巾帼英雄第一人---冼夫人列传 作者:独钓一江春
第一回 鹿缘
岭南的晚秋,暑气刚刚褪去。云雾山中的雨林仍在蓬勃的生长。此时,恰是山中俚人狩猎的好季节。
冼家寨的都佬冼云龙带领着一队俚兵,已经在林中奔波了大半天,说是出来打猎,但他们却毫不理会眼前出没的各种鸟兽。因为他们只有一个目标,就是要活捉一头小鹿。
这是一头被猎人惊散而与鹿群走失的小鹿,圆圆的小脑袋上,刚刚钻出两个小拇指般的幼角,健美的身体上印着几朵淡淡的梅花,尤其是那一双孩童般充满灵气的圆眼睛,深深的迷住了冼云龙十二岁的小女儿冼英。其实冼英年纪虽小,但箭法在寨中已是数一数二。她完全可以轻轻一箭将这头小鹿放倒,但她心里实在喜欢这头小鹿,就想把它活捉带回家中豢养。于是,把冼英看成掌上明珠的冼大都佬,只好带人远远的跟踪,以便寻找适当的时机将这头小鹿捕获。
小鹿没有觉查到身边潜在的危险,仍在努力地寻找着鹿群的踪迹。前面出现了一泓淡绿的涧溪,口渴的小鹿,急切地奔向那泓绿水,埋头大喝起来,喝饱后惬意地甩了甩头上的水珠,昂首凝眸远眺。突然它发现不远处的溪草丛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小鹿警惕的观察了半天,犹疑着奔了过去,用小巧地鼻子使劲嗅着。那东西依然没有任何动静,小鹿便伸出毛茸茸的右腿,好奇地拨弄起来。
“这真是个好机会!”冼云龙一挥手,十几个俚兵蹑手蹑脚地从四面包抄上去。目标越来越近,近得似乎能闻到小鹿的喘息声。小鹿感觉不妙,“呦”的一声,快速从俚兵间的缝隙中蹿了出去,逃向密林深处。
“妈的,又让它给跑了,”一个矮瘦的俚兵狠狠的骂到。
他们走到小鹿刚才拨弄的那堆东西前,原来地上是个趴着的汉人,这个汉人约摸四十五岁,斑白的头发乱蓬蓬的,已有好长时间没有梳洗,脏兮兮的青袍,被山中杂生的荆棘扯成褴褛。裸露的右腿乌黑发亮,已肿大如柱。
“倒霉,看这右足上的牙痕,分明被毒蛇咬了不久。他有可能是口渴要过来喝水,蛇毒发作,便死在这里。”走在最前面的矮瘦俚兵,头头是道地分析起来。
“阿爹,即然是刚刚被毒蛇咬的,你看他还有救吗?”小冼英也跟了过来,怜悯地望着地上的汉人,扯着冼云龙的衣袖。
高大威猛的冼云龙伏下身子,将手搭在汉人的脉搏上。扭头大喊:“他还有救,快拿我的鹿皮囊来。”
“又要浪费蛇公的一颗灵丹了。”一位脸上长有黄斑的老俚兵,不情愿地捧来冼云龙的鹿皮囊。
冼云龙快速解开鹿皮囊。从中取出一粒豌豆般亮晶晶的药丸,撬开汉人紧咬的牙齿,将药丸塞了进去。
蛇药相当灵验,没多大一回儿,汉人抽动了两下,只是眼睛还没有睁开。“这蛇不是一般的毒蛇,蛇公的药暂时制住这蛇毒,只不过要想活命,他这条腿就得砍掉了,快取我的大刀及止血药来!”冼云龙只好亲自操刀要采取第二步措施。
“阿爹,腿砍了,还能再长吗?你就想想其他的办法吧。”善良的小冼英拽住冼云龙的胳膊,摇着头苦苦哀求起来。
“他是个汉人!右脚被蛇咬伤,现在蛇毒已经串到整个右腿,若不及时斩断这条腿,等药劲一过,他还会有生命危险。”老俚兵解释道。
“汉人怎麽了,汉人也是人啊?阿爹,不如咱们去求蛇公吧,蛇公爷爷会有办法的。”小冼英想起什麽,忽闪着月牙般的笑眼,自信地提醒着冼云龙。
冼云龙爱怜的拍了拍小冼英的肩膀,忙令左右去请蛇公。
蛇公住在离这不远的药师岭上,是个异人。谁也不知他原来的姓名,只知道他幼时就在罗浮山中学道,是陶弘景的师弟。他随师勤学符咒炼丹之术,日日起早贪黑,却没有这方面的天分,直至壮年也是一无所成。一次,他砍柴到一个山洞中避雨,却发现了师祖葛洪遗留的几篇《蛇经》,顿然开悟,终于练成了天地禁蛇###,下山后便云游四方,画篆捉蛇、驱毒救人。因为云雾山中有一个恶蛇谷,恶蛇谷有各种各样的毒蛇,蛇公为研习天地禁蛇###,更为救治经常被蛇咬伤的山民,便在毗邻恶蛇谷的药师岭上隐居下来。日日驱蛇采药,救人不图其他回报,只须酬美酒一坛。蛇公嗜酒如命,与同样好酒的冼云龙是多年的好友,因为冼家寨中也时常有人被毒蛇咬伤,所以蛇公便送给冼云龙一些蛇药,以备不时之虞。没想今天对这个汉人也派上了用场。
救人如救火。不一会儿,身穿破旧道袍,体形瘦小,但精神矍铄的蛇公就快步赶来了。
蛇公顾不上寒暄,对冼云龙略一拱手,便走到那个汉人跟前,仔细摸了摸汉人黑肿的右腿。沉吟道:“秋季之蛇,尚未蛰伏,毒性正浅。幸亏你们来的又是时候,让他及时服下蛇药。如果再晚一刻,蛇毒串到心脉。就是大罗金仙到此。也不能救他性命。若想不砍掉这条右腿,只须将咬人的毒蛇召来即可。”
“蛇公爷爷,你法术高强,一定有办法保住他的腿,到时我阿爹肯定会请你喝好酒。”小冼英嘟着小嘴奉承着蛇公。
蛇公捋了捋稀疏的黄胡须,睁着一对圆目黄晴,得意的说:“你阿爹这顿酒自然免不了。我的小菩萨,你就在旁边瞧好吧。”
蛇公命人将汉人抬到一块较为平坦的草地上,将他仰面朝天放好,用丹砂围汉人撒了个圈,只留汉人裸露的右足探出圈外,然后正了正歪着的道帽,手持一杆油亮晶莹的绿竹杖,踏起禹步向四方喃喃而语。
咒已念完,毒蛇还没有到。蛇公有些发怒:“这畜牲倒也机灵,知道惹祸了,躲入谷中不肯出来。看来得让小青走一遭,押它过来。”说完,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筒,从中倒出一条尺把长碧绿晶莹的小蛇,对其叱道:“速去将咬人的毒蛇引来”。
小青蛇点头应命,如飞一般向恶蛇谷方向蜿蜒而去。过了半晌,竟然引来了一条尺半长的双头蛇。战国时的孙叔敖曾见过此种蛇,认为逢之不祥,便把它杀了埋掉。而这种双头蛇在岭南却为数不少,只见它只有小指般粗细,腹下遍布红鳞,身披锦文;一头有口有眼,一头似蛇而无口眼,两头都能前进。
蛇公在地上又画了个圈,用绿竹杖一点那条双头蛇,双头蛇便乖乖的爬到圈内,一动不动地伏在那里。蛇公用绿竹杖轻敲它有口眼的蛇头:“你这畜牲,不在界内取食养性,吸取日月草木精华,却私自出谷使毒害人,还不速去将毒吸回!”
双头蛇逡巡半晌,蛇身展缩,不肯上前。蛇公又挥杖念咒,双头蛇似被什麽东西控制,呆呆地爬到汉人右足跟前,寻到足上的疮口,张口大吸了起来。只见汉人右腿的黑肿渐渐退去,两腿恢复成一般粗细,右足伤口处流出丝丝鲜红。再看那条双头蛇,却变得比自身粗好几倍,倾刻间蛇皮撑裂,化成一滩血水,只留一条白色的脊骨蜿蜒在地。
汉人慢慢睁开双眼,挣扎着要爬起道谢,懂事的小冼英把半袋水递给他:“老伯伯,你喝口水,慢慢说……”。
原来这名汉人姓祖名立之,乃是东晋名将祖逖的四世孙,自幼习得兵书阵法,多有谋略。曾随梁武帝萧衍从襄阳起兵,屡出奇计,年纪轻轻就辅助萧衍建立梁朝,颇为萧衍倚重。当时,梁朝的对头是北魏,到了梁普通十年(公元526年),北魏境内烽火连起,民间有葛荣率百万大军起义,朝中是大臣尔朱荣擅权欺主,北魏内外交困,政权亟亟可危。祖立之认为这正是南北一统的大好时机,实乃百年不遇。便力劝萧衍大胆向北用兵,并请缨到大将陈庆之营中参赞军机,取得涡阳大捷。梁普通十三年(公元529年),陈庆之再接再厉,用祖立之“一山二虎”的计策,以送还北海王元颢为魏王的名义,率领七千精兵从至县一直攻入洛阳,历经大小四十七战,攻下三十二座城池。百余年来,南朝对北朝一直采取的是守势,这次能够攻入洛阳,真是前所未有的奇事!
祖立之认为南北一统立马可成,便上书恳请萧衍倾全国之兵进军接应,萧衍心存犹疑,以国中财力不足,粮草不济为名,陈兵观望。而自己却大肆“佞佛”,广建佛寺不说,还要第二次舍身进寺院为奴,至使大臣们还得凑一亿多万钱为他赎身。
祖立之等援兵不到,只好亲自回建康朝见萧衍,劝萧衍用准备赎身的钱作为军费,趁势北伐。萧衍醉心于佛事,纳而不见。没过多久,后无援兵的元颢和陈庆之,被尔朱荣打得一败涂地,只剩陈庆之一个光杆司令逃回建康。祖立之闻讯悲愤难忍,闯入萧衍正在举行的佛事,推倒佛像。被认为是“大不敬”。萧衍又听信中书舍人朱异的谗言,认为这次兵败都是祖立之心中无佛的结果。念在祖立之过去建立的功劳上,便“施恩”将祖立之发配到岭南,在高州刺史孙迥营中“戴罪立功”。
祖立之到高州后秉性不改,看到高州刺史孙迥滥杀俚僚,便极力劝阻孙迥止戈安民,孙迥是中书舍人朱异一手提拔上来的,早就受了朱异的嘱托,不但不听祖立之良言相劝,反而处处设置阻隘刁难他。祖立之一气之下,心灰意冷。想到从曾祖祖逖北伐,到他已经四世,南朝由东晋到宋到梁,都不能收复河山,南北一统;而自己空怀大志,却报国无门,便想效仿陶渊明归隐南山;就一个人独自跑到云雾山中,想找一个清静的山头隐居。没想到他刚入山中就迷了路,在林中转了七八天,一不小心还被毒蛇咬伤右足。幸好被冼云龙及时发现,才不至命丧于这荒野瘴地。
冼云龙早就听过祖立之的大名,正好也想为小冼英找位老师。如今见祖立之就在眼前,怎肯放过!便极力邀请祖立之上冼家寨。祖立之身体还需要调养,二来感激冼云龙救命之恩,而自己没有其他的去处,也喜欢聪明的小冼英,便谢别蛇公,随冼云龙搬入冼家寨中。
小冼英没有捉到小鹿,却有缘得到一位奇师,本来就聪明颖悟,再加上祖立之悉心传授,自然进步神速。
转眼六年过去了,到了梁大同初年(公元535年)小冼英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在这六年的时光中,小洗英在祖立之的教导下,整顿军纪,排演阵法;更以信义带兵,恩威并施。在与其它犯境部落的争战中,屡屡用计获胜。至使洗家寨在岭南声威大振,日益兴旺,部众多达十万于众,就是远在海南岛上的“雷人”,也有一千余洞慕名归附。
祖立之看到自己已把全身的本领传授给洗英,觉得到冼家寨越来越闹,便搬到药师岭蛇公处,做到真正隐居起来。冼云龙看到儿子冼铤和女儿冼英均已长大,而且小冼英把部众治理的井井有条,便放手让冼铤和冼英管理寨中大小事物;自己却时而不时的抬一坛美酒去药师岭寻蛇公和祖师痛饮,倒也其乐融融。
一天,冼云龙又想到药师岭上醉上几日,而冼英也想到药师岭去看看祖师和蛇公,便收拾好礼物,带上十多个女兵随冼云龙到了药师岭。祖师和蛇公见了冼英,也是欢喜异常,非让冼英在那玩上半天再往回走。冼英怎麽也没想到,在她回寨的路上,还有一段她意想不到的奇缘再等着她。到底会有什麽故事会发生呢?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二回 魈惊
春深三月,绿意似海。经过几次透雨的洗礼,岭南的山川披着微微的寒气,更笼罩在匝地远天的浓翠之中。逶迤的山峰如浪头似的一个连着一个,一簇拥着一簇,仿佛永远滚不到边尽。
云雾山南麓崖谷的一条山道上,正有三个人牵着马在吃力的移动,他们已在山中盘桓了半日,看来也是迷了路。
带路的陆大成擦着瘦脸上的汗,回头嘟嘟囔囔:“老爷,您放着好好的官道不走,非要求走近路,这次到好,没能早点到高凉郡衙,咱们到要命丧在这荒山野岭,早点去阎王爷那里报到了。”
“多嘴老陆,你还有脸说,你不是说认识这从罗州到高凉的近路吗?你说官道上不太平,自告奋勇要带路,说你在这大山中走了好多遭,闭着眼也能走到,你怎麽又这样说……?”第二个牵马的是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名叫冯宽。冯宽早就憋了一肚子气,一听这话,更是牢骚满腹,张口对陆大成就是狗血喷头。
后面一直未发话是个青年官人,正值弱冠年华。头披白纶巾,身着夹领小袖的绛纱袍,皮肤白皙,浑身透出一种远远超过其年龄的成熟及镇静。此人姓冯名宝,原是北燕皇族后裔,罗州刺史冯融的次子,其远祖冯业率领三百人度海投奔南朝的刘宋王朝,被安置在新会。到冯融时已经三代为罗州刺史。当时是南北朝对峙时期,南朝梁在北魏强大的军事压力下步步将重心南移。因为扩军备战,财源日益枯竭,梁武帝萧衍便加重各种赋税徭役,更看到岭南物产丰富,就加紧了对岭南各族的经济掠夺。岭南百姓不满官员的盘剥豪夺,起先是抗租抗税,后来发展到聚众围攻官衙府办,甚至好些郡州的俚人、僚人造起反来,赶官杀吏,势态严峻,几乎失控。为了征服俚獠各族,梁武帝萧衍多次派兵###,并在梁大通初年(公元527年)诏令“讨平俚洞立高州。”由于俚獠各族的顽强抵抗,萧梁部队屡屡失败,不得不作出让步,对岭南俚獠各族推行“以故俗治”的羁縻政策,以俚獠各族的势力范围为界限划地设置郡县,同时任命各族酋长作为刺史、太守等地方官吏进行治理。冼家寨的冼铤就是在此时被任命为南梁州刺史。而冯宝少时在梁都建康求学,由于才学出众,再因为三代在岭南为官,也算熟悉当地风俗,所以被选派为高凉郡太守,今天是刚要去上任。罗州刺史冯融不放心,便特意安排跟随自己多年的管家冯宽和功曹陆大成来辅助冯宝,他们本想抄近路穿过云雾山到高凉郡衙,没成想三转两转地就在山中迷了路。
冯宝没有说话,更加仔细的打量起四周。只见山道两旁夹壁欹叠,状若颓城。夹壁上怪藤千尺,时有几只黄猿牵甩而下,发出声声哀鸣,给寂静的山道凭添了一种幽抑恐怖之气。似乎在这翳郁的雨林深处,潜伏着百万妖魔,正在锯牙钩爪,吸风蓄雨,等待号令一发倾巢而动。三个陌生的人,身陷在这无边无尽的浓翠里,怎不感到恐慌渺小?
“我说怎麽不大对劲呢。老陆,你不是走过好几回吗,都这麽大半天了。难道你真的迷路了?你再仔细看看。”冯宽有些慌了。
“冯大管家,我以前是走过这山中几回,不过是由当地土著人领着来的。您看这春景一换,今天又是个阴天,我确实分不出哪是哪了。老爷,误了您的事,您就饶末将这一次吧。”陆大成可怜兮兮的在自己瘦脸上连煽几个耳光。
冯宝阻住陆大成:“算了,不怨你。咱们还是省下力气想想别的办法吧。”他紧拉了下身后躁立不安的青骢马,向前方望去。突然,他扬起马鞭:“你们看,那是什麽?”
天上的阴霾将要散去,太阳挣扎出半张模糊的脸。顺着他马鞭指处,前面的山头似有缕缕绿气自下而上浮起,须臾汇聚成一团蘑菇状的绿雾,如车轮般膨胀着向这边快速旋转而来。
“老爷,快躲起来,这是青草瘴!”陆大成惊慌失措地喊起来。
自古以来,岭南一带山川聚结,空气不易疏泄,加上天气常年暑热,草木长青,各种毒物也由此繁衍而生。瘴气当为其中首害,一般多在雨季流行,常发于日出日没等湿气上升或下降之时。瘴气浮若烟云,散布空中,由瘴毒程度之深浅表现出不同的颜色:黑色之雾最毒,人遇上必死;五色雾次之,白雾较为常见而毒最轻。春夏之时最易发生的瘴气为青草瘴、落花瘴、和黄梅瘴,这类瘴呈五色毒雾,其中绿色的青草瘴在五色雾中最毒。每年青草初长之时,岭中恶蛇从土中冬眠苏醒,呵出的毒气与草木阳气混集,从而形成毒瘴。如果遇到行人瘴气,最简单有效的办法是马上找个背风的地方躲避,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就得在原地挖个坑,把头伏在坑中,屏息静气,等待毒瘴移过再起,方能无恙。因为南方土脉疏松,地气容易通泄,而人的皮肤血脉也时刻在与外界交流,当二者一旦接近,土中热气传到身体,汗液相诱,从而使草木毒湿之气疏泄出来。如果不幸中瘴,即使不死也要大病一场。所以不熟悉山中气候者不敢轻易上山。就是有经验的当地人没做好充足的准备,也要尽量避开在雨季入山。此时,天已过午,山中久阴欲晴,湿气上升成雾,便引得这青草瘴发作起来。
躲起来?躲到哪呢,山道两边是壁立的山崖,山崖上到有几个山洞,但此时又怎能爬上去?
“快拔刀挖坑!”陆大成终究经验丰富。顾不上许多,赶紧呼唤二人拔刀伏地大干起来。
就在这时,忽闻怪笑连连,野藤上的黄猿惊慌逃窜,却见有十余巨人从左边的悬崖上攀藤跃下。眨眼间就到了三人面前。只见这些人面目非人,身长皆七八尺开外,猩额红唇,巨手宽面,全身布满黄绿毛发。陆大成见了大恐,“是山魈!”冯宝举剑欲搏,突然一阵眩晕。三人一点力气都提不上来,扔下手中的武器仆倒在地上。原来此时瘴气已飘了过来。惶恐中已有少许飘入三人口鼻。
见到三人晕倒于地,没费吹灰之力的十余只山魈相向而笑,不再张牙舞爪,转而鼓掌互贺。在领头的一只雌山魈指挥下,几只体形较小的雄山魈奔出来将三人夹在肋下,顺着山路跳跃向前,其他的则拾起三人丢在地上的刀剑,驱赶着三匹马影从而去。
三个人慢慢醒来,头不再旋晕,口中却都含有一颗荔枝般大小的绿色果子。这是山魈乘三人昏迷之时塞入他们口中可解瘴毒的妙药。此时他们早已远离了瘴气之地,身处一个山坳里面。陆大成和冯宽的两匹座骑早被山魈们用三人的刀剑宰割,已经燃火烤熟,正要环坐大吃一顿。那只耳边簪着野花的雌山魈,袒胸露乳,威然端坐于火堆前特意搬来的石头上,挥动毛爪呶呶杂语。几只雄山魈过来将三人提到火堆前坐下;另有一只山魈捧来还带有血丝的烤马肉放在三人面前,示意三人鼓腮吃肉。
三人觉察出这群山魈似无恶意,忐忑不安的心略微放松。再加上他们已在山中转了半天,确实又饥又困,自身无力又怎能违意?不如暂且顺从再说。三人互视会意,也拿起马肉吃了起来。不一会,两匹马肉所剩无几,除了簪花的雌山魈之外,其余的山魈都站了起来,摸着鼓鼓的肚子冲天仰啸,似为果腹而喜。
那只仪重万千的雌山魈,扫视下三人,最后把目光落在冯宝身上,好象对冯宝产生极大的兴趣,眼中露出欢喜与淫狎之意,冲着冯宝做了个媚笑,喝令一个小山魈去提冯宝坐到她腿上。陆大成和冯宽赶紧爬起来摸起地上用来割肉的腰刀,紧张地护在冯宝跟前。冲着小山魈狐假虎威地恐吓起来:“你再过来,就砍了你?还不走开!”其他的山魈见状大怒。一齐鸣呜着向三人如泰山压顶般逼来。
就在这危急时刻,忽然一道光弧掠过,一只红羽箭插在雌山魈跟前。簪花的雌山魈面露惊恐之状,一跃而起寻找目标欲搏。远处树林中传来一声娇斥:“还不散开!”随之又有两支红羽紧贴雌山魈的头皮连环射中它身后的一棵大树。雌山魈见势不妙,遗憾地呼哨一声,转身领着那群山魈翻越重岭,逃的无影无踪。
看到山魈们落荒而去,陆大成和冯宽才松下一口气,无力的坐倒在地。冯宝处变不惊,拔起地上的红羽箭,确见这种箭是特制的,箭杆上还刻着“冼英”两字。“冼英?救他的人竟然是冼英?” 冯宝手捧红羽箭,向发箭之处望去。
却见山坳北侧不远的树林中,疏密相间的枝桠掩映着七八个俚族打扮的女兵,个个骑马弯弓。其中最前面的是个十###岁的女子,上身是圆领窄袖的绣有金边红衫,下穿红色筒裙,中间鹿皮刺绣束腰,脚登薄底鹿皮靴。跨在一匹胭脂驹上,正要将弓弦上一只未射的红羽箭取下,放回背后的鹿皮箭囊中。
冯宝稽首遥拜:“在下冯宝,多谢女侠拔刀相助,可否献身一见,容我等当面致谢?”
此人正是冼英,刚从药师岭回来。正好看到冯宝危险,所以发箭将山魈惊走。
“姑娘,这位白面书生挺多礼的,还想见您哪!”冼英身旁的女兵荔枝,故做大惊小怪地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荔枝,别胡闹。”冼英微微一笑,一提马缰,带领着众女兵旋即驰到三人面前。
没等冯宝叫陆大成和冯宽过来再次致谢,荔枝又打趣起来:“我说你们这些汉人,没事到这大山密林来干吗,要不是我们家姑娘,你就成了雌山魈的乘龙快婿了。”
另一个小眼睛,薄眼皮的女兵也插嘴道:“亏来碰上的是山魈,如果碰上的是乌浒野人,现在被吃的可不是这两匹马了。。。。。。”
“红豆,不要无礼。”冼英故作严肃地喝道。
薄眼皮的红豆偷偷一吐舌头,飞快地躲到女兵群中去了。
冯宝脸上微微一红:“这是为何?”
“这是为何?你不知道吗”冼英再也忍俊不止,如桃花般灿烂的笑靥上,呈现出一个调皮的酒窝。
原来,山魈其实是一种体形较大的野人,多藏于岭南的山林中,喜欢吃马肉和驴肉。以雌性为首领,###成群,经常潜伏于山道旁边劫掠过往骑马的行旅,往往只劫马匹而却不贪图其他财物,只要行人不顽抗还击,山魈不会主动伤人。雌山魈性淫,喜好男色,常把行旅中的英俊男子掠回洞中强逼与其交配。所以刚才冼英才发响箭把山魈吓跑,而不是将它们射伤或射死,就是怕引起山魈凶性大发,不顾性命的厮拼伤人,造成两败俱伤的结局。而乌浒野人,则是岭南未开化的原始部落。也爱在山道旁边伏击过往行人,但他们喜欢吃的不是马肉和驴肉,而是爱吃人肉和喝人血。乌浒野人捉住行人之后,先要割下手掌和脚趾,回去做为贡礼献给长老(族群中的首领)食用。还要留下人的髑髅用来饮酒。所以行人宁愿遇到山魈,也不愿遇到乌浒野人。
冼英羞于和冯宝解释,忙令俚女们将陆大成和冯宽搀扶起来,搀扶陆大成的是快嘴的荔枝,荔枝没用三言两语,就从多嘴的陆大成口中打听出了三人来山中的来龙去脉。而陆大成也打听出她们竟然是冼家寨的,领头的就是大名鼎鼎的冼英。
冼家寨是岭南最大的俚族部落,而冼英的名字冯宝早已听过数次,他上任之前,他父亲冯融就一再叮嘱他一定要和冼家搞好关系,要想真正在高凉扎下根来,没有冼家的支持是万万不行的。
“你们想去高凉郡衙?怎麽转到这里?”荔枝惊讶地大声叫了起来。“即使你们不遇到山魈,你们也要在这大山中转上几月呀。”
“天色不早了,离高凉郡衙还有很远的路,你们得赶紧走,不然天黑到不了啊”冼英看了看阴霾中模糊的日头,打断了荔枝的话。
“是啊,是啊。那你们赶紧跟我们走吧,不然晚上就得住在这山里了。嘻嘻……”荔枝也嬉笑起来。
红豆走到那棵大树下,取下树上的两枝红羽箭。又把目光停留在冯宝手中的箭上。
冯宝怎不明白意思,“人家是想收回啊。”冯宝双手捧箭,走到冼英跟前,不好意思地说:“小姐,冯宝有个不请之请,不知小姐是否答应?”
冼英宛尔一笑,“大人,请说。”
“可否将此箭送与在下,在下将时刻铭记姑娘的救命之恩。”
“吆,我还没见过要人东西谢恩的呢?” 红豆打趣道。
冼英看到冯宝脸色又红,爽快地说:“那就送你吧。”
早有女兵牵来冯宝那匹未被宰杀的青骢马,收拾好让冯宝骑上。冼英又命另外一个女兵让出一匹马,由陆大成和冯宽共骑。然后派荔枝和红豆带路将他们送出山外。
冯宝没想到传说中的冼英这样年轻俏丽,但匆忙中没有说几句话,总有少许遗憾。他骑马走在最后,有些留恋的回头望去。却见英姿飒飒的冼英也在立马向这里凝望。二人目光一会,冼英冲冯宝又是一笑,打起马来,带领其余的女兵如旋风般向冼家寨的方向奔去。
第三回 尸异
“抓住他,抓住他就给我活活打死,”在这气极败坏的叫喊声中,一个衣衫褴褛,浑身泥污的黑脸少年在赤足狂奔,后面是一群如狼似虎的伙计,在手挥棍棒拼命地追赶。
两边的行人惊慌失措的闪避。听到叫喊声越来越近,黑脸少年更是急不可耐,无奈肚子饿了两日,早已没了力气,脚步就越跑越慢起来。
前面是个大街的急拐角,黑脸少年看不到前面的事物,便一头冲向迎面而来的青骢马,摇摇晃晃的倒在地上。稳步慢行的青骢马被惊的一跳,几乎把在马上的冯宝闪了下来,冯宝身后的冯宽和陆大成也急忙勒住自己的坐骑,看个究竟。
很快,那群伙计追了上来,不管不顾的就用自己手中的棍棒往黑脸少年身上一顿乱揍,黑脸少年疼痛难忍,从昏迷中苏醒过来,连爬几步,冲着马上的冯宝伸出右手:“救命,救命!”
冯宝接任高凉郡太守没有多久,刚刚理清郡衙中的顺序,好不容易才推掉郡中富豪和属吏们的宴请,为避人耳目便带领冯宽及陆大成乔妆打扮,要实地巡视了解郡中民情;谁知刚刚走到东街,就撞见了眼前的一幕。
“住手!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敢如此行凶。”冯宝禁不住胸中的怒气,大喝一声。
众伙计听此断喝,一看冯宝面沉银盆,怒中含威,就知遇到的不是一般的人物;他们心里摸不清底细,便犹疑地停下手中的家伙。
“住手?这是我家的牲口,给我往死里打,让他还敢跑。”圆球般的茂祥商行老板陆九章在两个伙计的挽扶下,也气喘吁吁的撵了上来。
冯宝早已下马,命冯管家将地上的黑脸少年扶了起来。伙计们听了陆九章的鼓动,哪里肯让,又鼓噪着举起手中的棍棒围了上来。瘦长的陆大成按捺不住,用马鞭分开众人,指着陆九章的鼻子:“老爷已让你们住手,你还敢唆使行凶,小心官刑侍侯!”
“老爷?官刑?”陆九章哆嗦着两腮的肉球,努着圆圆的鼻子,用挤成小缝的眼睛斜睨了陆大成一下,鄙夷的说:“你是什么东西?敢管我们洗家的事,你这是找死!还不快快闪开,不然把你们三个也当作牲口抓起来卖掉。”
争执当中黑脸少年已从地上爬起,简单的告诉冯宝此事的来龙去脉。茂祥商行根本不是什么商行,其实应该叫作“人行”才对,他们做的不是一般的买卖,而是贩卖奴隶。茂祥商行真正的老板并不是眼前的陆九章,是南梁州刺史冼铤。岭南一代俚僚各族很多,一些当地人黑瘦精悍,极易吃苦耐劳,自古以来就常被掳卖到内地为富贵人家做奴隶,叫作“牲口”。冼铤本是洗家寨冼云龙的长子,冼英的哥哥,自持武力,常常带领人马侵掠它郡的人口,卖作“牲口”换钱,后来被朝廷安抚为南梁州刺史,却不愿去赴任,喜欢横刀立马的生活,照旧在冼家寨逍遥自在。冼英渐渐长大,在祖立之的教育下深明事理,时常劝谏下冼铤不可胡作非为,冼铤不得不有所收敛,只不过把此行当由明里转为暗地,派自己的心腹陆九章在高凉城中开起茂祥商行,专门做“牲口”生意。当时高州刺史孙迥正在对岭南僚人用兵,陆九章便从孙迥军营中低价买来俘虏,然后由高凉装船经广州卖到内地,不再主动劫掠人口。但每当牲口数不足时,也会顺路趁伙打劫,绑架落单的俚僚充数。黑脸少年是僚族人,父母出海双亡。原本在海边采珠为生,拥有一身好水性。一天,他采得一个大海珠,便在港中叫卖,没想到陆九章刚由广州乘船归来,见到如此大的海珠便心生歹意,让人将黑脸少年骗到船中,连珠带人一并拿下,带回到高凉,准备凑数卖作牲口。黑脸少年被关押了两天,这是趁他们看守松懈之时,逃了出来,恰好遇到巡视的冯宝。
“好个狂妄的蠢猪,睁大你的猪眼瞧瞧,竟敢对我们大人无礼?”陆大成闻言也耀武扬威地呵斥起来。
“大人?这高凉本是我们洗家天下,我看你们更是狂妄,难道真想反了天不成?”陆九章本出生在书香门第,读书时对《四书》《五经》一点也不感兴趣,却把《九章算术》背的滚瓜烂熟,能左右开弓打得一手好算盘,天生是个经商的料,所以他父亲便给他起名叫“九章”。撺掇冼铤做起一本万利的“牲口”买卖,就是他出的鬼点子。冼铤任命他为茂祥商行的老板,对他更是言听计从,陆九章横扬跋扈惯了,此次看到有人敢管闲事。顿了顿嗓子,更是气势汹汹。
“洗家?”冯宝眼前又出现冼英立马挽弓的俏丽身影。便止住陆大成,把脸转出陆九章:“你是洗家什麽人?即是你家牲口,可有买卖契约?”
“契约,笑话,我们洗家从来没有什么契约。老子说他是牲口就是牲口,连你们都是!伙计们,还不快快动手,将他们一并拿下!”
冯宝再也冷静不下来,口中迸出两个字:“你敢?”
僵持时刻,一队巡城官兵闻讯赶到,领头的队长认出是新来的郡守大人,这正是邀功的好时机,二话没说,就命令官兵将陆九章等人团团围住:“不得对太守大人无礼,快快放下手中器械,不然死路一条。”
“太守?”伙计们面面相觑,面对眼前明晃晃的刀枪,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棍棒。
“太守?太守又怎样?我家爷乃是南梁州刺史,就是高州刺史孙大人见了也得给八分薄面。你个新来的郡官,可知这高凉天有多高,水有多深?你到了高凉的地界,还没去我家爷处拜访,没找你算帐已经很便宜你了。你竟还趟这片混水,我看你要吃不了兜着走。”陆九章硬着肥硕的脖子,依然骄横无礼的威胁道。
“来呀,把这家伙掀翻在地,重打二十,然后带回衙属问罪。”冯宝见状更是火上浇油。
“慢!”一直未插话的冯管家拉住冯宝的衣袖,小声地说:“少爷,他可是冼家寨的。来时老太爷一再吩咐,在这一定要和冼家搞好关系;何况冼家寨的冼姑娘对咱们有救命之恩,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冯宝觉得有理,沉吟半晌,缓缓说道:“今天看在冼姑娘的份上,饶了你。不过这个少年你们不能再带回去,”
冯管家示意官兵们松开陆九章及众伙计,让队长把黑脸少年也带上,簇拥着冯宝转回郡衙。
一个伙计扶起地上的陆九章:“爷,这次咱可撞了霉头,我看就算了吧,”
陆九章急促的抽搐着蒜头鼻子,望着冯宝远去的背影,狠毒的说:“算了?咱们走着瞧。”
黑脸少年被冯宝带回郡衙,吃了些东西,换了身汉衣,除了皮肤黧黑,发鬈而黄之外,到也眉青目碧,唇红齿白,俨然是个英俊少年。冯宝命人取些盘缠送黑脸少年回家,黑脸少年早已无家可归,看到冯宝是个好人,自愿留下来侍候冯宝。冯宝见他身体黧黑如墨,矫捷如龙,便为他取名“墨龙”,让他留在身边服侍左右。
第二天天刚放亮,冯宝便被匆匆赶来的衙役叫醒,原来郡衙前的旗杆上赫然吊着一个死人,手脚已被斩断,血淋淋的对着郡衙大门口。情景十分恐怖。
冯宝带上墨龙及陆大成匆匆来到郡衙门前,命令衙役将死尸从旗杆上放下,仔细勘察起来。
死尸手足俱断,身体浮肿,衣服已辩不出原来本色,满身是半干的黑血和泥浆。
“这明明是刀伤,是被人谋害。死者是谁?为何竟敢挂在郡衙门前,难道是向本官示威?还是……”冯宝大脑在飞快地转动着。
“大人,这不是被刀杀死的。”黑龙在旁提醒道:“您看,这死尸浮肿,口内还有淤泥,衣服带有泥浆,而血迹又在泥浆之上。分明是先在水中溺死,后又被捞起来斩断手脚吊在这里。”
冯宝闻言,不由对身边机灵的墨龙另眼相看,点头连连称是:“你分析的有道理。”突然,他发现死尸的衣服上挂着的一根稻草,再看旗杆下的地上,也散落着几跟同样的稻草。他拾起一跟稻草,思考片刻,命人将今日城门当值的士兵叫来。
守城门的老兵匆匆赶到,跪地磕头。冯宝手拿稻草:“我来问你,今日凌晨,可有人拉稻草入城?你要如实道来。”
守门老兵点点头“有,有,小人记的清楚,小人今日卯时开的门,最早入城的是东市茂祥商行的马车,车上拉了半车稻草。小人也很疑惑,就问了一句,他们说拉来是要喂马。”
“这就对了。”冯宝命人看住尸首,让陆大成点起衙兵,速去茂祥商行,将陆九章等人提到郡衙大堂。
陆九章和十几个伙计胡乱披着衣服,被衙兵们压到大堂。守门的老兵指着其中的两个伙计喊了起来:“我不会看错,就是他俩拉的稻草入城”。
冯宝命人将十几个伙计拉到堂边一角,却留下茂祥老板陆九章跪在堂下听审,茂祥老板陆九章依然骄横,哪里肯跪。冯宝冷笑一声:“好个刁民,不跪也罢!你可知罪?
“大人,我等不知罪在哪里,身犯大梁律历哪条?为何一大早把我们抓来,搅了我等的好梦?”陆九章故意装糊涂。
“好,我来问你,是否是你命他俩一大早拉稻草入城,到底有何居心?
“是又怎样?我们店中马已缺食,所以就派人出去拉稻草用来喂马,他俩昨晚就出去了,当夜没赶回来,才在今天一大早入城。难道这也犯法?“陆九章气焰虽凶,毕竟心怀鬼胎,口气也软了下来。
“你说你店中马已缺食,你们商行所在的东市就有专卖马料的,不买马料,却跑到城外去寻马食。如今城外马草正嫩,你不打马草喂马,却拉稻草入城?即拉稻草,为何又只拉半车?我看你拉稻草是假,分明是要拉死尸入城,拉上半车稻草无非是要遮盖死尸而已。你把这死尸拉到郡衙,分别是蔑视王法,向本守示威,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说?“
陆九章被冯宝揭露真相,抵赖不过,陡然冷笑几声,口气又硬了起来:“不错,这尸首的确是我派人找来的。谁让你扣住我家牲口,与我家老爷做对,我就是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
冯宝也不动怒,微微一笑:“好,念在此人不是你们杀死的,罪尚可恕。不过,你蔑视本守,拉尸报复,还将已死之人斩断手脚,违背天理人伦,这次岂能饶你?我就让你知道知道大梁律历,尝尝新太守的手段!”然后,大喝一声:“拉下去,重打三十,不得姑息。”
如狼似虎的衙役拥上前来。扭住肥胖的陆九章便往外拽。陆九章口气依然很硬:“你敢打我,我家大爷不会饶了你,我让吃不了兜着走……”
不一会儿,郡衙外传来陆九章杀猪般地嚎叫声,十几个伙计也哆嗦成一团,纷纷跪地求侥。

“你们还敢掠卖人口,为虎作伥吗?”
“大人,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好,首恶必惩,胁从不究。今日暂且将你们这顿棍棒记下,不过你们必须将此尸拉回去厚葬。如若不然……”冯宝鼻子哼了两声。
伙计们如遇大赦,连连叩头称是,忙不迭抬起外面的尸首及被打的皮开肉绽的陆九章,慌慌张张地鼠蹿而去。
冯宝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似乎又想到什么,脸色又不由得凝重起来:“陆九章如此骄横,岂肯罢休?”
三天以后,陆九章已挣扎着跪在洗家寨中冼铤座前:“少都佬,俗话说,打狗也得看主人,你看,这新来的太守冯宝太狠了。扣下咱的牲口不说,还将我如此毒打,分明是看不起少都佬你,您说什麽也要给我做主啊!”
冼挺约莫三十五六岁,他恶狠狠地拍着桌子:“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断我财路,打我家奴,我一定要发兵灭了这厮。”说完便要挂起腰刀出去点兵。
“使不得呀,少都佬。他是太守,毕竟是官身,代表着朝庭,动静闹得太大,那就是造反啊。这事要是让大都佬和小姐知道了,又岂能允许。大都佬要怪罪下来,后果不堪设想啊!”陆九章慌忙抱住冼铤的大腿。
冼铤一脚踢开陆九章,如困兽般转了几圈,暴躁的喊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怎样才会为你出气?”
“少都佬,小的倒有一计,不用吹灰之力便可把他做了,而且不露一点痕迹。”,陆九章顾不得疼痛,爬起来附到了冼铤的耳边,阴险的嘀咕起来……冼铤听完,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狞笑。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四回 蛇变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前几天派往罗州的信使也已赶回,带来了冯融的家书,随行还有两个士兵及两坛罗州产的好酒“岭南红”。原来,冯宝到任之后,便把前后发生的一切事情都禀告给冯融。冯宝拆开书信,信中大意是要冯宝亲自到冼家寨走一趟,一要去拜谢冼英的救命之恩;二要和冼铤说明情况,缓和关系;三是因为冯融和冼铤的父亲冼云龙以前也曾认识,托冯宝带封书信捎给冼云龙以致问候。并送给爱喝酒的冼云龙两坛美酒作为礼物。
冯宝看完信,正在沉吟。有衙役传报南梁州刺史冼铤派人送来请帖,邀请新太守上山围猎。当时,俚僚各部酋长从名义上归当地郡守管理,但实际上并不隶属于郡守,只是在每年春节前夕带上礼物例行到郡衙拜贺,或者于秋后鸟兽正肥之时,约地方官到部落所在地参加围猎活动,算是让郡守间接的巡视。如今正是鸟兽的哺乳期,不适合上山围猎,此时,请冯宝上山围猎,难道也是为新太守接风洗尘,让冯宝间接巡视?
冯宝正好要去冼家寨,也没考虑太多,便欣然同意,约定明日一大早就入山围猎。
冼家寨中木棉如火。
漫山遍野都是一株株古色粗犷猷劲的木棉,满布荆棘的枝干上,盛开着缤纷绚烂的大红花朵,如千万支点燃的擎天火炬,汇成连天的彩霞,映红了大半个天空,使整个山寨都沉浸在一种喜洋洋地气氛中。
冼家寨的俚兵们头裹花帕,耳饰银环,身着彩绣花边的衣服,个个跣足腰刀挂弩,在山道两旁示威似的列队相迎。冼家寨门前远远行来一队骑马的官兵,陆大成和墨龙打马走在前面,最后面的一匹马上无人,却驮着那两坛罗州来的“岭南红”。冯宝身穿一身武服,背弓佩剑。气宇轩昂的气质使他人群当中更显得出类拔萃。
冼铤闻报大笑着迎了出来,将他们领到大厅之中,分宾主坐下,寒暄几句。冯宝命人将带来的“岭南红”献上,便要求拜见世伯冼云龙。冼云龙去药师岭还没有回来,即使已经回来,冼铤也不愿让他俩见面。便已其父外出,不能相见之句搪塞过去。冯宝本想将带来的书信亲手交给冼云龙,一看如此,只好作罢。冯宝一上山来,就格外留意,希望再次遇到冼英能亲自道谢。来了半天,竟没有发现冼英的身影。原来冼英一大早便被冼铤支到其他的寨中巡视去了。冯宝虽为太守,但毕竟年轻,总不能一来就打听人家妹妹的去向吧。再说此次来,这两个目的不能实现,能替墨龙讨个说法,和冼铤缓和一下关系,也算没白来。
冼铤为人好爽,到也直接,立马让左右准备酒饭,让远道而来的冯宝歇息一下,再去围猎不迟。冯宝早已坐不住,便说要求先去打猎,有话在马上说更方便。。冼铤哈哈一笑,不再勉强,也带领上一小队俚兵,与冯宝带来的官兵混杂成一队,领上几只雄壮的猎犬来到山林之中。
他们到达围猎地点后,俚兵及官兵们均听从冼铤的指挥布置,一部分伏狩在野兽可能出入的山路口,一部分则赶着猎犬进入林中,驱赶追逐猎物。在人们粗犷的吆喝声和猎狗的吠叫声中,隐没在山林的黄獐、山猪、狐狸等各种野兽,受到惊吓,乱奔乱窜,纷纷成为众人弓箭下的猎物。不大回的功夫,便收获颇丰。第一次打猎的官兵们个个兴高采烈。
冯宝趁此机会,让墨龙上前参拜冼铤,请求冼铤放过墨龙做牲口,同意墨龙做自己的跟随。
冼铤见状,也不说同意,却提议要和冯宝赌上一把,说打的獐狸再多也不算,得找个野熊一类的猛兽打一下,看看谁的胆量及箭法更厉害。如果冯宝能猎到猛兽,便不在追究墨龙一事;否则再做商议。冯宝一出箭就没落空,也是少年心性,兴致正高,便点头同意。冼铤命大多数人依旧伏守在各个路口,只让陆大成和墨龙及四个俚兵跟在身边,加上冯宝共计八人,分成两组,向山林深处进发。他们浑然不理会眼前逃窜的小动物,一心要找个大的猎物赌赛。
林中的道路越来越崎岖难行,冼铤带领着三个俚兵转向了山的另一边,却留下一个俚兵与冯宝带路,约定午时与冯宝在分手处会面,再看谁的运气如何。
冯宝年少气盛,又有陆大成和墨龙陪伴,只要带路的俚兵不迷路,哪有什麽可怕!
在带路俚兵的指引下,他们四人转到一个谷中,却见谷中尽是斑驳的岩石,岩石边虽然长出簇簇野草,却不知为何变的枯黄,高大的古树上虬枝如铁,倒垂着许多野藤。
“蛇,这是蛇,到处都是蛇!”陆大成惊慌地叫了起来。再转眼寻找带路的俚兵,早已不知踪影。
冯宝虽然镇静,但从来没见过如此场面,岩石上下大蛇小蛇蜿蜒爬行,就是那些倒垂的野藤竟然也是千奇百怪的长蛇。这种挂在树上的蛇叫做藤蛇,远看袅袅如藤,鸟兽以为是藤,一不小心就会成为它的猎物。有头如鸟喙,声如马嘶,追逐猎物则全身腾起,只余尾巴著地的飞梢蛇;有头上长有红冠的鸡冠蛇;有声如猫叫的猫蛇,有咬伤祖立之的那种两头蛇;有一身九头的九首蛇。还有筲箕口、金角带、七寸锦等等和其他一些不知名的毒蛇。大者长五六丈,粗四五尺,小的竟然如蚯蚓大小。实在让人恐怖。
“不好,快快离开。”冯宝话没说完,早听唏溜一声暴叫,却见陆大成的坐骑奔出了四五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竟是被一只状如蜥蜴的四脚蛇咬中马腿。陆大成刚刚摔倒在地,还未爬起,就见又有十几条蛇向他爬来。冯宝急忙冲了上去,挥动宝剑,将这几条蛇砍死,命令墨龙将陆大成拉到马上,赶紧往外冲。却见陆大成的坐骑倒在地上,只是眨眼间的功夫,就全身爬满了蛇在那里哀鸣。冯宝到吸了一口冷气,拍马要走。只听到一种如猫头鹰一样的叫声响起,群蛇赶紧闪避,却见一条独角乌梢的大蛇,挡在他马前。这种蛇叫做报冤蛇,如果人们遇它,只将它杀伤而不死,它能尾随伤它的人到家中伺机将人咬死。如果有一条报冤蛇被杀死,其他的报冤蛇也会寻人报仇,所以岭南人轻易不敢惹这种蛇,有“宁落虎口,不惹报冤”之说,就是不幸被它咬了,也只能自认倒霉,不能将它打死或着打伤,否则会引来更大的祸殃。这种乌梢的报冤蛇头上已经长角,显然更是与众不同。等它头上的独角变成血赤,它就会成为蛇王。
独角乌梢大蛇盘在冯宝马前,冯宝的青骢马吓的倒退几步,忙向外闪避,却见大蛇张口吐出赤红的蛇芯,向青骢马喷了一口毒气,青骢马立即摔倒在地上,冯宝也是一阵眩晕,滚出七八步远。冯宝眼见大蛇蜿蜒向他爬来,鼻中的蛇腥越来越重,心中不由暗叫:“我命休矣!”
就在这关键时刻,一只红羽箭奇准地射中大蛇的七寸。同时冲过来一匹胭脂驹,马背上一个红色的身影挥起宝剑,一剑将蛇头砍断。然后顾不上飞溅的蛇血,伸手将冯宝拉上马背,迅速冲出谷中。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冯宝想亲自致谢的冼英。冼英要去其他寨中巡视,刚刚走到半路,便见荔枝打马过来传报,说冼铤请新来的太守到山中打猎,恐对冯宝不利。原来冼英的心腹丫鬟红豆由于脚部扭伤,这次没随冼英出去巡视,冼英不放心,特意安排荔枝照顾她,荔枝给红豆熬药时,偶然中听到陆九章在堂后和几个俚兵的密谋,要在恶蛇谷中让冯宝有去无回。荔枝对年轻多礼的太守大人颇有好感,也隐约看出冼英对冯宝有些意思,慌忙之下,也来不及和红豆商量,便拉起一匹快马将冼英追回。
冼英很讨厌肥胖的陆九章,也听说过他挨揍的事情,知道他不会轻易放手。没想到陆九章竟然撺掇冼铤使出如此阴险下作的毒计。她气不打一处来,让众人跟在后面,一催跨下的胭脂马向恶蛇谷奔来。
恶蛇谷本是山中俚人的禁地,恶蛇谷毒蛇横行,入者必死无疑。有时恶蛇谷中有些毒蛇还溜出谷中伤人,自从蛇公来后,这里的情况才大有改观;但蛇群似乎和人们有所默契,就是各守疆界,你不犯我,我不犯你。此次冼英为救冯宝,情急之下将未来的报冤蛇蛇王杀死,蛇群岂能善罢甘休?
冼英和冯宝共骑胭脂驹追上先出来的陆大成及墨龙,和后面赶来的荔枝等人会合。惊魂未定的冯宝本来紧紧抱着冼英的腰,一看众人来了,才红着脸把手放开,跳下马向冼英道谢。冼英也是杏脸微红,快嘴荔枝识相地打破僵局:“我说,太守大人,此地还非常危险,您就别多礼了,赶紧上马回寨吧。”冼英让女兵分给冯宝一匹坐骑,然后把荔枝和另外一个女兵叫到旁边,耳语起来。荔枝和那个女兵一脸凝重,骑上马也不和冯宝道别,便向药师岭的方向跑去。
冼英让女兵们分成几个小队,沿路将守伏的十几个官兵收拢起来。十几个官兵正在纳闷突然间就找不到同来的俚兵了,还等不到太守大人及陆大成的命令,不知何去何从呢。
冼铤早已回到山寨,正要和陆九章摆酒庆贺用计成功。一看冼英带领一队人马冲进大厅,又见到冯宝他们也夹杂在队伍当中,心知不情况妙,赶紧走上前来,对冼英赔笑:“妹子,你怎麽这麽快就回来了?”冼英也不搭话,冲冼铤哼了一声,又对陆九章怒目而视。陆九章一阵心虚,慌忙扎到人群里躲了起来。冼英将自己的箭囊摔在着桌子上,一扭头转到堂后。
冼铤冲冯宝拱手施礼,尴尬地一笑,“父母官大人,本官特意早回来一会儿,好为你准备宴席。大人可曾射得猛兽?那个黑小厮大人既然喜欢,那就送给大人吧。大人辛苦了大半天,还不快快上座。”
陆大成看到冼铤还在惺惺作态,不禁怒发冲冠,恨不得扑上前去将他一口吃掉。而冯宝仍然若无其事,对冼铤拱手回礼,一语双关道:“冼兄如此周密,真让你费心了。”冼铤干咳了两声,连连掩饰道:“哪里?哪里?”
正在二人语中交锋之时,一个俚兵慌慌张张跑了进来,“报!少都佬,大事不好。寨外有无数条蛇向咱们这里涌来,我们已紧闭寨门,您快去瞧瞧吧。”
冼铤一楞,“这是怎麽回事?快去通知你家小姐,让她拿个主意。”然后顾不得冯宝等人,一路小跑来到寨门跟前。
冼铤站在寨墙的高台上往下看,却见密密麻麻的蛇有成千上万,遍布于寨门周围的岩石及山道上,盘身吐芯向着冼家寨的寨门;就连寨外的一些木棉树上,也缠着好多大蛇。它们一动不动,似乎在等谁的号令。而远处的山林中,更不知有多少条蛇仍在继续向这里爬来。
冼英闻报,连忙招呼上冯宝等人匆匆赶来。冼英曾经从蛇公处听说过报冤蛇的习性,但没想到它们会来的这样快。虽然回寨后就马上做了准备,不过还是有些手足无措。
冼英身后的俚兵们背来几个口袋,打开口袋,里面尽是雄黄等避蛇之物。冼英让大家一起动手,赶紧将这些雄黄沿着寨墙洒上一周,以防止蛇群入寨。
突然,寨外的蛇群一阵骚动,山道上有几条大蛇护着独角乌稍的蛇王出现了。只见这蛇王如大腿粗细,身长丈余,遍身锦色斑文,独角已绚烂成血赤一般艳丽。蛇王昂首向寨门发出嘶的声音,立即有几百条不长角的乌稍蛇领命开始向上进攻。乌稍蛇群虽然闻到有雄黄气息,有些不安,但仍有胆大的蛇避开雄黄粉沿着寨墙的石缝往上攀爬。
“接着洒雄黄粉。”冼铤心里害怕起来。“早知道恶蛇谷的毒蛇这麽厉害,何苦惹它?如今害人未成,却给寨中招来如此大的祸殃,后悔莫及啊!”
又有几百条蛇要发动起来,而寨中的雄黄粉已经用完,俚兵们开始用箭往下射,但群蛇浑不畏死,前仆后继地接着向上进攻。这可如何是好?
千钧一发,命悬于丝。一个眼尖的俚兵突然喊了起来:“蛇公来了,咱们有救了。”“蛇公来了?蛇公来了!”俚兵们纷纷向山道望去。却见山道上来的正是蛇公,蛇公手挥绿竹杖走在前面,冼铤的父亲冼云龙牵着两匹马紧随其后。不知道什麽原因,群蛇纷纷害怕地向两边闪避,山道上立刻闪出一条小巷,让蛇公通过。其他的蛇也停止了攻击。好似在一旁静观。冼英急忙命人打开寨门,将蛇公和父亲迎了进来,然后关紧寨门。
冼英知道报冤蛇的习性,恐怕报冤蛇衔仇报复,一出谷后就命荔枝和一个女兵去请蛇公。但她不知道她这次杀死的是蛇王之子,竟然引来毒蛇倾巢出动。
蛇公和冼云龙听完荔枝的叙述,不敢怠慢,就让她俩在岭上陪伴祖师。二人骑上荔枝及女兵的坐骑,迅速赶到寨中。
蛇公命人在寨墙的一个高台上简单搭了个坛,然后赤脚独自登上去,念咒召蛇王斗法。群蛇一阵乱动,不一回儿也堆成一个蛇塔,竟然与寨墙一般高低。蛇王跃到蛇塔顶上,蛇身渐渐立起。蛇头隆起数尺,头上的独角显的更加鲜艳可怕,它想要与蛇公一比高下。
眼看蛇头越来越高,蛇公头上不禁流下汗来。他急中生智,摘下头上的旧道帽,顶到绿竹杖上,用手高举,一下高起许多。蛇王继续努力,无奈再怎样也不能超过蛇公的道帽。蛇公又大声施起咒来,蛇王一下丧了气,一头从蛇塔上摔下,化做了一堆血水,只余一只赤红的蛇角。蛇塔也随之轰然崩倒,群蛇立即解散,一阵风似地向恶蛇谷疾去,只在寨门前留下一片狼籍。在场的谁也不知道,刚才的情景非常危险,如果斗法时蛇头超过蛇公,那蛇公就会变为血水,蛇王就会得逞,那时的冼家寨,将会鸡犬不留。
冼英快步上坛,将蛇公扶下。蛇公将道帽从绿竹杖上取下,戴在头上。说蛇角能辟百毒,让冼英派人将蛇角拾来收藏好,日后定有大用。蛇公两目炯炯,遥望恶蛇谷的方向,放心地出了一口长气:“此次蛇患永除,谷中的毒蛇再也不敢轻易出谷了。”
冼云龙早已怒发冲冠,命人将蛇公扶到房中休息。便想恨恨训斥冼铤一顿,但有冯宝在旁,觉得不妥,只好忍住。忙让冼英派人打扫寨子,重整酒席,要热情招待贵客冯宝及救星蛇公。
不大一会儿,筵席重开。冼云龙请冯宝及蛇公入座,冼英在蛇公身旁坐陪。另外设宴招待陆大成、墨龙及众官兵。冼铤料到父亲已知事情始末、心中恼恨自己,哪敢上前,就识趣地躲了起来。
早有下人将冯宝带来的“岭南红”酒抬上,酒未打开,便有阵阵香气扑鼻而来,冼云龙和蛇公不由地睁大眼睛,使劲咽了口唾沫。冼英见状,宛尔一笑,不用下人动手,便亲自动手给四人各斟一杯。
冯宝见事情已经过去,又有冼英在座笑语盈盈,早将心中不快扔得无影无踪。便也放开怀抱,陪着冼云龙和蛇公喝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极尽欢洽。
几杯美酒下肚,冯宝便红了脸,他看到冼云龙和蛇公二人忙于推杯换盏,就想趁冼英给蛇公夹菜的间隙,借着酒性与她搭讪,好对冼英的两次救命之恩予以致谢。
他把要说的话在腹中酝酿了好久,刚想端杯站起,就见冼英一双杏眼向他瞟来,好似已经看穿他的心思。冯宝心中一慌,竟又忘了想说什麽。
这时,一位俚兵领着冯宽派来的信使跪在冯宝座前,信使刚从高凉郡中风风火火地赶来,说冯宝的上司高州刺史孙迥快到高凉治下的博贺港,郡中留守的冯宽已带领合郡官吏前去迎接,让冯宝见信后火速赶往茂港。
冯宝只得起身告辞,冼云龙知道“官身不自由”的道理,也不再挽留,但要亲自把冯宝等人送出寨门。
冼英把冼云龙拉到一旁,轻轻对冼云龙耳语了几句,冼云龙听完频频点头,笑对冯宝道:“贤侄带来如此好礼,实乃佳酿。老夫岂无礼物回赠?来人啊,将那匹照夜狮子白牵过来。”
众人走出大堂,就看到堂外一位老俚人牵来一匹好马,这马高约六尺,通体如雪,映日有光,而腹下却黑似油墨。马头髯毛散开如狮,双目莹澈赛过水晶,英气昂昂胜似出水蛟龙。
冯宝见此马神俊非常,一看就是一匹宝马。就听冼云龙开言道:“此马是谵州雷洞送给阿英的贡物,乃是从大宛辗转而来的神驹。阿英说你的坐骑已失于恶蛇谷中,有意将此马送你,此马看来与你有缘啊。”
这马似懂人言,昂首如做回应,仰天发出一声长鸣。冯宝走到跟前,手抚马头,怎不喜欢?但他知道这礼物太贵重了,自身怎当得起?不过他明白这是冼英的心意,而冼云龙又是个慷慨豪爽之人,如若推让,反到显的小家子气,不如收下,便道了声谢,从老俚人接过缰绳。
冯宝刚要翻身上马,突然想起父亲冯融的书信,便伸手入怀,将信掏了出来,双手捧给冼云龙,“小侄有家父的亲笔一封,献于世伯。适才着急,差点忘掉,还望世伯海涵。”
冼云龙打开书信,从头到尾看完,顿时眉开眼笑。他看了看身旁如花似玉的女儿,又仔细打量了下冯宝,便把书信递给了冼英;笑道:“老家伙要躲我所爱,在打我宝贝女儿的主意啊”。
冼英接过书信,读罢也是脸浮红霞,冲着冯宝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一扭头转回堂内。
冯宝见罢,有点摸不着头脑。冯融原本是北燕王室的后裔。太延二年(436),北燕王冯弘被北魏太武帝打败后投奔高丽。他的儿子冯业也率领三百多名亲属和部将乘船南下投奔南朝刘宋。刘宋王朝封冯业为怀化侯,任新会太守。冯家从冯业到冯融已历三代。他们三代人,虽然都任太守、刺史等地方高官,但他们原本是异域乔迁家族,既无当朝的士族做后台,又无地方豪强做依靠,加之他们是深入俚僚聚居腹心做官的外地汉人,相互之间存在着一定的民族隔阂。因此,他们官职虽然不小,却号令难行,指挥不动当地的俚僚部落。冯融听到好多有关冼英的传说,了解到冼英文武双全,品貌兼优,又见冯宝来信对冼英赞赏不已,而且对冯宝有救命之恩,便想让冼冯两家联姻,以彻底改变冯家孤立无援的被动局面。此次他让冯宝亲自上山拜访,就是要让冼云龙看看冯宝的人品,投石问路,试探一下。
冼云龙见冯宝满头雾水,也不再多说,冲冯宝一抱手,“贤侄尽管回去处理公务,不日我自会有回信送到府上。”
冯宝向冼英亲自致谢的愿望没有实现,又白白错掉与冼英交谈的机会,心中不无懊恼。他打马如飞跑在队伍前面,一路思索:“刺史大人突然来到博贺港,到底有何贵干呢?
第五回 救艳
博贺港距高凉郡衙约五十多里地。是当时岭南濒海的第三大天然良港,有多条航线四通八达;其中一条航线由博贺港扬帆,转道广州到达张家港,再溯长江北上便直达梁朝国都建康(今南京)。
博贺港来往船只很多,商贾如云,高鼻蓝目的外国人也为数不少,繁华甚至胜过高凉。
傍晚时分,冯宝等人匆匆赶到博贺港。博贺港主码头旁的商船已被驱往别处,停泊的一列船队非常引人注目。这船队威武气派,两边是四艘蛟头兵船,居中是孙迥所乘的大船,大船高大豪华,遍插旗帜。
主码头上张灯结彩,通往主码头的大道两旁也满是护卫的衙役及官兵。冯宝下了马,早有在旁等待的高凉郡吏过来施礼,将冯宝引到大船之上。
宽阔的甲板上张着飞龙华盖,华盖下端坐着高州刺史孙迥,正在和冯宽说着话。由于冯宽招待的殷勤周到,孙迥非常满意,对于冯宝来迟也没见怪。
冯宽早已准备好丰盛的酒筵,分别送到各条船上款待众人。还特别精心做了一桌好菜,摆到大船舱内的厅堂为孙迥接风。
孙迥和冯宝父亲冯融乃是多年同僚,又同在岭南为官,两家互有走动,所以孙迥以前就认识冯宝。孙迥一见冯宝前来参拜,便哈哈一笑,让冯宝不要多礼,和颜悦色走下座来将冯宝挽起,拉倒舱内的厅堂之中。
二人寒暄入座,一同举杯畅饮。酒至半酣,冯宝才明白刺史大人到此的目的,原来孙迥要明日一大早由海路回梁都建康(南京)述职,大船上装的尽是给朝廷的贡品及达官显贵们的礼物。其实,船中绝大部分是孙迥在岭南搜刮的民脂民膏,这次他要借机将其送回老家。
孙迥见冯宝年轻有为,彬彬多礼。便对冯宝极力拉拢,“世侄英姿勃发,龙虎韬略,日后必然大有所为,前程似锦啊。”
冯宝连连谦让,“下官才疏学浅,徒有虚名,现于大人属下听命,自当竭忠尽智,管好地方,方不辜负大人的期望。大人在岭南威名远播,士民敬畏拥戴,下官日后还须仰仗提携,愿时刻聆听教诲。”
孙迥被挠中痒处,不禁心花怒放,故作神秘地说:“教诲到是不敢。不过目前到有一个立功的机会,不知贤侄能否有缘得到?”
“要做什麽,大人只管吩咐。”
孙迥对侍卫一挥手,侍卫立刻捧来一幅画像,画像上是个虬髯大汉,豹头环眼,唇下一颗黑痣。
孙迥手指画像说道:“此乃大盗萧朗,原本关在高州狱中,其卧榻枯竹生花,诸囚以为祥瑞。便奉其为首领。前日,萧朗趁牢中午饭之际,率囚越狱逃入云开大山。本官率兵追杀,在博白县境内让他溜掉。此乃朝廷要犯,州中已下发海捕文书,四处通缉萧朗,不日便可到达高凉郡衙。我这次回京面圣,贤侄还要多加留心。如若萧朗逃窜到高凉,还须立马将他捉拿归案,这岂不是大功一件?”
冯宝连连称是:“这是下官职责所在,大人尽管放心北去,冯某自会尽职而为。”说完,便命在旁侍立的墨龙将画像收起。
孙迥见冯宝如此识趣,便又举杯,“但愿天遂人愿,我希望贤侄能据此功劳。来、来、你我满饮此杯,提前予以祝贺……”
话未说完,忽闻隔壁房中传来一女子的嘤嘤哭声:“你们这群强盗,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堂堂刺史大人的官船,押解的都是朝廷贡品,绝不允许闲杂人等上船,也不允许携带女眷。舱内怎会有女子的哭声?这里面定有蹊跷!
孙迥见冯宝凝神细听,眉头一皱,对身旁的侍卫喝道:“没看到我和冯大人在此饮酒,快去让他停止吵闹,不要扫了我们的酒兴,否则军棍伺候!”
侍卫领命而去,隔壁房中传来挣扎声,似乎那人的嘴已被什麽东西堵住,声音立即静了下来。
孙迥怕冯宝起疑心,连忙解释道:“这是我手下一员裨将,自幼雌声。酒量不大却很贪杯,刚才准是酒后闹事。我们不要理他,喝酒、喝酒……”
冯宝见已是掌灯时分,知道孙迥明日一大早要启程,便让孙迥早点休息,告辞下船。他们明日还要为刺史大人送行,不便再转回郡衙,就住到冯宽收拾好的博贺港驿馆。
其实,孙迥刚才撒了个谎,舱中哭的的确是位女子,而且是个貌比天仙的女子。
在高州西南博白县境内,有座双角山,此山虽然谈不上巍峨险峻,但山上绿树葱茏,青茶繁茂,另有一番秀丽景象。山中泉水淙淙,在山下汇成小溪,小溪汇聚处有一绿萝村,村中有一井七孔,水极清冽甘甜,名叫绿珠井。村中凡饮绿珠井水的人家,生得女儿必定漂亮,很是奇异。东晋时的美女绿珠,就是石崇用三斛珍珠由此村购得。
舱中哭的女子叫梁眉娘,便是绿萝村人,芳龄十六岁,生得婀娜多姿,肌肤如雪,一双眉毛更是细长如画,俏丽动人。因此被称为眉娘。眉娘家中只有二老和一个弟弟,她自幼便跟父亲习读诗书,颇识春秋大义。除了有一双描龙绣凤的巧手外,更是能歌善舞,胜过绿珠当年。
仲春时节,眉娘独自到山坡上的茶园采茶,在背篓将要装满的时候,突然听到一棵茶树下传来呻吟声,她走过去一看,吓了一跳,却见树下半躺着个大汉,胳膊上受了几处箭伤,正在那里喘息。眉娘刚要叫出声来,就听到茶园外传来一阵人喧马嘶,一群执刀弄枪的官兵正在四处搜索。
孙迥的官兵经常劫掠岭南百姓,卖做“牲口”换钱,早已是恶名在外。眉娘对他们素无好感。以为他们这次又在捉“牲口”,见大汉负伤,便发了恻隐之心,灵机一动,示意大汉别动,轻轻将自己刚采的一篓茶叶撒盖在大汉身上。
“快出来,大人有话问你。”一个士兵在茶园外叫喊。
眉娘把背篓放下,从容地走到马队跟前。
来人正是高州刺史孙迥,而那大汉不是别人,正是率众越狱的大盗萧朗,被孙迥带人杀散一路逃到此处。
看到眉娘如此俏丽,孙迥眼前一亮,便客气起来,“姑娘是否见到一名大汉从此经过,可知他逃到哪里?他是朝廷重犯,举报重重有赏啊。”
眉娘到也聪明,顺手往茶园旁的山道一指。“刚才有一个人从这跑过去了。”
孙迥打马欲追,似有不舍。“如此娇滴滴的妙人,平白放过,岂不可惜?”。他突然又停了下来,两眼色迷迷地盯着眉娘,心里动起了鬼主意,猛然喝道:“你这女子,竟敢通匪欺瞒本官,分明是大盗一党!”
眉娘冷不丁打个寒颤,情知不妙,刚要向家中跑去。旁边的刘参军看出孙迥的意思,向官兵们递了个颜色,“来呀,把她带回郡衙审问!”官兵们蜂拥而上,便把眉娘拉住。眉娘又踢又打,“你们这群强盗,为何无罪捉我?” 刘参军淫亵地一笑,“我们大人要让你回去享福了。”
孙迥将眉娘押归高州,本想自己享用,却怕夫人吵闹,而他一心巴结着中书舍人朱异,此次要送贡品回京,正发愁无特礼相送,不如把她献给朱异,忍痛割爱反而能换来大好前程。
眉娘性格非常倔强,一有机会就大吵大闹。这次,眉娘听到高凉太守来到孙迥船上,便又闹了起来,希望能引人注意,将她救了出去。
孙迥送走冯宝,命人将眉娘嘴里的东西拿开,让眉娘也吃上些东西,再把她捆上,以防她逃跑。
第二天,孙迥还未起床,便有换岗的士兵报告眉娘不见了。孙迥顾不得穿上衣服,身着睡衣来到眉娘房中,只见房中窗户大开,眉娘不知何时已无影无踪。
“如此一个绝代佳人一夜之间就不见了,大船四面都是海水,码头上还有士兵巡守,她从船上蒸发不成?莫非是昨夜冯宝发现蛛丝马迹,暗中派人将她救走?冯宝是自己属下,即使他发觉了,也不会不识趣地采取如此下策吧?她一定是趁人不注意捆着绳子跳海了。”想到这,孙迥赶紧派人在大船周围四处打捞,看能不能发现眉娘的尸首。一个人双手被捆着跳入茫茫大海,再好的水性也必死无疑,何况是个十六七的小女子。奇怪的是,打捞半天,众人竟一无所获。“这眉娘是不是被海匪救走了,船上满载财帛珠宝,海匪见钱眼开,又岂有分文不取的海匪不成?”
孙迥暗自纳闷,恼怒异常。但不便声张,便将守值的士兵唤来重责一顿了事。
早饭用罢,孙迥船队要抛锚起航,冯宝率合郡官吏前来送行。孙迥扳起面孔,训斥起冯宝:“大人治下不太安宁,附近定有海匪出没,今后你一定要严加整饬,肃清水患。不然老夫要上书参你。”
冯宝没想到只隔一夜工夫,刺史大人就变了脸色,弄得他莫名其妙。忙问孙迥船中是否出了差错。孙迥有口难言,又判断不准眉娘的去向,支吾半晌,临行只好缓了脸色,对冯宝一语双关的说道:“治下不靖,愿贤侄好自为之。”
冯宝送走孙迥,转回驿馆,边走边想。冯宝不愧是个聪明人,他想到昨日船内哭叫的女子,又想到他昨天半夜起身,发现墨龙桌上灯虽亮着,屋中却空无一人。而墨龙有一身好水性,今天早上他又起得比往常更早,还换了身衣服。“昨夜到底发生什麽事呢,致使刺史大人对我的态度冷淡下来……?把两者联系起来,这里面定有文章。难道是……?”想到这,他若有所思地望了墨龙一眼。
墨龙何等乖巧,知道冯宝起了疑心。回到驿馆,等其他人都退下,房中只剩他们二人之后,墨龙便跪地叩头,将昨夜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昨夜回到驿馆,墨龙伺候冯宝睡下,也在侧屋躺下。他越想越不对劲,“舱中分明是个年轻女子,刺史大人偏偏说是裨将,其中一定有鬼。不如过去探个究竟。”
墨龙少年心性,整好装束,悄悄溜出驿馆,来到码头。
码头上灯火通明,入口处皆有士兵巡逻把守,海风带来阵阵咸味,孙迥的船队泊靠在码头,随着潮水的起落而上下颠簸。大船里一片寂静,隐约中传来几缕嘤嘤的哭声。甲板上到有几个值守的士兵,却也在抱枪大睡。
墨龙寻个黑暗的角落下了水,无声无息地游到那艘大船之下,轻轻翻上船舷,避过值守的士兵,来到那个发出哭声的房间。墨龙用湿手点开窗户纸,就见房间里捆着一名年少女子,朦胧中看不清模样,正在灯影里暗自饮泣。墨龙轻推窗户,跳了进去,吓女子一跳,那女子张口要喊,墨龙赶紧用手把她的嘴给捂住,小声说道:“姐姐莫喊,我是来救你的……”
墨龙见女子静了下来,一边解着她身上的绳子,一边问道:“姐姐为什麽被他们捆在这里?”
这女子就是梁眉娘,听到墨龙问话,更是珠泪滚滚,就把自己的遭遇向墨龙简洁述说了一遍。
墨龙听罢义愤添膺,没想到孙迥和冼铤是一丘之貉,而眉娘和自己遭遇想仿,更是可怜。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先想法将梁眉娘救下再说。于是,他让眉娘伏到背上,用绳子捆在腰间,安慰道:“姐姐莫怕,我这就救你出去。”
墨龙背起眉娘从窗户跳出,由原路来到船边,轻轻一跃,黝黑的水面上竟没溅起一点浪花。墨龙自幼在海边长大,就生在附近的渔村之中,练就一身好水性,能在水中潜伏三天三夜。只见他背着一个人,仍能轻松地半凫于水面,不大一回儿便游到一处无人的浅滩。
墨龙将眉娘从身上解下,见眉娘衣衫半湿;此时夜色已深,该将她安置到哪里呢,总不能带回驿馆吧?突然,他眼前一亮,想到此地距他原先所住的渔村不远,不如先把她放到自己的邻居家。墨龙的邻居是老两口,膝下无儿无女,平日里和墨龙多有照应,让他们照顾眉娘,岂不为好?等孙迥走后,再寻机会送她回家也不算迟。
墨龙与眉娘商量了一下,眉娘半夜三更的也没其他去处,就点头同意,两人便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墨龙邻居家。
墨龙轻轻扣门,老两口打开门,见灯下站着墨龙,格外惊喜。他们已多日未见墨龙,以为他早已葬身鱼腹了。墨龙告诉他们自己最近的遭遇,不敢耽误,便把眉娘托付给他们,让他们好好照料,过几天他会抽空过来看她。
墨龙回到驿馆,已交寅时。他换下自己湿淋淋的衣服,装作什麽事也没发生,看到天要大亮,就合衣躺了一回儿,没料今天却被冯宝看破行藏。
冯宝听完,心中十分震惊,“堂堂高州刺史,地方大吏,平日里道貌岸然,竟然人面兽心,执法犯法,强抢民女、尽干龌龊的勾当。”想到冼铤及陆九章的所作所为,便显得不足为奇了。
冯宝担心眉娘的命运,忙令墨龙取些银两,去寻眉娘,早日送她回家。过了小半天,墨龙匆匆转了回来,说天亮时眉娘已随一名大汉走了,如今去向不明。冯宝有些忧虑,一个弱女子,平白跟人走了,会不会刚离虎口,又入狼窝呢?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第六回 劫祸
昨夜,老两口与眉娘将墨龙送走之后,插上门转回屋中,准备歇息。老两口膝下无儿无女,见眉娘细眉如画,俏语盈盈站在身边,自然是十分地喜欢。二人本就同情眉娘的遭遇,而眉娘更是乖巧,一口一个大娘,一口一个大伯,叫得老两口心花怒放,再加上有墨龙临走的嘱托,老两口决心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好好照顾。
老渔妇见眉娘衣服已湿,便取来自己的一套旧衣服,让眉娘到西屋暂时换上,过会好将她的湿衣服挂起来晾干。
眉娘转到西屋去换衣服,二老在灯影下说着话,一边为墨龙有了着落而庆幸,一边为帮眉娘早日回家动起脑筋。突然,西屋传来眉娘一声惊叫:“是谁?”
老两口闻声忙不迭地冲进西屋,只见眉娘已换上旧衣服,满面惊惶,鬓丝散乱,手指窗外,“门外有人!”
海边的气候潮湿,渔村的草屋东西皆开有小窗,就是为了通风换气。老两口的院墙也不算是“墙”,其实就是砍来些一人高的树杈围成的栅栏,上面胡乱搭着几片废旧渔网,栅栏中间绑上个简陋的木门,所以从西屋的窗户望去,院外的情形一览无余。
此时,天欲破晓。深邃的天空中散布着几颗星星,一切都笼罩在神秘的微光之中。在微光中,有一个高大的黑影,长发披乱,影影绰绰地站在木门外搓手徘徊,样子十分吓人。
老渔翁在海边久历风浪,磨练的胆量不小,立马冲出屋外,从院中绰起一把鱼叉,对着黑影喝道:“你是人是鬼?大黑夜的跑到这里干吗?”
那个黑影看到有人从屋里出来,便轻轻扣门,低哑着嗓子说:“老哥,你先开开门,让我进去再说。”
老渔翁哪肯,“你平白无故到我家中干吗?”
那个黑影只好说出实话,“老哥莫怕,我是为你屋中的姑娘而来。”
老渔翁顿时提高了警惕,把脖子一梗,“我家没什麽姑娘,你再不走,小心我手中的家伙。”
那黑影似乎怕老汉声张,暴露他的行踪,心中一急,双手一使劲,便将木门推倒,大步往里冲,低声唤道:“姑娘,出来吧,我知道你在里边,我是来救你的!”
眉娘此刻也镇静下来,看到这身影轮廓似曾相识:“是他?”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眉娘在茶园掩护的大盗萧朗。萧朗那日见眉娘被孙迥带人捉走,本想冲出去救人。但箭伤在身,知道出去也是白搭,便隐忍下来,从长计议。
萧朗是个义气之人,没想到眉娘一个弱女子,却有胆量救他一个陌生之人。如果只顾自己逃生,却丢下自己的恩人落入虎口不管,男子汉堂堂一躯,日后如何在江湖立足?说什麽也得设法将眉娘从孙迥手中救下来。如今敌强我弱,敌明我暗,只能寻找时机,不能盲目行动。
于是,萧朗便尾随孙迥到了高州,又从高州跟到博贺港。他本想今夜动手救人,不料码头被官兵把守得很紧,他不知道船内的情形,便在远处偷偷地观望,等到后半夜再寻机下水救人,谁知却被墨龙抢先了一步。他关心眉娘的下落,便跟在墨龙身后来到这个渔村。
眉娘止住老渔翁,将萧朗让到屋中,对其深施一礼,问道:“大哥,你怎麽也到这里?”
萧朗扬声一笑,“小妹妹认出我了。那日你为救我而陷身,我岂能忘恩负义,对你坐视不管?此地仍凶险万分,姑娘还是随我走吧,我来送你回家!”
老渔翁见眉娘认出来人,便放下鱼叉。怀疑问道:“你能送她回家,那你如何让我们信得过你?”
萧朗不直接回答,却道:“老哥,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墨龙是她的救命恩人不错,但他在高凉官府,身不由己,万一走露风声。自古官官相护,夜长梦多啊。况且孙迥的大船还停泊在附近,倘若他们发现没了人,肯定会四处搜查。到那时再想脱身,即使墨龙好心再次出手相救,恐怕也无能为力。到不如趁他们尚未发觉,由我送她回家如何?”
眉娘听罢,觉得有理。两条弯弯的细眉一耸,将探询的目光投向二位老人。
老渔妇话不多,但思虑深沉。婉拒道:“好汉说的虽是,但这里距离眉娘家乡路途遥远。她个弱女子随你上路,恐多有不便。倘有不测,等墨龙来时,我们如何向他交代?”
萧朗哪能听不出话中意思。冲老渔妇一抱拳,“大娘多虑,倘萧某是无情无义之人,断然不会一路跟随到此。姑娘那日将萧某救下,萧某便发誓将姑娘救回家乡。别说路途遥远,就是跑到天涯海角,萧某也是万死不辞。”
话未说完,萧朗双腿跪地,冲天盟誓起来:“苍天可鉴,我愿送眉娘返回家乡,以报救命之恩。如有歹意,当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岭南一带多雨,沿海一带更是雷电频发,多有雷电劈死人畜的事情发生。当地人特别信任雷公,认为雷公神目如电,惩恶扬善,执法公正,极其灵验。凡做坏事违背誓言者,必遭雷劈。二老见萧朗发下如此重誓,不再多言,让眉娘自己拿主意。
眉娘早已归心似箭,恨不得早日回到父母身边。她见萧朗诚意淳淳,又不知墨龙何时才能安排好送她。而且墨龙如今服侍在太守左右,脱不开身,时间长了,恐怕另有意外发生,真不如随萧朗返乡呢?。
想到这里,眉娘取下头上的一根珠饰,递给老渔妇,说道:“眉娘感念二老及墨龙的恩惠,倘若他日墨龙弟弟来时,可将此首饰转交给他。就说由萧大哥护送回家,是我自己的主意,就不再麻烦他了,救命之恩,且容眉娘日后报答。”
二老见眉娘去意已定,知道多言无益,不便强留。便到厨房弄些干粮,另找块包袱将眉娘的衣服包上,让他们等到天亮再动身不迟。
清晨,海边的薄雾刚刚散去,渔村的轮廓在曙光中渐渐分明。萧朗和眉娘拜别二老,背上包袱向博白县的方向出发。
再说墨龙将眉娘的事情叙说给冯宝,并递上眉娘留下的珠钗。冯宝手拿珠钗,叹息良久。他从墨龙话中已分析出送眉娘的大汉就是孙迥要抓的萧朗。便命墨龙取来萧朗的画像,仔细端详起来。长叹一声:“若真如他所言,萧朗怎会是坏人?想不到江湖草莽之辈,竟是如此重情重义!”他命冯宽收拾好东西,带领诸人转回高凉郡衙。
冯宝刚到郡衙,高州已将缉捕萧朗的行文送到。冯宝虽然欣赏萧朗的为人,但他毕竟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冯宝不敢怠慢,便将海捕文书下传郡中所属各县,画影悬赏捉拿萧朗。
当时,高凉郡下辖良德、西巩、电白三县。电白县在高凉郡西南,从高凉郡经陆路必从此县境内通过。
第二天午后,萧朗和眉娘步行来到距电白县城只有三里之遥的一个名叫下村的小镇。小镇不大,但是有距离电白县城最近的驿站,比较繁华。延街有几个招牌新旧不一的店铺。只是此时已是用过午饭的时光,骄阳似火,树叶纹丝不动,寥落的街道上没有几个行人,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村民们都在午睡当中。
“吃些东西吗?”萧朗问眉娘,“你肯定饿了!”眉娘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说道:“饿到不饿,只是有点口渴。”
“那咱们找个地方讨碗水喝。”萧朗止住脚步四处观望起来。
正好,临街有一户人家,大门虚掩,里面隐约传来哟五喝六的叫喊声,显然里面的人没有午睡。
萧朗走到门前,“啪、啪、啪、”敲打门环,“有人吗,有人吗?”拍了半响,却没人出来,萧朗忍耐不住,刚想推门直入,就见门缝里探出个尖瘦脑袋,冲着萧朗骂道:“你嚎丧什么?找死啊!”
萧朗忍住气,将双拳一抱,“这位大哥勿怪,我们路过此地,口渴能否讨碗水喝?”
“没水,没水。再嚎丧小心吃打!”尖瘦脑袋不耐烦地关上门,一下夹住萧朗已迈进的左脚。
萧朗大怒,一脚将门踢开,“你要怎样?”
大门洞开,尖瘦脑袋挥拳要打,忽然看到萧朗身后的眉娘,眼睛一下子直了,立马换了张脸。连说:“你等一下,有水!有水!我里面给你端去”。
这院子规模不小,得有十几间,大门开启处,露出房屋陈旧的红柱飞檐,上面结些蛛网,半朽的窗棂更显得破败不堪。里面的主人叫牛四,牛四游手好闲,五毒俱全。他本是商家子弟,父母因其不孝已被活活气死,屋中值钱的东西已被当得一空如洗,下人们也是各奔东西。只留下他引得一帮流氓地痞,没日没夜地聚在这里喝酒赌钱。他们一旦身上没了钱就四处偷摸劫掳,弄得周围的百姓对他们恨之入骨,敢怒而不敢言。
尖瘦脑袋是个输家,因为没了赌本,在一旁观战,听到总是有人敲门,才被牛四派出来看哥究竟。
尖瘦脑袋一路小跑,来到正房欢呼道:“弟兄们,快住手,来买卖了,来买卖了。”
众泼皮忙问怎么回事,尖瘦脑袋眉飞色舞:“门外有人讨水喝!”
牛四一巴掌扇到他脸上,“这是什么买卖,大呼小叫地不成体统。敢快把他们轰走,不要败了大爷的兴头”。
尖瘦脑袋捂着半块脸,讪笑着说“大哥你别生气,外面来的是一男一女,背着个包袱,那女的可貌比天仙啊,如果……” 尖瘦脑袋坏坏地附在牛四耳边嘀咕起来。牛四眼睛一亮,把牌一掀,“弟兄们,不玩了,今天要发大财了,大伙听我指挥,按老规矩办!”然后用手一指尖瘦脑袋,“你,去倒碗水来。”
萧朗和眉娘在外等了小半天,不见有人出来。萧朗有点恼火,便要再次上去擂门。眉娘赶紧拉住萧朗,要另换一个人家讨水。二人举步要走,就见大门重新打开,尖瘦脑袋笑嘻嘻地端着一个白粗瓷碗,走在最前面。后面却跟来六七个闲汉,簇拥着牛四来到二人面前。
牛四见到眉娘果然靓丽非常,不禁目瞪口呆。只见眉娘虽穿一身不太合体的旧衣,但如灰尘难掩珠玉之光,自有一股幽婉动人的风姿,让人魂不守舍。牛四两眼直勾勾地盯住眉娘不放,几个泼皮也是不怀好意,挤眉弄眼地相互示意。一个还禁不住赞叹道:“媚香楼的头牌姑娘跟她比也差远了!”
眉娘被盯得不好意思,害羞地垂下头,躲到萧朗身后。萧朗五大三粗,宛如一幢铁塔矗在那里,早就看出这几个不是好人,便没好脸地威声喝斥:“看什麽看!水在哪里?”
牛四见萧朗如此凶恶,知道今天遇到的也不是善许的人物,但他自恃人多,强龙还难压地头蛇呢,便假装好心地向尖瘦脑袋一努嘴,“还不快把水献上。”
尖瘦脑袋双手把水碗端到眉娘跟前,半带讨好半带挑逗道:“小娘子渴了吧,请喝水。”
眉娘刚要接碗,萧朗劈手夺过,将水碗在鼻子下闻了又闻,觉得没什麽异常,再递给眉娘让她先喝。眉娘已是口渴万分,不再客气,启开朱唇就喝了小半碗。她知道萧朗也渴,就想将剩下的半碗水递给萧朗,“萧大哥,你也喝点吧!” 萧朗伸手欲接,牛四向尖瘦脑袋使了个眼色,尖瘦脑袋会意地点了下头,假装失足撞向眉娘拿碗的胳膊,眉娘被冲的一个踉跄,拿捏不住。只听一声脆响,那只水碗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尖瘦脑袋同时顺势撞向萧朗,借机拽下萧朗背上的包袱。
萧朗早有提防,一把揪住尖瘦脑袋的脖子,便把他提了起来。“大胆蟊贼,想要怎的?”
想要怎的?”牛四洋洋自得,“我这碗可不是一般的水碗,乃是好几辈祖传下来的,价值连城。今日你们不把帐算清,休想离开此地!”
萧朗行走江湖多年,知道这群泼皮在玩“碰瓷”。但大风大浪都经过了,哪把几个小小的蟊贼看在眼里,他双眉倒耸,豹眼亚赛铜铃,反喝道:“大爷身无分文,走又怎样!”
牛四哈哈一笑,“没钱?你背上的包袱是什麽?不想留下包袱也行,那就把你身边这美人留下抵债,这麽好的一朵鲜花,你不能独占,得让我们哥几个过过水。否则,你今天死路一条!”
萧朗冷笑一声,“恐怕,没那麽容易!”
牛四把手一挥,就有一高一矮两个泼皮想绕过萧朗去扭眉娘。萧朗哪肯放过,看到尖瘦脑袋还在使劲挣扎,右手向外一甩,便将尖瘦脑袋扔到街中。尖瘦脑袋跌了个七馄八素,手中的包袱也被弄乱,掉出眉娘那身换下的衣服,还滚落下几个菜馍。包袱中哪有什麽银两,乃是老两口为眉娘路上准备的干粮。
萧朗大怒,突然出腿一勾,将高个的绊倒,矮个的收势不住,一下压在高个身上。萧朗又是一脚,正踢中他的屁股,疼的矮个哎吆一声打起滚来。
牛四大惊,骂道;“果然是个穷鬼,还有点能耐。还愣着干什麽,大伙一起上。”
牛四身后的几个泼皮摩拳擦掌呼啸着扑上来,萧朗虽然胳膊有伤,但已不碍事,对付几个小贼仍是绰绰有余。只见他不慌不忙,脚走连环,频频闪动,上面双拳交加,将几个泼皮打得人仰马翻。
这几个泼皮虽然人多,几个回合下来没讨着半分便宜。牛四急了,喊道:“你们闪开,我来。”话音未落,就见萧朗又接连踢翻左右两人,一步冲到牛四跟前,没等牛四反应过来,便一拳打在牛四下巴上,把牛四打得仰身便退。
牛四跌撞欲倒,被从街上爬起的尖瘦脑袋扶住。尖瘦脑袋手指萧朗比划起来,还指着萧朗嘴下那颗显眼的黑痔跟牛四低声说些什麽。牛四听完,又是一脚踢向尖瘦脑袋,骂道:“你不早说,还不快去!”
尖瘦脑袋慌慌张张领命而去,牛四捂着下巴活动了下脖子,抖擞精神对众泼皮大声鼓气,“这是大盗萧朗,捉到此人者官府重重有赏。大伙抄家伙一起上,将他围住,千万不要让他走了。”
萧朗被看破行藏,仰天大笑,“哈哈,你们也知道大爷的名字。大爷窝了好长时间的气,好久没打得这麽痛快了,你们尽管放马过来。”
众泼皮拿起院中的木棒家什,蜂拥着向萧朗招呼过来。萧朗挥动一双铁拳,左击右打,那些家什没等碰到萧朗身边,就被打得不是飞上天空,就是断成两截。
“擒贼先擒王。” 萧朗不想再和他们纠缠,几步冲向在旁指挥的牛四,腾起一脚踢到牛四面门。牛四应声倒地。
牛四满脸是血,顾不得擦,爬起来从小腿处拔出一把短刀,跺脚恶狠狠地骂道:“老子跟你拼了,今天谁也别想活!”
寒光一闪,短刀向萧朗刺来,萧朗轻轻让过,用手使劲一捏牛四左腕,便把短刀夺过,二话不说便向牛四劈去。牛四连忙躲闪不及,还是被削飞了半拉耳朵。他吓得身体一软,竟然瘫倒在地。萧朗亡命出身,不管三七二十一,又挥刀向牛四当胸刺去。
“出人命了。”众泼皮全都吓呆了,有的还捂上眼睛。他们看到萧朗辣手催命,哪个还敢上前救人。
眼看刀往下落,就听眉娘娇喝一声:“大哥万万不可。”
萧朗闻声收住刀势,不再下刺,改而在牛四脸上连划几刀。“要不是梁姑娘,你今天就得命丧于此,不过得给你留点教训!”
牛四紧闭双眼,连连哀告:“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正在此时,就听街口传来呐喊声,“不要放走萧朗,不要放走大盗萧朗!”
原来,缉捕萧朗的文书已张贴到各地。因萧朗唇下有颗黑痔,特别容易辨认,在与众泼皮的打斗中,已被尖瘦脑袋认出。刚才尖瘦脑袋不见了,就是领命去官府报案,恰巧遇到县中的官兵出城巡防,于是就把他们带到这里。
街上热闹起来,有些胆大的住户们纷纷推开门缝往外偷看,只见尖瘦脑袋走在前面,引着一队官兵,挽弓拉箭,舞刀弄枪地围过来。萧朗见事不妙,忙把牛四松开,将眉娘拉到院中,顺手将大门插上。
带队的是电白县负责巡防的贼曹杜恨,杜恨脸颊黑肿,右眼角有两道一寸长的不连续的刀疤,左手中指与无名指都短了一截,那是当贼曹前斗殴与赌博时留下的印记。杜恨不急着进攻,先命官兵将院子团团围住,然后让尖瘦脑袋对着院内喊话,想用攻心战术叫萧朗束手就擒 。
萧朗不理会外面的声音,只是惋惜地望了望眉娘,后悔地一拍脑袋,扑通跪在眉娘面前,“妹子,都怨我!都是我误了你。”
眉娘连忙扶住萧朗,“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萧朗恨恨地说:“我原是从高州狱中逃出来的。这次本想送你回家,没想又在这里出了事。”
眉娘眉头微蹙,幽幽一叹:“大哥,这怎能怨你,这是天命,你有本领就快逃吧。”
萧朗说道:“妹子莫怕!你莫避嫌,快快到我背上,我背你冲出去。”
眉娘谢道:“大哥使不得,外面层层包围,你又有伤在身,有了我这个累赘在你背上,如何逃生?你还是先走吧。我是无辜百姓,他们不会把我怎样。”
杜恨见院内没有动静,便命人开始进攻。门外的攻打声愈来愈急,甚至有箭射到院子当中,萧朗用短刀在自己的胳膊上一划,说道:“姑娘,我萧某滴血为誓,我一定设法回来救你!”
眉娘深受感动,连忙催促:“大哥,你还是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急了。”
萧朗对眉娘又是惭愧地一抱拳,然后攀上院后的砖墙,顺着邻院的屋顶越脊而去。
官兵们撞开门冲进院子,发现没有萧朗的人影,便散开四处搜寻起来。
牛四一瘸一拐地被泼皮们扶到眉娘跟前,凶声恶气的说:“看你往哪里走?”
眉娘不理他的茬,将脸扭到一边。黑脸杜恨用刀一指眉娘:“她是什么人?”
尖瘦脑袋为领赏而要说实话,应道:“她是大盗……”
牛四恨恨踢了尖瘦脑袋一脚,摸着脸上的血说道:“他是小的家人,刚才不小心被大盗萧朗绑架为人质了。”
“ 绑架为人质?我看不象。”杜恨早就看出名堂,心想这次总不能白来,还得敲上一笔。便装腔作势地命令道:“来人啊,把这女子带回县衙审问。”
牛四领会到杜恨的意思,便识趣地掏出身上的赌银,还让众泼皮各个倾囊而出,凑了三十多两碎银装进一个钱袋里,递到杜恨手上,讨好地说:“没有准备什麽,这点儿东西不成敬意,还望大人笑纳,高抬贵手。”
杜恨将银子掂了掂,往怀中一揣,哼了一声:“还算是识趣。”命人将马拉来骑上,率领官兵们继续追赶萧朗。
矮个子泼皮满脸不高兴,埋怨牛四道:“大哥,你将咱们的银子都给了他,岂不是赔大了。”
牛四歪嘴一笑,“你懂个屁,咱有这么好的宝贝,把她送到县里的媚香楼,不卖几百两银子?”说完,就满脸血花地走到眉娘面前色迷迷地端详起来。眉娘害怕地看着牛四带血的脸,簌簌发抖,厌恶地喊道:“走开,你们快走开!”
牛四把眼一横,冲左右喝道,把她给我抓起来。眉娘厉声喝道:“我犯了哪家王法,你们凭白无故为什么抓我?”
尖瘦脑袋摇头晃脑地走到眉娘跟前,奸笑道:“你刚才打破的可是宝碗,少说也得值几千两银子,你得赔吧?你是大盗一伙,我们大哥为了救你,让弟兄们掏光了银子,你还不让爷们乐呵乐呵?说完,就对眉娘动手动脚起来,众泼皮纷纷围了上来,想借机调戏眉娘。一个泼皮竟然大白天地去解眉娘的衣襟,嘴里还说要让眉娘还他出的三两银子。
眉娘又羞又怒,使劲向后一挣,一扯之下,眉娘的大半个衣襟竟被撕开,露出里边的白色兜胸,以及洁如玉雪的肌肤。眉娘努力挣扎,冲着杜恨骑马的背影,凄声喊道:“救命啊,救命!”
街上本来有人推开门缝偷看,听到这绝望的喊声,除了无奈的叹息之外,谁都不敢出来,门缝全都又慢慢地合上了。
杜恨骑着高头大马,根本没走多远,他对这求救声已司空见惯,置若罔闻,根本连头都没回一下。
泼皮们看到眉娘细腻洁白的肌肤,个个血脉贲张,兽欲突起。光天化日之下竟欲行不轨。
牛四见此,骂道:“住手!”
尖瘦脑袋也随声附和起来,“大伙都停下,这花应该让大哥先尝鲜。”
“你们这群笨蛋,这美人破瓜了还能值钱吗?等把她换成白花花的银子,什麽样的姑娘玩不了?”
众泼皮忍住色欲,连连点头称是:“还是大哥想的周到。”
眉娘听罢,暗自饮泣:“天哪,这是什麽世道!我怎麽这麽命苦,作人为何这麽难哪!”
她急火攻心,眼前一黑,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第七回 义盗
萧朗跨过邻家连着的几个屋脊,看到房后有条幽暗的小巷,便跳了下来.小巷中平时人就很少,现在也是不见一个人影。萧朗在小巷中三拐两拐,竟然又拐到那条大道的后街上。
后街两侧尽是被惊醒午睡的村民,正在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地胡乱猜疑着刚才的事情。蓦然看到小巷中冲出个凶神恶煞般的大汉,手中握柄短刀,脸上及衣服上还带着斑斑血迹。众人吓得谁也不敢再说话,慌忙散回各自家中,将房门栓紧。但毕竟掩不住好奇,大着胆扒着门缝往外偷看。
这个小村不大,就这一条主道。主道很长,萧朗回头望去,牛四家已完全脱离他的视野,只有捉拿他的呐喊声还在隐隐传来。他浑不理会门缝后那些偷窥的目光,辨别了下方向,大踏步朝出村的大路奔去。
萧朗刚刚来到村口,未及打量四周的情况,就听到前面锣声响起,还有人大喊:“萧朗跑到这了,不要放走萧朗……”
萧朗定睛一看,就见村口的大道上挡着十几个弓箭手,正弯弓搭箭瞄准了他,其中大喊的人好像是个小头目,正拿着萧朗的画像与他比对着,“这正是大盗萧朗,千万不要放他跑了。”
萧朗情知不妙,这些人远在他短刀攻击范围之外,如果咬牙冲过去,即使能杀死几个,恐怕自己身上也得被射几个窟窿。看来硬闯是不行的,不如退回去另想办法。
萧朗欲转身回走,就听到身后也是呐喊声四起,电白县的贼曹(捕头)杜恨带人闻声追了过来。
这杜恨也是在刀口枪尖上闯荡多年,颇有江湖阅历,更是狡猾异常。他带人围攻牛四院子之时,早分出两拨人马,阻住出村的两头要道,就是要防止萧朗漏网逃脱。
萧朗紧握手中的短刀,忽然觉得自己的胳膊有些疼,用左手一摸,原来是刚才与泼皮们打斗用力过度,以前的箭伤刚刚愈合,现在又迸裂开来,殷红的血水已弄湿他小半个衣袖。此时,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胳膊上的箭伤又发作起来,这可如何是好?
杜恨带住马,命人再次将萧朗团团围住,用朴刀一指萧朗:“你这贼囚,还不束手就擒?这次就是你本领再强,跑得再快,恐怕也不如这箭射快吧,你若敢负隅顽抗,我定把你射成刺猬!”
萧朗付以不屑,“你这灰孙子,倚多为胜不算英雄好汉。你有本事,敢和我单打独斗吗?”
杜恨阴森一笑,脸上的刀疤亮的怕人,“你想的到美,本大人今天没兴趣和你瞎磨蹭。等把你关入囚笼,你想怎麽玩就怎麽玩,到时我自会奉陪。”
萧朗被围在中心,四周是明晃晃的刀枪及箭镞,好汉不吃眼前亏,走一步算一步吧。他把手中那把短刀向地上一掷,将双臂向背后一拢,慨然说道:“来吧,萧某今日认栽了。”
杜恨命左右把萧朗捆了,人群中有两个官兵仗着剑迟疑地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靠近萧朗。萧朗见状,微微一笑。他俩见萧朗没什麽动作。才大着胆抽出绳子将萧朗牢牢捆住,推倒杜恨马前。
杜恨让官兵们收起弓箭,用刀一托萧朗的脖子,得意地笑道,江湖上人说萧朗武艺了得,我以为有三头六臂呢,今日看来,也不过如此……”
话音未落,就见萧朗猛然用嘴咬住杜恨的刀背,右腿飞起,杜恨得意忘形,还没等反应过来,便被一脚踢于马下。他座下那匹栗色高头大马,也被惊得蹿出去几步。与此同时,萧朗猛一吸气,说了声:“开。”只见他身上捆的比拇指还粗的绳子尽皆绷断。萧朗抖了抖胳膊,从口中取下杜恨的朴刀,一脚踏住杜恨前胸,依样画葫芦,将刀架在杜恨脖子上,轻蔑一笑:“你这不很快就领略到了。”
杜恨大意失手,羞愤之下,一张黑脸涨成紫猪肝,一句话也说不上来。瞪着双牛眼干喘气。
萧朗手指刚才过来捆他的那一名官兵,命他将杜恨的坐骑牵来,否则就一刀砍了杜恨。那官兵不敢不从,乖乖地将马缰递到萧朗手中。
萧朗左手提起杜恨,翻身跃马,将他横放在马背上,又重新将刀架在杜恨脖子上,命令官兵们放下武器,让开道路。他还惦念着眉娘,想趁此机会冲回去搭救她。
杜恨光棍出身,见此情景,醒过味来,也不管架在脖子上的刀,声嘶力竭地喊起来:“别管我,弓箭手,快快拉弓放箭。你们若放下武器,大家都得死路一条啊。”
听到杜恨的吆喝,那些垂下的刀枪立刻又举起来,弓箭手也重新将箭头瞄准萧朗。
萧朗用刀一压杜恨的脖子,杜恨脖子上立即渗出一道血印,“你再喊,我就宰了你。”
谁知杜恨更是硬气,满不在乎地说:“你动手吧,老子要皱下眉头,就是婊子养的!”
萧朗把杜恨抱起来坐在马上,挡在身前,一手勒紧了他,仍旧用刀逼住他的脖子,对官兵们喝道:“你们射,萧某人拿他做挡箭牌。看看到底谁先死?”
官兵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他们怕误伤杜恨的性命,谁也不肯率先动手。
杜恨却不领帐,依然喝道:“大伙快射,老子今天和他同归于尽!”
萧朗想不到杜恨只是个县里小小捕头,却有如此胆量,也算是个好汉。萧朗本想一刀把他做了再冲出去,但起了惺惺相惜之心,就想放杜恨一条生路。照现在的情形看,他即使冲回去恐怕也不能救出眉娘,自己先脱身再说吧。
突然,他似乎想起什麽。腾出左手在杜恨怀里乱摸起来,正好掏出一个钱袋,这正是牛四等人刚才孝敬的,其中还有杜恨自身携带的银子,加起来大约有五十多两。杜恨虽不怕死,但很贪财,一见银子落入萧朗手中,急了,“你这是干吗?”
萧朗大笑,“你这家伙,倒有几分硬骨头,萧某路上没有盘缠,今日先借你的钱用用,不要如此麽小气!我敬你是条汉子,暂且放过你,如若你再为虎作伥,日后让我遇上了,定杀你不饶。”
说完,萧朗奋起神威,大喝一声,一手将杜恨举到头顶,向官兵们的枪阵上扔去。官兵们怕伤着杜恨,忙不迭抛下刀枪,用手去接杜恨。弓箭手们更是措手不及,目瞪口呆地愣在那里。
萧朗看到官兵一片混乱,把马向后倒退了几步,一抖马缰,那马也是灵俊,飞蹄便从官兵头上踏了过去。顿时就有几个被马踢倒于地。萧朗在马上左挥右砍,吓得官兵们纷纷躲闪。
杜恨咬着牙被扶了起来,看到一个弓箭手仍在发楞,便劈手一个耳光过去,“还愣着干吗,射、射,给我射死他。”
弓箭手们这才醒悟过来,雕翎箭如急雨般射向萧朗的背影。而眨眼间,那马已经跑出好远,将这些雕翎箭遥遥甩在身后。
官兵们看到萧朗已远,扶住杜恨,问道:“大人,咱们还追不追?”
杜恨推开众人,手抚脖子上的刀印,觉得此事很不光彩,若传扬出去……?他寻思半晌,转身骂道:“追什麽追!今天到此为止,就当什麽事也没发生,咱们谁也没见什麽大盗。如若谁把今天的事说出去,当心他的脑袋!”
萧朗打马如飞,不一会儿便来到电白城下,他看到城门两旁贴有悬赏他的通告,怕被人认出,不敢穿城而过。便从城外寻了条路绕过去,一口气就跑出百十里地,觉得已脱离险境,才放慢了马蹄。
此时,红日西沉,已是日暮,经过这一场厮杀,萧朗又累又饿。他看到前面有个不知名的小山村。便把刀收起来,想进入村中寻些吃的再走。
萧朗刚刚走到村前第一家,就见茅屋前围着些人,人群里面还发出了阵阵抽泣声。萧朗下了马,分开众人,看个究竟。就见当中有一对年轻夫妇在抱头流泪,旁边的地上还扔着个刚吃奶的孩子,也在哇哇大哭,情景十分凄惨。
萧朗眉头紧锁。忙问旁观的邻人,“这是怎麽回事,你怎不劝劝他们?”
那邻人是个老汉,身上穿的也是衣衫褴褛,闻言叹了口气:“大爷,莫问!问了你也帮不上忙,你还是早早离开此地吧。”
萧朗一把扣住老汉的胳膊,急地一使劲,“你怎知道我管不了,你快说,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老汉禁不住这麽大的手劲,疼得呲牙咧嘴,“好汉爷,你快放手,我说、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萧朗急忙撒手,老汉揉着酸疼的胳膊,说道:“我们这村叫谷家屿,只有四五十户人家,这小伙子因为葬父欠了前村张大户的钱,不得不把老婆卖掉抵债。这小两口恩爱非常,小孩子正在吃奶也离不开妈,明日人家就要过来抬人。大伙日子都过得艰难,谁也帮不上忙,这怎不让人心酸啊!”
“卖人?欠那张大户多少钱?”
老汉伸出三个手指:“不少呢,利滚利足足三十两白银。”
“那卖了多少两银子?”
“卖了四十两银子,给个老头子去做妾。”
萧朗又一把拉住老汉的衣袖,“卖了吗?还能不能赎?”
老汉急忙挣脱,“只是订了契约,还没有过钱。他们约定明日一早过来,一手交人,一手交钱。为什麽不能赎?”
萧朗将马缰交给老汉,“麻烦你去寻些草料,替我照看好这匹马。”然后伸手入怀,掏出从杜恨那里夺来准备做盘缠的钱袋,掂了掂,走到那年轻汉子面前,说道:“你们莫哭,快快抱起孩子,我这有一些银子,你们拿出三十两还债,其余的拿着谋生吧。小孩还得要妈,不要动不动就把老婆卖掉。”
小两口止住哭声,他们做梦都没想到,竟然还真哭出来个贵人帮忙,急忙跪拜谢道:“恩人在上,如此大恩大德,救了我们一家三口,这叫我们如何报答?”
萧朗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苦笑一声:“这算不上什麽大恩大德,只是我这肚子饿得紧,你们赶紧给我弄些吃的。”
年轻夫妇抱起孩子,将萧朗让进屋中。旁观的邻居们都庆幸两口子青天白日里遇到个活菩萨,见三人进了屋,也纷纷散去。只剩下一两个形迹可疑的人在远处偷窥。
小两口不敢怠慢,赶紧收拾桌椅让萧朗坐下,把家中的两只老母鸡宰掉,又去邻居家讨来些蔬菜弄熟,顺便打来壶村酒。要好好招待他们的恩人。
萧朗已多日滴酒未沾,闻到酒香,肚子更饥,不再推让,便撕开鸡肉大嚼起来。
酒酣之时,年轻汉子殷勤地把灯点上,便抱起孩子出去,临走冲那少妇使了眼色。少妇有些脸红,但还是颔首会意。不一会儿,少妇转回屋内,换了一身衣服出来。萧朗当初没顾得上看这少妇的面貌,如今在灯影下一瞧,果然有几分姿色。只见她淡衣素裙,薄施粉黛,盖住刚才哭的略有红肿的眼皮。她洁白的脸上虽有几颗淡淡的雀斑,但酥胸颤颤,腰肢款款,怎不令人心动?
那少妇在旁坐下,替萧朗倒了杯酒,举到萧朗嘴前,温言柔语道:“大哥,还是让我喂你喝吧。”萧朗皱了下眉,拿过酒杯,“这如何使得?”
少妇眉挑媚语,俏眼流盼,满脸娇羞,“大哥一路辛苦,小女子无以为报,还是让我伏侍你早点休息吧。”
萧朗虽有酒意,但心中已明白这少妇的意思。他一拍桌子,正色而言:“我萧朗为盗多年,纵横江湖,杀人不曾眨眼。也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如今趁人危急污辱他人妻子,岂为丈夫所为?”
少妇满脸恐惶,拉住萧朗的胳膊:“大哥勿怪,这是我俩商议好的,是我心甘情愿的,您就成全我的心愿吧!”
萧朗挣掉少妇的手,立起身来,一句话也不多说,甩开臂膀就要出门。刚到门口,就和一个黑影撞个满怀,却是那邻家老汉慌慌张张闯了进来,低头跪在萧朗跟前:“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萧朗一把扶住老汉,“老伯莫急,你慢慢说。”
老汉手指门外,语不成声,“刚才我去给您的马喂第二遍草料,那马不见了,不知被谁偷走了!”
萧朗低头沉思,徐徐问道:“此处可有手脚不干净的人?”
老汉应道:“离此处不远有座山叫青屏口,山上到有一群好汉,领头的叫醉眼狮子苏猛。他平时从不侵掠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对了,我想起来了。”老汉一拍脑袋,“刚才人群中有两个鼠头鼠脑的人,一定是看到你露了财,肯定是他们把马给偷走了!”
这时,那抱孩子的年轻汉子闻声也赶回来。萧朗让他把孩子交给那少妇,让他准备一下,给萧朗带路去青屏口要马。
二人收拾好要走,就见屋顶上飞鸟般落下一个黑影,拦住萧朗,朗声说道:“萧大哥莫要劳烦了,是我的人把你的马给牵走了。”
“你是哪个?”
那人一抱拳,“萧大哥勿怪,在下就是苏猛。您今天露了富,有小的偷了您的马并报告于我。我以为是大主顾来了,便过来看看,已在房上伏了半日。您刚才的一言一行都落在我耳中,这才真是个光明磊落大英雄啊,羞煞那些宵小之徒啊。小弟慕名已久,今日算是服了!”
萧朗大喜。拉起苏猛进屋,就着灯光一看,只见苏猛瘦身长肩,面白微赤,高颧骨,卧蚕眉下目光如醉,一头漂亮的黄发披散下来,不愧叫醉眼狮子的名号。一看也是个英雄好汉。
萧朗用力拍着苏猛的肩膀,“好兄弟,真叫我一见倾心啊”
二人正寒暄间,门外传来一阵喧哗,苏猛又拉着萧朗出门,说道:“大哥,我手下的兄弟给您送马来了。”
就见门外的空地上站着十几号人,牵着几匹马。其中正有萧朗骑的那匹栗色大马。
苏猛冲着这群人一摆手,“弟兄们,这正是外面悬赏捉拿的萧朗萧大哥,大伙还不快来拜见。”
这群高低胖瘦不一的汉子们闻言,尽都上前罗拜于地,齐声喊道:“拜见萧大哥!
萧朗与苏猛一见如故,越聊越投机,二人情投意合,便商量要结拜为兄弟。苏猛看到外面现在贴满了捉拿萧朗的告示。知道萧朗没有落脚处,便力邀萧朗上山,萧朗欣然同意。
谁知苏猛到了山上,非要推萧朗坐在首位,并让弟兄们奉萧朗为大首领。萧朗盛情难却,只好答应下来。他依旧牵挂着眉娘,并记得自己许下的诺言,多次想下山到下村寻访眉娘的下落,因为外面的风声太紧,都被苏猛劝住,让他在山中好好养伤,一切等他伤好了再说。苏猛让他放心,亲自挑选了精干的人乔装打扮打探眉娘的消息。
一日,一个被派出的细作匆匆赶回来,附在苏猛耳边说了几句。苏猛听完,眉头锁成一个疙瘩:“眉娘是有了下落,但这样的结果,怎麽才能告诉萧大哥呢?”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八回 蒙尘
再说那日,眉娘悠悠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屋里的一张破床上,旁边有一个婆子正抻着张粉嘟嘟的白脸在她耳边呼唤:“姑娘快快醒来……” 眉娘坐起身来,跳下床就往外跑,却被那婆子拦腰抱住。
那婆子是电白县城媚香楼的老鸨,虽已过中年,但她头梳攒珠髻,身穿一件葱绿绫子褶裙,外罩米黄色披肩,举手投足之间,自是风骚异常。“姑娘千万别乱跑,你现在是我的人了,我可是为你花了大价钱,白花花的八百两纹银啊。”
眉娘闻听自己真被卖了,心内如焚,一双弯弯的细眉凝在一起。婆子对眉娘笑道:“姑娘,你要想开些,我那里不好,总比你陪着这群虎狼好吧,不如跟我走吧,”说完就走到门外,招呼在那停着的两乘粉呢小轿。两个龟奴让轿夫把轿子准备好,进来请眉娘上去。
院外,牛四等人正在分钱,发出阵阵哄笑,哪里顾上看这里一眼。眉娘早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一想那婆子说的也对,不如走一步算一步,先上轿跳出这个狼窝再说。
电白县城的烟花粉地在西大街,西大街两旁妓馆林立,到处是莺声燕语,粉粉绿绿的在争奇斗艳。而媚香楼在这方圆百里艳名远播,是当地最大的一家妓院。
眉娘从轿子里出来,随那婆子走到楼下,就见门前停着好多轿子和马车,时而有几个不三不四的人向那婆子打着招呼,那婆子也是满脸堆花,笑着应承。
眉娘不知所措,被身后的两个龟奴拥进楼中,早有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子迎上前来,向婆子叫着嬷嬷,讨好问安。这群女子都在破瓜年纪,衣服华丽,举止妖娆,见了眉娘更是评头论足,啧啧称叹,有个别的还嫉妒地冒出几句酸话。
眉娘站也不是,立也不是,刚迈出两步,就见东厢房的门咣铛一声开了,从里面跑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上身仅穿一件红兜肚,下着小花料底的小口裤,露着雪白的肌肤呜咽着就往外冲。
一个龟奴急忙把她拦住,让她回去。女子不从,又哭又喊地大闹起来。
那婆子扯着掉粉的长脸,骂道:“把这败兴的小妖精捆起来,堵上嘴,关到黑屋子里。”
龟奴兜底一抽,就把那女子横托起来,任她乱踢乱蹬,抱紧不松。弄到里面一个黑屋子里,将房门一关,屋内便传来那女子的抽泣声。
眉娘看得胆颤心惊,忙问:“这是怎麽回事?”
这老鸨叫翠莺,转脸笑对眉娘,“这丫头和你一样,也是刚来的,就是不肯伺候客人,不教她怎麽能行?不过你放心,你要听话,嬷嬷才舍不得这样对你呢!”
眉娘如梦方醒,知道这女子的身世可能和自己相仿,她今日的遭遇可能就是自己的命运,情知不妙,便抽身想往外走。
老鸨大怒,命龟奴取来鞭子要打。那群女子的领班叫如花,赶忙拦住老鸨,劝道:“谁开始愿意干这生涯?经过一两次就好了。以前红儿刚来时还闹着撕衣服,你看她现在不是什麽都肯干了。”群中穿一袭红衣的姑娘笑骂起来:“刀子嘴的如花姐又开始揭人家短了。”
众女子作好作歹,将眉娘拥到一个房间,劝道:“妹妹已沦落到这种地步,闹也没用。不如先安顿下来,何必再自讨苦吃呢?”
眉娘转念一想,哭也不能救自己出去,不如另想办法,先稳住再说。她抹干眼泪,返回老鸨屋中,强作笑脸说:“嬷嬷,我能刺绣,我留下来为您绣花赎身好吗?”
“绣花赎身?笑话!你看我这里是刺绣的闺楼吗?绣花能换回白花花的银子?我这里就是让有钱人玩乐的。你必须把那些大爷们哄得高兴了,咱们才有好日子过。等你绣花赎身。恐怕得到猴年马月去吧,那时你就该是我这般年纪了。” 老鸨不屑地拉长了脸。
眉娘沉思片刻,然后坚定地说:“我能唱歌舞曲,可以依您去应酬客人,但是我不会陪客人过夜。等还够您那八百两银子,你得放我出去。您若强逼我,我就死给你看。”
老鸨老奸巨猾,一听这话皱了皱眉,暗笑眉娘天真幼稚。她计上心来,顺着话头哄起了眉娘,“我早就看出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果然不出我所料。你肯留下,一切依你就是了。”
眉娘相貌出众,能歌善舞,更有一双巧手,再经过如花对她的精心打扮,风姿绰约,更让楼中的姑娘们自愧不如。虽然她陪客时不苟言笑,但那婉转的歌喉,曼妙的舞姿,使这个冷美人更增添无穷的魅力。就如同是一朵深陷在淤泥中的白莲,引得无数狂蜂浪蝶对她想入非非。没过多长时间,眉娘便芳名大振,指名点她歌舞的客人络绎不绝。
眉娘严格遵守自己的约定,即使客人出的钱再多,也休想越雷池一步。越是这样,越弄得那些垂涎欲滴的嫖客们心痒难忍。纷纷想方设法博得眉娘的眷顾,好一亲芳泽。
老鸨自从引进眉娘这棵摇钱树,媚香楼日日夜夜被踏破门槛,老鸨数钱数得眼花缭乱。对眉娘自然是千依百顺,宠爱有加。
时值盛夏,天气炎热,眉娘捱不住老鸨好话恳求,陪着本县大老爷的公子候瑞舞了一曲,勉强喝了杯酒,头有些晕,便告辞回到自己屋中休息。
老鸨亲自把眉娘扶入房间,就见楼中干杂事的婆姨已奉命准备了一澡盆水,上面洒着些花瓣,散发着氤氲香气,老鸨吩咐婆姨下去,假惺惺地让眉娘洗一洗再睡。眉娘本爱洁净,又是热气难当,等老鸨带门出去了,便带些醉意,脱掉衣服,进入澡盆沐浴了一番。
眉娘洗完,更觉睡意朦胧,靥斜杏眼,俏拢细眉,带着一股慵懒的媚态,软瘫在床上,未及穿衣,便昏然睡去。
却听帘钩响动,猛然从外屋钻进一人,急不可耐地一把将眉娘抱住,在床上摆平。眉娘睁眼欲看,更是眼波流媚,软款动人。那人却是认得,乃是刚才陪的客人,本县知县的公子候瑞。候瑞垂涎眉娘的美色,多次想让眉娘陪着过夜,都被眉娘正色拒绝。候瑞不甘心,便花了一千两银子,又抬出他老子相压。老鸨贪图银两,被逼无奈,只好答应,便帮着他设了这个圈套。原来,眉娘喝的酒中,早被提前下了迷春药。
此时,眉娘想要叫喊,可是躺在床上怎麽也发不出声来,只见她肌肤滑腻如脂,星眸半合,朱唇微起。胸上酥乳硬似青蕾,坚挺耸立,鲜红的乳投象两颗小小的梅花苞,缀在在雪岭般的胸脯上,格外耀眼。候瑞看得发呆,口中喘着粗气,匆匆剥光自己的衣服,伸出长长的舌尖,由上到下犁过眉娘的俏脸、脖子及胸脯,贪婪地咬住那小小的梅花苞。一路狂吻之后,继而色欲焚身,哪懂得怜香惜玉,不管不顾地将肥胖的身子压了上去……
眉娘伸手欲推,却一丝力气都没有。她只觉得身体在不停地旋转,似乎被卷到一个巨大的黑洞里边,飘来飘去的怎麽也找不到出口,最后重重地掉在深不见底的淤泥之中,看不到丝毫光亮,一切都变得软绵绵的,周围的世界竟是如此的黑暗恐怖!
眉娘再次醒来,就感到浑身酸痛,一看床单上殷红一片。那位候公子在她身旁象死猪一般呼呼大睡,嘴里还留着口水。眉娘强撑着站起身来,拿起自己的衣服胡乱穿上,羞恨难当。她想守身如玉,今日却没料到自己的清白,竟被这个肥猪般的花花公子玷污,而自己玫瑰般的少女梦想也随之灰飞烟灭,一个失了身的女子以后怎能回家,如何面对自己古板的父亲?眉娘越想越伤心,啜泣起来简直痛不欲生。
候瑞被哭声惊醒,翻了个身坐起来,见到眉娘珠泪盈盈,那弯弯的细眉如淡淡的春山聚着浓浓的哀愁,整个人似带雨的梨花惹人怜爱。候公子一见,身子禁不住酥了,也不穿衣服,色迷迷地又挨上来, “小美人,别哭。你已是我的人了,我这就花钱把你赎出去,让我再和你好好亲热一下……”
眉娘本性刚烈,闻言义愤填膺,顺手拿起桌上自己平时绣花的剪刀,对着候瑞喊道:“你快滚出去,你再过来,我就杀了你。”
候瑞的淫心又荡漾起来,强烈的欲望让他误以为眉娘只是在吓唬他。特别是眉娘凝眉怒目的样子,激起他更大的冲动,美色的诱惑使他根本不管什麽危险与害怕。伸出双手便去搂抱眉娘。
眉娘激烈地反抗着,忙乱中举着剪刀就向候瑞那长有黑毛的胸口刺去。
一束血花喷溅而出,与床单上眉娘的处女红连在一起,甚是鲜艳。候瑞疼得猛然跃起,胸上插着那把剪刀赤着身跌跌撞撞就向屋外逃生,嘴里拼命呼救着:“快来人啊,杀人了,杀人了……
媚香楼中一片大乱,众人闻声赶了过来,见此情景不由得大惊失色。媚香楼的老鸨翠英也是头一次经历这场面,吓得目瞪口呆,手忙脚乱地不知所措。候瑞跑出了几步,再也喊不出来,一头撞在地上,躺在那里直挺挺地一动不动。一个年老的嫖客提醒道:“还不快去请郎中救人。”一个龟奴恍然大悟,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如花也不管候瑞光着身,大着胆跑过去,要把他扶起来,她的手碰到他胸口的剪刀,便想拔出来。那年老的嫖客有经验,赶忙阻止:“千万别拔,那血会涌出来,一拔他就死得更快。”如花放下候瑞,这才想起屋中的眉娘。她刚刚转入房中,就吓得花容失色,大喊起来:“眉娘上吊了,快来人啊。”
众人又是一阵慌乱,涌入眉娘房中一看,只见眉娘已将束腰的白绫挂到柱子上悬挂丝幛的帘钩里,脖子也套了上去。
老鸨翠英上前一把抱住,哭天喊地道:“我的小天奶奶呀,你可把我给治死了。”
如花领着几个姐妹帮忙把眉娘放到床上,不禁埋怨起老鸨来:“我当时就劝你别硬来,你财迷心窍非要一意孤行,如今出了人命,这可怎麽收场?”
“以前强给姑娘们开苞,可都没事,谁知这丫头真这麽倔强啊。”老鸨后悔不迭,一见眉娘真要寻死,不敢再说什麽。
这时,郎中已被请来,看剪刀刺得很深,也是束手无策。忙中凑乱,门外有巡街的捕快闻声赶来,一看地上躺的是县大老爷的公子,哪敢怠慢,赶紧分出人手去回报电白县知县候达。另安排人将候瑞抬到郎中家里去治,其他的则拽出绳索,要把杀人犯捆入县衙。
眉娘冷冷地躺在床上,不再流一滴眼泪。她爬起身来,象什麽事都没发生,转到衣橱旁拿出自己来时穿的那身衣服,用包袱包好,背到肩上,分开众姐妹的阻拦,便往外走。
老鸨一看摇钱树要走,哪里舍得,抱住眉娘的腿跪下:“丫头啊,你千万别出去啊。一旦进到牢中,就恐怕没有出头之日啊。”
眉娘甩掉老鸨的手,凄然一笑,然后决然而道:“我去那里,不比你这火坑好吗?”
捕快们抖开绳索,一看眉娘娇滴滴如大病初愈的模样,都不忍下手。眉娘幽幽说道:“各位大哥,我不会跑的,就不烦劳你们捆了。”
众姐妹一看眉娘绝望赴死的模样,同病相怜,联想到自己的命运,也忍不住抱在一起,哭了起来。
毕竟人命关天,被刺的又是知县家的少爷,谁也不敢徇情。捕快们把众嫖客和看热闹的人驱散。对老鸨却不客气,将她和几个龟奴捆成一串,一同押到县衙问案。同时留下人守住媚香楼和楼内的烟花女们,防止有人破坏现场,趁机逃走。
候瑞最终没有被救过来。县太爷候达就这麽一个儿子,平常溺爱惯了,一见心肝宝贝死了,自然对杀人凶手恨之入骨;特别是候瑞的亲生母亲县太爷的大夫人,更是咬牙切齿,让人把媚香楼给封了还不算,非要闹着要候达立刻将眉娘那个小妖精开刀问斩。
眉娘心如死灰,不再抱有任何求生的希望。她处于这到处散发着霉味、暗无天日的女牢,弱小的身体上还时刻叮当着铁链,除了如花看过她一次,她见不到自己至亲的家人,又能存什麽侥幸?每当夜深人静之时,她就会恐惧地从噩梦中惊醒。她不禁想起自己过去在山清水秀的家乡,度过的美好时光:她可以在春光明媚的茶园里象百灵鸟一般纵情歌唱;她可以伏在母亲的膝上撒娇,由慈祥的妈妈精心将她的长发盘起;她可以趁严厉的父亲小憩之时,撇开他让她背的《列女传》,去偷看他其它的藏书;她可以带着懂事的弟弟一起去江边嬉戏……如今这一切都离她远去,远不可及。才顷刻间,一个无辜的姑娘,却成了杀人的重犯,孤零零地锁在这里。可能没有几天,这朵香喷喷刚谙人事对世界充满憧憬的的花朵,就要凋零飘落。难道,世道真的这样不公,生把一个无辜的女子问成死罪?天哪!谁又会来救救这个可怜的女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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