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人写打油诗以廖凤舒最出名,他的打油诗用字非常浅俗,但却极有“深度”,我认为他的打油诗可说得是已经“突破”前人境界的,以他的一首咏广州解放前夕的即景诗为例:
盐都卖到咁多钱,无怪咸龙跳上天。
官府也收来路货,贼公专劫落乡船。
剃刀刮耐门楣烂,赌棍扒多席面穿。
禾米食完麻雀散,留番光塔伴红棉。
“咸龙”是解放前广州人对港纸(港币)的俗称,“剃刀门楣”是找换店,“光塔”是广州名胜之一,“红棉”是广州市花。“禾米食完”“留番光塔”两句,可以比美鲁迅的杂文。
去年在上海逝世的《大公报》专栏作者唐大郎也是写打油诗的能手,他有题为《答友人》的“自白诗”两首,就是说他的打油诗的。诗道:
向于趣味不嫌低,说我风流便滑稽。
不信试看全副骨,红团绿绕更黄迷。

诗如山药开场白,贫嘴终无片语佳。
索笑不成成索骂,怪予从小习优俳。
“山药蛋”是上海旧日一位说鼓书的艺人,他一上场例有一段开场白,俗话俚语,层出不穷,很得观众欢迎,但也有恶之者骂他“恶俗”。唐大郎以自己的打油比拟为山药蛋的开场白,是自嘲亦是自傲也。
最近逝世的本港名作家高雄(写“怪论”的笔名为三苏),很少写诗,但他也曾写过一首颇为脍炙人口的打油诗,是在某次宴会上,“即兴”写给影剧界的知名人士林檎(qín)的。林檎是影剧的宣传高手,当时正出任光艺公司的经理。高雄赠他的诗道:
由来古怪与精灵,飞出宣林作老经。
曾襟膊头皆老友,猛吹姑妹变明星。
鹩哥自有飞来蜢,马尾多如搂蜜蝇。
左手算盘右手笔,文章银纸两关情。
林檎不良于行,因此他的老友都曾被他“襟”过膊头。“跛脚鹩哥自有飞来蜢”、“乌蝇搂马尾,一拍两散”均是广东俗语。此诗的妙处,就在于以俗语入诗,谑而不虐。结尾两句甚精警,“左手算盘右手笔”的文人岂止一个林檎?
一九八一年七月