,又有我爸守着呢。”
显然是说谎。就算完全平安无事了,旁边有多少亲人守着,女儿也会急如星火地赶到母亲面前。母女心连心嘛!
郑长开想起这些,责备开了自己,那天一进煤厂,就应该马上想到尹倩美衣服上的煤污,若是那样,就不致于把精力全部集中在黄石、黄之光身上,而忽略了对黄玉本人的调查。
郑长开接着又想起来,黄玉在给弥云芬的电话里,还问到尹倩美来着,听说尹遇车祸,还问到抢救情况。这些都不能不使人起疑。还有,她和她母亲谈话中,她说“法院要是连这些事都管,累死他们也管不过来呀”,如果真是她作的案,这不是挺合乎她的思想逻辑嘛!
……
从北京到霸县不到俩钟头,郑长开今天一进煤厂,直奔经理室,开宗明义,这一次来是调查黄玉在13号那天的情况。
“13号……”经理想了想:”13日下午她去大兴要账去了。那儿有家小厂欠我们3000块钱。”
“噢,她跟谁一起去的?”
“她一个人开着我们那辆小货车去的。”
“黄玉会开车?”
“会开!开得溜儿着呢!你想,年轻女孩子谁愿意离开北京,到这个小地方来?固然是她父亲派她来,可她自己也愿意。就为了到这儿好练车、好开车嘛!她跟我们那个小出纳特别投缘,俩人又住一屋,黄玉说等她拿下北京的三证,就回去开‘面的’。小出纳问她:‘你爸是大老板,能让你干那个去?’黄玉说:‘他不让去成吗?我这么做就是为离开他,独立,再不受那窝囊气!’”郑长开又问:“黄玉是什么时候去的大兴?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起晌就去了,直到晚上10点才回来。我担心出什么事了,给大兴打了两次电话,都说她早就回来了。归其是车子在半道上出了毛病,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她自个儿费了老牛鼻子劲儿,才查出是油路堵了,又费了俩多钟头才算鼓捣好了。”
就算3点走的,10点回来,除去路上往返两小时,在那厂家耽搁一小时之外,还有四个小时呢,修车会用去四个小时?郑长开思考了一会儿又问:“哎,13日那天下午,她哥哥不是来过一个电话吗?”
“不错,还是我接的呢。我告诉他黄玉去大兴了,他问那里有没有电话?我就把那家小厂的电话号码告诉他了。”
噢?原来黄玉是在大兴接到她哥哥的电话!那已是北京郊区了,这么近,得知了母亲吞药自杀的消息,硬是不去看望,这就更值得怀疑!
这一次,郑长开在同黄玉谈话中,时而旁敲侧击,时而劈头直问,既有温语劝导,也有疾言厉色。经过一个半小时的刨根问底,察言观色,他得出了结论:黄玉不仅知道尹倩美同其父的姘居关系,而且对此极为不满。她恨她爸,更恨尹倩美,她完全站在维护母亲权益的立场上。
此外,她还认为她爸将她发到霸县,是受了尹倩美蛊惑的结果。
总而言之,黄玉既有作案动机,也有作案手段和时间。问题是缺乏证据。
她是怎么开启王可达车子的呢?难道她也事先配了钥匙?或是黄石配了两把、给了他妹一把?仔细想来,这两种可能性都很小,经不住推敲。可是,这问题不便发问,在拘留之前,切忌打草惊蛇。
郑长开出了煤厂,又去了县公安局,出示证件,请求协助,在近两天对黄玉予以不露行迹的监视,防止外逃、防止自杀。
进京途中路经大兴县,郑长开又去了那家小厂。据该厂厂长说,黄玉大约3点多钟到的。不一会来了一个电话找她,她接了之后,便赶紧点款子、办手续,匆匆忙忙地走了。我们送她出门,她连招呼也不打,就钻进车子开走了。
郑长开:“哎,你们注意了没有,她那车子是往哪边开的?”
厂长想了想:“让你这么一提,我倒想起来了,她没有调头。一直往北去了。她回霸县该往南才是,往北不就去北京市里了吗?”
郑长开回到分局,已是5点多了。向贺副局长作了汇报。吃过晚饭之后,再次提审黄石。
黄石估计到自己这个案子不久便会转检察院了,故而对公安局这次审问抱着满不在乎的态度。当问到“那钥匙你一共有几把”时,黄石一撇嘴:“一把就够了呗,这也不是造假票子,越多越好。”
郑长开像是很随便地顺口问道:“那,你妹妹手里的那把是哪儿来的?”
黄石一听,刷地变了脸色,嘴角抽搐了两下,足足想了一分钟才回答说:“这个我可不知道。”又发觉这样回答不太妥当,岂不是等于承认了妹妹手里有这样的钥匙,只是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而已,所以又急忙补充说:“我根本不相信她会有这样的钥匙。”
审讯完了,回到办公室,郑长开让小林回家休息去。小林说:“你呢?”
“我也回去,实在顶不住了。”
小林走后,郑长开取出那三本日记。第一本,郑长开是从头看过的,里边根本没有提到过黄玉,因为那时尹倩美还没有接触过这个寡言少语、蔫有主意的女孩子。要有,也在第三本上。要找黄石、黄之光的,倒很容易,小林已在里边夹了红蓝纸条,黄玉的可没有。没辙,从头翻吧!郑长开为了下次翻找方便,拿出剪子,抄过一个“黑芝麻糊”的废包装袋,准备剪成条儿夹在有黄玉的页数里。他手上慢慢地剪着,两眼盯着黑塑料袋,脑子里渐渐地映出黄玉的身材、黄玉的面庞、最突出的是她那一对大黑眼珠子……忽地,郑长开的手抖动了一下,他就像通了电一般,脑子里“噌”地划了直剌剌的一道子,由黄玉的一对眼睛,直划到尹倩美日记上!
日记本里至少有两处写到王点的“恶毒目光”!
巧了,黄玉的眼里也曾射出过恶毒目光!那是第一次和她谈话完了,郑长开走出屋来,忽地想起茄克衫还挂在衣架上,急忙转身去取——就在这一刹那,他看到送自己走出来的黄玉一对大眼睛正狠狠地瞪着自己,目光中充满了怨怼、仇恨!
莫非尹倩美日记中的王点就是黄玉的代称?她是担心日记本一旦被别人看见(最有可能的是黄之光)多有不妥,故而借用“王点”二字做为老板千金的代称,对!王点,王点,王字加一点,不就是黄玉的“玉”字嘛!
郑长开为自己的天才发现,倍感欣悦;不过,也不乏自我责备:人家尹倩美并没有写明王点是男是女,自己凭什么认为是男的呢?而且揣测是王可达的别名!这不就因为尹倩美在断气之前写的那个“王”字……
就在这时,郑长开只觉得“轰”的一声,脑海里又猛地掀起一个扑天盖地的巨浪,多日盘踞在脑海中的一块礁石被砸碎了——他一下子由血写的“王”字,想到了“玉”字!原来,不是“王”字最后一横的延长,而是“玉”字旁边那一点儿的拖长。只因尹倩美当时头部已无力转动,不能看着写,把点儿点错了位置。尹倩美也着实聪明,她知道在这气息奄奄之际,已不容她写出笔画繁多的“黄”字,只能写出简单的“玉”字,这样也可与黄之光、黄石区别开来。
想到此,郑长开从抽屉里取出现场拍摄的照片,用放大镜仔细察看。果然,那“王”字的最后一横,和拖长的一道中间,有极小的一点空白。
一缕怜悯之情从郑长开的心底油然升起,尹倩美正当青春妙龄,聪明、能干,满怀着对未来美好的憧憬,却落了个如此下场!可是,郑长开又想起黄玉,这个姑娘才刚满18岁啊!
第二天一上班,郑长开派了男女二位刑警前去霸县,通过当地公安局,将黄玉传来。留下小林同他研究审问的方式和具体步骤。下午1点刚过,黄玉便被带来了,郑长开估计到这女孩子怕是早已恐惧万分了,就没进森严的审讯室,令她在办公桌对面坐下。
“黄玉,我们这是第三次打交道了,你不必过份紧张。这位小林同志是我们区文化馆业余话剧团的主要演员,台柱子!为了使你放松一下,在未正式问话之前,先让他表演个小品。”
小林连忙摆手:“不,不,我可不成!”
“看你,过份的谦逊就是虚伪,就表演《一个女杀人犯的自白》,我给你当解说。好,开始!”
小林罩上一块纱巾,以模拟动作驾驶着汽车……
郑长开解说:“这姑娘刚18岁,在市郊一煤厂工作,开着车子刚刚回厂,接到哥哥电话。”
小林表演抄起听筒:“我就是,啊?真的!现在怎么样?在哪家医院?我就去!”
小林表演在公路上急驰;郑长开继续解说:“这姑娘的父亲是一私营企业的老板,和他的女秘书发生了那种关系,他妻子知道了,痛苦万分,服食了大量安眠药,刚刚抢救过来。”
小林表演停下车,一边步行,一边思虑。
解说:“她的车子不允许进市区,她边走边想,到了医院怎么劝慰母亲?我的火气还大着呢!唯一的办法就是逼那女人滚蛋,和父亲断绝来往!”
小林走进路边电话亭……
解说:“姑娘给那女人拨电话,假说是父亲让她打的,要那女人立即到此,有要事相商。那女人来到后,二人争吵起来,好在这儿僻静,天黑了,已没有行人。”
小林表演满脸愤怒、指斥对方。
解说:“女人转身欲走,姑娘伸手一抓——哪知手套上的煤屑在女人洁白的衣衫上留下了黑污。姑娘不知这就给破案留下了线索和证据。”
小林表演悻悻而去……
解说:“二人各自走去,姑娘气得两眼冒火,七窍生烟,顿生杀人之心,返回去,想把那骚货掐死!谁知就在一返身时,忽然看见一幢楼下停着一辆夏利车。她知道那是哥哥一位老同学的车子,她有钥匙。对!轧死比掐死利落得多!”小林的表演自是与解说配合得恰到好处。
解说:“姑娘开着车追去,女人的身影越来越近,姑娘一咬牙一闭眼,猛踩油门,冲了上去!然后调转车头,看见那女人在血泊中还微微动弹,没死怎么办?抄起扳子照那女人脑门砸了下去,可是不知是手软,还是惶恐,砸得并不重,便慌慌张张逃走了。可惜,她没有细看,此时女人还没有断气,蘸着血把凶手的名字写在沥青路面上——公安人员在现场拍下来了。哎,黄玉,这儿就有照片,你要不要看?”
郑长开拉开抽屉,取出照片。一抬头,只见黄玉那张脸已然扭曲变形,两颊抽搐,嘴角抖动,憋气憋得满脸通红,终于憋不住了,两手一挥,疯了一般叫道:“我不看,我不看!你们也别问了,我承认,全都是我干的!”叫声一停,捂住脸“呜呜”地大哭起来!

明儿就是十一国庆节了,今儿上午,刑警队正副队长向局领导汇报工作。
队长讲完,郑长开着重讲了第三次审讯黄石的详细经过。
黄石所以投案自首,就为了转移公安局对他妹妹的注意力。他从广州一回来,便听说王可达因有谋杀尹倩美的嫌疑,被抓进了分局。主要证据,就是他那部车留下了明显的痕迹。黄石心说,王可达不是傻子,既然偷偷作案,为什么不将那些痕迹设法消去?可要不是他,谁又能开启他的车子呢?蓦地想起了黄玉!大约两年前吧,有一天兄妹看球回来。路过王可达家,见他那辆夏利车停在楼下,就跑上楼去。打算邀可达去个餐厅聚一聚。不料王不在,刚一出楼便见黄玉正坐在车里启动马达呢!他急忙过去灭了火:“胡闹!出事怎么办!哎。你怎么弄开的?”
“我试了几把钥匙,嘿,真也巧,这一把一捅就开了!哥。你教我开车吧!人家求你了!”
“过两年,等你再长大一些。”黄石关好车门拉着妹妹走了。
黄石怀疑到妹妹身上,不单是因为知道黄玉有钥匙,更重要的是他素知妹妹对尹倩美深恶痛绝、恨之入骨!
第二天,黄石便自己开车到霸县来了。
别看黄石又浑又横,可对小他10岁的妹妹却百般疼爱,在艰苦的岁月里,一奶同胞的兄妹之情、日深月厚。只是近一年来有了隔阂。因为有一次黄石酒后失言,将老爸与小蜜的特殊关系告诉了妹妹,黄玉听了气往上撞、血往上涌,非要哥哥把这情况告诉妈。可黄石自那以后再也不提这事了,妹妹催了几次,他都摇头。黄玉有心自己告诉妈妈,无奈所知道的只是个“大概其”,哥哥若是讲,不但有根有据,甚至可以领着妈妈去捉奸,可黄石就是不干。
有一次,黄玉当面指责哥哥:“我看不起你!帮助别人欺骗自己妈妈,再没有比这更忘恩负义的了!你那些哥们儿准得说,世上对他再好的也盖不过他妈了吧,可他对他妈都这样!亏你是个男子汉,被爸的几个臭钱把良心弄黑了!”
……
黄石进了霸县,真也巧,在街上遇上了黄玉。他将妹妹领到了一个僻静处,开门见山问起了这个事儿。黄玉终究是个年轻女孩子。架不住三问两问便向哥哥讲了实情。黄石宽慰了她一番,说:“一、你年岁小,又是个女孩子,而且远在霸县,谁也不会怀疑到你头上;二、没人知道你有能开启那部车子的钥匙,包括王可达自己;三、你一直戴着手套,留不下指纹。只要你自己守口如瓶,管保犯不了案。”
黄石回到北京,一想起这事儿,心里就犯嘀咕,俗话说,人过留影,兽过留踪;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思来想去,决定把照片亮出来,以加重公安局对王可达的怀疑。这样做,固然有愧盟兄弟,可为了亲妹妹,也只能如此了。何况,妈妈吞药自杀,几致丧命,不就是由于那小子寄来照片闹的嘛!
万没料到,没过几天,公安局把王可达放了!正在黄石疑虑满腹、忧心忡忡的时候,接到了妹妹的电话,要他赶紧来霸县一趟,并约定还在那僻静处见面。
黄石甩开盯梢,赶到霸县,一见妹妹满面惶恐、焦急的神色,便知道出事了。果不其然,妹妹告诉他北京公安局来人了!其实,郑长开那一次是来调查黄石、黄之光的。黄玉正所谓做贼心虚吧,以为大祸就要临头!
黄石再次安慰妹妹,说天塌下来,有他顶着,并再三叮嘱赶紧消灭一切可能被他们找到的证据。黄玉告诉哥哥,早将那把钥匙扔河沟了。
回京的路上,黄石的脑子里一刻也没有消停,最后他决定自己去投案自首,这是解除妹妹嫌疑的最佳方案。公安局对他的广州之行调查有误——这是前两天从五羊食品公司一个来京的业务人员嘴里得知的,当时他听了还很生气,现在看来,这恰是投案自首最坚实的基石,真乃天助我也!为了使公安局确信无疑,还得做一件事,那就是设法配把钥匙,这是作案的铁证,绝不能少。他以压惊为名,去了王可达家,趁盟弟酒醉酣睡之时,用肥皂轧了钥匙的正反形状,找了一个小摊去配,他编了一套很能说服人的理由可人家还是不干,架不住多给钱呗,五倍、十倍!果然立等可取,并且还要了张发票。又一想,这还不成。于是又立即驱车返回霸县,设法把黄玉叫了出来。让她把作案经过,不厌其详地讲了一遍。因为在公安局供述时,必须和他们的现场勘察,丝丝入扣;稍有出入,一番苦心就会化为泡影!
当然,黄石并不是真的要替妹妹去死,他早做好了翻案的准备,到了法庭上,便杀回马枪!他确确实实去了广州,和人家谈判签约,铁证如山,谁也抹不掉。钥匙是在尹倩美死后好几天配的,有发票为证——公安局逼供,不这么做不成啊!只凭这两件,便可杀得检察院、公安局晕头转向!到了公诉人变成了被告;主动、被动的局面,完全颠倒过来的时候,事情就好办了。
……郑长开汇报完了,又提出对黄石的处置问题,他的行为触犯了刑律,这是勿庸置疑的。只是目前他父亲病危住院,是否可以考虑,暂且照顾一下?
前天,黄玉移交检察院之后,郑长开去通知家属。黄家屋里一片狼藉,凄凄惨惨。郑长开先问了问黄总的情况,何芳芳说,他素来就是高血压,这次儿子、女儿都进了公安局,他又悔、又恨,又害怕、又着急,一跤跌倒便昏迷不醒了,抬去医院,诊断为中风,至今仍不省人事。
这位体弱多病的中年妇女,又消瘦了许多。当她听了郑长开简略地讲了女儿的情况以后,哭成了泪人一般,又突然问了一句:“哎,同志,听人讲,不满18岁,就没有死刑,是有这么一说吗?”郑长开没有正面回答,走出屋来还听见她自己叨念着:“我哪怕晚生她一个月也好哇!晚生她一个月就好了……”
郑长开讲述了以上情况,局领导商议的结果是:黄石先予假释,半月后再追究刑事责任。
……
王可达家刚吃午饭,一位老太太走进屋来,手里拿着一个大信封:“你是王可达吧,我是尹倩美小学时的老师。前些天她托我把这个转给你,不巧老家有件急事,回去一趟,送来晚了。”
拆开信封,内有一存折,和一封信:
可达:
我知道你恨我,也不愿见我,所以就托我最信赖的人把这封信转交给你。分别的时间越长,越感到我们在一起时的美好和幸福。我曾试图把它忘掉,可是只怕到我两鬓斑白时也忘不了。我也曾试图将你的音容笑貌从我脑海中抹去,无奈,不管怎么努力,也抹不去!
我欠你的情、你的爱太多、太多了,今生已无法偿还。知你像骆驼祥子一样,总想有一部车,我以你的名义存了8万元,切望你不要拒绝。假如你想起我,就多想我的坏处和毛病吧!珍重,多多珍重!
倩美94.912夜
王可达“呜呜”地大哭起来!
BP机响了,汉字显示:“今儿5点,黄石假释,能否接他一趟?郑长开。”
分局门两旁的老槐树上,已有倦乌归来,夕阳西下,益发衬托出广场的一片宁静。
大门开了,黄石随着郑长开走了出来。不远处停着那辆熟悉的夏利车,站在车旁向这边张望的,是比夏利车更加熟悉的王可达。
三个童年时的伙伴,默默地伫立在晚霞的霭光中,谁也没说话……
晚上,郑长开正在翻阅尹倩美的日记,小林进来:“这案子结了,你怎么还看她的日记呀?”
“我想探讨一下尹倩美这类人的心态,我觉得这是当今社会学家应该研究的一个课题。”
“嚯,你想写论文啊!”小林嬉笑着拍起手:“我赞成!我赞成!”
(责任编辑:陈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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