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员腐败是个历久弥新的沉重话题,亦是困扰了中国数千年之久的累赘与顽疾,贪腐是阻碍中国社会迈向法治与进步的最大绊脚石。自有历史记载以来,几乎所有的朝代都有贪官,只不过程度或轻或重而已。历朝历代为制约权力,防治腐败,在制度设计与纠偏上无不绞尽脑汁,也算蛮拼的。经过数千年日积月累,反复试验,然后去粗存精,为后人留下了一整套比较完备的官僚体系与监督机制。历朝统治者从文武两方面着手整饬吏治,用以遏制各级官员贪污受贿、设租寻租、巧取豪夺。
在文的方面,一个最主要的举措就是频频颁布“为官注意事项”,也可称为官场“箴言”,告诫官员时时注意谨守底线,做到清正廉洁、有所为有所不为。
对官吏制定的种种警示、劝戒、勉励、奖惩的箴文,最早可至秦代。秦始皇一统山河之初,就颁行了一篇名叫《为吏之道》的箴文竹简,类似于“五要、五不准、五严禁”的官员行为规范的条例。它告诫各级官员必须做到“忠信敬上、举事审当、清廉毋谤、恭敬多让、喜为善行”五项,被称作“五善”。由此可见,短命的秦王朝在立国之初,在整饬吏治方面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而且其标准和今天并无多大不同。
由五代十国时期后蜀之主孟昶亲自撰写的《戒石铭》,被认为是影响最大、流传时间最长、被历代沿用最多的一篇为官戒律,也可视作苦口婆心的忠告。由孟昶原创的这篇“为官者戒”,被颁发给各州府县主事官员,并要求镌刻在各级衙门口树立的石碑上,以起到提醒、警示、自省作用。这篇颇有力度的“干部行为规定”全文只有二十四句,九十六个字。可谓言简意赅,易读易记,堪称古代官场的“心灵鸡汤”。
后蜀亡于北宋之手后,宋第二位皇帝太宗赵光义对《戒石铭》亲睐有加,他亲自从这篇“为官准则”中甄选了最具代表性的四句话:“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他亲自抄写后命人印发颁给各地方政府,殷殷之意,于斯可见。宋室衣冠南渡后,南宋高宗赵构痛定思痛之余,再次命大诗人黄庭坚亲笔写下戒石铭全文,逐级下发到各州县,并要求勒石铭记,放置在官员“座右”,也就是办公桌旁。“座右铭”一词或许就因此而来,并逐渐成为官场励志的象征。
至五代十国末期起,历经宋、元、明、清四朝近八百年的漫长岁月,这块提醒官员自正衣冠的“戒石”就一直是各级官府衙门大堂中必不可少的点缀。
以上是文治,那啥是武治呢?说起武治,甚至比文治起源更早。武治说白了就是用严刑峻法吓阻官员贪赃枉法之心。据说在渺远的人类文明初始时代,由舜帝首创的五刑中就有“鞭作官刑”,也即对犯事的官员施以鞭笞之刑。秦朝草创初期对触犯刑律的官员惩治极为严厉,只要敢犯禁,那么就基本死定了。两汉时期对贪污十金以上的赃官均处以腰斩、寸桀后“弃市”的严惩。“弃市”即在闹市中将人犯处死后曝尸街头,并立法严禁其子孙永世不得为官。

明太祖朱元璋是执行“武治”最为有名的皇帝,也是手段最为严厉的一位。出身底层的朱元璋深知贪官污吏盘剥欺压百姓、最易激起百姓奋起抗争的道理,亦是导致社会动荡不宁的主因。因此他对这类官员的惩罚极度严酷。元末明初的相关文献记载:“凡守令贪酷者,许民赴京陈述,赃至六十两以上者枭首示众,仍剥皮实草”。贪污六十两以上的官员就被斩首示众,而且剥皮充塞稻草,悬于衙门道旁,以儆效尤。朱元璋“文治”、“武治”双管齐下,恩威并施,各级官员无不闻风丧胆,战战兢兢不敢越雷池一步,因此,明初的吏治算是较为清明的。
历代朝廷用软硬兼施的两手整顿吏治的目的,不外乎为了吓阻官员不要过度侵渔百姓,要时时记着遵纪守法;提醒官员敬畏手中权力,不要以权谋私,腐化堕落;还有“忽悠”百姓、闭目塞听的一面,造成“家天下”与“天子圣明”的虚假幻像,言下之意犯错的只是个别贪官污吏,与帝王无涉。 然而,皇帝们的良苦用心,反腐奇招迭出,效果究竟如何呢?其实,不论是帝王还是官僚,他们骄奢淫逸的寄生生活方式都建立在压榨草民的基础上,他们的根本利益并无任何不同,更无实际冲突。因此,数千年封建时期的肃贪运动总是虎头蛇尾,或不了了之。唐宋时就已制定的“弃市”法,基本形同虚设,并未认真执行过,即便判决一两起也旋即特赦了事。北宋时赵匡胤实行仁政,善待官员,于是改“弃市”为流放,将犯事官员充军流放完事。朱元璋倒是认真执行,但其范畴亦不过为子孙“削棘”。而随着这位信奉以霹雳手段才能显菩萨心肠的皇帝死去,他设立的“皮场庙”、“皮囊袋”之类让人惊悚的酷刑也随之一同而去,大明又深陷历史轮回怪圈中难以超脱。建文、永乐年间,让官员魂飞魄丧的严刑峻法已不复存在,仅仅是流放、革职。到了宣德年间,官员犯罪居然可以拿钱赎买了。板子举得高高的,却轻轻地落在官员们的臀上。
而那则流传甚久、被引用最多的《戒石铭》,被后世学者认为“道德感化、劝慰勉励”作用远不如建立一套让官员“不敢贪、不能贪、不想贪”的机制更为有效,因而很快被弃如敝履。
有学人斥《戒石铭》为儒家、道家与法家混淆的杂种学术,是最大逆不道的歪理学说。官德不能靠感化或说教来扶正,更不能靠培训取得,而是靠无处不在的监督机制与法律约束来扶正祛邪。“治腐先制权”,这已是老生常谈之事,然而却是说时容易做时难的千古沉疴。要让这些手握重权者收敛并收手,只有将权力装进笼子接受监督,才是官风肃然、海晏河清的人间正道。
由此看来,不论是和风细雨的“文治”典范《戒石铭》,还是严厉刚猛的“皮场庙”都流于形式,经不起历史的考验,无力阻止历朝历代愈演愈烈的统治腐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